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對于他跟衛(wèi)瓚睡一張床這事兒，他多少也有點習(xí)慣了。

    衛(wèi)瓚也是剛醒沒多久，似笑非笑地看他：“醒了？”

    他不知為什么，見衛(wèi)瓚這神情，竟然生出一絲心虛來，半晌“嗯”了一聲。

    衛(wèi)瓚一手摸他的額頭，一手摸自己的，輕輕松了一口氣說：“退熱了�！�

    沈鳶又輕輕“嗯”了一聲。

    興許是貢院里頭惦記了衛(wèi)瓚整整兩天，如今真見著了，竟有些微妙的不同。

    真要具體到哪個部位，哪個神態(tài)，他也說不大出來，但就是比腦子里想的更俊俏了一點。

    這話他不打算說出來，半晌輕輕喊了一聲：“衛(wèi)驚寒�！�

    衛(wèi)瓚輕哼了一聲，說：“現(xiàn)在知道叫我了�！�

    “你知道你喊了多少次知雪照霜么？”

    衛(wèi)瓚實在是忍不住這股子醋勁兒。

    秋闈三天他為了這小病秧子忙得腳不沾地，請了圣駕，又派人去盯著安王府和貢院，自己還得想方設(shè)法在貢院里頭多待一段時間，費盡心機看顧這小病秧子。

    姜湯也熬了，藥也煎了，這來來回回覺都沒睡好一個，就怕這小病秧子病死在里頭。

    誰知沈鳶翻來覆去地的，就知道念叨兩個侍女。

    他算是瞧明白了，這小病秧子是沒良心的。

    扭頭見這小病秧子抿著嘴唇笑，更加惱了起來：“你還笑�！�

    一翻身，就把人壓在床上親。

    沈鳶病得一點兒力氣沒有，連閃躲都慢騰騰，被吮了耳垂，親了臉，最后讓衛(wèi)瓚制著手腕，含住了唇。

    沈鳶不知灌了多少藥湯下去，舌仿佛已讓姜參腌入了味兒，吃起來只剩下辛辣苦澀，卻又是難得的乖巧。

    唇舌作響，沈鳶的眸子也漸漸濕潤迷蒙起來。

    卻仿佛都回了那凄風(fēng)冷雨的貢場，衛(wèi)瓚在那塊霉?jié)窳说哪景迳�，將那惹人心亂、無處可逃的人困在身前，一嘗再嘗。

    好半晌，衛(wèi)瓚才喃喃說：“今天怎么這么老實�！�

    沈鳶斜斜瞧了他一眼：“居心不良，準備把風(fēng)寒過給你。”

    卻是眼睛都帶了鉤子似的。

    衛(wèi)瓚便低低笑了一聲，好半晌，低聲說：“你再喊我一聲�！�

    沈鳶的眼皮顫了顫，喊他：“驚寒�！�

    衛(wèi)瓚這才輕輕松開沈鳶的手，仿佛長出了一口氣似的，說：“病了三天了，總算醒了�！�

    沈鳶卻說：“早就猜到會病這一場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衛(wèi)瓚隔著松軟的棉袍抱著這小病秧子，埋在沈鳶的頸窩，低聲說：“應(yīng)該怪我�！�

    衛(wèi)瓚這幾天一直胡思亂想，若不是他連累，沈鳶三年以后再去考，總不會受驚又淋雨的，更不至于被安王盯上。

    沈鳶反而對衛(wèi)瓚這樣的舉動更沒奈何，沉默了許久，卻是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衛(wèi)瓚說：“我都想叫你別考了�！�

    他其實每晚都在那監(jiān)考的樓上，遠遠瞧著那小病秧子蔫巴巴的模樣。

    沈鳶每天早上睡醒時臉都格外的蒼白，連睡覺寫字的木板都抬得吃力，食不下咽力不從心，仿佛一張紙片兒似的，不知什么時候就讓風(fēng)給吹走了。

    他卻偏偏不能伸手拽他一拽。

    科舉考場人多眼雜，又最重公平，他哪怕是送一床被褥去，往后沈鳶得來的名次，都說不清了。

    沈鳶下定了決心進去熬功名，若因為他毀了，只怕要恨他一輩子。

    最后能幫他的，也只有那幾碗人人皆有的姜湯。

    他那時便明白自己母親為什么總把沈鳶拘在府里了。

    靖安侯府里頭嬌慣寵溺，百依百順養(yǎng)出來的人，放出去了，卻要吃這樣的苦。

    他剛把人抱回來的時候，沈鳶人還發(fā)著高燒，頭發(fā)被汗浸得濕漉漉，一身嬌貴皮肉上全是潮氣弄出來的紅疹子，連蚊蟲也知道他好欺負，手臂上、背上都是被叮咬的紅包，這小病秧子不耐煩，還自己給抓破了。

    病得重時，還說胡話發(fā)抖，瑟縮成一團念叨有蛇。

    他哄了又哄，說了好幾次，蛇已經(jīng)死了。

    這小病秧子才稍稍展開眉頭，他這時去瞧沈鳶，才發(fā)現(xiàn)臉已經(jīng)濕了，含含糊糊喊著姆媽阿爸，斷斷續(xù)續(xù)喊著家鄉(xiāng)話。

    衛(wèi)瓚瞧著，唇齒間便生出淡淡的咸澀。

    指尖揉過沈鳶的眉眼，卻是生出了另一種欲望。

    他想將沈鳶養(yǎng)在他的院子里，養(yǎng)在軟榻上，拿鮮美溫補的湯水滋養(yǎng)著，拿柔軟貴重的綾羅裹著。

    將院門鎖上，便再沒人能弄碎他的兔子。

    他問：“還怕嗎？”

    沈鳶逞強道：“早就不怕了。”

    隔了一會兒，沈鳶又說：“是我自己樂意去考的�！�

    衛(wèi)瓚幾分懊惱地“嗯”了一聲。

    卻冷不丁，覺著頭頂被什么輕輕碰了一下，仿佛輕輕的雨滴落在了他的發(fā)頂。

    衛(wèi)瓚驟然發(fā)現(xiàn)了，忽得警醒：“……你是不是親我了�！�

    便聽沈鳶故作無事道：“沒有�！�

    衛(wèi)瓚見著他這樣，卻越發(fā)篤定：“你親了�！�

    沈鳶卻是顧左右而言他，慢騰騰咳嗽了一聲，說：“天都亮了，你還不走��？”

    衛(wèi)瓚忽得勾了勾唇角，說：“往哪兒走？”

    “沈折春，你是不是燒昏頭了，這是我的枕戈院�！�

    沈鳶一怔，說：“什么？”

    因有床幔擋著，衛(wèi)瓚如今跟他熏著一樣的香，他又病得頭腦遲鈍，一時之間竟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在哪，下意識覺著自己在自己的松風(fēng)院。

    這時候才意識到，被褥床幔，沒有一樣兒是他熟悉的，竟多少都帶些衛(wèi)瓚簡潔爽利的氣韻。

    這時才低頭扯著衣襟瞧了半晌，訥訥道：“我……洗澡了？”

    衛(wèi)瓚“嗯”了一聲，說：“你自己非要洗的。”

    沈鳶想起睡夢里被人洗洗涮涮的感覺，喉結(jié)動了動：“你叫人給我洗的？”

    衛(wèi)瓚卻是好心殷勤至極：“我給你洗的。”

    沈鳶整個人都僵了。

    衛(wèi)瓚把人舒舒服服往懷里一摟，一本正經(jīng)說：“我這不是體貼你么，怕你回松風(fēng)院，被人瞧見不好意思，被知雪照霜知道了，又覺得為難�！�

    所以索性把人直接抱回自己院兒了。

    當著兩個急巴巴的小丫頭的面兒，看也沒看松風(fēng)院一眼，直接穿堂過室，把人放到自己床上去了。

    衛(wèi)瓚竟然生出了一種滿足感來。

    說著，卻輕輕撥弄了一下沈鳶的衣帶。

    好心在沈鳶耳側(cè)提醒：“沈哥哥，你現(xiàn)在的衣裳都是穿我的�！�

    屋里頭炭盆地龍都燒得很足，他便只給了沈鳶套了一件寬松的袍，此外不著一物。

    想來沈鳶自己也意識到了，兩條腿蹭了蹭，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從牙縫里擠出話來：“衛(wèi)瓚，你無恥�！�

    他卻得意地啄了沈鳶耳垂，笑道：“不是愛看我吃醋么�！�

    現(xiàn)在好了，他醋意大發(fā)給他看看。

    “沈哥哥，憑你叫誰，都是我伺候著你�！�

    沈鳶或許不是良人。

    但他也快成了個惡棍了。

    他對這小病秧子貪得厲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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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4、64

    早飯是將桌擺在床上吃的。

    沈鳶這廂大病初愈，

    尚有幾分的疲憊，撐著從床上坐起來，衛(wèi)瓚便順手將幾個軟枕墊在他的腰后頭。

    沈鳶便是微微一怔，

    喃喃說：“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金尊玉貴的小侯爺，

    如今倒會照顧起人來了。

    衛(wèi)瓚說：“這兩天跟知雪學(xué)的�！�

    當然，學(xué)會了以后就把小丫頭趕走了，讓小姑娘狠狠領(lǐng)教了一把，

    什么叫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沈鳶輕哼了一聲，

    端起碗來吃了幾口細膩鮮美的鯽魚羹，嘗著味道卻頓了一頓：“這是哪兒來的廚子？”

    衛(wèi)瓚見他吃出來了，便笑說：“就是上回帶你去國子學(xué)附近吃的那家，我見著你喜歡，

    就將那廚子請來了。”

    沈鳶說：“你手頭倒是寬裕。”

    衛(wèi)瓚便笑，說：“肯定比我爹手里頭寬裕�！�

    全家唯一一個窮光蛋，

    大約就是靖安侯衛(wèi)韜云，因著手頭花錢沒個節(jié)制，

    叫侯夫人管得死死的。

    沈鳶低頭笑了一聲。

    衛(wèi)瓚意有所指說：“我這小廚房常年不開伙，

    請了個廚子來，往后倒可以多做點。”

    沈鳶挑了挑眉，

    衛(wèi)瓚便也不繼續(xù)撩撥，只在沈鳶吃了半碗粥之后，

    又勸他再多吃幾口。

    沈鳶擱了勺子，輕聲說：“吃不下了。”

    衛(wèi)瓚便說：“那我叫廚房那邊熱著，

    你什么時候有胃口，什么時候再叫一聲�！�

    沈鳶道：“你還真打算讓我在這兒接著��？”

    衛(wèi)瓚笑一聲，

    說：“大夫說了，

    你現(xiàn)在見不得風(fēng)，

    能不遷動還是不遷動�！�

    他說得那叫一個坦坦蕩蕩毫無私心，心里頭卻全是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

    衛(wèi)瓚又伸了個懶腰，說：“我?guī)兹諞]出門去了，今日還得去宮里頭點卯。這邊兒的人你隨便用，我還把憐兒叫來給你使喚——你可別趁機跑了�！�

    沈鳶心道等這王八蛋一走，還管得住他么。

    衛(wèi)瓚看了他半晌，輕輕笑了一聲，說：“反正我這屋里頭一件多的衣裳褲子也沒給你留，你若好意思找憐兒要，跑了就跑了罷�！�

    沈鳶登時氣得想拿杯子砸他。

    卻又碰上外頭來人收桌子盤碗，不得不忍下了。

    衛(wèi)瓚彎著眉眼笑了笑，自己轉(zhuǎn)了個身去換衣裳，待洗漱過了、換整齊了，人也都走了，便道：“沈哥哥，屋里的東西你隨便玩，書也隨便看，我晚上便回來了�！�

    沈鳶說：“你愛回來不回來�！�

    卻又遠遠地，不自覺地望了衛(wèi)瓚一眼。

    散發(fā)時像是登徒子，這會兒穿上了，倒是人模人樣的。

    就這么看一眼，把衛(wèi)瓚給招了來。

    衛(wèi)瓚懶洋洋問他：“你瞧我做什么�！�

    沈鳶道：“沒瞧。”

    說話間，衛(wèi)瓚卻一手輕輕按著他的手，慢慢低下頭來。

    沈鳶已瞧出他要做什么來了，下意識把眼睛閉上了。

    許久不見有動靜。

    睜開眼睛，卻是衛(wèi)瓚盯著他笑，不待他發(fā)怒，便是一個吻落在腮邊。

    衛(wèi)瓚一走。

    沈鳶便幾分惱火地把自己往被子里一卷，咕嚕嚕往里頭一躺，卻是嗅著了不屬于自己的，衛(wèi)瓚身上的氣息。

    這時才發(fā)現(xiàn)衛(wèi)瓚連給他的軟枕頭都是兔子形狀的。

    ——真拿他當兔子養(yǎng)了。

    ++++

    衛(wèi)瓚在家里頭圍著那小病秧子轉(zhuǎn)了好些天，乍一見出門見車馬人流，有那么點恍如隔世的感覺，卻是見什么都覺得歡喜。

    打?qū)m里回來，又去金雀衛(wèi)那頭，主要還是將那日捉來的巡吏處理了。

    不出所料，果真是收錢辦事，擾亂科場，按律當流。

    回府的時候繞了點彎路，去糖水鋪子瞧了一眼，這會兒買了一罐荔枝膏水。

    正逢著秋日，里頭還加了桂花一起煮，他記得有人說，最適宜傷寒的人來喝。

    這才提著燈籠回了枕戈院。

    發(fā)現(xiàn)后屋暗著，前廳燈火通明，往里頭一走，便見他爹靖安侯正大模大樣在他房里，瞧他新買的一把刀。

    一見了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問他刀是什么時候買的。

    他笑說：“上個月�！�

    便見著他爹明顯流露出了一絲羨慕的神色，隔了一陣子，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聲。

    又問他：“去哪兒野去了，這會兒才回來。”

    衛(wèi)瓚便笑道：“科場巡吏那事今兒剛剛結(jié)了，連同幾個被搜查出夾帶的學(xué)生，一并懲處了�！�

    靖安侯面色便沉了沉，道：“查出是誰指使的了？”

    衛(wèi)瓚卻輕輕搖了搖頭。

    靖安侯半晌沒說話。

    其實自打上回安王入宮陳情一事之后，靖安侯便隱約猜出自家兒子在忙活什么了，雖是前因后果想不大清，但順著甲胄案一攀扯，卻攀扯出這么一條大魚來。

    他本意應(yīng)當是將衛(wèi)瓚扯到后頭去，自己盯著的，誰知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快。

    靖安侯道：“今日圣上同我說，北邊兒的形勢瞧著不大好，如今鎮(zhèn)邊的孫將軍年紀大了，過陣子我又得離京去�！�

    每至入冬，都是草原部落蠢蠢欲動的時候，靖安侯得去鎮(zhèn)著北方，護著那一片天寒地凍的土地。

    靖安侯問他：“你想跟著去嗎？”

    衛(wèi)瓚記得自己上輩子，一聽要去邊關(guān)，定是眼睛眨也不眨就說要去。

    將領(lǐng)的舞臺從來都不在繁華京城。

    這會兒卻是沉默了片刻，笑著說：“不去了�！�

    安王之事來的比他想象中還要快，他怎么可能把沈鳶和母親留在京城。

    靖安侯卻是看了他片刻，道：“也好，我再留些人給你�！�

    燈火煌煌，父子倆對著瞧了瞧，有些話誰都嫌肉麻，誰都不說。

    靖安侯又找了個別的話題：“我聽你母親說折春病了，你把弄你院兒里來做什么�！�

    “他房里的窗碎了一塊，透寒風(fēng)，我這邊兒能暖和些。”

    “這會兒病剛好，沒準回去了�！�

    衛(wèi)瓚往后頭黑著燈的屋看了一眼，心道這小病秧子估計是走了。

    其實也沒太意外，沈鳶一個大活人，又不是真織女，還能讓幾件衣裳給絆住了么。

    只是心里頭難免空落落的。

    靖安侯哼了一聲，說：“我不在的時候，你顧著點兒他，少作弄他，否則仔細你的皮。”

    衛(wèi)瓚說：“爹，你什么時候出發(fā)啊�！�

    靖安侯頓時又黑了臉：“怎么，你盼著我早點走。”

    衛(wèi)瓚便幾分懶散道：“不是，沈折春中狀元你是趕不上了，秋闈放榜，總得瞧一瞧他風(fēng)光吧�！�

    靖安侯只是粗通文墨，不大懂這些文人的晉身，只將信將疑道：“真能中？我聽他們說，一次只取幾十個人�！�

    ——他爹能知道這，已經(jīng)是挺不容易了。

    衛(wèi)瓚道：“他厲害著呢，縱是不中解元，前三甲也是沒跑的�！�

    “你年年見他國子學(xué)的旬考，哪次不是頭一名，別說取幾十個，就是只取幾個，那也必有他�！�

    他這還是在他爹面前稍微謙虛了一下。

    其實他倒更想說，那小病秧子若不是頭名，一定是考官的問題。

    ……

    待將他爹送出門兒去，枕戈院便又靜了下來。

    衛(wèi)瓚以前從來不覺得枕戈院人少，如今倒覺得，的確有些少了，顯得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