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說著,手下一個用力。
那文生一個吃痛,那刀便“鐺啷啷”落了地。
那文生顯然有幾分怕他,見他這般,喊了一聲“小侯爺”,便匆忙忙斂起袖子跑了。
衛(wèi)瓚冷冷瞧了沈鳶半晌。
將那一小罐梨湯放在桌上,卻是俯身將那刀撿了起來。
在手中攥了好一陣子,才慢慢放回沈鳶桌上,低聲道:“你怎么什么都讓人碰?”
沈鳶卻驀地笑了一聲。
這一天過去,沈鳶頭一次笑得這般愉悅輕快,與見那文生時的笑截然不同,連喝梨湯時都沒有這時笑得輕松。
衛(wèi)瓚說:“你笑什么。”
沈鳶笑著瞧了他半晌,沒說話,卻是拿起了那把紙刀。
沈鳶用不得劍,手上無需用力的花哨卻半點不差,修長蔥白的手指把玩著木質的刀身,轉了幾轉。
半晌,握住了刀鞘,用刀柄輕輕挑了挑他的下巴。
冰冷的刀柄,逗弄似的在他下頜點了點,與沈鳶眼底的笑意如出一轍。
沈鳶說:“喜歡就送你了�!�
“算是……”
“讓我高興的謝禮�!�
對于沈鳶的念頭,衛(wèi)瓚有時看得清,有時又摸不透,只是很清楚,一切都因為是他。
沈鳶不會這樣對待別人,只會這樣對待他。
那柄刀靜靜懸在半空。
他沒伸手去接,沈鳶便調笑似的說:“不要?我送別人了?”
衛(wèi)瓚聞言幾分惱火,將那刀一把奪過。攥在手中,卻是說不出的煩躁。
沈鳶這才慢慢收回了手,又依偎回了那熏爐邊兒上。
才剛剛初秋,他已經(jīng)開始有些怕冷了。
衛(wèi)瓚坐在他身側,低著頭看著那刀半晌,冷聲問:“那人來找了你幾次?”
沈鳶說:“三五次吧�!�
他說:“次次都是問書?”
沈鳶說:“次次都是問書。”
他問:“叫什么名字�!�
沈鳶輕輕笑了一聲,說:“記不得,不是很熟。”
這一聲笑得愉快清脆。
衛(wèi)瓚越發(fā)惱火。
他知道沈鳶在報復他,想見他醋意嫉妒。
衛(wèi)瓚半晌喊他:“沈折春。”
沈鳶“嗯”了一聲。
衛(wèi)瓚說:“你嫉恨我時……也會患得患失么?”
沈鳶怔了一怔,扭過頭去,瞧見那小侯爺抱著胸,直直地、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沈鳶的笑意淡了幾分,慢慢說:“……不會。”
本就不配得,又怎會患得患失。
沈鳶說:“只是時常會覺著自己面目可鄙�!�
庭外黃葉紛紛,練箭引弦之聲不絕于耳,不知哪一箭恰巧擊破了落葉,發(fā)出悶悶的一聲。
那溫柔的公子倚著熏爐,眉目間笑意散去,只余幾分復雜,卻與他對視,說:
“衛(wèi)驚寒,我非良人�!�
“你現(xiàn)在改了心意,還來得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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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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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61
這年秋闈的日子定得偏早了些,
是這幾年一年賽一年的冷,想趁著剛剛入秋還有些熱氣兒,將這一大事辦了。省得臨秋末晚再來考,
學子進了貢院又要挨苦受凍得病上一批。
饒是如此,
到了秋闈那時,也是趕上了秋老虎的末尾,每至午時熱氣蒸騰,
炎似酷暑,
到了夜里又轉涼,卻是冷得人打寒戰(zhàn),惹得知雪接連好幾天發(fā)愁,防了寒又防暑的,
將帶進貢院的東西又增了許多。
待到了秋闈那日,便見著貢院附近人頭攢動,
擠得水泄不通。
來應試的好些人都年紀頗大,看熱鬧的也來了不少,
諄諄教誨、叮囑晚輩的聲音不絕于耳。
馬車到不了貢院門口,
便已是行不動了,要遠遠停著。
知雪從車簾縫隙里遠遠瞧了一眼,
便擰起眉來,抱怨道:“怎的這許多人�!�
沈鳶便道:“咱們那邊人更多,
連貢院都大了好多倍,這已算是少的了�!�
江南魚米之鄉(xiāng)多文人
,
年年科考人如過江之鯽。
知雪便嘟囔,說:“三天連張正經(jīng)床也沒有,
蹲大牢也不過如此�!�
知雪皺著眉,
從壺里倒出一碗藥湯來,
叫沈鳶喝了,見沈鳶灌水似的灌了下去。這才將預先籌備好的物事又檢查了一回。
知雪準備的考籃簡直跟個百寶箱也差不許多,衣食用度,筆墨紙硯,藥物火燭,無所不有。沈鳶壓根兒提不動這些東西,一會兒進了考院,還須得花錢請人幫忙抬一抬。
知雪又將食盒打開,一一叮囑他道:“頭一層的點心存不住三天,你先吃頭一層的。這參是侯夫人那邊兒送來的,我拿蜂蜜泡過了,你時不時便含一片,也好精神些�!�
“最后一層的丸藥,每夜記得吃兩丸�!�
“衣裳給你帶得厚了些,我預先去看了那號舍,到了晚上一準兒冷,你若熱了,也只準脫外袍。若下了雨,便拿這氈子擋一擋�!�
沈鳶也不嫌她啰嗦,一一應下了。
知雪卻還是放心不下,不住說:“現(xiàn)在可有哪兒不舒服么?頭疼不疼,身上冷不冷�!�
“你可萬萬不能瞞著我�!�
沈鳶笑著搖了搖頭,道:“無事,不過三天罷了�!�
小丫頭氣得瞪他一眼,說:“這話旁人說也就罷了,你也敢說�!�
沈鳶抿唇笑了笑:“真的無事。”
知雪瞧了瞧外頭,又瞧了瞧沈鳶,見還有些時候,才低低埋怨了一聲:“小侯爺怎的也不來了�!�
“前幾日忙前忙后的,今兒到了關鍵的時候,人倒不來了�!�
沈鳶怔了怔,卻是笑著道:“你盼著他做什么?”
知雪說:“哪是我盼著他,是……”
沈鳶挑了挑眉。
知雪噤了聲,半晌說:“這不是他若是在,能安心些么�!�
那小侯爺衛(wèi)瓚雖平日瞧著懶懶散散、桀驁不馴的,可做起正事來,往往也很是可靠。有這么個人在,就像有了個主心骨似的。這考籃里頭許多東西,還都是衛(wèi)瓚早些時候打探了旁人考生吃的用的,專程叫人送來的。
誰知真到了這么大的日子,這人倒是不在了。
“早上去見侯夫人,她不也說么,本來還想叫小侯爺送你到門口的……”
沈鳶道:“這些人還不夠送我的么,哪就那么大陣仗了。”
隔了一會兒,卻是指尖卻是緊緊攥著衣袖,又說:“我是上考場,又不是上刑場,腦袋沒掉,怎么就勞動了他的大駕了�!�
知雪見沈鳶這般說話,有些想笑�?善�,沈鳶這般說了,就是真的在意了。
知雪便說了一聲:“興許是忙呢�!�
沈鳶自己也曉得。他張口想要解釋彌補一二,卻又沒這心思,半晌淡淡說:“不來就不來吧,又不是欠了我的。”
見時候差不多了,便就這么下了車。
知雪也顧不得了,撩起簾子來眼巴巴看著人進貢院,待人影都瞧不見了,也不舍得放下簾子來。
照霜穿著一身男裝在外頭駕車,見她這樣,便說:“回去罷,再看也沒用,待三天之后再來接人�!�
知雪抱著藥囊,低著頭小聲說:“照霜,我這眼皮子總一直在跳,我怕公子出事�!�
照霜看了她一眼。
知雪嘀咕說:“我胡亂想的,總覺著今年似乎有些犯沖。侯府大老爺沒了,還沒的鬧出什么甲胄案來,到現(xiàn)在也沒個信兒,公子上個山還遇著山火,我總覺著流年不利,你說這次考試會不會……”
話沒說完,就讓照霜捂了嘴,一本正經(jīng)說:“快呸�!�
知雪:“呸呸呸。”
只是心里到底是不踏實。
她們在江南久居過,貢院的事兒聽得多了。年年都有幾個走了背運的,走水燒傷燒死的,舞弊被牽連的,中暑發(fā)病的,都是大事。
這般三天門一關,連個人也見不到,對旁人來說已是難熬,對沈鳶來說無異于龍?zhí)痘⒀��?晒γ獜倪@里頭掙出來。
知雪低著眼皮,想了好半晌,只喃喃說:“但愿無事吧。”
……
開考不多時,貢場便整肅,四下一片寂靜,一間間號舍好似四四方方的方盒,外頭無門,只容得一個人坐在里頭,挨挨擠擠排滿了貢院。像是一個一個裝了人的囚籠,上有高臺瞭望監(jiān)視,來回有差役勘察其中,時不時有要如廁的學生,被匆匆?guī)ビ只貋怼?br />
哪怕是正午時分,也不見光,只有巡吏四下勘察的聲響,筆墨紙張之聲四起,靜得壓抑。
今科題目算不上難,不曉得是否與時局相關,甚至談及邊防之事,沈鳶破題本就快,這下便越發(fā)迅捷起來。垂眸思忖了片刻,心里便有數(shù)。
筆落紙上,卻是忽得脊背一寒,依稀耳側又一次聽見了細微的、嘶嘶的聲響。
這是蛇的聲音。
旁人興許聽不出來,沈鳶卻怕極了這聲音,在這四下寂靜之時,聽得尤其清楚,甚至如在耳畔一般。
年少時這嘶嘶聲幾乎是他的噩夢。
床下,被褥里,他總怕著哪兒藏著一條吐著信子的蛇。
——他低著頭,冷汗涔涔地從額角淌下,握著筆的手骨節(jié)泛白。
半晌,叫住了巡吏。
那巡吏聽得,只蔑笑了一聲:“號舍只在科考時開啟,蛇蟲鼠蟻蟄伏也是有可能的,我們難不成現(xiàn)在進去給你捉么�!�
“又不是享福來的,你且忍一忍�!�
若按著考場律例一一掰扯,這蛇本就不該出現(xiàn),巡吏也少說是一個玩忽職守,甚至是有心為之。
可考試時間不能延誤,他一旦糾纏起來,今科便也不必考了。
沈鳶心知此時不宜起沖突。只得按捺住,低著頭用目光打量搜索這前后左右的縫隙,可號舍本就狹窄,又放置了他的東西,連輾轉挪騰都有些困難,縱有蛇蟄伏著,又怎么瞧得見。
——只能盼著它快些走了。
可片刻后,又聽著了那“嘶嘶”的聲響。
仿佛是更近了一些,辨不清方位。
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沈鳶此刻已沒法兒去分辨了。
眼下還是白天,待到了夜里——
沈鳶不敢往下去想,只是腦子里不斷重復著那句話。
忍一忍。
沈鳶閉上眼睛。
那巡吏說的是對的,他也已習慣忍了。
忍了這許多年,如今正是他至關重要的時候,斷不能因著這點事而損毀前程。
沈鳶低著眸,調整了許久的呼吸,那不住顫抖的手,終于穩(wěn)了下來,浸飽了墨的狼毫終于落在了紙面上,一個字一個字寫著錦繡文章。
眼皮不住顫抖之間,一張面孔卻是蒼白,目光也漸漸黯淡失焦。
他比自己想象得更怕蛇。
卻與蛇一起,被關在了這籠子里。
……
沈鳶不知自己在恐懼和靜默中被放置了多久。
也許一個時辰,也許更久,久到時間漫長,他疑心自己永遠不會從這恐懼的監(jiān)籠里出去了。
隔了許久,卻忽得聽見了腳步聲。
不止是巡吏考官的,似是幾個人在一起,紛紛雜雜,步履聲之間,聽得有人低聲交談:“圣上明日要來巡視,我等奉命來先行勘察,這兩天千萬要小心火燭……”
另一個道:“只是還請諸位勿要驚擾考生�!�
那人便笑了笑,道:“這是自然�!�
沈鳶不知怎的,卻從里頭,聽出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
年輕的,懶散的,對著旁人說話時,總帶著一股不自察的傲氣。
衛(wèi)瓚。
——他怎么會在此處?
沈鳶幾乎立時便想明白,衛(wèi)瓚為何一早沒來。
侯夫人說他進宮去了。
嘉佑帝從前是不曾巡視過考場的,怎的會突然就臨時起意了呢。
沈鳶低著頭,蒼白的嘴唇染上了一抹血色。
頭一次竟生出了一種委屈來。
這是已許久不曾有過的軟弱情緒。
是因為知道有人在幫他,反倒萌生出的軟弱酸澀。
他沒有抬頭,只有指尖在筆桿上輕輕摩挲了片刻,思考似的,輕輕叩擊。無人知曉這其中含義,只當是書寫思考時的小動作。
片刻后,卻有一雙錦靴停在了他面前。
巡吏低聲問:“大人?”
錦靴的主人沉默了許久,仿佛站在原地看了好半天。
久到那巡吏又問了一句:“小侯爺,可是有什么不妥?”
那人輕聲說:“……我好像見著了一條蛇了�!�
那巡吏一怔,忙道:“在何處?我這就喚人來捉�!�
卻聽那人輕輕一笑,道:“倒也不必,我是來做什么的�!�
那雙錦靴又走得近了些許。
沈鳶卻只覺得耳側有疾風掠過似的,錦緞的衣袖擦過他的耳垂。
在收回去時,手里攥著什么東西,長長的一條,被捏著七寸,日光下的影子,在地面上扭來扭去。有左右考生見了,低低驚呼了一聲。
沈鳶抬頭,對上衛(wèi)瓚近在咫尺的一雙眸。
嘴唇動了動。
卻是默然無聲的兩個字。
別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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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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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瓶;小兔子乖乖、20瓶;天下野馬第一瘋
19瓶;荒蕪
17瓶;元昭、崖齒、看過最多星星的兔子、き字き字お誅お心
10瓶;~( ̄▽ ̄~)~、無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