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卻是頭一回將袖子又挽了挽,垂著眉眼,幾分固執(zhí)說:“林大夫,您可否再看一看�!�
“林大夫連易容改貌都能做到……想來我這病也不是沒法子。”
林桂樟搖了搖頭:“易容改貌,是皮肉上的手法。沈公子這身子不是病,是耽誤太久了,已虧空了。”
說著,便細(xì)致為他講解個中醫(yī)理。
那些冗長的詞句,很難鉆進(jìn)此刻的沈鳶耳朵里。
沈鳶低著頭,一字一句聽過了,輕聲道:“我曉得了�!�
“多謝林大夫。”
林桂樟便知道,這時已不需要他再說下去了,低頭收拾醫(yī)囊退了出去,只留得兩人在房間里。
屋里頭忽然很是寂靜,沈鳶慢騰騰地起身,仿佛本是想出門去,想了想,又停住了腳步。
只推開窗子,背對著他,看了好一陣子的落日。衛(wèi)瓚不知怎的,就是能從那背影上,看出一絲叫人難受的失落來。
衛(wèi)瓚這會兒身上的傷已經(jīng)大都結(jié)痂了,其實已經(jīng)能站起來、做些簡單的動作了,只是總要小心翼翼地。
可站起來了,他又不知該不該去碰沈鳶。
只放緩了聲音說:“這世上也不是只有林大夫一個神醫(yī)了,往后再找就是了�!�
沈鳶卻沒接他的話,說:“姨母說了,晚些時候來看你�!�
衛(wèi)瓚“嗯”了一聲。
沈鳶又說:“今晚想吃什么,我早早跟小廚房那邊兒囑咐一聲。”
衛(wèi)瓚說:“沒什么想吃的,母親喜歡些湯湯水水的,你按你平日里口味準(zhǔn)備就好�!�
沈鳶:“好。”
一室寂靜。
“折春,”衛(wèi)瓚忍不住說,“你若難受,就沖我發(fā)一發(fā)脾氣。”
沈鳶說:“我有什么難受的,又不是頭一回了�!�
“我也犯不著拿你撒氣,省得這院里頭大大小小的,都覺著是我委屈了你�!�
衛(wèi)瓚說:“誰覺著你委屈我了?”
“你告訴我,我自跟他說理去。”
沈鳶抱著胸,指尖捏著自己的衣袖,倚在窗邊,看了他好一陣子。
一直到窗外的晚霞紅透了,沈鳶幾分蒼白的面色,也染上了淡淡的色彩。
沈鳶才開口說:“我總覺著,我有一日是能比過你的�!�
“若是治好了身子,我上陣殺敵會比你兇猛�!�
“若是我足夠風(fēng)光,姨母也會更看重我一些�!�
“明知道都是些不切實際的話,我總哄著自己信�!�
沈鳶低低嗤笑了一聲。
衛(wèi)瓚其實上一次見沈鳶在他的房里,抱著那燒了半張的殘畫落淚時,便已有了一種奇妙的感受。
這幾日以來,連同著安王的舊事,林大夫的診斷,沈鳶的態(tài)度越發(fā)兇不似兇,冷不似冷,這種感受也越來越強烈。
像有什么在漸漸碎裂,又像是什么塵埃落定了一樣。
最終有什么柔和的,破碎的,靜默的碎片,在夕照晚霞下,反射的瑩瑩的光。
沈鳶定定望了他好半天,才說:“衛(wèi)瓚,你站那兒別動�!�
衛(wèi)瓚沒有動,只立在原地。
等著沈鳶輕輕走上前了兩步,小心翼翼避著他的傷口,幾分慌亂,幾分遲疑。
卻是極其緩慢地,用力地抱住了他。
沈鳶像是在擁抱他。
卻又像是在擁抱一個無比想擁有的、未來某一日的自己。
沈鳶不得不與理想中的自己訣別了。
哪怕衛(wèi)瓚消失了,他也無法取代衛(wèi)瓚。
靖安侯需要的是衛(wèi)瓚,侯夫人需要的也是衛(wèi)瓚,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人需要一個衛(wèi)將軍。
總有一些東西失去了,便是窮極一生,再也無法得到了。哪怕他再眷戀、再渴望,想將別人的搶來、奪來,也再不是那些東西了。
沈鳶擁著衛(wèi)瓚,尋著衛(wèi)瓚的唇,輕緩地,細(xì)致地吻他。
舌笨拙鉆進(jìn)口腔的一瞬間,是無比貼近自己夢想的剎那。
沈鳶眼底碎片似的光點,破碎了又聚合,聚合了又破碎,最終卻沒有落下淚來。
只是不甘心地用手掌一寸一寸丈量衛(wèi)瓚的身體,用唇舌糾纏著衛(wèi)瓚的心神,仿佛恨不得通過這樣的舉動,將衛(wèi)瓚的一切都奪走似的。
饒是如此。
沈鳶也不得不承認(rèn),夢該醒了。
作者有話說:
沈春卷(內(nèi)心流淚):八塊腹肌……嗚嗚,我做夢都想有的八塊腹肌啊……沒了……嗚嗚嗚……
小侯爺(內(nèi)心猙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彌陀佛,別親了別摸了……我快扛不住了……感謝在2022-09-30
17:57:07~2022-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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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74
這日傍晚,
枕戈院置辦了一桌子的飯菜,菜肉為主,沒什么魚蝦河鮮,
俱是清淡滋補。
侯夫人便見著了衛(wèi)瓚這一身的傷,
坐在桌邊細(xì)細(xì)看了好半晌,心疼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卻是擰著一雙眉輕聲說:“怎么這樣不小心,
辦差也辦成了這樣�!�
衛(wèi)瓚只一聽這話,
便知道沈鳶到底是藏了一半,沒將他是為他尋醫(yī)的事告訴母親。
目光不自主看向沈鳶。
沈鳶立在侯夫人邊兒上,一副面不紅、氣不喘的模樣,只是目光還是閃爍著飄開了,
沒敢跟他對上。
衛(wèi)瓚便是勾了勾唇角說:“這次是有些莽撞了,下次一定留神�!�
侯夫人又道:“都傷成這樣了,
還起身做什么,早知你這樣,
我也不吃什么了。”
倒是沈鳶溫聲打圓場,
道:“大夫說了,這時候也該稍微動一動了,
總待在床上也不好�!�
侯夫人又是心里難受,又是拿他沒法子,
只低著眉道:“年紀(jì)小時便愛惹禍,人都說你年紀(jì)大了就好了,
哪知年紀(jì)一大,卻更叫人操心了�!�
“我若早知道你這樣,
就該逼著你也讀書去,
考個文官來做,
也省得我這一宿一宿睡不著。”
衛(wèi)瓚卻是哄著侯夫人笑道:“我就是想考,也未必考得上,娘真當(dāng)貢院是菩薩廟呢,進(jìn)去有求必應(yīng)的。”
侯夫人讓他貧嘴的來氣,半晌擱了筷子,輕聲道:“我如今看你跟你父親沒一個好的,只折春能叫我省點心。早晚有一日,我便帶折春回江南過日子去,憑你們爺倆怎么折騰,我也管不著了,只留著折春養(yǎng)我的老�!�
沈鳶卻是臉不紅氣不喘,溫文爾雅說:“折春聽?wèi){姨母安排。”
衛(wèi)瓚心想,這小病秧子只怕心里頭都開出花兒來了。
只是一想著剛剛沈鳶那失落得仿佛一寸寸碎裂的神色,便覺著,叫沈鳶得意得意也好,如今也只有他娘最能哄這小病秧子開心了。
只是見著沈鳶這模樣好笑,又在桌子底下,偷偷拿手輕輕去捉沈鳶的手。
只說:“成,咱們家沈解元最省心不過了�!�
便見那小病秧子面色一頓,偷偷就把手撤走了。
衛(wèi)瓚見了倒更起勁兒,又伸手去捉。
那小病秧子知他有傷,不敢掙扎得太厲害,讓侯夫人瞧出行跡來,便讓他摸了個透。
十指糾纏。
沈鳶睫毛一顫一顫的,像是在長輩眼皮底下做壞事的小孩,生怕被捉了包似的,抽了好幾下沒抽出來,倒讓他順著袖子往上,輕輕摸到了細(xì)軟的手腕內(nèi)側(cè)。
衛(wèi)瓚實在有些壞心眼兒,就愛看沈鳶這受氣忍辱似的樣子。
侯夫人問衛(wèi)瓚:“怎的傷了右手了么?用左手吃飯�!�
衛(wèi)瓚悶笑一聲:“右手使槍使得狠了,這會兒還抬不起來呢�!�
這會兒說話的功夫,沈鳶氣急了,擰了他一把,才終于將手掙了出來,故作無事舀了湯喝。
衛(wèi)瓚笑了笑,卻是光明正大、當(dāng)著母親的面兒夾了一筷子肉給沈鳶,笑著說:“你這菜肉吃得比我還少,只喝湯哪有力氣�!�
沈鳶忍不住惡狠狠剜了他一眼。
見侯夫人只是含笑,才慢騰騰低下頭去吃菜。
……
這一頓飯衛(wèi)瓚吃得興致盎然,沈鳶吃得提心吊膽。
待到了夜里頭,沈鳶送侯夫人到院門口,回來時,正瞧著衛(wèi)瓚屋里頭燈火通明的,似乎衛(wèi)瓚正在里頭換藥。
便沒進(jìn)去,只坐在階前吹吹涼風(fēng)。
照霜見了,便拿了個墊子來,給他擺著,又將手爐也取了來:“深秋了,公子別受了寒了。”
沈鳶便笑了一聲,半晌輕嘆說:“衛(wèi)瓚傷的那樣,我白日里還見著他就這么在廊下坐著呢�!�
他與往常不大一樣。
照霜猜不透,他是酸,還是遺憾,或者兩者兼有。
好半晌,照霜才聽見沈鳶嘀咕問:“照霜,我自己學(xué)不了武,便總督促你練,你惱過我么?”
照霜怔了一怔,才輕聲說:“我若說了,說了公子別笑我�!�
沈鳶說:“不笑你。”
照霜說:“我真的想做將軍。”
“我留在公子身邊兒,也不全是因為忠心,是因為公子真的教我本事,真的看重我�!�
“到了旁人身邊兒,我不過是個與別人不同的侍女,但在公子身邊兒,我是一個有本事的人�!�
沈鳶側(cè)頭看時,其實能瞧出照霜眉眼的漂亮,她若是個男子,一定是個幾分溫柔的冷面郎如今是個姑娘,除去身邊的人,卻鮮少有人能瞧著她柔的一面了。
沈鳶看了好一陣子,卻是笑了一聲:“照霜有志氣�!�
照霜問:“公子不覺著我野心勃勃?”
沈鳶低低笑了一聲:“這世間的姑娘,憑什么就得無欲無求,清凈如水,什么都得等著別人給才能要�!�
“我難道不也是想要馬上封侯?同樣是學(xué)武,哪有我能這般想,你卻不能的道理?”
照霜便抿唇笑了笑,說:“看吧,這就是我為什么守著公子�!�
隔了一陣子,又說:“我聽林大夫說了……公子現(xiàn)在怎么想?”
沈鳶不說話,想了許久,低聲說:“我以前想成為衛(wèi)瓚�!�
衛(wèi)瓚是人群里最好的那一個。
也是他原本就應(yīng)該成為的那一個。
照霜問:“現(xiàn)在呢�!�
沈鳶低著頭,不說話了。
卻是忽地眼神飄了飄,道:“你找知雪她們玩去吧,我跟人說句話。”
照霜一抬頭,果然見那小侯爺已上過了藥了,涼涼地立在邊兒上。
照霜笑了一聲,走了。
換衛(wèi)瓚居高臨下看他,說:“沈解元對風(fēng)月談心事?”
沈鳶說:“你坐下說,我仰頭瞧著你累。”
衛(wèi)瓚說:“我不坐�!�
也不知怎的,沈鳶總覺著,只要衛(wèi)瓚往他身邊兒一坐,氣氛就變得很快。
那若有似無的迷茫,似乎就這么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就是衛(wèi)瓚那一身的醋味兒和妒夫似的審訊。
“什么話不能跟我說?非得跟照霜說。”
沈鳶卻沒答他,只輕哼了一聲,卻是說:“衛(wèi)驚寒,我原來覺著我心眼小,現(xiàn)在看你心眼也不大�!�
衛(wèi)瓚皺著眉說:“那能一樣么?”
“我對你什么樣,你對我什么樣?”
沈鳶說:“你倒說說,你對我什么樣?我對你什么樣?”
衛(wèi)瓚看了他一眼,卻是瞇著眼睛,幾分直白說:“我對你一心一意的。”
“你對我……”
沈鳶“嗯?”了一聲。
卻見衛(wèi)瓚仍是瞇著眼睛、俯視著看他,卻是哼哼出可憐巴巴、泄氣似的一句:“連個手都不給牽�!�
沈鳶明知衛(wèi)瓚做這樣有幾分故意的成分在,卻還是不自覺動了動喉結(jié),下意識辯解:“方才是姨母在。”
見衛(wèi)瓚一副不松口的模樣,又忍不住跟衛(wèi)瓚對著裝模作樣,陰陽怪氣說:“也是小侯爺想得偏了,怎么就一葉障目不見森林了呢。”
“我沈折春自恃身價、沽名釣譽,不肯痛痛快快地愛你。自然有的是人疼你愛你親你�!�
“小侯爺自去尋你的快活去,省得吊死在我這一棵病樹上,倒是我沈折春的罪過�!�
衛(wèi)瓚笑了一聲,卻是坐他身邊兒說:“我說你一句,就勾出你這么一串兒來�!�
“我說不過你沈解元,心里頭委屈,還偏偏就吊死在你這兒了,你自看著辦吧�!�
沈鳶卻是不自覺地,輕輕地笑了一聲。
半晌,忍不住探頭去往遠(yuǎn)處看了看,見知雪照霜正帶著林大夫隨風(fēng),圍著一圈打牌玩。
那林大夫三四十歲的人了,竟也認(rèn)認(rèn)真真,融入這些少年人的堆兒里,頂著一張二十幾歲的面孔跟著玩,輸了的時候竟有幾分呆,不知自己輸在了哪兒,還要知雪叉著腰教他看牌。
這一幕其實是有趣的,沈鳶卻是意不在此。
沈鳶這才將手伸出去,卻是輕輕說:“手伸出來,我看看,傷口崩壞了沒有�!�
衛(wèi)瓚伸出手給他看。
沈鳶其實當(dāng)時擰得沒多用力,這會兒紅也早就消了。
沈鳶只是展開手來細(xì)細(xì)看:衛(wèi)瓚的恢復(fù)能力很強,只這幾天的工夫,右手虎口的傷已經(jīng)結(jié)痂,細(xì)細(xì)碎碎的傷,連痂都已經(jīng)開始脫落了。
這是一只握慣了兵器的手,雖然修長,但與沈鳶細(xì)膩的手一比,卻顯得有些粗糙了。
沈鳶看了一陣子,比量了一下,卻是微微皺了皺眉,道:“我叫照霜給你打得那槍桿可能有些細(xì)了,回頭叫她再去訂一桿,給你比量著用,看哪個趁手一些�!�
衛(wèi)瓚說了一聲“好”。
沈鳶又問:“肩上的傷怎么樣了?”
衛(wèi)瓚說:“沒事了,能抬手了�!�
沈鳶定定看了他手好一陣子,卻是不慌不忙地,輕輕將他的手握住了。
十指相扣,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就這么牽著。
衛(wèi)瓚愣了片刻,忍不住笑說:“你什么意思啊,沈解元?”
沈鳶卻是垂著眉眼,淡淡說:“沒什么意思。”
只是想跟他這樣牽著。
就這樣跟他牽著了。
什么意思也沒有。
哪怕在這一刻,沈鳶的心里仍是很吵,腦海里那些不甘心的、惱火的聲音在喊著他放手。
沈鳶想也知道那些話是怎樣的:你已做不得將領(lǐng),再也勝不得他了,難道連這點事上都要看著衛(wèi)瓚得意么,沈折春,你還有沒有志氣。
沈鳶只低著頭,見月色下,兩個人的影子黑漆漆的兩團(tuán),無聲地、靜默地,緊緊地挨著。
是那樣安靜親密的兩個人。
其中一個影子側(cè)過頭來,在另一個的臉頰輕輕吻了一口。
他的臉頰上便被什么軟軟地碰了一下,聽著了衛(wèi)瓚低低的笑聲。
他開始背叛自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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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4:49~2022-10-02
18:01: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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