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同學，需要幫忙嗎？”一個清脆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p>
寧方遠轉(zhuǎn)過頭，看見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生正沖他微笑。她穿著一件干凈的白襯衫，藍色的裙子隨風輕擺，臉上洋溢著這個時代大學生特有的朝氣與熱情。</p>
“謝謝，我是歷史系新生，請問報到處在哪？”寧方遠問道，語氣中帶著些許靦腆。</p>
“巧了，我也是歷史系的！我叫陳雨，大三的，帶你去吧�！迸鸁崆榈亟舆^他手中的行李，“你是農(nóng)村考來的？真厲害！”</p>
寧方遠靦腆地笑了笑，沒有解釋自己是如何在煤油燈下苦讀，如何在農(nóng)忙間隙背誦歷史年表的。那些記憶像烙印般刻在他心里，父親粗糙的雙手因常年勞作而布滿老繭，母親總是省下雞蛋偷偷塞進他的書包，全村人湊錢給他買參考書的情景歷歷在目。</p>
他是村里一個大學生，離開那天，全村人都來送行。老支書握著他的手，渾濁的眼睛里閃著淚光：“方遠啊，你是咱們村的驕傲，一定要好好學習，為咱農(nóng)民爭口氣！”</p>
父親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雙從未流露過柔軟的眼睛竟然紅了。母親則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著他本就整齊的衣領，哽咽著說不出話來。</p>
那一刻，寧方遠深感自己肩上承載的不僅是個人命運，還有一個村莊、一代人的希望。</p>
去往報到處的路上，陳雨熱情地介紹著校園里的建筑和歷史。寧方遠雖然早已從前世記憶中了解漢東大學，但還是認真地聽著，不時點頭回應。</p>
“那是我們的教學樓，歷史系在三層。旁邊那棟紅磚建筑是圖書館，據(jù)說藏書有三十多萬冊呢！”陳雨指著遠處一棟古樸的建筑說道，語氣中帶著自豪。</p>
寧方遠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內(nèi)心涌起一陣激動。前世的他就是在書海中度過的，如今能再次擁抱知識，對他而言簡直是上天的恩賜。</p>
報到手續(xù)辦得很快。當寧方遠拿到學生證時，手指微微發(fā)抖。漢東大學歷史系8301班，學號19830521。這個小小的證件，承載著兩世為人的夢想。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入內(nèi)衣口袋，仿佛那不是一張紙片，而是無比珍貴的寶物。</p>
宿舍是八人間，擁擠卻整潔。寧方遠是一個到的，他選擇了靠窗的下鋪，將簡單的行李放在床頭。除幾件換洗衣服和一套洗漱用品外，最重的就是那包書了，其中有些是高中老師送的，有些是從舊書攤淘來的，每一本都被他翻得起了毛邊。</p>
室友們陸續(xù)到來，大多是城里孩子，穿著打扮和言談舉止都與寧方遠有所不同。他們相互介紹著，當問到寧方遠的家庭情況時，他只是簡單地說：“我家是寧州農(nóng)村的�！�</p>
幾個城里孩子交換了一下眼神，沒再多問。寧方遠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輕蔑，但他并不在意。前世作為歷史系研究生，他深知知識的力量從不因出身而打折。</p>
大學生活就這樣開始了。每天清晨，當室友們還在睡夢中，寧方遠就已經(jīng)起床，悄悄洗漱完畢，帶著書本到操場上。</p>
漢東大學的圖書館很快成為寧方遠最常待的地方。那座紅磚建筑內(nèi)部比外觀更加古樸，木質(zhì)書架高聳至天花板，彌漫著舊書特有的沉香。前世零散的歷史知識在這里得到系統(tǒng)梳理，他如饑似渴地閱讀著《明實錄》《萬歷十五年》等專業(yè)書籍，甚至自學了政法系的課程。</p>
圖書管理員是個慈祥的老先生，姓王，戴著老花鏡，總是坐在入口處的桌子后面。不久他就注意到了這個幾乎以圖書館為家的農(nóng)村學生。</p>
“小伙子，又是你啊�！泵看螌幏竭h進門，王老師都會這樣打招呼，然后推一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鏡，“今天要找什么書？”</p>
“王老師好，我想借《明史紀事本末》�！�</p>
“喲，那書可有點深啊，大三才學呢�！�</p>
“我先預習預習�！睂幏竭h靦腆地笑笑。</p>
事實上，前世的研究生經(jīng)歷使他對這些內(nèi)容早已熟悉，但他仍需系統(tǒng)學習這個時代的學術(shù)觀點和研究方法。他不僅閱讀歷史著作，還經(jīng)�？缃缃栝喺�、法律、經(jīng)濟類的書籍，寬闊的知識面讓他在課堂上總能提出獨到見解。</p>
一個月后的歷史專業(yè)課上，周教授——歷史系主任，一位在國內(nèi)史學界享有盛譽的學者——正在講解明代官僚制度。當講到張居正改革時，他突然提問：“有同學了解張居正的一條鞭法嗎？”</p>
教室里鴉雀無聲。這門課面向大一新生，內(nèi)容相對基礎，而一條鞭法屬于較為深入的研究范疇。</p>
就在周教授準備自問自答時，教室后排一只手舉了起來。</p>
“寧方遠同學，請講�！�</p>
寧方遠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說道：“一條鞭法是明代萬歷年間首輔張居正推行的重要賦役制度改革，核心內(nèi)容是將各州縣的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總為一條，合并征收銀兩，按畝折算繳納。這樣大大簡化了征收程序，同時使地方官員難以作弊�？陀^上，一條鞭法促進了明中葉后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也為清代攤丁入畝奠定了基礎�！�</p>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這條改革也遇到了很大阻力，特別是觸動了大地主階級的利益。張居正死后被清算，一條鞭法雖未明廢，但實際執(zhí)行大打折扣。這反映了明代中后期改革面臨的深層結(jié)構(gòu)性矛盾�！�</p>
教室里一片寂靜，同學們驚訝地看著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農(nóng)村同學。周教授眼中閃過驚喜的光芒，他壓壓手示意寧方遠坐下。</p>
“很精彩的回答，寧同學�？磥砟泐A習得很充分啊。”</p>
下課后，周教授特意叫住了寧方遠：“寧同學，課后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聊聊�！�</p>
就這樣，寧方遠開始了與周教授的忘年之交。周教授很快發(fā)現(xiàn)，這個農(nóng)村學生不僅勤奮刻苦，更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歷史洞察力，往往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本質(zhì)。</p>
“寧方遠，你又在這！”一天下午，周教授在圖書館找到了正埋頭苦讀的寧方遠，拍了拍他的肩膀，“這篇關于張居正改革的論文寫得很好，思路清晰，論據(jù)充分，有沒有興趣參加下個月的學術(shù)研討會？系里有一個本科生名額。”</p>
寧方遠連忙起身：“謝謝周老師！我當然愿意�！�</p>
這位周教授在前世記憶中是個著名學者，沒想到現(xiàn)在成了自己的恩師。寧方遠深知這個機會來之不易，更加廢寢忘食地準備研討會發(fā)言。</p>
學術(shù)研討會上，寧方遠的發(fā)言引起了小小轟動。一個大一學生能夠如此深入地分析明代政治改革，讓在場的教授和研究生們都感到驚訝。會議結(jié)束后，幾位老師私下向周教授打聽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天才學生。</p>
大學時光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寧方遠已是大三學生。因成績優(yōu)異且表現(xiàn)出色，他當選為學生會主席。這是漢東大學歷史上少有的由農(nóng)村學生擔任此職務的例子。</p>
在一次校園活動中，他一次見到了祁同偉，那個高大英俊的大一新生。</p>
那天是新生歡迎會，作為學生會主席，寧方遠需要到場致辭。講話結(jié)束后，他走下臺與新生交流。人群中，一個挺拔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不是因為穿著多么光鮮，相反，那個男生的衣服也很樸素，但他身上有種難以忽視的氣質(zhì)，自信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p>
“你是祁同偉同學吧？”寧方遠主動走上前打招呼，“聽說你軍訓時表現(xiàn)很出色�！�</p>
祁同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露出謙遜的笑容：“寧主席過獎了，我只是盡力而為�！�</p>
兩人簡單寒暄了幾句就分開了。寧方遠望著祁同偉挺拔的背影，想起前世看過的劇情，此時的祁同偉應該還沒被梁璐盯上，還是個懷揣理想的寒門學子。他內(nèi)心泛起一絲復雜的情緒，既為這個同樣出身貧寒的學弟感到親切，又為對方未來的命運感到擔憂。</p>
但他很快打消了干預的念頭。寧方遠之所以沒有提醒祁同偉，一是他沒有那種圣母心，穿越后的生活教給他的一課就是明哲保身；二是他也就是一個小屁民，搬不動省政法委書記梁群峰這座大山。在這個人情社會里，有些力量不是單憑個人意志就能對抗的。</p>
時間轉(zhuǎn)眼到了1987年，寧方遠以全系一的成績畢業(yè)。論文答辯會上，他的《明代監(jiān)察制度與當代廉政建設之比較研究》獲得了全體評委的高度評價，周教授甚至直言這是自己執(zhí)教二十年來見過最優(yōu)秀的本科畢業(yè)論文。</p>
在漢東大學的最后一年，寧方遠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要將前世記憶中那部膾炙人口的《大明王朝1566》寫出來。當然，他并非簡單照搬，而是結(jié)合這四年的系統(tǒng)學習和深入研究，對原著進行了大量修改和充實，使其更加符合學術(shù)規(guī)范，同時又不失可讀性。</p>
無數(shù)個深夜，當室友們已進入夢鄉(xiāng)，寧方遠仍伏案疾書。煤油燈下，他的筆在稿紙上沙沙作響，腦海中兩個時代的知識相互碰撞、融合。他著重刻畫了明代中后期的政治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轉(zhuǎn)型，以及改革與守舊勢力間的激烈博弈，許多觀點甚至超前于這個時代的研究水平。</p>
論文答辯前夕，寧方遠鼓起勇氣將部分書稿拿給了周教授指教。周教授初時不以為意，以為這只是學生的一時興趣之作，但當他深夜翻開書稿，便被深深吸引，一口氣讀到天明。</p>
二天，周教授迫不及待地將寧方遠叫到辦公室，激動地拍著書稿：“方遠啊，你這本書寫得極好！觀點新穎，史料扎實，文筆也流暢。這不像一個大學生的作品，倒像是浸淫數(shù)十年的學者所著！”</p>
寧方遠心中暗笑，面上卻保持謙遜：“都是周老師和系里老師教得好，我只是把學到的東西整理了一下。”</p>
“不必過謙，”周教授擺擺手，眼中閃著發(fā)現(xiàn)珍寶的光芒，“我在出版社有個老朋友，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輯部主任。我把書稿寄給他看看，說不定能出版�！�</p>
果然，兩周后，周教授興沖沖地找到寧方遠：“好消息！老陳對書稿非常感興趣，認為這是近年來少見的高質(zhì)量歷史著作。他們社里初步通過了選題，等你畢業(yè)后再具體商談出版事宜�！�</p>
離校前，寧方遠特意去政法系轉(zhuǎn)了轉(zhuǎn)。校園里流傳著各種小道消息——祁同偉正在追求同級的一個女生，而梁璐老師剛和魏教授分手。幾個知情人低聲議論著梁璐的脾氣越來越古怪，看她時常盯著年輕英俊的祁同偉出神，不禁為那個農(nóng)村出身卻才華橫溢的男生捏把汗。</p>
“幸好沒卷入那些是非�！睂幏竭h暗自慶幸。五天前，他的分配就通知下來了，寧州市委辦公廳，一個不好不壞的去處。對于毫無背景的農(nóng)村學生來說，這已經(jīng)是個相當不錯的結(jié)果。</p>
離校那天，周教授親自來送他。</p>
“方遠啊，到了單位要踏實工作，但也不要忘了學術(shù)�！敝芙淌谡Z重心長地說，“你是有天賦的，千萬別浪費了。有時間�；貙W校來看看，圖書館永遠對你開放。”</p>
寧方遠鄭重地點點頭：“周老師，謝謝您這些年的培養(yǎng)，我一定不會忘記學習的�！�</p>
他提著簡單的行李走出校門，回頭望了望“漢東大學”四個大字。四年大學生活如電影般在腦海中回放——無數(shù)個挑燈夜讀的晚上，與同學們激烈討論的課堂，圖書館里安靜而充實的時光……</p>
這一刻，他忽然清晰地意識到，這只是一個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