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手腕被攥住的地方，如同被燒紅的鐵箍烙上，那力道透過肌膚，直直嵌入骨骼，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瞬間凍結了時晚吟所有試圖掙脫的力氣。</p>
黑暗中，視覺被剝奪，其他感官卻被無限放大。她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古龍水味道，混雜著一絲宴會紅酒的醇香，感受到他胸膛因呼吸而產(chǎn)生的微小幅度的起伏，以及他貼在她耳畔時，那溫熱氣息拂過敏感耳廓帶來的、令人戰(zhàn)栗的酥麻。</p>
“時晚吟，”他的聲音低沉，在混亂的驚叫與腳步聲背景中，清晰地鑿進她的鼓膜，帶著一種近乎嘆息，卻又冰冷如鐵的決絕，“游戲，該結束了�！�</p>
不是疑問，是宣告。</p>
時晚吟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腎上腺素在體內(nèi)奔涌，催促著她戰(zhàn)斗或逃跑，但手腕上傳來的、屬于賀梟的絕對力量，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將她牢牢釘在原地。</p>
“結束？”她猛地扭過頭，試圖在濃稠的黑暗中看清他的臉，聲音因急促的呼吸和強壓的憤怒而微微發(fā)顫，“賀梟，你以為抓住我，游戲就由你說了算？”</p>
她猛地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五指并攏如刀，帶著破風聲，狠厲地朝他脖頸側面劈去！這是她在無數(shù)次“人間蒸發(fā)”計劃中練就的保命招式，快、準、狠。</p>
然而，賀梟的反應更快。</p>
他甚至沒有松開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只是頭微微一偏，便輕松避開了這記手刀。同時，他攥著她手腕的力道驟然加重，順勢將她往自己懷里猛地一帶！</p>
“呃！”時晚吟猝不及防，整個人撞進他堅硬的胸膛，鼻尖瞬間充斥滿他強烈的男性氣息。她試圖用膝蓋頂撞，卻被他早已預判般用腿壓制住。兩人的身體在黑暗中緊密相貼，形成一個極其曖昧又充滿張力的禁錮姿勢。</p>
“你的招數(shù)，我比你自己更熟悉�！彼谒叺驼Z，熱氣噴灑，帶著一絲嘲弄，更多的卻是某種深沉的、令人心悸的東西，“第九十八次逃跑時，你在城東碼頭用的也是這招。動作標準，但發(fā)力角度偏了三度。”</p>
時晚吟渾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冷凝。</p>
他怎么會知道？城東碼頭那次，她確認周圍絕無賀家的人！那是她為一位中東富豪設計的“蒸發(fā)”案發(fā)現(xiàn)場，她只是利用那個環(huán)境和時機，為自己制造了一次金蟬脫殼。</p>
除非……他看的，根本不是賀家那些明面上的保鏢匯報。</p>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冰錐，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腦海。</p>
黑暗依舊籠罩，宴會廳里的混亂仍在持續(xù)，有人在大聲呼喊尋找電源開關，手機屏幕的光亮如同螢火蟲般零星亮起。但在他們這個小小的、充滿對抗的角落里，時間仿佛凝固。</p>
“你……”時晚吟的聲音干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你一直在看著？”</p>
看著她所有的“策劃”？看著她如何為別人設計逃脫，又如何利用這些機會自己消失？</p>
賀梟沒有直接回答。黑暗中，她感覺他的手指，順著她緊繃的手臂，緩緩上移，帶著一種近乎狎昵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索，最終停留在她耳后發(fā)根處，一個極其隱蔽的位置。</p>
他的指尖微涼，輕輕摩挲著那里。</p>
時晚吟猛地一個激靈，那是她習慣性放置微型偽裝芯片或極薄面具銜接處！他連這個都知道？！</p>
“完美的‘策劃師’，”他的聲音更低了，像情人間的呢喃，卻字字誅心，“暗網(wǎng)排名第一，代號‘幽靈’。擅長利用環(huán)境、制造意外、偽造身份，最經(jīng)典案例是讓南美毒梟在眾目睽睽之下‘溺亡’，實則金蟬脫殼，遠走高飛。收費高昂，接單全憑心情……我說得對嗎？我的，未婚妻。”</p>
最后三個字，他咬得極重，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像是憤怒，又像是……某種扭曲的欣賞。</p>
時晚吟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所有偽裝，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她最大的秘密，她賴以生存、引以為傲的身份，在他面前，竟然如同透明。</p>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不是因為被抓到，而是因為這種無所遁形的、被徹底看穿的感覺。</p>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p>
“重要嗎？”賀梟的手指終于離開了她的耳后，轉而捏住了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即使在一片漆黑中，她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熱與穿透力，“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每一次‘逃婚’，背后都接了一單‘生意’。你用我們的婚約做掩護，用賀家未來的女主人的身份做通行證，去完成你那些驚世駭俗的‘策劃’�！�</p>
他的指腹用力，帶著懲罰的意味。</p>
“時晚吟，你把我，把賀家，當成了你完美犯罪的道具�！�</p>
時晚吟咬緊下唇，試圖掙脫他鉗制下巴的手，卻徒勞無功。憤怒和一種被揭穿底牌的羞恥感交織在一起，讓她口不擇言：“是又怎么樣？賀梟，你以為我稀罕賀太太這個頭銜？如果不是為了我家的公司，如果不是我父親……”</p>
“噓——”賀梟忽然用拇指按住了她的唇，阻止了她接下來的話。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與他話語中的冰冷截然不同。</p>
“那些借口，我聽夠了。”他的聲音里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轉瞬即逝，重新被冷硬覆蓋，“這一次，沒有‘策劃’，沒有‘客戶’。只有你和我�！�</p>
就在這時，宴會廳的備用電源似乎被接通，幾盞功率較小的壁燈和應急燈“啪”地亮起，驅散了部分黑暗，投下昏黃而曖昧的光暈。</p>
光線雖然微弱，但足以讓時晚吟看清近在咫尺的賀梟的臉。</p>
他的五官在光影交錯中顯得更加立體深刻，黑眸深邃如同寒潭，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洶涌情緒。沒有意料之中的暴怒，沒有嘲諷，只有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專注。</p>
他也看著她，目光從她因掙扎而微亂的長發(fā)，掃過她因憤怒和驚懼而泛紅的眼眶，最后落在她被他捏住下巴、微微張開的唇上。</p>
那目光，讓時晚吟感到一種比剛才被揭穿身份時更甚的危險。</p>
“你想怎么樣？”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盡管心跳依舊失序。</p>
賀梟松開了捏著她下巴的手，但另一只手腕上的禁錮絲毫未松。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兩人鼻尖幾乎相抵。</p>
“履行婚約�！彼鲁鏊膫�字，簡單，卻重若千鈞。</p>
時晚吟瞳孔驟縮。</p>
“你休想！”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p>
賀梟卻低低地笑了，那笑聲在昏暗中漾開，帶著一種磁性而危險的意味。“你以為，我在征求你的意見？”</p>
他拉著她，不再給她任何反駁或掙扎的機會，轉身便朝著與混亂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通往別墅內(nèi)部休息區(qū)的側門。</p>
“賀梟！你放開我！”時晚吟用力向后掙脫，高跟鞋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p>
他恍若未聞，手臂如同鐵鉗，步伐穩(wěn)健而快速。有穿著黑色制服、顯然是賀梟手下的人無聲地出現(xiàn)，為他們隔開了零星的、好奇張望的視線，清理出一條暢通無阻的路徑。</p>
“綁架是犯法的！”她試圖用法律威懾他。</p>
“我們是有婚約的未婚夫妻，”賀梟頭也不回，聲音冷硬，“丈夫帶走逃婚的妻子，天經(jīng)地義�！�</p>
“我不是你的妻子！”</p>
“很快就是了�！�</p>
他拉著她，穿過鋪著厚地毯的安靜走廊，無視了沿途幾個面露驚訝卻又不敢多問的莊園侍者。時晚吟所有的反抗，在他絕對的力量和早有準備的控制下，都顯得如此徒勞。</p>
最終，他在一扇厚重的、雕花精美的木門前停下。早有手下無聲地為他打開了門。</p>
門內(nèi)，是一個極其寬敞、布置奢華卻冰冷的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藍山莊園寂靜的、沐浴在清冷月光下的山林景色。這里顯然是莊園主人用來招待最尊貴客人的地方。</p>
賀梟將她拽進房間，反手“咔噠”一聲鎖上了門。</p>
那清脆的落鎖聲，像最終判決，敲在時晚吟的心上。</p>
他終于松開了她的手腕。白皙的肌膚上，已然留下一圈清晰的紅痕，隱隱作痛。</p>
時晚吟立刻后退幾步，直到后背抵住冰涼的墻壁，才停下來，充滿戒備地瞪著他，如同被困在絕境的幼獸。</p>
賀梟卻沒有立刻逼近。他站在房間中央，慢條斯理地解開了西裝最下面的一顆紐扣，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無形的壓力。他環(huán)視了一下這個房間，目光最后落在她身上。</p>
“這里很安靜，不會有人打擾。”他淡淡開口，仿佛在評論天氣，“你可以休息一下。當然，也可以繼續(xù)思考……如何完成你的第一百次逃跑。”</p>
他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以及一種絕對的、令人絕望的自信。</p>
“為什么？”時晚吟看著他，問出了盤旋在心頭最大的疑惑，“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為什么不在第一次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拆穿我？為什么還要一次次配合我玩這種追逐游戲？甚至……替我抹掉痕跡？”</p>
她想起一些險些暴露的瞬間，最后卻都莫名其妙地化險為夷。之前只以為是運氣好或是林序處理得當，現(xiàn)在想來，恐怕……</p>
賀梟走向酒柜，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杯中晃動。他背對著她，挺拔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孤寂。</p>
“拆穿你？”他晃動著酒杯，沒有回頭，聲音低沉，“然后呢？看著你被時家徹底放棄？看著你被那些對你‘策劃師’身份感興趣的各方勢力撕碎？”</p>
他轉過身，黑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銳利地鎖定她。</p>
“時晚吟，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更危險。你的那些小把戲，在真正的權力和黑暗面前，不堪一擊�！�</p>
他的話語，像一把重錘，敲碎了她一直以來賴以生存的驕傲。</p>
“所以，”時晚吟扯出一個嘲諷的笑，“你是在保護我？以這種……把我當成所有物的方式？”</p>
賀梟抿了一口酒，喉結滾動。他朝她走近幾步，月光在他身后，將他勾勒成一個高大而充滿壓迫感的剪影。</p>
“你可以這么理解�！彼Ｔ谒媲耙徊街b的地方，目光沉沉地籠罩著她，“在我身邊，是你唯一安全的選擇�！�</p>
“安全？”時晚吟幾乎要笑出聲，眼眶卻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澀，“賀梟，你所謂的‘安全’，就是把我關在一個更大的、黃金打造的籠子里嗎？”</p>
賀梟沉默地看著她，眼底情緒翻涌，最終歸于一片深沉的墨色。</p>
“你可以恨我�！彼鹗郑坪跸胗|碰她的臉頰，卻在半空中頓住，最終緩緩放下，“但你必須留在我身邊�！�</p>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偏執(zhí)的決絕。</p>
時晚吟靠在墻上，感受著背后墻壁傳來的冰涼，以及從面前這個男人身上散發(fā)出的、幾乎要將她灼傷的熱度與掌控欲。</p>
逃了九十九次。</p>
這一次，她似乎真的，無路可逃了。</p>
窗外，月光如水，寂靜無聲。窗內(nèi)，她成了他月光下，無處可逃的囚徒。</p>
而漫長的夜，才剛剛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