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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這是實話,圓成那和尚與他相熟,每每瞧他一次,都搖頭說,嫉妒二字,皆是業(yè)障,小施主還放不下?

    他卻極愛懺悔業(yè)障,次次拉著那圓成和尚,紅著眼罵上衛(wèi)瓚一回,自覺心情暢快,又說,實在放不下,讓佛祖湊合著渡吧。

    次數(shù)多了,圓成便道,阿彌陀佛,隔壁還開了家五清觀,施主要不去瞧瞧看,萬一施主道法自然了呢。

    想來佛是不收他的。

    衛(wèi)瓚便笑了起來。

    沈鳶沒什么閑話可說,便尋了一本書來看。

    馬車?yán)镬o了下來,穿過街巷時隱隱有叫賣聲,他便隱約有些走神,想從窗簾縫隙瞧一瞧熱鬧的街巷。

    卻忽覺肩頭一沉。

    他一頓,低下頭瞧。

    衛(wèi)瓚不知怎的,又合了眼,毫不拘束地靠著他肩頭,說:“……困了�!�

    沈鳶:……困了就困了,倚著他做什么。

    他又不是枕頭。

    他瞧了瞧車四角醒神的香球。

    又瞧了瞧抱著軟枕,一臉倦意的衛(wèi)瓚。

    半晌道:“小侯爺,你夜里都不睡覺么?”

    衛(wèi)瓚說:“睡啊。”

    “興許是你身上太暖和了�!�

    說話間呼吸都落在他耳垂上。

    沈鳶低著頭,瞪了衛(wèi)瓚半晌,恨得牙根癢癢。

    用力又翻了一頁書。

    他就說,弄那么多爐子干什么,給他裹那么嚴(yán)實干什么。

    他那么暖和干什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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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1

    沈鳶這一路起初還能堅持住不睡,到了后頭,興許是夜里讀書久了,竟就也跟著睡了過去。

    那醒神的香球也不知醒了個什么。

    頭一點一點,做了好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夢,中途恍惚被顛了一下,手爐險些落了地,依稀有誰的手輕輕托了一下他的后腦,接過他抱著的書和手爐,他便又睡了過去。

    待醒來時,依稀聽見有誰用極低的聲音說。

    “衛(wèi)錦程已回了信了……

    “明日……出城來……”

    他模模糊糊輕哼了一聲,揉了一下眼皮。

    這聲音便斷了。

    他抬頭,正對上衛(wèi)瓚近在咫尺的一雙眼,身側(cè)隨風(fēng)似是隔著窗,用極小的聲音稟告信息,見他醒了便住了口。

    沈鳶登時自己先瞪大了眼。

    見鬼了,他睡在衛(wèi)瓚懷里做什么?!

    衛(wèi)瓚眼底含笑,手還繞過他的肩、輕輕按著他的頭做固定,仿佛兩個人親親熱熱地窩在一起,又或是衛(wèi)瓚就這樣摟著他——他睡前可不是這么個姿勢。

    他面無表情坐起來,發(fā)覺車已停了,外頭正是萬安便聽衛(wèi)瓚道:“已到了有一會兒了,見你還睡著,便讓隨風(fēng)先稟事�!�

    “我先下去,你剛睡醒,在車上待一會兒再走,省得受了寒。”

    沈鳶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云淡風(fēng)輕地“好”了一聲。

    也沒臉正眼看衛(wèi)瓚。

    只是后槽牙在一前一后地磨。

    熱氣一陣一陣從腳爐往上頭涌。

    衛(wèi)瓚還把兔子軟枕塞回他懷里,道了一聲謝。

    待衛(wèi)瓚走了。

    他才冷聲問知雪:“怎么不叫醒我?”

    知雪委屈巴巴道:“小侯爺不讓�!�

    自家公子睡著睡著就睡到人懷里去了。

    她倒是想扶一把,可小侯爺就坐在那兒呢。

    那時小侯爺還沖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把人往懷里帶了一帶——這誰敢叫醒他�。�

    沈鳶看了那兔子軟枕半天,面無表情、惡狠狠揪了耳朵一把。

    不爭氣,蠢貨。

    ++++

    到了萬安寺,便各自在靜室歸置。

    萬安寺的靜室不大,沈鳶與衛(wèi)瓚住得一墻之隔。

    知雪照霜二人收拾得輕車熟路,沈鳶卻是一直一言不發(fā),立在窗前發(fā)起呆來。

    知雪喊他:“坐了一天的車,骨頭都要僵了,公子歇一歇罷。”

    沈鳶卻搖了搖頭:“我有些事想不通,得再想一想�!�

    知雪愣了愣,說:“什么想不通?”

    沈鳶半晌才吐出一個名字來:“……衛(wèi)瓚。”

    知雪笑道:“我見小侯爺這些日子脾氣挺好的,路上也曉得顧著公子了,可見真是長大了�!�

    沈鳶一時想到衛(wèi)瓚路上是怎樣“顧著”他的,又是耳根發(fā)燒臉發(fā)黑,好半晌才把這丟人的事兒從腦子里趕出去。

    頓了頓,卻搖了搖頭:“并非是此事�!�

    知雪道:“還有什么?”

    還有他半睡半醒時,隱約聽見隨風(fēng)向衛(wèi)瓚稟告的低語。

    大房的老爺衛(wèi)錦程。

    他總覺得衛(wèi)瓚此次隨他來萬安寺事有蹊蹺。

    他喃喃自語,也不曉得是在同知雪說,還是在同自己說:“前些日子圣上視學(xué),有意要他來清查兵部賬目,可他卻并沒有應(yīng),此事最終由大房老爺衛(wèi)錦程頂上了�!�

    “我當(dāng)時也沒當(dāng)回事,只是這幾日從國子學(xué)里聽聞,此事竟越查越兇險了�!�

    “起先只是查出了些兵器銀兩的貪墨,誰知細(xì)查下去,竟少了一批甲胄�!�

    大祁不禁刀劍,私藏甲胄卻是謀逆罪,饒是整個侯府,也只有嘉佑帝允諾的幾套盔甲。

    若只是貪墨倒還罷了,如今一次性少了這許多甲胄……

    嘉佑帝立時震怒。

    不光諸位清查的大臣難做,本是去跟著混功績的衛(wèi)錦程也騎虎難下。

    他道:“此事只會越查越兇險,你說好好的,有人藏一批甲胄做什么呢?”

    “除了陰蓄私兵,我實在想不出來�!�

    在這萬籟俱寂的寺廟,心里想得卻是官場利祿、滿腹算計。

    他想,圓明和尚說他跟佛無緣,可是說得太對了。

    可他的確想不通。

    這次知雪沒回答他。

    倒是照霜問:“此事可會波及到侯府么?”

    沈鳶搖了搖頭:“衛(wèi)瓚沒接這差事,倒是無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有種違和的預(yù)感,總想將衛(wèi)瓚的反常,與衛(wèi)錦程近日的事情聯(lián)絡(luò)在一起。

    他目光凝了凝,腦海中又剎那閃過衛(wèi)瓚那張恣意含笑的面孔。

    片刻后,自嘲似的一笑:“罷了,興許是我想的多了,侯府之人向來磊落,哪里懂什么陰私。”

    從南征北戰(zhàn)、豪情萬千的靖安侯,再到恣意瀟灑的衛(wèi)瓚,哪個都是光明磊落之人。

    “興許只是我心窄,便見誰都覺得臟�!彼f著,不自覺攥了攥衣袖。

    他雖憎他傲慢,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

    衛(wèi)瓚生于明光里,也合該生于明光里。

    否則怎么引得他如陰溝老鼠般艷羨。

    這幾日衛(wèi)瓚待他越發(fā)和藹了起來。

    可他卻是用盡了全力,才克制著沒露出尖酸刻薄的嘴臉來。

    唐南星為了衛(wèi)瓚胡言亂語,他想,自己是沒什么朋友的。

    姨母對他好,他想,這卻是衛(wèi)瓚的母親,他母親已沒了。

    不過是剎那的念頭,卻總是那樣清楚的讓他認(rèn)識到。

    妒如附骨之疽。

    ——衛(wèi)瓚的仁善,他的悔悟,父母的勸誡,都不能讓他成為一個心性平和的好人。

    心里頭那一丁點的火苗,就像是在罐子里悶燒著,外頭只是有些熱,里頭卻燙的焦黑裂紋、皮開肉綻。

    照霜勸他:“公子,久病之人容易多思多慮,這并非你的過錯。

    他不說話,只慢慢道:“我曾聽圓成和尚跟我說,妒恨如手持一柄兩頭劍�!�

    “刀刃對著別人,亦對著己身。”

    若衛(wèi)瓚待他壞一些,厭煩他、嘲弄他,他心里倒好受一些。

    如今衛(wèi)瓚待他越是好,他卻越發(fā)別扭難過起來。

    與自己的斗爭,有時比與外界的斗爭,更為漫長絕望。

    照霜只得輕輕嘆了一聲。

    其實她有些想勸公子,不若早些搬出去吧,她眼見著沈鳶這些年在侯府呆著,身子是日漸好了,人卻一天比一天不快活。

    想來他也是疲了累了的。

    若是能離那小侯爺遠(yuǎn)遠(yuǎn)的,興許還能好一些。

    隔了一會兒。

    卻又聽沈鳶小聲說:“照霜,今晚你記得打探打探,他這見天兒打瞌睡,我總疑心他趁夜里偷偷讀書習(xí)武——”

    照霜:……

    最近好像不太一樣。

    最近公子是越挫越勇了。

    作者有話說:

    有些詭計多端的小侯爺,趁著兇兔子睡著偷偷睜開一只眼睛:……嗯?睡著了嗎?

    那可以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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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12

    衛(wèi)瓚坐在這寺廟靜室,吸了好幾口早春的冷氣,耳根還是隱隱有些發(fā)熱。

    他昔日曾聽母親提起過,沈鳶的母親是江南有名的美人,父親在京中亦有“玉郎”之美譽(yù),才生得沈鳶這般好顏色。

    只是他向來不屑一顧。

    可沈鳶往他懷里睡的時候,車正至山路。

    他撩起車簾瞧景的時候,陽光穿過枝丫,在沈鳶的面孔烙上了細(xì)碎光斑。

    那時小病秧子就沉甸甸靠在他懷里,讓日光激了,睫毛一顫一顫,抱怨似的喊了一聲“知雪”。

    他便想,叫衛(wèi)驚寒不那么好聽,叫衛(wèi)知雪也不是不行。

    回過神來,才曉得荒謬。

    他坐在那揉搓了好一會兒耳根,才定下神來,叫隨風(fēng)來繼續(xù)稟告。

    便見隨風(fēng)將懷中信與他,道:“這便是大老爺親寫的信箋�!�

    他“唔”了一聲,一手捉了塊點心來吃,一手利落抖開信紙,里頭正是衛(wèi)錦程的字跡。

    前幾行皆是講,如今圣上震怒甲胄失竊一事,做臣子的也惶惶不安,不得不深究,可若是深究,難免牽連眾多。

    下頭一行畫風(fēng)一轉(zhuǎn),寫的卻是,殿下愿意寫信前來,臣受寵若驚,若殿下有方可解眼前之困,臣自然樂意效勞。

    再往題頭一瞧:安王敬啟。

    頓時笑了一聲。

    果然,咬鉤了。

    前世也是這一出好戲,兵部清查,意外查出甲胄失竊、引得帝王震怒。

    可再往后,沒人查出是安王的手筆。

    安王豢養(yǎng)死士、私藏甲胄、日夜為謀奪帝位那一日做準(zhǔn)備。

    這差事他是領(lǐng)過的,也做過的。

    卻也只追到了一群死士,被他逼得急了,便咬碎了毒藥,留給他遍地的尸首。

    如今要指著衛(wèi)錦程查到安王那去,只怕是天方夜譚。

    但他稍加引誘,卻容易得很。

    安王的書信自然也是假的,是衛(wèi)瓚仿了安王的字跡和印鑒,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哄他說衛(wèi)大人如今所查之事干系甚大,要在外見面商談——上輩子這些活兒都是沈鳶干的,如今自己要找人做,還是廢了一番力氣。

    這話已暗示得很明白,哪怕衛(wèi)錦程有一絲顧慮衛(wèi)家,都不會接下來。

    果然無論前世今生,衛(wèi)錦程對于從龍之功都難以抗拒。

    嘉佑帝再賢明,瞧不上衛(wèi)錦程這個草包,不愿給他潑天富貴,不愿給他財帛尊榮,那就不如是個昏君逆賊。

    衛(wèi)錦程一聽,果真興致勃勃回信表忠心,說安王若有驅(qū)策,必定遵從。

    約在今日夜里,城外藏甲的老宅相見。

    城內(nèi)不好行事,他便打著禮佛的名聲,也隨著小病秧子出城來了。

    他將那信讀完了,淡淡笑了一聲:“那邊兒信箋都處理了么?”

    隨風(fēng)道:“處理了,看著衛(wèi)錦程燒了的�!�

    他將手中的信也在燭火上點燃了。

    紙張在火苗的舔舐中扭曲,卻在他眼底生出漆黑徹骨的冷意來。

    他慢慢道:“人已布置好了么?”

    隨風(fēng)低聲說:“傳訊下去了�!�

    他道:“夠了�!�

    隨風(fēng)低聲道:“主子非要親自去么,靜室這里若是空著,隔壁……沈公子難免要懷疑的�!�

    “要不我夜里來做個樣子?”

    這佛門清凈地,靜室里只得一張床,夜里不留仆役照顧。

    衛(wèi)瓚若走了,這靜室便空了。

    他們都曉得,那小病秧子就差沒把眼珠子挖下來一只,貼在他身上了。

    他卻垂眸笑了一聲:“不礙事�!�

    “他若問了,我也有別的法子。”

    他其實連父親母親都能瞞得輕松,唯獨沈鳶不行,只怕已早瞧出些端倪來了。

    至于人手不足的事兒,倒也不是大問題。

    他本就打算這事情親自來做。

    況且……

    家仇母恨。

    他自打重生以來,那一夜又一夜難以合眼的夢魘。

    只要閉上眼睛,就都近在眼前。

    ++++

    那時沈鳶耗了一年的心血,才讓他重新站了起來。

    只是他腿傷剛愈,便一瘸一拐,要去殺了衛(wèi)錦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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