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一早，季中臨起來，肩上搭一條毛巾，推開東屋門，院子里已經(jīng)擺好小木桌，沈衛(wèi)軍媽劉愛英正端著一鍋稀飯出來，沈衛(wèi)軍兩個十歲左右的妹妹拿板凳，分筷子，看見季中臨，害羞的不知道該叫他叔還是叫哥。</p>
季中臨沖兩個丫頭笑了笑，水井邊放著他的刷牙缸子和洗臉盆，盆里倒好了水。他把沈衛(wèi)軍叫出來，嚴厲地批評：“我來農(nóng)村下鄉(xiāng)歷練，不是來當土霸王的，以后別給我倒水�！�</p>
“是，領(lǐng)導(dǎo)，我已經(jīng)嚴肅認識到自己在生活上的錯誤�！鄙蛐l(wèi)軍立正，敬禮。</p>
“滾一邊去�！奔局信R笑著踢他。</p>
牙缸子里插著牙刷和牙膏，季中臨蹲下擠牙膏準備刷牙，沈衛(wèi)軍最小的妹妹沈小梅好奇的湊過來，問他：“首長哥，你們城里人都用這種膏刷牙嗎？”</p>
季中臨說：“有用牙膏的，也有用牙粉的，我喜歡用牙膏，攜帶方便。你刷牙了嗎？”</p>
小梅搖搖頭，“我們村只有老師每天早晚刷牙，她上課時老說要保護牙齒，飯后刷牙，沒人聽她的�！�</p>
“你老師說的沒錯，現(xiàn)在不刷牙，以后牙齒全爛光�！奔局信R說著，開始刷牙，含一嘴泡沫，漱口水直接吐院子地上。</p>
小梅好像明白了什么，有點豁然開朗的意思，“怪不得李大麻子他爹靠鑲牙就能賺那么多錢�！�</p>
鑲牙是門技術(shù)活，一般人干不了，講究快準狠，老虎鉗摸進嘴里，“咔嚓”一下，拽掉爛牙，鑲上新牙，發(fā)不發(fā)炎全靠命。</p>
李大麻子他爹這輩子拔過的牙比他兒子臉上的麻子還多。</p>
沈衛(wèi)軍一家五口加上季中臨圍著一張小木桌吃早飯。苞米粥，野菜餅，辣疙瘩咸菜。</p>
季中臨咬一口餅，喝一口粥，咽下去。</p>
“臨哥，吃得慣嗎？”沈衛(wèi)軍問。</p>
“還行�！奔局信R大口吃餅，這餅細嚼有野菜香，粗嚼剌嗓子。</p>
門口忽然傳來“哐哐哐”砸門聲，“支書在家嗎？”</p>
沈連德一聽這聲音，納悶：“沈驢蛋來干什么？”</p>
他起身去開門的功夫，沈衛(wèi)軍偷偷對季中臨說：“壞菜，一凝她爹來了�！�</p>
一凝？季中臨眼睛瞇了瞇，沈衛(wèi)軍不提，他都把這號人忘了。昨天到村之后，沒見她來鬧事，還以為這刁婦終于想明白了，敢情今天全家上門找茬。</p>
他娘的，這幫刁民，也不出去打聽打聽，他季中臨活這么大，怕過什么？除了毛主席，他服過誰？</p>
季中臨面不改色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用肩上搭的毛巾擦了擦嘴。</p>
這時，院子的木頭門打開，進來三個鬼頭蛤蟆眼的人物。</p>
最前面的老頭，走路姿態(tài)奇特，微微佝僂著腰，脖子向前探出，兩只腳輕飄飄地踮著地，似有似無地挪動。</p>
從季中臨的角度看過去，活像一只謹慎逡巡的老鼠，無聲無息地貼著墻根溜過。</p>
等走近細看，那老頭裹一層焦黃皺巴的皮。窄臉瘦得凹陷，顴骨突兀，像兩把刀子，懸在薄皮之下，撐起整個頭顱。</p>
再看他身后的兩個小子，年齡大一點的那個鼻梁尖細，下邊一張薄嘴唇，唇色暗淡，緊抿時便成一條刻薄的線，偶爾張開，露出參差不齊的焦黃牙齒，如豁了口的破籬笆。</p>
小的那個約莫十五六歲，又黑又瘦又矮，窮酸相。</p>
季中臨懵了，低聲問沈衛(wèi)軍：“這是昨天那女人的爹和兄弟？怎么看，這爹都像被扣過綠帽子。”</p>
沈衛(wèi)軍說：“我小時候就聽人說，一凝不是驢蛋大爺親生的，但是她是她娘親生的，一凝娘挺好看的，可惜死的早�！�</p>
沈驢蛋往小木桌前一站，居高臨下的看著季中臨，“你就是首長？你說，這事咋整？”</p>
季中臨站起來，高出沈驢蛋半截身子，反問他：大爺，你說清楚，我做什么事了？”</p>
這么來回兩句，聽得沈連德云里霧里，但直覺不像是小事，人多嘴雜，他連忙趕兩個女兒去上學(xué)，讓老婆去燒水。</p>
“驢蛋哥，到底咋了，屋里說�！鄙蜻B德指了指屋門。</p>
沈驢蛋剛要往屋里走，季中臨伸手攔住，“就在這說，太陽底下說，敞亮�！�</p>
沈二柱憋不住，搶先說，“你欺負我姐，你還挺有理，別以為你當兵的，我們就怕你�！�</p>
“我怎么欺負你姐了？”季中臨雙手環(huán)胸，看戲似的。</p>
沈三全說：“昨天我姐回來一直在哭，衣裳都破了，頭發(fā)也亂�！彼∩蜻B德的胳膊，“叔，你得給我姐做主。”</p>
沈連德慌了神，“首長，這，這到底咋回事？”</p>
季中臨解釋：“昨天他姐，叫什么沈一凝的，跳河自殺，我好心把她救上來，她反誣賴我占她便宜。無知！溺水急救，人工呼吸，心肺復(fù)蘇，沒聽過？”</p>
“我要是占她便宜，眼睛摳下來讓你們當泡兒踩�！�</p>
沈驢蛋愣了一下，跳河自殺？他倒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p>
驚訝的表情掩蓋在皮肉下，臉上皮太老太皺，悲喜嗔癡都是一個樣。</p>
沈驢蛋咧嘴一笑，“首長，你別胡說，我閨女全村人看著長大的，大家伙兒都知道她是好孩子�！�</p>
他轉(zhuǎn)向沈連德，“支書，你給評評理，凝凝這孩子，你清楚，從小長到大，不撒謊，不干壞事�！�</p>
沈連德還沒說話，在院子角落燒水的劉愛英快步走過來，問：“凝凝咋了，沒事吧，這么好的孩子，咋能尋死呢？”</p>
沈二柱說：“嬸兒，我姐不能想不開跳河，她都要結(jié)婚了，跟村里最富的人結(jié)婚，怎么會跳河？”</p>
“就是，大有哥對她特好，還要給我姐買自行車呢�！鄙蛉杉局信R，“明擺著就是他欺負我姐。”</p>
劉愛英搖搖頭，嘆息著走開了。</p>
季中臨一打三，毫無畏懼之色，他指著沈三全說：“你別以為你長得跟越南人似的，就可以滿嘴嘰嘰歪歪的放屁，找練呢吧，來來來，你們仨一起上，今天不把你們爺仨練趴下，十年兵白當�！�</p>
“還有，我再說一遍，我他媽沒欺負你姐，誰欺負她，誰遭雷劈，出門就讓雷劈成兩半�！�</p>
“我今天把話撂在這里，不服咱們?nèi)ヅ沙鏊叮l不去誰他媽是孫子。”</p>
沈連德連忙打圓場，“驢蛋啊，是不是凝凝不小心掉河里，人家首長給她急救著呢。凝凝當老師的，明白事理，當場腦子進水沒理解過來，現(xiàn)在肯定明白了，你再回去好好問問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