第8章 ：落子無悔

    順著石子鋪就的小路，曲徑通幽之處是假山疊翠、回廊環(huán)繞的后花園。

    花園中央是一汪湖泊，碧水青河、游魚戲水，四周的峰石花卉點映其中。在湖中的石臺之上，方亭檐角外翹、造型舒展，已然是下棋的絕佳去處。

    此刻亭內(nèi)便有兩人執(zhí)子對弈，博山爐里輕煙徐徐。

    男子身形挺拔，姿態(tài)悠然，雖身著淺鈷色直裾大袖寬袍，一副文人打扮，卻仍然透出幾分悍氣。

    此刻燕北珩斂息垂眼，又落下一顆。

    坐在對面的蘇清棠卻是坐立難安，被似有似無的幽香環(huán)繞著，更是精神緊繃，那雙秀眉一直蹙著。

    見她遲遲不動，燕北珩那雙眼就瞥過來了，卻鬼使神差地被對面人的手吸引了。

    白皙的肌理，手指纖長，柔嫩的皮肉包裹著，猶如玉石雕砌一般渾然天成。此刻心不在焉地拈著透亮的黑子，更襯的膚白勝雪，指尖的粉色，為這份美景添了香艷。

    燕北珩喉結(jié)滾動，想起來夢中的荒唐事。

    那時她比現(xiàn)在豐潤些，懷著身孕，被自己癡纏著，在燭光中陪著下棋。

    即便燕北珩讓了五個子，夢中淑妃的黑子依然節(jié)節(jié)退敗，耍起賴來，當(dāng)著奴才的面把棋盤掀了，驚得奴才跪了一地。

    夢中的燕北珩一點也不惱，只說要罰。

    不管佳人輕飄飄地掙扎，把人抱在腿上面對面坐好，輕柔地讓她靠在自己胸膛上，滿心的柔情。

    伺候的奴才們悄無聲息退出去。

    他記得，這雙手有多么勾魂奪魄。

    燕北珩的心跳都加快了幾分，手指習(xí)慣性地?fù)軇�，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帶上佛珠。

    被燕北珩如有實質(zhì)的眼神瞅著，蘇清棠愈發(fā)緊張，舉著棋子的手遲遲沒有落下。

    她怎么都搞不明白，她明明是赴池卿環(huán)的邀約，為什么會遇上燕北珩。

    在靈感寺是偶遇，這回又是怎么了？

    想到池卿環(huán)，蘇清棠不免疑心燕北珩是否是來見池卿環(huán)的？

    可這與她何干？為什么偏要壓著自己下這勞什子的棋？

    蘇清棠看著黑白糾纏的棋局，心亂如麻，草草落子，只盼著池卿環(huán)早些回來。

    “落子無悔，蘇小姐可看清楚了棋局？”燕北珩好似無意，提醒道。

    蘇清棠聞言，發(fā)覺自己已然深陷敗局。

    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求盡快脫身，手中動作并未遲疑，棋子落下，滿盤皆輸。

    “小女子愚笨，便不掃公子雅興了……”

    燕北珩輕笑，把棋子扔回棋罐。

    “愚笨是假，淺薄倒是真�！笔裁葱乃级挤旁谀樕�。

    燕北珩語氣緩和，意味深長。

    蘇清棠卻臉色驟變，恐懼浮上眼睛，撐著桌子突然站起身，連帶著手邊的棋罐都碰落在石磚上，云子材質(zhì)的棋子磕出了清脆的聲音。

    燕北珩的這句話，讓她想起了前世禁足前的事。

    皇后被廢，涂家抄家，緊隨而來的是燕北珩曉瑜六宮的圣旨，玉芙宮池卿環(huán)晉貴妃，居流云宮，賜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

    正當(dāng)盛寵的蘇清棠當(dāng)即便鬧到了御前，那時的她，自以為與皇上攜手并進、伉儷情深。

    誰料，卻正撞上池貴妃陪燕北珩下棋，也是那時候，蘇清棠才明白，她得到的那點柔情寵愛不過是別人手指縫里漏下來的。

    面對蘇清棠的質(zhì)問，燕北珩也是拈著棋子，似笑非笑地和池貴妃道：“淑妃是淺薄了些�！�

    于是，蘇清棠被奪了六宮之權(quán)禁足長樂宮，皇子弋安過繼到池貴妃膝下。她在最榮極貴極的時候，被輕易地打落到塵埃里。

    燕北珩仰頭看她，眼中帶了猜疑。

    “不過一句說笑，蘇小姐倒當(dāng)真了？”燕北珩抬了抬手，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微微張開，試圖拉她坐回去，就像夢里做過的千百次一樣。

    蘇清棠慌張地一把打開了他的手，“啪”的一聲脆響，將她激的回過神來。

    意識到了眼前的人是天子，輕易便可拿捏自己的生死榮辱，蘇清棠理智回籠，心里惴惴不安，目光躲閃。

    指尖的火辣辣的痛感提醒了她自己剛剛做了什么。

    不遠處，回廊里守著的常順都嚇得一顫，墊著腳往亭子里瞧。

    心都跟著蘇清棠的動作一上一下的。

    他都想不明白，明明是個懂分寸的小姐，怎么明知陛下身份尊貴，對著陛下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知道巴結(jié)池公子，怎么就對陛下沒個好臉色？

    這下好了，陛下吃了冷言冷語，回頭還是他們做奴才的遭罪。

    蘇聽嬌就跟在常順身邊，離得遠遠的也瞧見了，眼睛轉(zhuǎn)悠著試探道：“不知，這位公子是……”

    常順做事周全，即便知道蘇氏姐妹的齷齬，也和氣道：“蘇二小姐只要知道，若您的大姐真能得了主子的青眼，也是您的運道�！�

    燕北珩站起身來，猿背蜂腰，高大的身軀帶來極大的壓迫感，長臂一伸，大手死死地擒住蘇清棠的手腕。

    “生氣了？”

    他每逼近一寸，蘇清棠就踉蹌地試圖往后退，兩廂較量之下，全憑燕北珩的力氣才支撐著沒有跌坐在地上。

    燕北珩居高臨下，直勾勾地審視著。

    蘇清棠白膩的臉上帶著怯意，一雙眼仿若水露凝成的，燕北珩甚至能隔著水霧看見自己的身影，略豐潤的下唇微微被貝齒壓了一個小坑。此刻因為和他較勁，蘇清棠纖瘦的身體被帶著輕晃，燕北珩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把她納入懷中。

    這么想著，燕北珩的手也用了點勁。

    蘇清棠敏感地察覺到了，只覺得手腕鉆心地疼，骨頭架子都仿佛不堪重負(fù)一般。

    就在此時，不遠的回廊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厚底皂靴在懸空的木地板上敲擊的聲音，飛快地朝花園而來。

    常順正奇怪誰那么沒眼色，剛邁步上前準(zhǔn)備攔著。

    池卿朗穿著青色官袍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花園的小徑上，認(rèn)出了常順，本來身形是頓住了。眼睛四下一看，湖中方亭內(nèi)，幾乎緊挨在一起的身影就吸引住了他。

    蘇清棠的抗拒即便離得遠，也能體會到。

    池夫人的勸告尚在耳畔，但眼瞧著一個弱女子被輕薄，即便另一個人是天子，池卿朗還是朗聲開口。

    “圣上親臨，微臣未能遠迎，請圣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