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也是未來的西涼女帝男人請旨迎娶公主那天， 她也終于下定決心， 回到西涼， 守護她的臣民</p>
距離離開還有兩天時， 一直在公主府照顧公主的男人終于回來了</p>
房門被推開時， 她剛提筆， 宣紙上的“二”清晰可見</p>
男人走到書案前， 低頭看到她寫的內(nèi)容</p>
“七歲那年初教你識字時才寫這幾個字， 怎么如今還在寫？ ”</p>
“寫完這一次， 便不會再寫了�！甭犞届o的語氣， 男人沒由來的一陣心悸</p>
他環(huán)顧四周， 發(fā)現(xiàn)屋子里空蕩了不少</p>
“屋子里的東西呢， 怎么都不見了？ ”</p>
她未曾抬眼， 依舊整理著手中的筆墨紙硯</p>
“不喜歡了， 想換掉�！�</p>
男人擰了擰眉， 他聽得出這女人情緒不對</p>
那滿屋子的東西， 大抵被她耍性子收了起來吧想起前幾日發(fā)生的事情， 她眸底涌上幾捋復雜的情緒， 隨即轉(zhuǎn)移了話題</p>
“明日上元寺有高僧祈福法會，保佑眾生平安健康， 我?guī)闳テ砀�。�?lt;/p>
她搖頭， 沒什么興致</p>
“明日……是師父和公主的大婚吉日�！�</p>
男人眉心微蹙： “上陽馬場一事， 你和公主雙雙墜馬受傷， 圣上說婚期后延�！闭f完他又耐著性子補充： “七歲那年你高燒不退， 我背著你去過一次上元寺， 自那以后你再沒生過病了， 明日我?guī)阍偃ヒ惶耍?讓佛祖為你加持。”</p>
她手中的動作一頓， 那久遠的記憶早已被她從心底挖出， 沒想到男人卻還記得</p>
明日子時一過， 自己便要長途趕路回西梁繼承帝姬之位</p>
確實該去佛前祈禱一路平安</p>
“好�！�</p>
見她應下， 男人心底微微松了口氣叮囑她好好休息， 便匆匆離去</p>
這一次， 她的目光沒再追隨他的背影</p>
一夜安然</p>
第二天一早</p>
她起來準備好香燭、貢品、佛經(jīng)等一切祈福物品</p>
王府門口， 男人上了馬車， 伸手準備牽她上來</p>
她沒有理會， 自己提著裙擺踩上轎凳， 進了車廂男人掌心空空， 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p>
“上次祈福是背你上臺階， 這次我依舊背你�！�</p>
她微微一頓， 看向車窗外：“多謝師父， 我已長大， 可以自己走�！�</p>
男人的心倏地鈍了一下， 總覺得這個女人就站在自己身邊， 卻隔著一道海的距離， 讓他始終都觸碰不到</p>
車程行駛過半， 一個侍衛(wèi)急匆匆追趕而來， 攔截了馬車“王爺！ 公主高燒不退， 現(xiàn)在一直念著您的名字， 整個公主府亂做一鍋粥……”</p>
聽到侍衛(wèi)的話， 男人瞬間變了臉色</p>
他看向依舊望著窗外的她， 心里突然泛起絲絲不安</p>
腦海里好像有道聲音在說， 如果自己此刻下了馬車， 沒有陪她去上元寺， 他們之間會有一道永遠也無法修繕的裂痕</p>
正僵持之際， 她回了頭</p>
她看了門簾前攔著馬車的侍衛(wèi)一眼， 又看向男人“沒關系， 師父先去照顧公主吧，她畢竟是您的未婚妻子�！�</p>
聽到她的聲音， 男人沒由得松懈了幾分</p>
他點了點頭： “你先回王府， 明日我再帶你來祈福�！�</p>
“佛祖面前不打誑語， 說好要背你上999臺階， 我定不會食言。”</p>
說完， 他便匆匆下了馬車， 跨上侍衛(wèi)的馬揚鞭疾馳而去</p>
馬蹄濺起塵土， 讓她雙眼有些酸脹</p>
說要帶她來祈福的是他出爾反爾的也是他</p>
你憑什么說你不會食言？</p>
佛祖腳下， 你早就變了卦</p>
她自嘲一笑</p>
原本她想， 來時， 她和他一同去祈福</p>
走時， 她再和他一同去還愿</p>
把他們之間的牽絆和塵緣， 當著滿寺神佛一一斬斷， 也算是有始有終</p>
但現(xiàn)在看來， 或許這是天意他們之間只有訣別， 沒有告別</p>
沒關系， 他不去， 她便自己去</p>
她要給自己祈福， 祈求自己身體康健， 歸途平安順遂</p>
決定好后， 她吩咐人套好馬車，趕往上元寺</p>
城東， 上元寺</p>
她獨自一人來到佛堂前， 對著佛像雙手合十， 虔誠叩拜</p>
“信女西梁帝姬， 即將啟程歸國�！薄霸阜鹱姹Ｓ樱� 羽裳身體康健，此行一路平安， 早日見到母親和家人�！�</p>
許下愿望后， 她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p>
恍恍惚惚中， 她仿佛聽見一句佛偈一一</p>
“一切為如法， 如夢幻泡影�！�</p>
回過神， 大殿中只她一人</p>
暖黃的燭光里， 諸佛神像面帶微笑， 慈祥又莊嚴</p>
她隨即躬身再拜： “多謝佛祖教誨， 信女定當謹記�！被氐酵醺�， 已是夜幕</p>
男人不見人影， 大抵還在公主府守著</p>
諾大的梅院， 一室冷清</p>
子時便要離開， 她沒有睡意， 清理著屋子里屬于自己的最后痕跡</p>
她作的畫稿， 燒掉</p>
她寫的詩文， 燒掉</p>
她繡的手帕、香囊、繡扇通通燒掉</p>
房間里剩下的東西丟的丟， 埋的埋， 沉塘的沉塘慢慢的， 整間屋子一點點被清空</p>
她的心， 也一點點被清空</p>
干干凈凈， 無牽無掛</p>
亥時一刻</p>
她在書案前點燃三注清香</p>
隨后她來到院中， 看著滿院在月光下?lián)u曳的夕顏花， 夜風一吹便凋零落地</p>
她走過去， 將一朵朵殘花撿了起來， 沒留下一片花瓣</p>
落紅滿地花凋零， 花落人消兩不知一注香燃盡</p>
她脫掉了郡主的服飾， 摘下代表著郡主身份的玉牌</p>
看著玉牌上陳舊的修補裂痕， 她扯了扯嘴角</p>
這些年無論自己撒上多少金粉修飾， 也無法遮掩這道裂痕</p>
既然覆水難收， 碎玉也不必圓</p>
她拿著玉牌， 沿著修補的縫隙，用力一掰</p>
“——啪”上好的羊脂白玉再度裂成兩半，金粉撒了一地</p>
她將兩瓣殘玉放到桌案上， 喃喃自語</p>
“往后， 我只是西梁帝姬。再也不是齊國郡主， 也不是你的徒弟。”</p>
第二注香燃盡</p>
她在書案前鋪上一張新紙， 提筆寫下一個“一”</p>
長長的一粗橫， 寫盡了她這十年</p>
隨后， 她在末端又留下一行字【玉牌已裂， 我們師徒緣盡�！�</p>
【從此天涯陌路， 你我死生不復見�！�</p>
子時一刻， 第三注香燃盡</p>
窗外傳來一陣信號升空的亮光，接應她離開的西梁大使已經(jīng)到了</p>
她背起包袱， 從后門出了王府</p>
等在門口的黑衣人見她來了， 抱拳恭謹行禮</p>
“恭迎帝姬歸國�！�</p>
她輕輕點了點頭， 然后登上馬車馬蹄噠噠， 馬車在夜色中漸行漸遠</p>
她掀開車簾， 最后看了一眼戰(zhàn)北王府的朱樓碧瓦</p>
在夜色中越來越遠， 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p>
……</p>
“娉儀帝姬，女帝找了您整整十年，終于找到您了！”</p>
“西梁國女尊男卑，屬下跪請您回去接任女帝之位，而不是沒名沒分的跟在戰(zhàn)北王祁越塵身邊蹉跎一生�！�</p>
看著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白娉儀蜷緊手心，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句話。</p>
“容我再考慮考慮�！�</p>
黑衣人遞給她一個信號筒：“只要您發(fā)射信號，西梁大使會親自接您回國。”</p>
待那人走后，一貫冷清的梅院恢復了寧靜。</p>
白娉儀握著手中的信號筒，卻久久無法靜下心。</p>
戰(zhàn)北王祁越塵，是養(yǎng)育她她長大的救命恩人，也是她藏于少女心底的秘密。</p>
是繼續(xù)留在他身邊，還是回去做西梁帝姬。</p>
何去何從，她難以抉擇。</p>
夜色漸深，已到亥時。</p>
白娉儀走出院子，像往常一樣守在祁越塵回來必經(jīng)的涼亭里，等著他回來。</p>
直到三更時，夜空飄起冷冷細雨，身穿玄色錦服的祁越塵才出現(xiàn)。</p>
“這么晚了，怎么站在這里？”</p>
聽到他清冷的問詢，白娉儀有片刻恍惚。</p>
“我……”</p>
一陣風過，祁越塵衣間若有似無的幽香飄了過來，讓她生生止住了聲音。</p>
看到他腰間佩劍上的紫色流蘇劍穗，白娉儀眼底一陣黯淡。</p>
“只是在等師父回�！�</p>
祁越塵面容冷峻，淡淡的回了一句：“往后不必等，這不是你的分內(nèi)之事。”</p>
說完，他便走了。</p>
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白娉儀心底一片潮濕。</p>
她無名無分地在王府待了十年，什么才是分內(nèi)之事呢？</p>
這個男人，曾經(jīng)是她的救贖，她的光。</p>
十年前多國戰(zhàn)亂，顛沛流離。</p>
數(shù)匹發(fā)狂的馬朝她奔來，生死攸關之際，祁越塵從天而降，一把將她撈起。</p>
“別怕，以后我保護你。”</p>
而后的十年，他以師父之名將白娉儀帶在身邊，亦如當初承諾那般保護著她長大。</p>
她從一個面黃饑瘦的小乞丐，變成亭亭玉立的女嬌娘。</p>
這些年很多人給他說媒，他都毫不猶豫的拒絕。</p>
坊間謠傳：“祁越塵要么不喜歡女子，要么喜歡的就是他養(yǎng)在身邊的女徒弟�！�</p>
祁越塵未放在心上，但卻讓白娉儀的一顆少女心悄然轉(zhuǎn)變。</p>
十二歲時，她問。</p>
“師父，你一直不娶親是為什么？”</p>
祁越塵摸了摸她的頭。</p>
“在等你長大�！�</p>
短短幾個字，讓白娉儀心底蕩起漣漪。</p>
十五歲及笄之時，她終于鼓起勇氣表白。</p>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嫁給師父嗎？”</p>
只是沒想到，祁越塵聽了這話，臉上再無一絲溫柔。</p>
而是沉了臉色，皺起眉頭。</p>
“娉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不可再生此妄念�！�</p>
……</p>
自那以后，祁越塵也再沒有給過她半分柔和。</p>
從前每日晨起都會給她梳發(fā)，并送她一朵沾著朝露的鮮花。</p>
但自及笄那日，再也沒有了。</p>
刺骨的寒風吹痛了白娉儀的面頰，讓她回了神。</p>
她有些渾噩地回了自己的院子。</p>
一夜無眠。</p>
第二天清早，兩人照常在膳廳用早膳。</p>
白娉儀剛坐下，祁越塵便拿出一本明黃色的折子擺在桌案上。</p>
“打開看看。”</p>
白娉儀順從打開，只一眼便僵住了呼吸。</p>
【戰(zhàn)北王祁越塵與玉姝公主乃天作之合，天賜良緣擇吉日完婚。】</p>
與此同時，祁越塵的聲音在耳畔響起。</p>
“十日后，本王會迎娶玉姝公主進府，往后你要聽師娘的話�！�</p>
白娉儀看著婚書久久無言。</p>
半年前，京城傳言師父和長公主齊玉姝走得很近，應當是情投意合，好事將近。</p>
那時候她還不愿相信。</p>
因為祁越塵親口說過，“府中有儀兒，本王不娶妻。”</p>
可如今，婚書擺在眼前，白娉儀心底的那一絲殘念，徹底斷裂。</p>
回到梅院，白娉儀還有些渾噩。</p>
看著婚書上‘祁越塵和齊玉姝’兩人的名字并列在一起，還有加蓋齊皇玉璽的“承天之佑”掌印。</p>
她的手越來越?jīng)�，心也越來越冷�?lt;/p>
從白天坐到日暮。</p>
又從日暮，坐到夜深。</p>
等到懸月掛上樹梢，烏鴉吱吱叫了起來，她終于做出了決定。</p>
祁越塵婚約已定，自己再留在王府已經(jīng)毫無意義。</p>
白娉儀起身走到庭院，從袖中取出那枚信號筒。</p>
“啾——”</p>
隨著引繩被拉下，一道金光沖向天空，瞬時沒入云霄。</p>
看著那抹轉(zhuǎn)瞬即逝的金色，白娉儀眼眶微微泛紅。</p>
這一刻，她終于決定放棄。</p>
放棄留在齊國。</p>
放棄喜歡祁越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