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偌大的祠堂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毛筆在宣紙上劃過時那細(xì)微的沙沙聲在回蕩。沈溯跪在祠堂中央，她的面容平靜如水，手中握著毛筆，麻木地抄寫著一遍又一遍女誡。
卑弱，愿諸女各寫一通，庶有補(bǔ)益，裨助汝身。
去矣，其勖勉之！
——如果你真的是一個母親，你真的愛你的孩子，就不會在死前寫下這些東西讓她們一遍又一遍地，變得柔弱，變得卑微，變得把自己放在最后。如果你真的是一個母親，你只會在臨死前讓你一向懂事的女兒去做逆流而上的河，不要懂事，要自由，要快樂。
已經(jīng)跪了一天一夜，沈溯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蒼白，雙手也幾乎握不住那支筆。但她仍然堅持著，用指尖掐著筆桿，艱難地書寫著每一個字。
為什么？為什么自己還要堅持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還要過這種毫無希望的生活？
沈溯之前想，因為自己的生命是她生活中唯一能掌控的事，所以她不想草草結(jié)束，想煉出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藥，活著已經(jīng)很辛苦了，死她就想死的輕松一點(diǎn)。
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打破了祠堂的寧靜。一雙黑靴出現(xiàn)在沈溯的視線中，隨后是管事的身影。他站在沈溯身邊，目光冷漠地打量著她。
“大小姐，老爺讓我來問問你知道錯了沒？”管事的聲音冷漠而嚴(yán)厲。
沈溯抬起頭，眼神平靜地看著他，淡淡地說道：“去參加婚禮有何錯？”
“沒有得到老爺應(yīng)允的事，就是錯�！惫苁碌穆曇舾訃�(yán)厲，“況且，大小姐應(yīng)當(dāng)感謝老爺，那百花樓婚禮當(dāng)日可是鬧出了好多條人命。”
沈溯一驚，猛地抬頭看管事：“什么意思？！”
管家皮笑肉不笑：“那種腌臢地方，發(fā)生什么事都不意外。不過老爺也說了，發(fā)生這種事，流水村已經(jīng)不安全了，馬上咱們就去中州，直接帶您去參加神女大典�！�
“你把話說清楚，百花樓到底怎么了？！”沈溯顧不得管家的譏諷，只想知道柳時衣那小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管家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嘲笑：“事到如今，大小姐還惦記著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還是繼續(xù)在這兒跪著，抄女誡反省吧�！�
說完，管事轉(zhuǎn)身離去，留下沈溯一個人在祠堂中。沈溯看著他的背影，手氣得顫抖，向來平靜的臉上也現(xiàn)出了屈辱的憤恨。她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痛苦和絕望，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般。
“要什么無味無痛的毒藥，反正我怎么死都不會有人在乎。”沈溯低聲自語著，從袖中掏出一顆藥丸，準(zhǔn)備塞進(jìn)嘴里。然而，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急匆匆的喊聲。
“沈姑娘？”是殷裕的聲音。
沈溯被嚇了一跳，慌亂之中手一抖，那顆藥丸落在了地上。她抬頭看去，只見殷裕在祠堂外的院子里小心打轉(zhuǎn)，他身上凌亂不堪，顯然是翻墻進(jìn)來的。
沈溯迅速掩下眼中的憤恨，扶著桌案站起身來，皺眉看了一會兒地上的藥丸，然后向外面輕聲喚道：“我在這�！�
殷裕順著聲音回頭看去，面露焦急神色，急忙跑了過來。他氣喘吁吁地說道：“柳時衣她小娘出事了，還請姑娘快些隨我前去！”
沈溯一驚，語氣有了波動：“什么？”
殷裕急切地說道：“一言難盡，總之，柳時衣現(xiàn)在很不好�！�
沈溯的眼神一暗，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踉蹌著向外走去，想要盡快趕到柳時衣的身邊。殷裕剛想追上，卻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地上那顆藥丸。他撿起藥丸，放入袖中，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向沈溯跑了過去。
兩人匆匆離開了祠堂，朝著柳時衣所在的方向趕去。沈溯心中充滿了擔(dān)憂和焦慮，她不知道柳時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知道，柳時衣現(xiàn)在一定很不好，否則不至于都找自己來求助。她腳下越來越快，只想盡快趕到柳時衣的身邊。
在漫長的趕路過程中，沈溯和殷裕的心情都異常沉重。他們默默地走著，沒有說話，通往柳時衣家的路似乎一眼看不到頭，如此漫長。
柳時衣房間內(nèi)，一片寂靜。柳時衣靜靜地抱著煙裊，她的雙臂已經(jīng)因為長時間的僵硬而失去了知覺，但她仿佛渾然不覺，只是默默地凝視著懷中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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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門口處傳來了輕微的響動，打破了這寧靜的氛圍。柳時衣的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她正要揮手趕人，卻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不會武，你是想殺了我么？”沈溯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有些虛弱，但依舊冰冷。
柳時衣抬起頭，看向門口。只見沈溯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地觀察著這個幾乎可以稱為廢墟的房間。
“你來做什么？出去�！绷鴷r衣的聲音沙啞而冰冷，她手中的月見刀緊握，似乎隨時都會揮出。
沈溯瞥了一眼柳時衣手中的刀，卻沒有絲毫的畏懼。她反而上前一步，看清了柳時衣懷中的煙裊，心頭一顫。
原來是這樣，原來這無憂無慮的快樂小騙子，也經(jīng)歷了這樣的喪親之痛。
自己的母親已經(jīng)走了好多年，但沈溯直到現(xiàn)在都無法走出那個寒風(fēng)交加的冬夜。親人的離世，是漫長的永不會結(jié)束的雨季，柳時衣，現(xiàn)在也要經(jīng)歷這樣的大雨了。
沈溯想起自己當(dāng)時的感受，所以她掐了下手心，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同情與憐憫，只是逼近了柳時衣。
“我就是來看看，你要怎么窩囊地死�！鄙蛩莸穆曇衾潇o而平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柳時衣抬頭看著沈溯，她的雙眼已經(jīng)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變得空洞而麻木。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聲音干澀地說：“誰說我要去死了。”
沈溯冷笑一聲，說：“哦？我以為你這不吃不喝的，把自己關(guān)在里面，誰都不讓進(jìn)，就是奔著死去的呢。”
柳時衣垂下眼眸，不再說話。她的心中充滿了痛苦和絕望，仿佛整個世界都已經(jīng)崩塌，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思考沈溯說的話。
沈溯看著她，眼神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可不是來關(guān)心你的，只是來告訴你個常識——人是很難在神智清醒的情況下，把自己活活餓死的。但還好，你還有很多其他死法可選�！�
柳時衣皺眉看著沈溯，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么。
沈溯繼續(xù)逼近一步，她的聲音變得冷漠而殘忍：“你可以服毒自盡，不過待你死后，尸身會肝腸寸斷，形容可怖。當(dāng)然，你也可以選擇吞金，外貌自是不會發(fā)生變化。只不過——那滋味極其難熬，你的氣上不去下不來，要窒息上足足四個時辰，才會斷氣�！�
柳時衣聽著沈溯的話，心中一陣顫栗。她咽了口口水，努力保持鎮(zhèn)定。
沈溯看著她，繼續(xù)說道：“除此之外，還可以割腕、跳崖、自縊……總之，死法多種多樣，任君挑選，都比把自己餓死來得快�！�
柳時衣一抖，眉頭緊鎖地看著沈溯。她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和不解，她不明白沈溯為什么要這樣說。
沈溯輕笑一聲，但很快又回過頭，目光泠冽地看著柳時衣。
“你以為你現(xiàn)在死了，煙裊就能活過來？可笑，不過是毫無用處的自我感動罷了。若你只想在這里等死，不送煙裊最后一程，那我勸你還是現(xiàn)在直接死了比較快，從我剛剛給你的建議中選一種死法�！�
沈溯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嘲諷，湊近了柳時衣，低聲地說出了支撐自己渡過那漫長雨季的一句話：“自殺的人，是會進(jìn)枉死地獄的。你會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自殺的過程，永遠(yuǎn)無法脫身。但這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被困在那里，就永遠(yuǎn)沒機(jī)會再見到煙裊�！�
柳時衣愣了片刻，終于有了感覺——那是一種發(fā)自心底的寒意，永遠(yuǎn)沒機(jī)會再見到煙裊？不行，不可以，什么都行，就這一點(diǎn)不可以。
柳時衣被沈溯的話刺中心事，她低下頭，聲音哽咽：“我、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沈溯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她緩緩走到柳時衣的前方，聲音柔和了一些：“我不關(guān)心你是死是活，人命對我來說沒那么重要。但你先前欠了我一個人情，在你死前，我需要你把這個人情還了�！�
柳時衣抬起頭，看著沈溯，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沈溯繼續(xù)說道：“我要你現(xiàn)在出去好好吃飯，處理好身后的一切，讓煙裊入土為安。在那之后，你想干嘛就干嘛，便是去死，也與我無關(guān)。”
柳時衣沉默片刻，然后抬起頭，看著沈溯的眼睛。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堅定和決心：“好，我答應(yīng)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