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玄機(jī)
咚——咚——咚——
在清冷的晨霧與悅耳的鳥鳴中,小沙彌邊打著呵欠邊去撞鐘,他實在是困得很,想要偷個懶少撞幾下,手里鯨槌還沒敢放下呢,余光一瞥嚇得差點兒“哇呀”一聲叫了出來。
“上師晨安!”
那被小沙彌尊為上師的和尚年紀(jì)不大,瞧著最多不過二十一二,本該是活潑的年紀(jì),也不知是多年的苦修歲月,還是寺中經(jīng)久不散的梵音,把他的面部線條渲染得如此冷肅。
他頷首,緩步走過。
仿佛沒有瞧見小沙彌在他背后做鬼臉的頑皮模樣。
他的眼中沉淀著雨后天青的碧色,他的皮膚日光照耀沙粒一般潔白。
若不是一襲破舊僧袍遮蔽天香國色,真不知這和尚是怎樣的絕代風(fēng)華。
可是,他卻對自己容貌的美麗毫不在意,眼中只有佛經(jīng)的一抹明黃。
“上師!公主來了!公主來了!”
小沙彌語帶慌張,與平常的戲謔不大相同。
“那位公主來便來,去便去,與貧僧無涉�!�
他雖是大興善寺的上師,但說到底是個外來和尚,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
小沙彌不知道年輕的上師心中藏著許多心事,他手舞足蹈地,說:
“不是那位公主!是另一位公主!”
年輕和尚正想問“另一位公主”又是哪位公主?話還沒出口,便聽得一聲利箭破空之響,下一秒,那箭簇將將擦過他白玉無瑕的面龐,留下一點似愛撫般輕柔的觸感后深深沒入身后的石墻之中。
小沙彌驚愕地望著上師臉上流下的鮮紅血柱,一時不知是該通報這位便是威名赫赫的昭陽公主,還是該提醒一臉漠然的上師趕緊處理臉上傷口。
“哦?你這和尚莫非是個癡兒?箭來了連躲也不曉得?”
李琮手持金弓,鳳眼微挑,身著紫袍,頭束玉冠,一身氣勢哪里像是個進(jìn)佛寺的,倒像是來殺人放火。
年輕和尚用他悲憫而又哀傷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眼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公主,而李琮的表情也隨著看清和尚的容貌而從冷嘲熱諷變?yōu)樾闹辛巳弧?br />
難怪李寶珍那個色丫頭放著這么多大好兒郎不要,偏偏要來搞一個持五戒、行十善的和尚!就連她這個看慣了好皮囊的昭陽公主,也得承認(rèn)眼前的和尚生得著實出眾。
終于,她走到他的身前。
這是李琮與竺法成的第一次相見。
始于一個香艷而又奇妙的誤會。
“安樂她這幾年轉(zhuǎn)了性了?不喜歡長安的郎君,倒喜歡西域來的番僧了?”
寶珍怎的也不告訴她玄機(jī)是個外邦和尚?李琮本想上門勸玄機(jī)知難而退,最好是麻溜兒滾出長安,好歹還能留下一條命來,全了寶珍對他的一片癡心。
至于二人之間的情愛之事,還是長痛不如短痛。
“施主,今日乃是佛誕,本寺例休之日�!�
竺法成雙手合十道:
“施主有事不妨明日再來。”
李琮記得李寶珍說過玄機(jī)是大興善寺中最為俊俏的和尚,她潛行寺內(nèi),查看一番,認(rèn)定了這和尚便是寺中最好看的,又怎會輕易打道回府呢?
“和尚!你好大的口氣?竟敢對本殿下逐客令?”
昭陽公主霸道慣了,脾氣上來誰的面子也不給的,何況還是一個與她的姊姊通奸的淫亂和尚!
她掐住和尚滑嫩的臉蛋兒,有點兒可惜地想:
若此男不是寶珍心中所愛,追來玩玩也無不可。
竺法成仍是不動,對她的一切言語與動作漠然無視,僵持許久,一語不發(fā)。
李琮恍惚了下,想起終南山中的司道長。
如果將司道長比作山巔之上常年不化的冰,那眼前的和尚就是傲立風(fēng)中潔白無瑕的雪。
司道長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這和尚叫人不敢染指。
最后,還是李琮自覺無趣,冷哼一聲,卸下手來。
“一切眾生,平等無別。”
是王權(quán)富貴,還是平頭百姓,又有什么差別?
逃不脫輪回六道、生老病死。
在大千世界受無盡苦難。
竺法成臉上赫然出現(xiàn)叁道青紫指印,他雖天資聰穎,佛法高深,人世間的道理卻并不比叁歲小兒懂得更多。他對安樂公主同玄機(jī)和尚的情事懵懵懂懂,更不明白這位新來的公主為何這般盛氣凌人?
就好像是他做了什么錯事一樣……
機(jī)靈的小沙彌不住地打手勢、做口型,可那碧色雙眸仍蒙迷霧。
“你這禿驢說話倒是輕巧!說什么眾生平等的昏話?你可知安樂她為你耗費多少心神?莫非心愛的女子在你眼中也與眾生無異么?還是說,你從來不曾付與她半分真心?”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昭陽公主更加不相信愛情的人。
她見證過太多打著愛情幌子的悲劇,從她的母親到她的姊妹,那些與她流著相同血液的女人們,為了愛情放棄權(quán)力與榮耀,把血與淚打下的功績換成華麗的衣裙,心甘情愿地在金籠子似的宮殿里等待著雨露均沾的寵幸。
明明可以不用這樣的。
真不明白愛情是男人精心編織的曠世謊言,還是女人一廂情愿的自我寬慰。
“施主,貧僧不解你所言之意�!�
李琮怒極,認(rèn)定“玄機(jī)和尚”毫無擔(dān)當(dāng),故意裝傻,自覺威嚴(yán)受到質(zhì)疑的同時更為李寶珍感到不值,她懶得廢話,給出最后通牒:
“玄機(jī)和尚!本殿今日來不是與你磨嘴皮子的!我勸你最好今日就離開長安,本殿還能為你保下一條命來,否則的話,你就等著安樂給你收尸吧!”
竺法成嘆了口氣,聲音中流露出無限的包容與忍耐。
“施主,貧僧佛號道融,名法成,并不是你要找的玄機(jī)和尚。”
李琮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冷笑道:
“還真是敢做不敢當(dāng)!寶珍怎么會看上你?”
就在這時,一聲長長的佛號終止了這場鬧劇。
“阿彌陀佛——”
李琮回頭看去,但見一和尚皮白肉嫩,珠圓玉潤,一臉佛相。
“昭陽公主,法成的確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和尚露出抱歉的神色,雙手合十,眉目低垂。
“貧僧才是你要找的玄機(jī)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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