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張大虎早就罵不動了,只用滿是血絲的眼睛瞪著她。
盛知婉卻在這時往前走了半步。
“公主”見她上前,侍衛(wèi)立即想要阻攔,看慣了刑獄之事,沒人比他們更清楚一個臨死之人的反撲有多恐怖。
盛知婉說到底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商行聿擺擺手。
侍衛(wèi)這才退下。
盛知婉道:“是不是以為自己死定了?畢竟,這可是牽機散,孟央是不是告訴你,牽機散無藥可醫(yī),唯一能夠在中了牽機散后活下來的方法”
她一頓,看向張大虎空蕩蕩的袖口,神情譏諷:“便是將中毒之處徹底砍去?”
張大虎嘴唇蠕動著,“你、想、說、什么?”
“只是想告訴你,張二虎死的冤,你,也足夠傻,怎么她說什么就是什么?難道,你從未問過其他軍醫(yī)?從未懷疑過孟央說的話?”
“不、不可能!”
孟姑娘那般厲害,連他失去手臂都能縫合止血,怎么可能比不上那些狗屁不通的軍醫(yī)?
張大虎不信!
一定是眼前這女人在挑撥自己和孟姑娘的關(guān)系!想讓自己供出孟姑娘,可她越是這樣,自己就越不可能說出來!
“呸!你死了這條心吧,綁你是老子自己的主意,跟孟姑娘無關(guān),你個賤人別想攀扯到孟姑娘身上!”張大虎吐出一口血沫子。
“呵,還真是孟央養(yǎng)的一條好狗�!笔⒅窨粗难凵駪z憫又譏諷。
牽機散,其實是一種從名為牽機樹的毒株上提取的毒素。
因牽機樹只生長在延厥六部,所以過往每次戰(zhàn)爭中,延厥六部為了增強武器的殺傷性,都會將箭矢武器涂抹牽機散泡制的特殊藥水。
以往晟國也在這上面吃了不少虧,直到二十多年前,宋太醫(yī)的父親,研制出了一種能解牽機樹之毒的解藥,并將配方廣而告之。
晟國的每個行醫(yī)之人,哪怕不是軍醫(yī),也知道牽機散的解毒之法。
可孟央
大概因為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更不屬于晟國,所以對晟國的過往完全沒有了解,才會在第一次見到牽機散后,毫無所知。
才會理直氣壯告知所有中了牽機散的士兵,此毒無解。
以至于,那次蒼南之戰(zhàn)中不少中了牽機散的士兵求生無望下,全部選擇自殺。
張二虎,只不過是其中一人而已。
前世盛知婉之所以會得知這件事,還是因為阮阮。
那時她剛被父皇貶為庶人,禁足院中,身體也已經(jīng)開始破敗,阮阮為了讓自己好起來,不知從哪得到的方法,每日夜晚都會偷偷爬到房頂為自己祈福。
也正是因此,她無意中撞破孟央燒紙祭拜,以及她那些零散的懺悔之言
可這件事,也讓孟央對阮阮起了殺心,導(dǎo)致阮阮最后被祁非嫣活活打死。
甚至于,盛知婉還懷疑阮阮的死根本沒有那么簡單,但那時候她已病入膏肓,直到死,也沒查出那件事的真相。
“既然你不信,那就親自試試好了�!笔⒅裼秩〕隽硗庖恢Х狡浚贿^跟之前的不同,上面的蓋子是紅色。
盛知婉將方瓶內(nèi)的藥粉在水中溶開。
而后,笑了笑示意侍衛(wèi)將水全部潑灑在張大虎身上。
張大虎已經(jīng)被嗜骨難耐的痛苦折磨得奄奄一息。
即便如此,他依舊堅信著孟姑娘那樣善良的女子,絕對不會欺騙自己!
可當(dāng)那盆水嘩啦啦淋在身上。
一陣刺痛過后,張大虎整個人都僵住了。
痛
還是痛的。
只是之前那種深入骨髓的癢痛,恨不得立即死去的啃噬之感,居然真的在瞬間得到緩解。
他現(xiàn)在能感受到的只有皮肉被鞭打之后的疼痛。
怎么、怎么會這樣?
張大虎嘴巴張了張,他想說話,對上的卻只有女子無比嘲諷的目光。
“不會的!”張大虎絞盡腦汁,想到一種可能:“你是公主,你能找到解藥并不稀奇,但在那種情況之下,孟姑娘為了保住我們的命,定然只有那一種方法!”
是了,一定是這樣!
也必須是這樣!
否則,他做的這一切,甚至,二虎的死,算什么?!
第59章:要你兩條腿如何
“是嗎?”盛知婉卻一點不因他的質(zhì)疑生氣。
她甚至笑得越發(fā)嘲諷:“既然這樣,本宮便給你個機會,讓你親自,一家一家,去每個藥鋪,甚至、每個行醫(yī)攤子上詢問�!�
“問問他們,只要粗通醫(yī)術(shù)之人,是不是必然隨身攜帶牽機散的解藥?”
“或者,你也可以去問問你在軍中的好兄弟江莽,讓他去問問如今的軍醫(yī),牽機散,是否有解?”
“不怎么會這樣?”
怎么能這樣?!
張大虎腦袋上的青筋一跳一跳,他明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相信的,但是,盛知婉的表情實在是太淡定、太嘲諷。
讓他,不得不信!
“好我、我要去親自問!”張大虎吐出幾個字。
盛知婉扯扯嘴角:“對了,你不是覺得孟央連斷臂都能止血縫合,才讓你活下來嗎?”
“凡事都有代價,你綁了本宮,本宮自詡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更何況你自己斷了一臂,竟喜歡在其他女子身上施以同樣的手段。”
她曾在地窖中見到好幾個被砍掉手臂,失血而死的少女。
“如今落在本宮手中,就,”纖纖玉指一點,落在張大虎雙腿之上:“要你這兩條腿如何?”
“放心,本宮會讓你活著的。”她含著笑意。
“”張大虎驚恐地以為自己聽錯了。
人失去雙腿怎么可能還能活著?
就算活著,也只能如同蛆蟲一般。
不、不!
張大虎拼命搖頭,想要求饒。
然而盛知婉看向身旁同樣目瞪口呆、偷偷咽口水的侍衛(wèi):“為他重新把鐵球帶上,畢竟,砍掉雙腿還是有些疼的,咬舌自盡,可就不好了�!�
“是是”侍衛(wèi)聲音有些顫。
天吶。
人人都說這位慶寧公主只知情愛、婦人之仁,哪怕真的給邊疆捐糧捐藥,也是因為她受了晟國百姓的供奉,一切都是她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可眼前這個談笑間將人抽得鮮血淋漓,如今,輕描淡寫就要砍掉人雙腿的女子
確定真的是傳聞中的慶寧公主嗎?!
很快,張大虎的嘴重新被鐵球塞滿,盛知婉從身旁的刑架上取過長刀。
手指在觸碰到刀柄的剎那,極為細微地顫抖了一下。
面上卻沒有露出絲毫恐懼,長刀舉起
然而就在即將揮落的須臾,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
纖細的手臂頓了頓。
張大虎粗重驚恐的呼吸讓地牢內(nèi)的空氣顯得無比滯澀。
盛知婉目光看向攔住她的男人。
隔著鬼面具,她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但卻無端想到前世極為相似的一幕
那是阮阮死后第三天。
祁非嫣誣陷阮阮偷拿的那只金墜出現(xiàn)在一個青樓女子手中,被對方拿去當(dāng)鋪換銀子。
可一個青樓女子,怎會有祁非嫣的東西?
林掌柜不過差人一問,便知是祁非嫣的夫婿廉文輝送出去的。
盛知婉得知消息那一刻,只覺整顆心都被灼痛。
她強撐著身體爬起來,失去所有體面,用盡所有力氣,將祁非嫣拽到面前,她高高揚起手掌,恨不得將祁非嫣一刀捅死。
然而,所有動作,被一雙大手攥住。
那是祁書羨看著她,語氣不耐,眼神嫌惡:“不過是個撿回來的棄兒罷了!”
“長姐如母,你怎能對她動手?盛知婉,我實沒想到你惡毒至此!”
呵
盛知婉眼中驀地染上一層如冰的薄霧,看著面前男子,聲音不覺冷下來:“怎么?覺得我手段惡毒嗎?”
商行聿聞言眸子一頓。
另一只手握上盛知婉手中長刀:“有何惡毒?你留他一命已足夠仁慈了,我只是讓你不必事事親為�!�
“畢竟我在,砍腿這種血腥事,還是應(yīng)當(dāng)男子來做。你這樣金尊玉貴的,便在旁指揮就好�!�
商行聿聲音帶著清淺的笑:
“公主想從哪里砍?在下絕不多砍一分,也不少砍一毫�!�
隨意的語氣,仿佛在與她討論的不是要砍人的雙腿,而是,應(yīng)該折哪支梅花下來。
盛知婉長睫顫動了一下,對著張大虎雙腿一點。
“好”
手起,刀落!
盛知婉只覺一片刀影,而后還不等她看清,帶著沉香的衣角將自己視線結(jié)結(jié)實實擋住。
等那衣角落下,她只看到兩條齊根斷在地上的雙腿。
第60章:若是回不來
張大虎整個人已經(jīng)疼到面孔扭曲,一根根青筋幾乎要從額頭兩側(cè)崩裂出來。
盛知婉卻沒有因眼前一幕感覺惡心。
她前世雖沒親手殺過人,但學(xué)醫(yī)學(xué)毒,見過的血淋淋場景不少。
她在意的是方才聞到的那股淡淡的沉香味
似乎,跟昨夜有些相似。
盛知婉垂眸,斂下心神,將一副藥取出,在她的指揮下,張大虎雙腿上如注的鮮血很快止住,傷口也被牢牢捆扎好。
盛知婉同商行聿出了地牢。
接下來的時間,張大虎會繼續(xù)呆在這里,直到傷口穩(wěn)定,商行聿的人才會將他放出去。
至于放出去他問清牽機散的毒后想做什么,會不會報復(fù)孟央
那就跟她無關(guān)了。
朝暉的日光從背后照來,盛知婉看著兩人并立在一起的影子,忽然開口:“商二公子倒是大方,居然連金創(chuàng)凝膚露這樣的奇藥都舍得拿出來�!�
商行聿腳步一頓。
“說來也是巧了,那藥原本是本宮的,沒想到被人拿去拍賣,到了你手中,如今又用回我身上。不知,商二公子是用多少銀子拍到這藥的?”
“怎么?”商行聿詫異:“難道公主還要還給在下?”
“商二公子想多了,我只是不喜歡有人用我的東西換銀子而已�!�
商行聿凝著她:“祁世子也不行嗎?”
“當(dāng)然�!�
商行聿聞言忽然笑了,雖然看不清表情,但盛知婉就是感覺到了他的高興。
“那公主可要記清楚,一瓶藥加上手續(xù)費,共花費在下一千七百六十兩銀子,公主務(wù)必要從祁世子那一分不落地討回來�!�
盛知婉側(cè)頭睨他一眼:“你似乎很高興?”
“有嗎?”商行聿仰頭:“可能是天氣好,讓人心情也愉悅吧�!�
盛知婉道:“天氣的確不錯,本宮也是時候回去了。”
祁國公府。
文汐院內(nèi),崔氏亦是一夜未合眼。
她自然不是擔(dān)心盛知婉安危,只是想到是自己讓她去朝明寺還愿,心中便難免七上八下,生怕皇上和太后會因此事連累自己。
“世子還未回來?”她又問一遍嬤嬤。
嬤嬤搖搖頭,寬慰道:“夫人莫要太過憂心,世子夫人吉人天相,必定會完好無損的回來�!�
“可這都一晚上過去了”崔氏煩躁地將茶水放下,就算回來估計也是個殘花敗柳。
可若是回不來
等等,若是回不來
崔氏面上神色一頓,之前是她想得太多了,如今仔細想想,就算回不來又如何?
為婆母祈福、還愿,這是每個做兒媳都應(yīng)當(dāng)做的事,盛知婉遇上山匪,那是她自己倒霉,怪不到任何人頭上。
皇上和太后就算責(zé)罰,自己只要跪下磕頭認錯就是了,還能真因一個公主,就將自己打殺了?
盛知婉又不是她害的!
更何況,盛知婉嫁入國公府兩年,兩年間崔氏從未見她去過皇宮,也從未有過宮中的旨意來宣她覲見,想來太后和皇上也是因為她之前的所作所為冷淡了她。
再加上,書羨文武雙全,在蒼南之戰(zhàn)中立下大功,如今朝中缺的就是更為年輕的武將,皇上將來必然要重用。
想必不會因為盛知婉,就遷怒他。
相反的,若是盛知婉回不來,那她的嫁妝可就全都歸國公府所有了!
想到那么多的金銀寶物、稀世珍寶,以及那么多的良田鋪子,崔氏原本惶恐的臉上露出幾分狂熱來!
“夫人,世子回來了�!本驮谶@時外頭傳來消息。
崔氏急問:“可找到知婉了?”
下人還以為她是擔(dān)心盛知婉,猶豫一瞬,才小心翼翼道:“回夫人,并未見到世子夫人�!�
那就好!
崔氏心中一松,就見到祁書羨從外大步進來。僅是一夜而已,原本俊美的矜貴公子,雙眼中滿是紅血絲,唇色蒼白干裂,下巴上也冒出青色的胡茬,整個人像是一下子憔悴了十歲。
崔氏心疼至極,連忙讓婢女該打水的去打水,該準備膳食的準備膳食。
“母親不必忙碌,我只是回來取傲天,這就走。”
傲天是四年前盛知婉送他的一只獵鷹,雖是動物,卻尤其通曉人性,送信、尋人、捕獵無一不精。
昨日也是他太著急了,居然沒能想起它。
祁書羨說罷就要走,崔氏連忙起身。
“娘知道你擔(dān)心知婉,但你也不想想,知婉也是擔(dān)心你的,若是因為她把你自己累垮了,她真的愿意嗎?擦把臉,吃點東西用不了多少時間,再說,你也要娘為你擔(dān)憂嗎?”崔氏攥著心口。
祁書羨目光掃到她眼下的青影。
頓了頓,終究大踏步坐下:“母親身體不好不必為我憂心,您也來陪我簡單吃一口�!�
“好好!”崔氏高興地坐下。
只要能拖一刻,盛知婉便多一刻的危險。
只要她不回來
書羨念她一時也就罷了,難道還能一輩子記得?到時候,自己再為他找一位溫柔賢淑的高門貴女做續(xù)弦。
比如尚書令家的千金柳顏,據(jù)說生得花容月貌,性格也好,不信到時書羨忘不了她!
第61章:怎么會回來?
“世子!夫人!世子!”就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喊聲。
崔氏陷入愿景中的神色驀地被拉回現(xiàn)實,頓時有些不悅:“大喊大叫成何體統(tǒng)?”
“夫人!”婢女匆匆進來,喘著粗氣,看到祁書羨,立刻急促地站停在原地:“世子!您快去看看,世子夫人回來了!”
“真的?”祁書羨立刻起身往外走。
崔氏也猛地起身:“她怎么會回來?”
她這話,讓來報信的婢女一愣,下意識詫異地看向她,這才發(fā)現(xiàn)崔氏臉色很不好看。
怎么世子夫人回來,夫人難道不高興嗎?
崔氏懶得理會一個下人,臉色在房內(nèi)的陰影中顯得無比陰沉:“走,出去看看!”
未央院內(nèi),孟央也剛剛得到消息。
“什么?你說誰回來了?”怎么可能!
世子沒能找到她,盛知婉怎么可能自己回來?
張大虎不可能放過她的。
除非,難道是她做了什么才讓那些山匪放過她?
孟央臉色變了又變。
青杏緊咬著唇,孟央這具身體到底是農(nóng)女出身,雖然纖細,但力氣卻不小,青杏只覺得自己骨頭都要被捏碎了。
但看著孟央此時眼中的神色,她嚇得到嘴的話又吞回去。
直到過了好片刻,孟央才松手,露出熟悉又溫柔的笑:“世子夫人回來是好事,青杏,我們也出去迎一迎。”
國公府外,門庭若市。
跟前朝不同,京城之地寸土寸金,自從先帝下令不許官員私占街道,哪怕是國公府外,也有許多小販在擺攤吆喝,更何況還有得知消息專門趕來看熱鬧的路人。
因此幾乎是盛知婉一露面,就有不少視線似有若無落到她身上。
盛知婉唇角扯了扯,淡定地扶著汀蘭的手下了馬車。
隱隱的驚艷和抽氣聲傳來。
“這就是慶寧公主嗎?這樣的美人兒,可惜卻”
國公府的門此時猝然打開。
祁書羨和崔氏,以及孟央匆匆趕來,幾人身后俱都帶著丫鬟嬤嬤,國公府的門檻極高,這些人自上而下看來,并不像是迎她,反而,像是會審一般。
祁書羨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到盛知婉身上。
她衣服光鮮整潔,臉頰紅潤,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整個人在日光下顯得華彩照人,哪里像是被人擄走的模樣?
“你昨日究竟去哪里了?!”祁書羨上前一步。
盛知婉想到商行聿所說的,祁書羨在得知自己失蹤后第一時間出城尋找。
看到他臉上的憔悴,心中卻只覺得諷刺。
“世子不是知道嗎?自然是去朝明寺為母親還愿�!笔⒅裾Z氣淡淡。
“那隨扈們怎么會說那些,你究竟怎么回來的?”祁書羨壓著氣。
他為了尋她忍著寒毒上山一直到現(xiàn)在沒合眼,她卻這樣沒事人一般的回來了。甚至,看她這神情,也沒有絲毫向自己解釋的意思。
“公主,昨夜世子剛睡下便聽扈隨們說您去朝明寺的路上被山匪劫走,他一夜未睡,直接去山上尋您,現(xiàn)在您回來是好事,只是您總該把事情始末說出來,也好讓世子和我們都放心�!泵涎胍е�,眼神擔(dān)憂。
她這話說得極有意思。
第一是讓盛知婉知道祁書羨昨夜是在她院子里歇下的。
第二,便是當(dāng)著這么多外人的面再次點明她被山匪擄走一夜的事是真的。
果然話音剛落,人群中便傳來附和的議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