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生死攸關(guān)之際,一只手橫空出現(xiàn),搶過魄風(fēng)手中的月見刀,帶著強勁的內(nèi)力橫劈出去。
棋落刺斷,無邊長卷被刀意撕裂,四處紛飛。四人震驚地看著碎卷之下,柳時衣持刀而立在紅光中央,那紅光從未如此閃耀,眾人幾乎睜不開眼。
殷裕驚地下巴都合不攏:“她、她怎么突然這么厲害了?”
魄風(fēng)怔怔地看著柳時衣:“方才那風(fēng)月無邊陣,竟是,竟是讓她與月見刀的刀意徹底融合了……”
蕭時看向柳時衣,眼中閃過一絲驚嘆,原本僵硬的身體此刻竟然松弛了一些。
這是柳時衣,不再是十年前那個纏著他要白糖糕吃的小十一,她變得強大,堅強。她強忍著痛苦站了起來,宛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她又救了自己。
下一刻,柳時衣持刀躍起,元琴甚至只來得及看到面前人影一閃,下一秒鐘,她的雙手被連根斬下,那一串金屬制成的手鐲應(yīng)聲灑了一地,碰撞出的刺耳聲響卻已沒了擾人神智的效果。
她原本抱在懷中的琴也落在了地上,她的生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琴毀人亡。
顧書皺眉:“真是個廢物,早讓你滾了,現(xiàn)在倒好,死了�!�
顧書還未說完,面前便撲來一股刀意,他迅速后退,將將好剁掉,轉(zhuǎn)頭看去。只見柳時衣長發(fā)紛飛,在月光之下雙眼泛紅,瞳孔放大,一襲破爛的喜服,宛如惡鬼現(xiàn)世。
白畫見勢不妙,皺眉后退,沉聲道:“撤!”
三人縱身想逃,柳時衣卻雙手握刀,自天而落,體內(nèi)磅礴內(nèi)力伴著刀意呼嘯而去。那三人竟是生生被斬落到地上,鮮血四濺,場面慘烈。
柳時衣紅著眼,如同嗜血羅剎,她冷冷地道:“我都說了,給我滾�!�
又是一道紅光閃過,畫卷還未來得及展開便被劈成了碎片,鐵毛筆更是直接被砍斷呈兩截,白畫和顧書雙目圓睜,終是斷了氣。
殷棋人離得最遠,此時也是被刀意沖撞地渾身血痕,他緊皺眉頭,惶恐逃竄,柳時衣還要提刀再追,卻是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蕭時迅速上前接住倒下的柳時衣,眼中滿是擔(dān)憂。連忙伸手一探,只覺得她體內(nèi)氣海宛如死海。他雙手忍不住顫抖,柳時衣此刻已是強弩之末,方才的激戰(zhàn)已讓她的身體達到了極限。
“阿時�!逼秋L(fēng)滿是血痕的手重重地搭在蕭時身上,他的聲音讓蕭時暫時從會失去柳時衣的恐懼中醒過神來。
“快,快帶她離開這里�!笔挄r急切地對魄風(fēng)和殷裕說道。
兩人連忙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柳時衣,往流水村的方向前進。
月色下,落月泉邊很快恢復(fù)了寧靜,除了地上的尸體和滲入凍土的鮮血,似乎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千里之外,妄情山莊的長命殿內(nèi),閉眼禱經(jīng)的女人忽然睜開雙眼。她緩緩起身,走到一面承著山莊內(nèi)眾人命燈的墻柜前。
墻柜之上,眾燈明亮,唯有三盞命燈暗了下來。
莊主瞇眼看著那三盞黯淡的命燈,手心握緊:“竟然都死了?”
莊主沉默片刻,有點癲狂的一笑:“好,好。我倒要去看看,這是個什么人物�!彼壑泻庖婚W,“最好,就是莫凌峰。”
下一刻,莊主一躍而出,身影消失在外面的茫茫大海之中。
夜色如墨,月光如練,靜靜地灑落在室內(nèi)。柳時衣靜靜地躺在床上,她的身體仿佛被無盡的疲憊所包圍,周身無處不疼,每一寸肌膚都似乎在訴說著戰(zhàn)斗的殘酷。
她緩緩地睜開雙眼,朦朧中看到殷裕驚喜的臉龐。
殷裕嗷地一嗓子,帶著哭腔撲了上來,緊緊抓住柳時衣的手,也顧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了。
“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柳時衣還不甚清醒,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發(fā)生什么了?為什么她渾身疼得像骨頭全碎了一樣?為什么是殷裕守在自己床前?為什么煙裊不在——
然后她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被一聲喪鐘喚醒了所有記憶,灑滿鮮血的喜宴,把內(nèi)力全傳給她的煙裊,擋在她身前的花嬸,把她扔出百花樓的朱老九張木匠老錢,硬抱著她離開的小九……
柳時衣整個人如墜冰窟,她痛苦地渾身顫抖,死了,都死了,她所有的家人都死了。為什么她還活著?她憑什么還活著?
“柳時衣,你、你還好嗎?”殷裕的聲音帶上一絲害怕。
殷裕的喊聲,讓本來守在屋外的魄風(fēng)和蕭時迅速趕了進來,他們圍上前來,關(guān)切的目光匯聚在柳時衣的身上。
柳時衣沒說話,只是顫抖地更厲害了。
殷裕更是擔(dān)心地看向她,一連串的問題像連珠炮般拋出:“你是冷嗎?給你加被子好不好?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還有哪里不舒服?”
然而,柳時衣卻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她的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在追尋著遙遠的記憶。她一言不發(fā),只是躺著,任由身體的疼痛侵蝕著她的意識。
為什么她還活著?為什么?憑什么?
這時,蕭時的聲音淡淡響起,像是一陣清風(fēng)吹過湖面,帶起一絲漣漪。
“煙裊和花嬸她們還在外面大堂,你若是還想安置她們,就打起精神來�!�
柳時衣的臉上終于顯出一絲波動,她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然后緩緩地坐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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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裕見她起身,嘮嘮叨叨:“起來就好,起來就好。我讓廚子給你做吃的去,你想吃什么?我家廚子煮的松茸雞湯可鮮了……”
但柳時衣只是默默起身,一言不發(fā)地走了出去。
殷�?粗x去的背影,想要追上去:“柳時衣,哎,你干嘛去——”
然而,柳時衣卻沒有回頭,只是繼續(xù)堅定地向前走著。殷裕腳下剛往前一步,卻被蕭時拉住了。他向殷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跟過去。
蕭時從柳時衣所在的房間,透過窗戶看向下方,只見柳時衣抱著煙裊,從百花樓走向黑夜深處。她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如此孤獨而瘦弱,仿佛已經(jīng)臣服了命運給予她的厄運。
“我看著她,”蕭時收回目光,看向殷裕,“你去找沈溯。就說,讓她來救命�!�
殷�?粗挄r,重重點頭,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夜色如墨,星辰隱去,蕭時緊隨柳時衣的腳步,穿過寂靜無人的街道。他們穿過漆黑的巷子,繞過曲折的小路,最終來到了那間破舊的茅草屋前。柳時衣抱著煙裊,步履沉重地走了進去,輕輕關(guān)上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蕭時站在門外,目光深邃地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擔(dān)憂,害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將發(fā)生。然而,他卻只能站在這里,等待著柳時衣的回應(yīng)。他知道,柳時衣現(xiàn)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寬慰。
時間緩緩流逝,夜色漸漸淡去,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蕭時依舊佇立在雪地中,他的身影在寒風(fēng)中顯得愈發(fā)孤獨而堅定。終于,他抬起手,輕輕敲響了那扇木門。
“柳時衣,開門。”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然而,門內(nèi)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蕭時皺眉,再次提高了聲音:“你需要吃東西�!�
可是,門內(nèi)依舊是一片寂靜。蕭時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他猛地推開了那扇木門,卻被一股巨大的內(nèi)力激蕩到了地上。
他掙扎著站起來,柳時衣自那大戰(zhàn)之后只昏迷了一夜,竟然又變得如此強大。他胸口一陣針扎的絞痛,然而,他并不在意自己,而是再次朝著屋內(nèi)走去。
他穿過凌亂的房間,終于看到了縮在床上角落里的柳時衣。她抱著煙裊,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神情恍然。蕭時的心中一陣刺痛,他看到了柳時衣眼中的悲傷和絕望。
他走到床邊,輕輕拍了拍柳時衣的肩膀:“柳時衣,你需要吃點東西�!�
柳時衣緩緩地抬起頭,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她看著蕭時,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蕭時的心中一陣痛楚,他知道柳時衣已經(jīng)陷入了深深的自責(zé)和悲痛之中。
他試圖安慰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只能默默地坐在床邊,陪著柳時衣一起度過這個漫長的夜晚。
要說什么呢?你知道嗎,你曾經(jīng)的名字叫小十一。你并不是從小跟著一個陰陽先生生活在流水村,你是真的藥王谷后人,你曾在那花海之中開心地追著鹿到處亂跑,你曾經(jīng)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小師妹,你、你記不得的那些同門們,早在十年前,便像你現(xiàn)在的家人們一樣,死了。
他說不出口,柳時衣會死的,如果她現(xiàn)在知道那些早就忘記的事,她真的會死的。
直到天色大亮,柳時衣才終于開口說話。
但她并不是在跟蕭時說話,而是抱著煙裊,當(dāng)蕭時不存在一般,對著煙裊喃喃自語。
“你說說你,平時那么能嘮叨,現(xiàn)在怎么一個字都不說了,怪不習(xí)慣的�!�
她邊說,邊擦著煙裊臟亂的臉,擦干凈了臉,又整理起了煙裊的發(fā)髻。
“你多愛漂亮一人啊,天天罵我不懂得收拾。但你看看我現(xiàn)在這樣,把你花大價錢做的喜服搞成爛布了,不起來教訓(xùn)教訓(xùn)我么?”
一片寂靜,柳時衣看著煙裊微微一笑。
“不過你現(xiàn)在這幅樣子,也沒比我好到哪去。但是沒關(guān)系,這一次我來幫你收拾。你總說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享到我的福,我現(xiàn)在開始伺候你,行不行?”
蕭時心如刀割,他想說些什么,卻擔(dān)心說出的話只會讓柳時衣更難受。
“小娘,他們說的沒錯,看來我真的是天煞孤星。你就不該罵那些說我的人,你應(yīng)該聽他們的,早點把我扔了,扔的遠遠的,這輩子都別再見到我�!�
“十一……”蕭時干澀地開口,他想說不是你的錯,但,但這種話是最沒用的。當(dāng)時藥王谷出事后,他最恨的就是聽到這句話。
是,不是我的錯,當(dāng)然不是我的錯。但他們死了,我還活著,這本來就是錯。
不該活的,太痛了,活在沒有親人的世界,太痛苦了。如果可以,他想要讓柳時衣忘記現(xiàn)在這一切,就像她忘記了藥王谷發(fā)生的一切一樣。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什么都說不了。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無法改變,已經(jīng)死去的心又怎么才能再活過來?他是靠著復(fù)仇的意念,撐著這具肉體,行尸走肉般地過了這么些年。在昨晚直面那枚即將帶來死亡的金棋之前,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還活著。
柳時衣讓他死去多年的心重新跳動起來,但他又怎么才能讓柳時衣的心再次跳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