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爺，人帶來了。”</p>
五分鐘后，盛晴跟著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走進(jìn)客廳。</p>
這是一棟三層的小洋房，院落里種著兩棵榕樹，晴天時陽光穿過落地窗，將樹的陰翳灑在地面上。</p>
寬闊的客廳里，江聿松松垮垮地坐在沙發(fā)上，低頭翻一本全英文的雜志，脖頸微微低著，陽光在金色的發(fā)梢不斷跳躍。</p>
明明是靜態(tài)的，但仍透露著難以接近的冷感。</p>
當(dāng)真是從天而降的神明。</p>
盛晴緊張地捏了捏衣角，學(xué)著管家的樣子鞠躬打招呼：“少……少爺好�！�</p>
她不合時宜地想，這位神明少年的排場可真大，什么年代了還得叫他少爺，簡直像她看過的臺灣偶像劇里的男主。</p>
江聿懶洋洋地將目光從雜志上挪開，在她身上打量一圈。</p>
明明是仰視，但他淺淡的瞳孔里盡是渾不在意。</p>
半晌，輕蔑地哂笑一聲，然后轉(zhuǎn)頭對管家不容置喙地說：“照叔，換一個人來�！�</p>
眼前的少女十五六歲，正是青春正盛雌雄莫辯的年紀(jì)。</p>
更別說盛晴本來就身高偏矮，由于營養(yǎng)不良發(fā)育得并不好，還留著剛過耳朵的短發(fā)，他在院子里匆忙看一眼，把她當(dāng)成了男生，根本沒認(rèn)出來她。</p>
他才不會留一個滿嘴謊話的人在自己身邊。</p>
照叔一愣，趕緊哄著：“阿聿，這又是怎么了？”</p>
江聿語氣冷颼颼的：“沒看對眼。”</p>
他還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氣。</p>
可錯了就是錯了，盛晴埋下腦袋。</p>
少爺脾氣古怪，又在潑天富貴里長大，驕縱得不得了。</p>
照叔循循善誘：“折騰了好大一圈，人家姑娘來你這里也是要耽誤時間的，說不用就不用，總不能連個理由都沒有吧？”</p>
胳膊肘往外拐得如此明顯，江聿“嘖”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而又帶警示地掃了盛晴一眼，冷冷地說：“原因她心里清楚�！�</p>
照叔直起身子，目光在兩人間逡巡一圈。</p>
盛晴的臉立馬如蒸籠里的螃蟹那般紅了起來。</p>
他嘲諷的眼神，明明是看穿了她剛剛賣弄可憐的把戲，他大可把昨晚的事情說出來，讓照叔和周姨都譴責(zé)她鄙夷他，但他沒有。</p>
他雖然傲慢得不可一世，但還是小小保護(hù)了下她可憐兮兮的自尊。</p>
盛晴愈發(fā)感覺局促了，無處遁形的羞恥感宛若小蟲那般爬滿全身。</p>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江聿，而他已經(jīng)重新將目光放在書上。</p>
他手上是一本全英文的讀物，桌面上也摞著幾本圖書，全部是裝幀精美甚至還沒在大陸出版的。</p>
盛晴心里泛起了無比的向往和苦澀。</p>
后媽對她很苛刻，在金錢這方面更是一毛不拔，她讀過的所有課外書都是社會捐給學(xué)校的。</p>
她想繼續(xù)上學(xué)，想離開淺水鎮(zhèn)，當(dāng)江聿的向?qū)玫揭蝗f塊的工資可能是她最后的出路了。</p>
逐漸有破釜沉舟的勇氣注入四肢，盛晴攥緊拳頭，不卑不亢地說：“不是的，我可以證明我自己。”</p>
像是聽到什么荒唐的笑話，江聿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p>
盛晴面上燥熱，咬著嘴唇說：“你等我下�！�</p>
怕他的回答不如意，話音落下，她就推開大門，朝著家里跑去。</p>
她很瘦很小，但干枯的雙腿卻筆直有力，跑起來像一只飛起來的蝴蝶，并且不曉得疲憊。</p>
來回的丘陵山路并不能阻擋她的步伐，盛晴跑得滿臉是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把一張有些褶皺的紙交給江聿。</p>
上面是那道題目的反復(fù)推演計(jì)算過的解題步驟和正確答案。</p>
少女的字不夠好看，但橫平豎直，工整得像排隊(duì)的士兵。</p>
江聿垂著眼睛，眼底的情緒并不明朗。</p>
絕對寂靜里，盛晴大膽開口：“昨晚我撒謊了，是我不對，我知道自己做錯了�！�</p>
“這道題目很難，老師根本不會教我們難題，我是太想得到你的幫助才撒謊的，”盛晴因?yàn)槔⒕未瓜铝四X袋，但聲音依舊不卑不亢，“我知道我不能祈求無緣無故的幫助降臨到我頭上，我應(yīng)該靠自己的雙手賺取學(xué)費(fèi)。”</p>
少女的聲音清脆，細(xì)聽有點(diǎn)顫抖。</p>
她很緊張。</p>
江聿的睫毛顫了顫，撩起眼皮，正經(jīng)看她。</p>
盛晴正視他的目光，破釜沉舟道：“我很需要這份工作。”</p>
“有了這份工作，我的學(xué)費(fèi)就有著落了，我可以讀完高中了，我成績不錯，在學(xué)校一直是前十，我可以考上大學(xué)的�！�</p>
“你留下我吧，”盛晴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仍舊倔強(qiáng)地看著江聿，“我值得你投資，以后我會報答你的�！�</p>
報答。</p>
他需要？</p>
江聿驀地笑出聲。</p>
盛晴一顆心沉到海底，自知沒有希望了，抽搭了一下，憋回眼淚道別：“打擾你了，對不起�！�</p>
她挺直腰板，保持最后的體面，轉(zhuǎn)身，往外走。</p>
空氣里靜悄悄的，周姨和照叔都不敢為盛晴說話。</p>
只有那張寫滿解題步驟的草稿紙?jiān)诮彩掷锇l(fā)出被揉搓的沙沙聲。</p>
就此分別毫無瓜葛明明是最好的結(jié)果，可不知怎么，手里那張草稿紙逐漸發(fā)燙，燙的江聿無端心煩意亂。</p>
視線里，那抹瘦小的背影仿佛長成了狗尾草，在他眼里粗陋但有韌勁兒地?fù)u晃。</p>
風(fēng)吹不斷，雨淋不散。</p>
江聿鬼迷心竅地將草紙攤開，冷淡的聲音平穩(wěn)降臨，“照叔，給她一部手機(jī)�！�</p>
盛晴的腳步頓住。</p>
花了幾秒鐘時間大腦才重新運(yùn)轉(zhuǎn)起來，她不可置信地轉(zhuǎn)過頭，眼睛彎成月牙狀：“少爺是準(zhǔn)備留下我了嗎？”</p>
還真是個小狗。</p>
給點(diǎn)甜頭就搖尾巴了。</p>
江聿無聲哂笑。</p>
“是。”他拉長音調(diào)，不耐煩地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p>
盛晴完全沉浸在有了工作學(xué)費(fèi)有著落的欣喜里，也不顧江聿語氣里的冷淡，笑嘻嘻地說：“少爺真好，謝謝少爺�！�</p>
江聿冷哼一聲：“狗腿�！�</p>
-</p>
拿錢辦事，狗腿怎么了！</p>
盛晴十分有給人打工的自覺，守著電話聽消息，準(zhǔn)備隨叫隨到。</p>
只不過接下來的兩三天，江聿都沒有找過盛晴。</p>
盛晴不禁有點(diǎn)兒慌——當(dāng)初只顧著拿這一萬塊錢，也沒問過是按工作天數(shù)支付薪水，還是一口價包月。</p>
她只好一邊寫暑假作業(yè)，一邊隨時等著“傳召”。</p>
王蘭目前對她的態(tài)度還算不錯，畢竟得了這個輕巧有錢的工作，隨便盛晴怎么樣，到時候錢還不是進(jìn)她腰包？</p>
過來</p>
手機(jī)叮咚響了一聲，進(jìn)來一條短信。</p>
只有兩個字，發(fā)件人也沒備注，但直覺告訴盛晴，這就是江聿。</p>
正掂量著怎么回復(fù)，又收到一條短信，照舊是兩個字：馬上</p>
少爺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日子過久了，應(yīng)該不習(xí)慣等人。</p>
盛晴趕緊放下寫了一半的數(shù)學(xué)卷子，揣上手機(jī)匆匆忙忙往江聿家里趕。</p>
一路上陽光正盛，晃得她暈乎乎、四肢無力，提不起精神來。</p>
她邊跑邊想，說服江聿留下自己那天，照叔遞給她口袋里這部手機(jī)，并且送她至院門外。</p>
分別之前，照叔語氣深沉地囑咐她：“阿晴，阿聿的脾氣有些差，但人并不壞，你要多多包容他，陪陪他�！�</p>
盛晴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但不明所以。</p>
雖然江聿兇她討厭她鄙夷她，但盛晴也能明白，他的本性是不壞的。</p>
她受他雇用，拿著他發(fā)的薪水，包容老板的脾氣理所當(dāng)然。</p>
可陪陪他是什么意思呢？他顯然不用人陪，就算是用，也不該是她。</p>
盛晴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站在江家客廳里中央空調(diào)吹出的冷氣兜頭的同時，還迎接了江聿夾槍帶棒的嘲諷：“這么慢，烏龜么�！�</p>
盛晴更難受了，整個人蔫兒了下去，辯解道：“沒……我沒有磨蹭，我家住在山上，有……有點(diǎn)遠(yuǎn)�！�</p>
小姑娘低著頭，語氣怯生生的，聲音越來越小，生怕老板一個不滿意自己的工作就沒了。</p>
江聿：“……”</p>
這語氣聽著還是自己成了周扒皮了。</p>
“行了行了，”他煩得很，語氣很壞地切入正題，“會做飯嗎？”</p>
盛晴點(diǎn)了點(diǎn)頭。</p>
江聿抬手指了下廚房的位置：“做個菜�！�</p>
盛晴愣了一下：“啊？”</p>
江聿：“有意見？”</p>
有，當(dāng)然有。</p>
我是向?qū)В皇菑N娘。</p>
做飯是另外的價錢。</p>
話到嘴邊，看著江聿那張冷冰冰的臉，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周姨呢？”</p>
江聿：“和照叔做客去了。”</p>
盛晴打開冰箱看食材掂量午飯，為了不讓大少爺?shù)脑挼粼诘厣希謫枺骸八麄冊跍\水鎮(zhèn)也有親戚嗎？”</p>
當(dāng)然沒有。</p>
他一時興起來這個小鎮(zhèn)度假而已，也不知道是誰、從哪里走漏了風(fēng)聲，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朝這里送請?zhí)?lt;/p>
江聿最討厭沒有意義的應(yīng)酬了，更何況是一群只會溜須拍馬的無聊中年人。</p>
所以只好讓照叔周姨去應(yīng)酬咯。</p>
他眉毛一揚(yáng)，問盛晴：“你管這么多？”</p>
“……”</p>
少爺脾氣又來了。</p>
盛晴做出一個閉嘴的手勢，乖乖埋頭處理一只整雞。</p>
電腦上的代碼也成功運(yùn)行，江聿懶洋洋地抻個懶腰，登時感覺無聊起來，朝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p>
這座小洋房的裝修還算不錯，雖然免不了當(dāng)?shù)厝送夥诺耐梁罋�，但房子主人受歐風(fēng)格影響，還算比較收斂，并沒有搞成金碧輝煌的KTV風(fēng)格。</p>
盛晴上身穿著小吊帶，白底藍(lán)花，下面是一條又肥又大明顯不合身的黑色褲子。</p>
江聿總感覺她的上衣莫名眼熟，想了半天才想出來，跟他七十八歲的姥姥的睡衣很像。</p>
江聿偏開目光笑了下，嘴角露出一點(diǎn)梨渦</p>
然后邁著長腿，優(yōu)哉游哉地晃進(jìn)廚房，頗有幾分監(jiān)工的意味。</p>
眉毛一揚(yáng)，冷颼颼地問：“吃什么？”</p>
盛晴指了指電飯煲：“煮了粥飯�！�</p>
江聿皺眉：“不要，甜。”</p>
他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無法接受和荔枝沾醬油同樣奇怪的食物。</p>
盛晴咬了咬嘴唇，嘴角勾起微笑努力討好大少爺：“我看還有黏米，我可以給少爺做清茉莉，我清茉莉做得可好啦�！�</p>
“飯后甜品？”大少爺渾然不顧她的努力，“所以，飯吃什么呢？”</p>
盛晴：“……”</p>
她用下巴指了指案板上斬了一半的雞。</p>
江聿“哦”了聲：“我昨天剛吃過雞肉。”</p>
“……”</p>
盛晴終于忍不住，一張小臉垮了下來。</p>
少爺好難伺候啊。</p>
“那……您吃豬肉么？”</p>
江聿聳了聳肩膀：“也不是很想吃。”</p>
盛晴囁嚅道：“可是牛肉羊肉和海鮮，我都不會做�！�</p>
江聿：“笨�！�</p>
盛晴怕他生氣，趕緊點(diǎn)了點(diǎn)頭。</p>
事實(shí)上，牛羊肉價格偏貴，家里鮮少吃的，她又怎么會做。</p>
江聿：“……”</p>
少女乖乖地對他一笑，承受了全部嘲諷，反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聊得很。</p>
懶得理笨蛋。</p>
江聿慢悠悠轉(zhuǎn)身，走出廚房，走出盛晴的視線范圍。</p>
再回來時，手臂夾著一個頭盔，右手食指上轉(zhuǎn)著一把鑰匙。</p>
是要出門的樣子。</p>
終于不用和這位大少爺相處了，盛晴如釋重負(fù)：“少爺要出門啦？”</p>
用得著這么開心？</p>
“嗯�！�</p>
江聿皺著眉頭，邁出去的腳步一頓，抬手朝她一指：“你也跟著。”</p>
盛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