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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殺妻棄子

    萬歷十五年,臘月初九。

    播州宣慰司治所穆家川。

    公子,地上有積雪,你慢著些跑,當(dāng)心摔著……奴婢們跑不動了。

    張家庭院內(nèi),兩名婢女追著名十歲左右的孩童滿院子跑。

    十來歲的孩子正是人憎鬼厭的年齡,即便是播州宣慰使的兒子也不例外。

    年幼的楊可棟好久沒見過這般大雪了,院中如撒了一層白玉般明亮。

    然而此時異變陡然升起。

    啊……

    身后突然傳來兩聲悶哼,楊可棟覺著有些奇怪,轉(zhuǎn)頭看了過去。

    不料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驚的嘴巴上下開合都說不出話來。

    只見先前還活潑可人的兩名婢女,此刻卻只剩下兩具無頭的尸體橫亙在地上。

    而割下婢女首級的正是楊可棟最熟悉的林叔。

    晴兒姐……婉兒姐……

    世界仿佛褪去了顏色一般,數(shù)不盡的黑甲士卒提著刀沖進了張府。

    平日里最喜愛楊可棟的大舅此刻正被人用膝蓋抵在地上割著腦袋,舅媽則是被拖進了里屋。

    張府猶如人間煉獄一般,到處都是刀光血影,尸骸堆積在門口如同圈養(yǎng)的牛羊一般。

    張家意圖謀逆,宣慰使大人有令,全府上下雞犬不留!

    楊可棟終于回過了神,他跌跌撞撞的爬到林叔面前,渾身戰(zhàn)栗的問道:

    林……林叔叔,我舅舅……我外公他們犯了何罪,為何要……

    二公子,宣慰使大人說了,張家叛亂了,你娘聯(lián)合外人要刺殺他。

    聽到娘親二字,聰慧如楊可棟立馬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他用盡身上最后一絲氣力喃喃道:

    我娘……我娘她怎么了

    那人并沒有正面回應(yīng)楊可棟的問題,而是轉(zhuǎn)身對著身邊士卒吩咐道:

    來人吶,將張家余孽帶走……

    而此時年幼的楊可棟早已因為受到的刺激過大而昏迷在地。

    萬歷十五年冬。

    播州宣慰使楊應(yīng)龍聽信寵妾田雌鳳讒言,醉酒后誅殺正妻誥命夫人張春花,而后盡屠張氏滿門,自此朝廷震怒。

    幾天之后。

    破舊的茅屋里,滿身傷痕的楊可棟盤腿坐在爛泥巴抹成的土灶旁,耳邊還能聽到外面?zhèn)鱽砗艉舻娘L(fēng)嘯聲。

    他將手中的書卷一捆一捆的扔進熊熊燃燒的烈火中,臉上表情無喜無悲。

    旁邊站著一個清瘦女孩正滿臉肉疼的看著自家公子。

    公子!夠了,這些書卷來之不易,都是主母生前花了大價錢買來的。

    咳咳……

    楊可棟用滿是破布丁的衣袖倔強的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對丫鬟的話絲毫不為所動。

    狗屁的大價錢,以他如今這副孱弱的身體,再不取暖便要生生凍死,幾卷破書又算得上什么。

    丫鬟環(huán)兒正從一個缺了口的破碗中給他喂著草藥。

    這一世他名叫楊可棟,乃是播州宣慰使楊應(yīng)龍的次子,只不過作為張氏的嫡子。

    楊可棟這幾日來受盡了白眼,父親楊應(yīng)龍好似忘了他一般。

    只將他丟在播州長官司的祖宅之內(nèi),饑寒交迫的楊可棟甚至在當(dāng)鋪拿著母親留給他的玉扳指換了十兩紋銀!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昨天,前身出去買糧的途中碰到了縣上的潑皮。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

    如今正值荒年,莫說普通佃農(nóng),就是縣里的大戶家里也不見得有幾升余糧。

    所以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潑皮們不光把糧食一搶而空,還把楊可棟給打了個半死,最后還是環(huán)兒用柔弱的肩膀把他背了回來。

    可惜少年終歸是體弱,沒等到環(huán)兒出門求的草藥便一命嗚呼,接著他便穿越在楊可棟的尸首上重新為人。

    前身是個懦弱性格,明知此事與那妖婦田雌鳳有關(guān)。

    卻依舊龜縮在這播州縣,祖宅窮的叮當(dāng)響,家里的米缸老鼠掉進去頭都得砸個大包。

    無奈之下身體稍微好轉(zhuǎn)一些的楊可棟,只得把家中還算值些銀錢的書籍整理了起來,然后賣給縣里的大戶換取些谷米。

    余下這些沒人收的只能當(dāng)作柴火取暖,如今外面朔風(fēng)累累,正是大凍的時候。

    破茅草屋哪里能擋得住這刺骨的寒風(fēng),楊可棟還略微好些,畢竟身上還穿著先前過冬時的棉襖。

    但是環(huán)兒就慘了,身上只穿了一件破棉襖,整日凍得瑟瑟發(fā)抖,看的楊可棟心疼不已。

    可如今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如果把棉襖給環(huán)兒穿,估計要不了多久就得被活活凍死!

    這副身子骨實在太孱弱了,根本就經(jīng)不起一點折騰,楊可棟估計面前的環(huán)兒體質(zhì)都要比他強的多。

    環(huán)兒,我決定了,明日便去城東的當(dāng)鋪將娘親留給我的玉鐲換了,我要租車去海龍屯!

    正在忙著熬米粥的環(huán)兒聽到楊可棟的話雙眼不由得一紅。

    玉鐲和扳指是主母留給公子唯一的念想,如今卻要全部典當(dāng)?shù)簟?br />
    可公子從小便執(zhí)拗,環(huán)兒知道她勸不動,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給自己公子祈福。

    翌日清晨。

    天剛蒙蒙亮楊可棟便拖著病軀從床上爬了起來,夜間一直幫他暖身子的環(huán)兒也跟著爬了起來。

    貧苦人家能活命都額手稱慶了,哪里還管什么男女有別的腐儒道理。

    楊可棟如今的處境比一般窮人家都不如,哪里管的上這些。

    公子,把我的衣裳也穿著吧,好歹能御些風(fēng)寒。

    對于環(huán)兒的話楊可棟不置可否,他也怕如今自己的身子熬不下去,索性就將環(huán)兒的麻布衣服穿在里面,然后將棉襖套在身上便出發(fā)了。

    今日你便在床上歇息歇息,如若順利我午時便能回來。

    播州縣不大,只有五百余戶人家,達官貴人和商人并沒有幾戶,多數(shù)還是靠手藝謀生的平民,以及在各府為奴的雜役。

    如今才卯時,悠長的青石路上只有楊可棟一個人費力的趕路,三里多長的路程直接讓他氣喘吁吁,走幾步便要歇息一下。

    按照這個進度估計跑到典當(dāng)鋪家里能剩個半條命都算好的,更別提去租車了。

    寒風(fēng)愈發(fā)的刺骨。

    等楊可棟好不容易拖著殘軀來到了典當(dāng)鋪時,卻發(fā)現(xiàn)今日居然打烊了。

    瞬間一股絕望之感充斥在楊可棟的心中,難道便要如此死掉了么……

    昏昏沉沉的楊可棟看到前方的豬舍,竟然一頭鉆了進去。

    他要活命!

    而那幾頭肥豬,是能給他提供溫暖的救命之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豬騷味,楊可棟聞著腦殼痛。

    他是個極愛干凈的人,最受不了這種味道,不過如今也別無他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待會就算豬屎拉在他身上也只能受著。

    遭了……可能真要出師未捷身先死,這是楊可棟昏迷前的最后一絲念頭。

    就在這時,一張長滿皺褶的臉卻意外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老奴張望總算是找到你了……

    三年以后。

    萬歷十八年,六月。

    貴州巡撫葉夢熊呈疏,稱楊應(yīng)龍兇惡失道,羅列其二十四項大罪,吁請朝廷即刻將其緝拿!

    播州宣慰司。

    龍巖山,海龍屯。

    播州第一險固之地,號稱飛鳥不能渡,猿猴不能攀。

    天空中烏云密布,時不時有一道道電光從云中閃過,更伴有沖天的雷鳴。

    一匹高頭駿馬正倒在陡峭蜿蜒的山路上口吐白沫。

    旁邊站著一名身披甲胄的軍士跪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他渾身泥水,披頭散發(fā)竟連頭盔都丟失了,而在他的面前則是矗立著一座巍峨雄關(guān)。

    此關(guān)正是海龍屯九關(guān)之一的銅柱關(guān),海龍屯始建于南宋寶佑五年,屯上有九關(guān),距今已有三百多年。

    報!八百里加急!速將這封密函呈給宣慰司使大人!

    聽到斥候的呼喚,很快城關(guān)之上便下來一隊士卒將他給架了過去。

    輾轉(zhuǎn)之下密函就被送到了海龍屯上一座雄偉的官邸前。

    其中坐在主位的男人約摸四十多歲,鬢角斑白,面容威儀。

    正是朝廷敕封播州宣慰使,正二品都指揮使,驃騎將軍楊應(yīng)龍!

    只不過此刻手中拿著密函的楊應(yīng)龍眉頭緊鎖,目光飄忽不定。

    沉默了半晌以后他看著站在身前的兩名侍衛(wèi)輕聲說道:

    去,將大公子跟二公子叫來,本使有要事與他們相商。

    遵命,宣慰使大人。

    侍衛(wèi)得令之后,騎著一匹快馬飛速的往海龍屯內(nèi)城趕去。

    此時空中小雨連綿,海龍屯其上一處宅邸內(nèi),此刻鶯鶯燕燕歌舞升平。

    一曲舞罷,十余名舞姬皆跪于堂中,無人敢直視斜躺在金絲楠木官帽椅上的男子。

    有趣有趣,素聞南方女子溫柔婉約,舞姿曼妙,今日算是見識了,當(dāng)賞!

    奴家謝過公子。

    臺下為首女子輕挽青絲,一雙柔荑宛若無骨一般,看的楊可棟嘖嘖稱奇。

    注視了片刻之后,楊可棟眼神微動,隨即朝著她問道:

    你喚做何名

    回公子的話,奴家名喚蝶舞。

    蝶舞好名字,舞袖低徊真蛺蝶,朱唇深淺假櫻桃,且起身與我說話吧

    有了楊可棟的應(yīng)允,蝶舞抬頭打量了一下高高在上的男人。

    下一秒,她玉手之中卻無端多出一支袖箭。

    然后沖著端坐在南官帽椅之上的楊可棟快速的射了一箭!

    咻!

    伴隨著一聲刺耳的破空氣,官邸內(nèi)的侍衛(wèi)慌做一團。

    然而端坐在南官帽椅上的楊可棟卻毫無懼色,坦然面對疾馳而來的利箭!

    鐺!

    金鐵交織聲過后,那只袖箭已經(jīng)斷做兩截掉落在地上。

    楊可棟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轉(zhuǎn)身拂袖而去,身后傳來女子的怒罵聲。

    狗賊!

    楊可棟并沒有在意,只是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絲與年齡不符的狠辣。

    推出去斬了,頭顱懸在城關(guān)示眾三日,以儆效尤!

    遵命!公子!

    然而就在這時,官邸之外忽然走進來一名身披甲胄的青年。

    隨后跪在地上通報道:

    二公子,宣慰使大人請您速速前去。

    父親大人喚我過去

    楊可棟面露疑惑神色,播州宣慰使司楊應(yīng)龍日理萬機,無常不會找他。

    定然是出了事情,思索片刻以后楊可棟對著左右吩咐了一句。

    備馬。

    隨后便大胯步的走出宅邸,身后的歌姬舞女除了首惡蝶舞。

    其他人都瑟瑟發(fā)抖的趴在地上不斷的磕頭求饒。

    很快一匹高頭大馬便被牽到了楊可棟的身邊,就在他翻身上馬準(zhǔn)備離去之際。

    常年負責(zé)保衛(wèi)他的侍衛(wèi)于宸走上前小聲的問道:

    公子,那這些歌姬如何處理

    嗯你耳朵莫非聾了

    楊可棟面露不悅,隨后一鞭子狠狠的抽在了馬屁股上。

    馬兒吃痛,瞬間就向前狂奔而去,空中只留下楊可棟冷酷的聲音。

    通通砍了,本公子要讓世人知道,我播州楊氏對刺客之流絕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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