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嘉和元年三月,帝崩殂,太子李澤修順位登基。</p>
同年五月,帝王下令,徹查安王李澤仲謀逆一案。</p>
皇城司闖進府拿人的時候,端貞公主李潯蕪正在和駙馬陸卿時共用晚膳。</p>
一眾禁衛(wèi)玄衣銀鎧,手執(zhí)火杖,來勢洶洶。</p>
但畢竟礙于端貞公主貴為皇親的身份,他們未敢太過造次。</p>
為首的是新帝身邊的心腹大太監(jiān)張寬,他捧著圣旨站在府前廳堂中,嗓音尖尖,面無表情道:</p>
“奉天子召,駙馬都尉陸卿時涉嫌勾結逆王,參與謀逆,現(xiàn)即刻收押大理寺,聽候發(fā)落!”</p>
宣讀完圣旨后,那張寬便側身對陸卿時道:</p>
“駙馬都尉,您請吧�!�</p>
陸卿時并不言語,也不動作,只低下頭若有所思。</p>
端貞公主性情素來怯懦,此刻聽完圣旨,早已是花容失色。</p>
她臉色蒼白,忙起身上前,悄無聲息地在那張寬手里塞了塊厚實的羊脂玉佩,輕聲道:</p>
“張公公,您不用盞茶?”</p>
那張寬一副半笑不笑的模樣,忽覺手里多了塊東西,暗中拈了一拈,卻又把玉佩塞了回去,低聲道:</p>
“公主又何必這樣,咱家不過是個辦差的,怎么好意思讓您破費呢?”</p>
李潯蕪聞言,神情微滯,廳堂前長廊下懸掛的大紅燈盞明光閃爍,映照在她的眼眸中,有盈盈水色蕩漾,頗有些泫然欲泣的意味。</p>
那張清冷秀麗的側臉落在燈火陰影里若隱若現(xiàn),更顯傾城之姿。</p>
就連張寬這么一個太監(jiān)看見了,也不禁對其貪看幾眼,心中漸漸泛起憐惜之情來。</p>
可一想到皇帝的嚴令,他自然也不敢多說什么。</p>
“張公公,駙馬他一向盡忠守己,陛下為何……”</p>
李潯蕪話還未說完,張寬便打斷道:</p>
“公主殿下,朝政之事,陛下自有決斷,公主莫要多言!”</p>
見張寬態(tài)度如此強硬,李潯蕪也只好噤聲。</p>
待她再想上前悄聲問些什么的時候,卻被駙馬陸卿時一把攔住了。</p>
他看著女子因不安而蹙起的清秀眉宇,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那片薄薄的肩背,溫聲在她耳旁道:</p>
"阿蕪莫要害怕,清者自清,我去同他們查明便是。"</p>
他說罷,便看了一眼大太監(jiān)張寬。</p>
那張寬見狀,便示意那一隊禁衛(wèi)上前將人帶走。</p>
李潯蕪慌忙想上前去追,卻又被張寬給側身攔住。</p>
那張寬還是皮笑肉不笑的,此時卻上前對著李潯蕪躬了躬身,有些意味深長道:</p>
“端貞公主,這陛下的意思,咱家做奴才的,既不好打聽,又不敢違背啊。其實說到底,您……何不自己親自進宮面圣……問一問呢………”</p>
張寬說罷,便又是深深的一彎腰,也不管李潯蕪愈加蒼白的臉色,返身便往外走去。</p>
李潯蕪默然在原地站著,眼前只剩無盡的夜色。</p>
她混跡天家十幾載,見慣了太多鐘鳴鼎食之家百年富貴,又頃刻間萬劫不復的場面。</p>
天威難測,誰又知道這一道圣旨下來,皇帝真正的意思又是什么呢?</p>
說到底,生死禍福,不過都是在那人的一念之間罷了。</p>
次日清晨,李潯蕪派出去打探的人來報,昨夜皇城司在京中捉拿了不少官員,那些人或為安王的舊部,或是曾經與安王私交甚密,有的人已經連夜下了詔獄。</p>
自新帝登基以來,朝中局勢驟變。</p>
按常理來說,新帝李澤修原本就是太子,理應順理成章的繼承大統(tǒng)。</p>
可是先皇李燁卻一味偏寵沈貴妃,驕縱其子李澤仲,縱使孽庶之子屢次欺嫡,東宮之位岌岌可危。</p>
自古以來,天家奪嫡之事便極為兇險。</p>
同室操戈、兄弟鬩墻的場面更是不在少數,最終誰能突出重圍,才可以踏上那巔峰皇位。</p>
半年前太子李澤修被安王李澤仲在朝堂之上設計,被遣去西南賑災。</p>
恰逢先皇病危,京城之中有傳言說太子已死于回京的途中,于是安王起兵謀反,妄想謀權篡位。</p>
誰成想,太子李澤修卻在先帝剛剛駕崩后趕回京城,神兵天降,迅速掌控住了局面。</p>
安王李澤仲在宮中經營多年,自然耳目皆通。</p>
他一見情況不妙,便想要連夜撤逃,誰知還未逃出京城,便被御林軍當街射殺。</p>
其生母沈貴妃,被褫奪封號后,當夜便一條白綾吊死在廢宮之中。</p>
至于李澤仲一母同胞的兩個妹妹,李潯芷和李潯荔,則都被貶為庶人,圈禁冷宮。</p>
其余安王府眾人,年過十五的男子通通問斬,女子皆入掖庭為奴。</p>
如此斬草除根,可見新帝的手段。</p>
如今陸卿時卻無端被牽扯進這場紛爭。</p>
其中究竟有多么兇險,李潯蕪越想越是心驚,她閉上眼睛,再也不敢再多想下去。</p>
一夜無眠,次日一早,李潯蕪便入了宮。</p>
她原想去拜見太后娘娘,讓太后娘娘替她向皇帝求情。</p>
駙馬陸卿時一族三代,皆為翰林院史,世代清流,從不參與任何黨爭,更別提奪嫡之事。</p>
況且自從陸卿時與她成婚以來,拜為駙馬都尉。</p>
他雖為兩榜進士,卻沒有被授封任何實職。</p>
如何就被歸為安王一黨,又如何有了謀逆一說?</p>
李潯蕪覺得太后娘娘必然會明白這些。說到底,當初自己和陸卿時的婚事,還是她和先帝定的。</p>
可是在太后的祥嘉殿前等候多時,卻遲遲不見太后娘娘派人宣她進殿。</p>
最后,只有祥嘉殿中的管事宮女青嵐出來回話說,</p>
太后娘娘近期身子抱恙,不面見任何人。</p>
三月的氣候漸暖,此時正是麗日當空,李潯蕪卻覺得寒意直抵心口。</p>
她自幼在宮中長大,又曾經在太后膝下被教養(yǎng)過一段時日,太后的態(tài)度,李潯蕪自然看得明白。</p>
此事關系重大,牽連甚廣,看來太后是不想插手。</p>
從前先皇在世時,后宮中沈貴妃當道。</p>
沈貴妃無德,最是恃寵而驕,連同她所出的一子兩女也終日囂張跋扈。</p>
后宮人人自危,李潯蕪雖有個公主的名號,可卻并非先皇的骨肉。</p>
她本是鎮(zhèn)國公文懸之女,母親也是南陽侯府的嫡女。</p>
當時天下初定,北境戰(zhàn)火連綿。</p>
先帝為了安穩(wěn)民心,便御駕親征平北。最后一場戰(zhàn)役,鎮(zhèn)國公文懸為掩護先帝撤退,不幸中敵毒箭,戰(zhàn)死沙場。</p>
彼時李潯蕪剛剛出生三日,國公夫人的身子又尚在虛弱之中,聽聞此噩耗,大慟之下便血崩而亡。</p>
先帝憐國公獨女父母雙亡,孤苦無依。</p>
便將其接入宮中教養(yǎng),賜名李潯蕪,封為端貞公主。</p>
那時沈貴妃霸道強悍,最得先帝獨寵。</p>
她膝下的那幾個皇子公主又都喜歡仗勢欺人,李潯蕪在宮中只能一直仰仗皇后和太子的垂憐,才得以保全。</p>
而今昔日的皇后已經貴為太后,太子也已是榮登大寶,成為新一任的帝王。</p>
物是人非,人情淡薄。</p>
李潯蕪貴為公主,可說到底,她只是無所依靠的孤女。</p>
如今牽扯進謀逆之案,人人都害怕牽連自身,唯恐避之不及,哪里還有肯幫她的呢?</p>
見她臉色不對,一旁的侍女丹桂連忙上前扶住李潯蕪,低聲安慰道:</p>
“公主莫要多思,太后娘娘的身子一直不爽利,今日不過是不湊巧罷了�!�</p>
李潯蕪卻蛾眉輕蹙,搖了搖頭,垂眸沉默不語。</p>
正往回走時,路上卻突然碰到了大太監(jiān)張寬,他一見到李潯蕪,便連忙上前殷勤道:</p>
“奴才見過端貞公主,傳陛下口諭,請公主移步思芳殿見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