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姑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p>

    那是一種從得意洋洋到錯愕，再到惱羞成怒的快速切換。</p>

    她的嘴唇哆嗦著，半天沒說出一個字。</p>

    飯桌上，原本嘈雜的人聲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p>

    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在我跟三姑媽之間來回移動。</p>

    二姨的表情最精彩，她手里的蝦餃掉在了碟子里，眼神躲閃，不敢看三姑媽。</p>

    “你……你胡說八道什么！”</p>

    三姑媽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一拍桌子站了起來。</p>

    分貝之高，震得桌上的盤子都響了一下。</p>

    “小默，你怎么跟長輩說話的！瘋言瘋語！”</p>

    我爸媽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p>

    我媽用力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腳，壓低聲音呵斥：“小默，快給你三姑媽道歉！”</p>

    我爸則是一個勁地打圓場：“哎呀，小孩子不懂事，開玩笑的，三姑媽你別當(dāng)真，別當(dāng)真�！�</p>

    他一邊說，一邊給我使眼色，讓我趕緊順著臺階下。</p>

    可我不想。</p>

    這些年來，這樣的場景上演了無數(shù)次。</p>

    每一次，我都是那個被推出來道歉，被按著頭承認(rèn)錯誤的人。</p>

    不管我有沒有錯。</p>

    我的沉默和退讓，成了他們眼里的理所當(dāng)然。</p>

    我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三姑媽漲成豬肝色的臉。</p>

    “我沒有胡說�！�</p>

    “你那天穿的是一件紫色的旗袍，上面有金色的牡丹花刺繡�！�</p>

    “你坐的位置背對著窗戶，陽光正好照在你身上�！�</p>

    “二姨當(dāng)時說你這身衣服真閃，你還說，那是，花了我兩千多呢！”</p>

    “然后你從錢包里數(shù)錢，抽出兩張一百的，猶豫了一下，又塞了回去，嘴里就念叨著那句晦氣�！�</p>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釘子，釘在每個人的耳朵里。</p>

    二姨的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要鉆到桌子底下去。</p>

    三姑媽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指著我，手指都在發(fā)抖。</p>

    “你……你……”</p>

    她“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p>

    因為我說的，全是真的。</p>

    每一個細節(jié)都分毫不差。</p>

    我有一種特殊的能力，或者說是一種病。</p>

    我能記住所有發(fā)生過的事情，巨細無遺。</p>

    每一個畫面，每一句對話，每一個數(shù)字，都像高清錄像一樣存在我的腦子里，隨時可以調(diào)取。</p>

    以前，我以為這是我的詛咒。</p>

    它讓我無法忘記每一次被欺負(fù)，每一次被嘲笑的瞬間。</p>

    那些痛苦的回憶，日復(fù)一日地折磨著我。</p>

    但今天，我忽然覺得，它或許也能成為我的武器。</p>

    “夠了！”</p>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聲音比三姑媽還大。</p>

    他怒視著我：“馬上給你姑媽道歉！不然你就給我滾出去！”</p>

    我媽也急得快哭了，拉著我的胳膊：“小默，聽話，別鬧了，都是一家人。”</p>

    “一家人？”</p>

    我輕聲重復(fù)著這三個字，覺得無比諷刺。</p>

    一家人，就是看著我被三姑媽當(dāng)成取樂的工具嗎？</p>

    一家人，就是在她無理取鬧的時候，永遠讓我退讓嗎？</p>

    我看著我爸媽，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和“為了你好”的懇求。</p>

    他們不是不愛我。</p>

    他們只是更愛面子。</p>

    我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桌上的每一個人。</p>

    大伯在低頭喝湯，假裝什么都沒聽見。</p>

    表哥在玩手機，事不關(guān)己。</p>

    其他親戚，有的在竊竊私語，有的在看熱鬧。</p>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我說一句話。</p>

    我突然覺得很累。</p>

    “好，我走。”</p>

    我沒有道歉，只是轉(zhuǎn)身，拿起了我的外套。</p>

    身后，是我爸氣急敗壞的怒吼和我媽的哭喊。</p>

    還有三姑媽那句惡狠狠的詛咒。</p>

    “沒教養(yǎng)的東西，我看你以后怎么辦！”</p>

    我拉開門，走了出去。</p>

    外面的空氣很冷，但我的頭腦，卻前所未有的清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