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嬸是柳時衣的房東。
她在流水村有好幾處房產(chǎn)，還在坊市中心開了家金鋪。長得珠圓玉潤，生得嗓門震天�；▼鸫┙鸫縻y，最喜歡浮夸的東西，雖然叫被人喊嬸，卻一直未婚嫁。問就是覺得男人沒一個老實(shí)的，她對于花自己的錢養(yǎng)個男人在身邊這種事毫無興趣。
花嬸在落子街有塊地皮，是自己祖上留下來的一處茅草屋。那地方又窮又破，她嫌風(fēng)水差，就一直放著了。當(dāng)年柳山厚著臉皮來找她，說暫租一陣子，纏著她討了個極低的租子，結(jié)果一住下去就沒再走過。
柳山離開之后，所有人都默認(rèn)他死了�；▼鹕铝鴷r衣小小年紀(jì)撐不住，就去找她說，這茅草屋可不是給她白住的，她得好好長大賺了錢給她交租子。就連接濟(jì)她吃的每一頓飯，花嬸也都當(dāng)著她的面記到小本子上，跟她說飯錢等她長大了也得還。
花嬸不是個會說好聽話的人，這是她唯一能想到讓柳時衣堅持活下去的方法，畢竟人活臉樹活皮，有時候欠債比救濟(jì)更能讓人咬牙撐下去。
后來煙裊來了，把柳時衣帶去百花樓住�；▼饘に贾┎菸輰�(shí)在不行就拆了，建個養(yǎng)雞場上去也好。結(jié)果還沒等她動工，柳時衣就又搬了回去。
煙裊嘴上跟花嬸說，租子一分都不能讓柳時衣逃了，看她個小王八羔子怎么活。實(shí)際上還是會私下給花嬸點(diǎn)錢，讓她幫忙照看柳時衣。花嬸自己沒成親沒孩子，但育兒觀念上卻和煙裊不謀而合，孩子不能餓著，更不能慣著。
但花嬸沒想到的是，柳時衣這丫頭，越長大越隨柳山，人活臉樹活皮，柳家人活著喘口氣。死丫頭片子沒個正型，長得白白凈凈、漂漂亮亮，結(jié)果天天不修邊幅，支了個小藥柜，打著藥王谷后人的名號做赤腳大仙，說是看病，其實(shí)就是去街角要飯。說她也不惱，吼她她笑笑，天大的事就是回家睡覺，鬼精鬼精地卻只敢占點(diǎn)小便宜，鬧不出大錯但也做不了大事，什么出人頭地、相夫教子全當(dāng)耳旁風(fēng)，人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
柳時衣越長越漂亮，花嬸瞅她就越來越不順眼，恨鐵不成鋼。這不，眼下她翻了翻賬本，發(fā)現(xiàn)柳時衣已經(jīng)仨月沒交租子了，便又動了給柳時衣說親的心思，手絹往兜里一揣，雄赳赳氣昂昂沖向了落子街最里面那間破茅草屋。
臘月的天，雖然太陽還未完全下山，但已經(jīng)有了一絲寒意�；▼鹪陂T口喊了兩聲，沒有聽到任何回應(yīng)，心猜到柳時衣估計又在白日睡大覺，心中已經(jīng)平白起了一股子火。
“柳時衣——你還有臉?biāo)�，再不交租子，就給我滾到你那要飯攤子上，睡露天大通鋪去！”花嬸氣勢洶洶踹開茅草屋的門，吼得是一個中氣十足，差點(diǎn)沒把供案上的牌位給震掉。
柳時衣卻只是把臉皺成一團(tuán)，臉朝著破破爛爛的枕頭埋得更深了些，試圖把花嬸的聲音隔絕在外�；▼鹨姞�，更是火大，踹開鋪了滿地的雜物，幾步上前去，拽著柳時衣的破棉被就想掀開。
柳時衣哼唧了一聲，一手抓過被子往身上裹得又緊了些，花嬸拽了拽，竟是扯不動了。胖婦人一聲怒嗤，氣沉丹田，呵地一使勁，終于拽動了被子——只是那薄如毯的棉被被扯成了兩半，棉絮洋洋灑灑地飛了一屋子，害得花嬸重重打了個噴嚏。
柳時衣這才終于不情不愿地睜開眼，還不甚清醒：“怎么了，怎么下雪了——”
花嬸被棉絮糊了一臉，又是一個大噴嚏，胡亂抹了一把臉，對著柳時衣怒吼：“下雪？！你再醒不過來我讓你屋里飛血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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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時衣聽到花嬸的聲音，這才懶洋洋地直起身，抓了抓頭發(fā)，沖著花嬸嘿嘿一笑：“嬸兒怎么來了？”
“你說我怎么來了？你要不想想我是你的誰，你又該給我點(diǎn)什么？”花嬸一屁股坐到木板床上，煩躁地扒拉著落在了滿頭滿身的棉絮，嘴上還不忘陰陽怪氣。
“你是我花嬸兒，我該給你我的尊敬與愛戴�！绷鴷r衣臉不紅氣不亂，張嘴就來�；▼鸾o氣樂了，伸手就朝她腦袋上來了一巴掌。
“仨月，攏共仨月的租子，三兩六文錢，明天這個時候你少交一個子兒，就立刻給我滾蛋！”
“哎呀嬸兒，咱倆多少年的關(guān)系了，您就再寬限兩日……”
“要么就成親，要么就交租子，選一個吧�！�
花嬸不動如山，早就對柳時衣的撒嬌打諢全數(shù)免疫。柳時衣癟嘴，側(cè)首看到手邊的貂皮襖子，眼珠子一轉(zhuǎn)，把那貂皮襖子往花嬸那里推了推。
“嬸兒，你看這襖子，足斤足兩，絕對是好料子，我先拿這個抵兩日，肯定不虧你的�！�
花嬸扒拉了一下那襖子，只見里面露出了那把生銹的鐵刀，當(dāng)下眉頭一皺：“你又上哪兒偷誰的東西了？這破玩意兒把亮面都蹭花了，真是啥玩意兒到你手里都能讓你給糟蹋了�！�
花嬸嫌棄地把襖子往旁邊一扔，根本看不上，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三兩六文，明天，少一個子兒，立刻滾蛋�！�
柳時衣見賣乖不行，索性耍賴起來：“嬸兒，我真沒錢，你這一天時間讓我上哪兒湊那么多錢，我每天要飯最多也就要到幾文錢。這么冷的天兒，你這不是想凍死我嗎？”
花嬸站起身來，居高臨下：“我管你上哪兒要錢去，要么聽我話去相親，要么就去求求你小娘，指不定百花樓的柴房還能讓你睡兩日。自己平時不干正事兒，現(xiàn)在知道賣可憐了，是我壓著你腦袋不讓你正經(jīng)賺錢了？”
花嬸抻了抻衣袖，看著柳時衣氣的咬緊了后牙根兒：“人家尚書府大小姐今日及笄，明明你倆一般年紀(jì)，看看你，再看看人家，人家是聲名遠(yuǎn)揚(yáng)的大家閨秀，你就只算是個人�！�
柳時衣見賒賬沒戲，索性往床上一癱：“人家爹是尚書，我爹是陰陽仙兒，我要跟人家大小姐不同人卻同命，豈不是對人家老爹的不公平。”
花嬸白眼一翻，伸出食指杵了柳時衣腦袋一下：“但凡你這張嘴能用在正途上，也不至于混成今天這樣兒。我懶得跟你貧，一會兒還得去尚書府參加人家小姐的及笄宴。說好的三兩六文，一個子兒你也甭想少�！�
柳時衣烏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嬸兒，那你看你扯爛了我的棉被，怎么說不得抵六文錢呢�！�
花嬸鼻子出氣兒，冷笑一聲：“說的跟三兩銀子你明兒就能湊齊似的，比起跟我在這兒討價還價，還是趕緊想想怎么求煙裊給你睡柴房吧！”
花嬸兒氣鼓鼓地轉(zhuǎn)身離開，留柳時衣癱著，長嘆一口氣。
她看了看手邊的貂皮襖子，伸手去擦了擦蹭到亮面上的銹跡，打了個哈欠，興致缺缺：“行吧，尚書府大小姐是吧。今兒既然是你大好的日子，那我就去討點(diǎn)彩頭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