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雖然日子是混亂的，但是青黛的每一天都是堅定明白的。她緊緊的護著自己的錢匣子，只進不出，任憑劉巧如何謾罵，總之不拿出來。無論最后的結(jié)果是林昌化如愿得到康順堂的一切，還是李姓兄弟把姓林的趕出康順堂，只要結(jié)局落定，她都無非是被打發(fā)出去嫁人，大概率給哪個掌柜做個填房，或者做個妾。到時候唯有錢能替自己說話了。到青黛二十歲的時候，她已經(jīng)攢到一百五十兩，但是她打聽到了，商枝家附近的小院子已經(jīng)不只八十兩了，人人都擠破腦袋想要留在京城，地價自然水漲船高，再破落的院子也要一百多兩。等白芷出嫁，之前許諾過要封個大紅包給她壓箱底，怎么也得給五十兩吧。“我還得攢一百兩，才勉強算夠。”青黛嘆氣，一百兩也不算什么，就怕自己再精心的計算，也抵不過無常的變化。</p>

    青黛十八歲后，不管是伙計，還是往來的客商主顧，都默認青黛要做康順堂的老姑娘，也不當她是個大小姐了。林昌化年紀大了，李家兄弟又越發(fā)不來藥房，所以青黛現(xiàn)在不僅管賬，也自己出面接待往來客人，儼然是半個掌柜。她做事利落大方，不斤斤計較，得到大家的信服和尊敬。當然免不了經(jīng)常被人打趣，拿她的將來開玩笑，要給她找個瘸子或者麻子當相公，柜上的伙計也經(jīng)常提起杜衡，遺憾他倆沒有成。如今青黛在家里做老姑娘，杜衡的媳婦聽說是個河?xùn)|獅，因杜衡起家得益于她的娘家，十分強勢不饒人。青黛在男人堆里做事情，她也早就收起了姑娘家的矜持和羞怯，任他們說什么也不往心里去，實在過分了才駁斥幾句，其實大部分開玩笑的無不有幾分好意，有責怪林清化不為女兒考慮終生的意思，青黛想他們其實都是好人。唯有太醫(yī)院的夏副使讓她非常憎惡。夏副使常當面用半真半假的語氣讓青黛跟了他去，保準讓青黛錦衣玉食。他年紀都比林昌化還要大，仗著自己是康順堂的財神，說出這么不要臉的話來，青黛也不敢惱，林昌化更是只敢賠笑臉，說些青黛資質(zhì)粗鄙，不堪抬舉的話。青黛害怕萬一哪天夏副使動真格的要娶她做妾，估計父親也不敢不應(yīng)，那可是林昌化當作命根子一樣維護的太醫(yī)院的生意。想到這里，青黛就如芒在背，盡量的避開夏副使。</p>

    晉王爺也經(jīng)常來。貴為王爺，他理應(yīng)出入宮門衙門，但他又沒領(lǐng)實職，無公務(wù)可辦。如果總?cè)ゾ茦遣杷晾镉问�，也不符合身份。既和康順堂混熟了，有時候就把這里當了個消遣的地兒，和朋友們進來喝喝茶，看看林昌化從關(guān)外收來的稀罕物件，也是一種樂趣。買賣也就順帶成了。見面多了，大家也就沒那么拘束，無需每次都恭敬的行禮，大家一起談天說地。有一次晉王和幾個朋友在里間喝茶，說起沒有好的消遣，覺人生無意趣。看忙忙碌碌的青黛，晉王說羨慕青黛倒是每天都不虛度。于是叫青黛說說看，應(yīng)如何來打發(fā)時光，才不致使人常常意興闌珊。青黛說生意好的時候我一整天都不休息，吃飯睡覺時還在想著賬房里的事情，疲累了睡的也香。生意清淡的時候，難免就會左思右想，傷春悲秋。晉王自嘲道，青黛在說他太閑了，滿京城誰不知道他是個閑散王爺。林昌化趕緊呵斥青黛，讓她向王爺賠罪。晉王卻擺手道：“是本王請教青黛的，說的也是正理，有什么罪。不過本王總不好也去做個賬房，或者去做個雜役，使自己無暇傷春悲秋吧�！�</p>

    青黛說自己想象的男子最好的日子應(yīng)該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王爺既覺得京城中無趣味，不如四處走走看看。這正是青黛的夢想，她無一日不向往外面的天高地闊，可身為女子，出門尚且不易，出京已無可能，又哪里去得了塞外草原或者煙雨江南。像王爺這樣的男子，無需奔波生計，不缺錢財，又不用領(lǐng)事辦差，卻說人生無意趣，豈不好笑。晉王倒不覺得青黛有諷刺他的意思，只覺甚為有理。他生為皇子，當然自小就需勤學(xué)用功，經(jīng)史子集無不熟讀，但路卻不曾行多少。如今四方太平，出去走走也好。青黛說正好秦五爺父子的商隊，不日交割了所有貨物，準備回關(guān)外去。王爺若不嫌棄同行，商隊走南闖北，對各地的風土人情很熟悉，倒不失為一種照應(yīng)。晉王果然聽了青黛的話，先跑到關(guān)外東北去逛了一圈。后來又往西往南走，游覽了些名山大川，也見過些民間的疾苦，自然對這京城的繁華太平有另一番領(lǐng)悟。</p>

    晉王說青黛見識不凡，說青黛的建議解了些他心里的困頓。每從京城外面回來，就會來康順堂，和她說些見聞，使青黛對天下河山遐想更多。交談的多，雖倆人中間看起來男女有別，門第懸殊等等各種天塹，內(nèi)心也認為對方是個朋友。當然晉王更為欣賞青黛的是把康順堂的賬房庫房打理的井井有條。說起自己王府的內(nèi)務(wù)處賬房，常常直搖頭說不知道銀子怎么花的，不僅自己，府里凡上玉蝶的王妃和子女都有祿米，受賜的皇莊一年也收入不菲，平時太后和母妃的賞賜也不少，但王府里的竟經(jīng)常缺銀子，要么是管事的太蠢笨，要么就是他們鉆營取巧昧了去。所以晉王常說要請青黛去做大管家，幫忙打理他的錢袋子�！拔医o你一個月開雙倍的工錢，不要給你父親當苦差了。”晉王笑著說。林昌化說，“青黛不過管小店的幾兩銀子的往來，哪能和王府的各種迎來送往相比，王爺不要開玩笑了。”晉王就順便說林昌化幾句，只顧自己發(fā)財，不考慮女兒的前途之類。青黛聽著，雖不敢接話，心里卻有些神往，若能被王爺雇用，應(yīng)該一輩子不愁吃穿了，自己這唯一的本事也有用武之地。</p>

    不過她知道，這事也無非聽聽想想而已，只怕全天下都沒有聽說過單聘一個女管家這種事情。女人要走出自家的門到外頭去謀事糊口，只能去做丫鬟婆子雜役，或許當差當?shù)暮�，被主家信任，慢慢的做個管事。豈有一個未婚配的女子能直接以管家的身份進王府，無非還得是先做妾，像青黛這樣商賈之家的女兒，估計連妾都算不上吧。生而為女人，就是被層層的牢籠約束著，想要突破一點點，都只怕要頭破血流吧。青黛對命運充滿無力感，多想無益，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眼前康順堂會去往何方都不知道呢。</p>

    康順堂的變數(shù)果然來了，且是照著林昌化希望的那樣。李成林在怡紅樓有個多年的相好叫小翠，剛開始李成林口袋里沒有那么多錢，小翠年紀也小，也許是真有過幾分喜歡，五六年間一直捧著小翠。如今李成林更闊綽，小翠也沒有那么鮮亮，情分就淡了下來，瞄上了新來的如煙。雖說秦樓楚館都是買賣，但人畢竟不比貨，眷顧了自己多年的恩客，要丟了自己，小翠也難忍氣吞聲，李成林去了點如煙，她就要鬧。如煙漂亮年輕，又是新來的，自然也有其他的嫖客來捧。李成林一邊和其他男人賽富斗狠的搶如煙，又一邊看小翠和如煙為了他爭風吃醋，儼然自己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更加對怡紅樓流連忘返，沉浸其中。</p>

    這天李成林和幾個狐朋狗友在怡紅樓二樓雅間喝酒，本來如煙沒有空，非額外給了老鴇銀子，把如煙從其他的人桌子上叫了過來。小翠有空，卻硬被撇在一邊，氣不過闖進雅間鬧起來，抓撓如煙撒氣。李成林護著如煙，把小翠往外推，爭吵著到了廊上，使得二樓的客人都紛紛涌出來看熱鬧，剛剛被奪了如煙的那桌自然幸災(zāi)樂禍。小翠氣李成林只有新歡，毫不念舊愛，就抖落李成林初來怡紅樓時不過窮酸小子，如何甜言蜜語和她求歡。李成林一氣之下扇了小翠一巴掌，小翠就扯了如煙的頭發(fā)，箍在懷里，說要劃了她的臉。李成林撲上去救，竟沖破了欄桿，三個人一起跌下二樓。本來二樓也沒有很高，只是跌下來的時候，如煙在最下面，頭先磕到一樓的方桌上，再摔到地面上，上面壓著小翠和李成林，如煙的腦袋都破了，當場斃命，李成林一條腿摔斷了，小翠臉上血流不止，頓時怡紅樓亂作一團，客人做鳥獸散。</p>

    老鴇賴媽媽呼天搶地后，掐住李成林的脖子，李成林初還辯解幾句，是小翠沒有規(guī)矩鬧事。吃了幾個巴掌后，只叫饒命，愿意認賠。老鴇經(jīng)過多番思量，領(lǐng)著怡紅樓的雜役、打手，抬了如煙的尸體，還有斷了腿的李成林，又帶上滿面是血的小翠，一伙二十來人，浩浩蕩蕩的往康順堂來。</p>

    這邊康順堂早就有話傳到了，說李成林在怡紅樓鬧出了人命。林昌化吃了一驚，他一直等著李成林鬧出事來，好借機趕他出康順堂，但想的無非是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欠下擺不平的債務(wù)，沒想到會搞出人命來，一時有點慌。青黛趕緊讓吳先生去前頭派伙計往怡紅樓方向探聽消息，伙計剛出門沒多久，就折返回來，說怡紅樓抬著人往康順堂來了。林昌化說：“不能讓尸體直愣愣的抬進來，進來了想要打發(fā)出去可難了�！�</p>

    青黛說，“先讓柜上的伙計，倉庫的幫傭在康順堂正門臺階下站一排。把通往后院、庫房的門趕緊閉死。”于是打發(fā)伙計趕緊去后面喊人，所有男人都站到外面去。林昌化在外面布置，青黛在里面鎖上所有通往里間的門，又到大堂來和抓藥開方的客人解釋，說怕連累大家受驚，請趕緊離開，奈何有很多病弱，又都摸不著頭腦，有的還想打聽打聽看個熱鬧，動作緩慢的很，還沒有疏散完，怡紅樓的隊伍就到了，好在林昌化已經(jīng)排好一排人在臺階下，也有十多人。賴媽媽沒有料到康順堂這么快就有了準備，她倒也不是奔著快意恩仇來的干架來的，就沒有硬沖。往地上一滾，呼天搶地的哭叫起她的兒來，向不斷圍上來的人哭訴自己辛苦不易，養(yǎng)大的姑娘，正是到了孝敬她的時候，卻一下子被李成林毀了兩個姑娘，又毀了她的怡紅樓云云。她的隨行者把如煙的尸體、斷了腿的李成林、滿臉是血的小翠一一擺在地上。李成林斷腿已經(jīng)讓他疼的幾乎昏死，但此時命捏在別人手里，他昏不得。強抬起手，向林昌化喊道，二叔快救我。</p>

    林昌化此時已經(jīng)定下心，雖然這個變數(shù)超出了他的期盼，好歹是來了，無論如何，多年夙愿今朝定要成真。他沒有理李成林，只向賴媽媽道，“既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賴媽媽該去順天府衙門見官，為何到我門上大聲哭鬧，影響我做生意�！�</p>

    一句話態(tài)度明了，李成林和他和康順堂不是一回事。賴媽媽便知，今日這仗不好打，林掌柜到底是久經(jīng)風雨的生意人，嚇唬不住的，且看樣子他并不在乎繼子的腿，也不想博一個好后爹的名聲。李成林殺豬般叫起來，“見什么官，你想讓我死啊，趕緊把我抬進去，我腿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