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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章

    姜婳掐著時辰向后院去。

    如姜萋萋所言,姜玉瑩心虛,清理了所有人。所以一路上,她都沒有遇見一個人。姜婳止步在南廂房前,面前那一扇門,是謝欲晚所在的屋子的。

    她以為她不會猶豫的,但是輕輕一推就能開的門,還是困了她一刻鐘。

    她惶惶地望向空中那輪月,月光灑在門扉上,很快,月光又變成那日烈火湮沒姨娘的模樣,她眼眸一下子紅了。

    謝欲晚,對不起。

    對不起……

    她推開了那扇門。

    向來清冷的矜貴公子,此時衣衫半解,一身潮紅躺在榻上,聽見響動聲,鳳眸徐徐向她望來。

    那一眼,清冷夾雜著厭惡。

    姜婳向他走過去,輕輕解開自己的衣衫。

    他就那般冷眼看著她,待她褪得身上只有一層小衣時,他眸中依舊沒有什么太多的情緒。

    她嘗試親吻上去,他似乎沒有力氣,那雙好看的鳳眸只是靜靜看著她。她很難形容清楚那是怎樣一種目光,平靜,清冷,厭惡。

    如若不是他每處皮膚都泛著潮紅,只看神態(tài),她都覺得,此時他比她要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她閉著眼,將謝欲晚本就半褪的衣衫全部褪去。但即使閉著眼,她也能感覺到,他一直看著她。

    那視線,仿佛能穿透她骯臟的靈魂。

    她怯弱地閉著眼,掩耳盜鈴,慌亂地隨處親吻,聽見身下一聲悶哼聲時,她一怔,隨后更胡亂地吻了上去。

    窗外逐漸傳來火光和吵鬧聲,在那一瞬,一滴淚順著她的眼,滴在他的胸膛上。

    謝欲晚靜靜地看著,在他身上顫抖著身子的少女。

    窗外的響聲越來越大,少女身體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她似乎不知自己的惶恐,甚至不知,他們現(xiàn)在赤身|裸|體,他人推人而入,沒有屏風遮擋,一眼便能看清所有。

    他靜靜地看著她,不解,

    做下這般事情的是她,怎么落淚的還是她呢?

    隨著門被“砰——”地一聲打開,燈火即將照進來那一刻,他抬手,將沒反應(yīng)過來的少女壓到身下,被褥也隨之輕飄飄蓋到兩人身上。

    一聲聲“啊啊啊”此起彼伏,雜亂竊竊私語的聲音不絕于耳,一切看起來都‘熱鬧’極了。

    姜婳亦閉著眼流淚。

    只有中了藥的謝欲晚,清清冷冷地望著身下的少女。

    似乎這無限吵鬧的房中,就只有她一人。

    眾人被眼前的場景驚訝到,有人沒反應(yīng)過來,又是一聲尖銳的“啊啊啊”。

    姜婳身子一顫,謝欲晚微深了眸,他抬起眸,將明顯害怕的少女按在胸前,一只手撫住臉。隨后,青年冷聲開口:“姜大人,這雖是姜府,可在下的房間,您隨意帶一群人闖入,是否也太不符合禮數(shù)了些�!�

    眾人面面相覷,望著那個只被被褥勾勒出體型的女子。

    見人還沒出去,謝欲晚也沒了少年權(quán)臣的矜貴,失去了耐心,蹙眉冷聲道:“還不滾出去嗎?”

    一眾人這才如夢初醒,忙趕著出去。

    就在這時,一人指著地上的衣裳,聲音小,卻能讓全部的人都聽得到:“這不是給謝大人敬酒的姜三小姐今日穿的衣裳嗎?”

    今日宴會上,就只有姜婳因為姨娘的緣故穿了一身錦白裙。

    眾人面面相覷,想一探究竟,又怕惹了謝欲晚霉頭,一眾人猶豫著,到底怕謝欲晚徹底生氣,故而躊躇之后還是快步出去了。一出去,他們都嘰嘰喳喳了起來。

    時不時,眾人還看一看一旁臉色鐵青的姜奉常。

    姜奉常鐵青的臉色:“多謝各位來姜府酒宴,天色已晚,諸位不如早去歇息�!彼銖娞中辛藗禮,就小聲對侍衛(wèi)吩咐:“都送回去�!�

    等到屋內(nèi)門再打開時,謝欲晚已經(jīng)穿好了衣裳,他向著屋內(nèi)一招手:“姜大人,請�!�

    姜禹一擺衣袖,進去就看見姜婳低著頭坐在軟椅上。

    他憤怒地撩起袖子就要上去打。

    姜婳腦子亂亂的,下意識閉上眼,等了許久,卻沒有等到巴掌落到自己臉上。顫著抬眸,就看見謝欲晚控住了父親要打她的手。

    謝欲晚沒有看她一眼,只是清冷對父親道:“未問緣由,直接打人,姜奉常未免粗魯了些?”

    姜禹把手甩開,冷哼一聲,怒道:“既無父母之命,也沒媒妁之言,此番是為無媒茍合,一介女子,不知自愛,不知廉恥。我姜禹,寧可沒有這個女兒�!�

    姜婳被姜禹說彎了腰。

    謝欲晚看著,眸一深,清淡道:“沒有嗎?”

    一句話,姜禹和姜婳都望向他,只是兩人情緒陡然不同。姜禹極端憤怒,姜婳懵懂詫異。

    姜禹:“你什么意思?”

    謝欲晚慢條斯理地,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同姜家三小姐,三月前定下了婚約,今日酒宴,我情難自禁,和自己一月后即將成婚的娘子親熱了番。只是不知道是哪些不長眼的人,推了門闖進來,這才鬧了笑話�!�

    話音一路,姜禹一個茶杯就砸了過去,只是方向有些偏,就連碎到地上的碎屑都沒有沾到人。

    謝欲晚冷淡著眸,靜靜地看著姜禹。

    姜婳就看著,那個在她世界中不可一世主宰生殺傲慢虛偽的父親,在謝欲晚的注視中,逐漸彎下了腰,隨后,他跪下來,蒼老的聲音帶了些顫抖:“下官謝過大人�!�

    而那位少年權(quán)臣,全程都在平淡地喝他的茶。

    那些困住她和姨娘一生的東西,那座壓倒她和姨娘的大山,那些世俗的禮數(shù)和規(guī)矩,原來在他面前,只是螻蟻一樣輕飄的存在。

    許多年后,姜婳依舊記得這一幕。

    而現(xiàn)在的姜婳,只有沉默。

    從他人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她就早已失去了發(fā)聲和辯解的權(quán)利。

    可,她沒想過,嫁給他。

    她不配。

    可當她想開口時,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就像知道她要說什么似的。她提起的一股氣,突然就泄了。

    拒絕,她同樣也不配。

    他不再看她,只虛虛喝著杯中的茶。

    姜禹手顫顫的:“那大人,我這就,退下了。”

    謝欲晚點頭,沒有在意姜禹誠惶誠恐的退下,一雙眸,直直看著姜婳。

    姜婳握拳,她也該回去。

    卻不等她起身,他就徑直壓了過來,他聲音清冷而玩味:“未婚妻,你下的藥,你自己解�!�

    那一絲淡淡的厭惡,順著那個疏離的吻傳遞過來。他掐住她的脖子,斷了她的呼吸,伏在她脖頸處。

    溫熱的呼吸灑在她頸間,激起一層雞皮疙瘩,她仰著頭,瑟縮身子,與之唇相貼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其實皮膚都還是潮熱的……

    第4章

    后來的一切,都像一場夢。

    她甚至沒有機會去欣賞姜玉瑩的氣急敗壞,就被謝欲晚手下的人,直接帶離了姜府。

    踏出姜府那一刻,春日的風向她涌來,陽光灑在她臉上,她茫然地看著門外的一切。

    她沒有回頭。

    那個困住她和姨娘十幾年的囚|牢,那座壓得她和姨娘不得喘息的大山,就那么輕易地,因為謝欲晚一句話,轟然崩塌。

    將她帶出府后,侍衛(wèi)將一方玉佩遞給她:“這是大人的隨身玉佩。”一同遞給她的,還有一個小小的玉盒。

    她幾乎是一瞬間就紅了眸,沒怎么看玉佩,就不可置信地接過玉盒。這個形狀,她能想到的,只有一樣?xùn)|西。

    “是姨娘的骨灰嗎……”

    侍衛(wèi)將玉佩一同塞入她手中,淡聲道:“如夫人所言。”

    姜婳抱住玉盒的手一緊,心被這一句“夫人”燙出了疤痕。她手顫抖著,她如今站在這春日的陽光之下,歡喜擁有的一切,是如何來的呢……

    是犧牲了謝欲晚來的。

    被她玷了身子,污了名聲,占了正妻之位。

    名聲赫赫的少年權(quán)臣,風光霽月,位高權(quán)重,當朝最年輕的丞相,如若不是這場陰差陽錯,他本是她一生都難以觸碰的人。

    她用這般卑劣的手段,犧牲他諸多,只是為了報復(fù)……姜玉瑩。

    她心被燙的難以思考,手中的玉佩,懷中的玉盒,這一件一件,像是雨日前天空中黑沉沉的云,一片一片,壓在她心上。

    她不后悔那天推開那扇門。

    但她愧疚。

    *

    大婚后。

    他們成婚的第一年,第一個月,謝欲晚很忙,每日她們的交集,可能就只在床笫間。

    除開在姜府第一次兇狠些,其他時候,他其實很溫柔。

    她總是不敢看他,夜間的燭光已經(jīng)很暗了,可她還是不敢看他。她偶爾能感受到,那雙鳳眸總是平靜地望著她。

    有些冷。

    具體是厭惡,還是疏離,她不敢去細看。

    偶爾她獨自在府中時,會看見一方白綾,從空中懸下。她知曉自己,大概是得了什么病,但她未聽過這種病。

    她也請了大夫,大夫來了,說她眼睛沒問題。

    她望著空中那方白綾,輕聲應(yīng)了聲“嗯”。

    她其實不是很怕,這是姨娘留在這世間最后的東西,她怕什么,也不會怕這種東西的。

    更何況,她喃喃道:“別人都看不見,只有我看得見,那便是假的�!�

    只是,她從來不敢細想。

    每個大夫都說她眼睛沒有問題,那是哪里的問題。

    *

    他們成婚的第一年,第三個月,第十一天,謝欲晚請了半月的假,回來清淡同她吩咐一聲:“三日后要去商陽。”

    商陽是謝家祠堂所在,族中經(jīng)歷上一輩顛簸還留在這世間的老人,大多數(shù)都居在商陽。

    她有些惶然。

    那日謝欲晚雖對她已算百般維護,但還是有碎嘴的人傳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長安城已經(jīng)傳遍了。

    她是通過在酒中下藥,又不知廉恥去勾引了謝欲晚,才得來的正妻之位。

    偶爾,姜婳其實回想,這個傳言,也沒有太大問題。除開藥不是她下的,除開她本質(zhì)只是為了報復(fù)姜玉瑩,其實沒有什么不同。

    論跡不論心,但她,連心都不干凈。

    長安城傳遍了,商陽離長安不過兩日路程,又是謝欲晚的消息,想必,她的事情,早就傳回族中了。

    但她只是惶然,不是不想去,她沒有想不想去的資格的。

    故而三日后,同謝欲晚乘坐同一輛馬車時,她很乖巧。

    兩人白日很少相見,同乘一輛馬車,也沒有什么話好說。謝欲晚閑適翻著一本書,姜婳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直到那道清冷的目光望向她,她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了,渾身的神經(jīng)頓時敏感起來。

    但他只是淡淡看著她,也不曾說什么話,即便直到被她發(fā)現(xiàn)了,也只是更加隨意地看向她。

    他身上有一種,她這一生,不曾有過的肆意。

    *

    到了族中。

    姜婳扶著謝欲晚的手,下了馬車。

    指尖相觸的那一刻,她怔了一瞬,其實,無論她們私下關(guān)系如何,只要是在外面,謝欲晚都會給她最大的尊重。

    別的夫人有的東西,她從未缺過。

    站好那一刻,數(shù)道凌厲的目光向像刀子一樣,剮在她身上。她僵硬地望向前方,行禮:“妾見過各位長老�!�

    長老們冷哼一聲,就往前走了。

    她茫然地望向謝欲晚,可謝欲晚此時卻沒有看她,只在她走路不小心要摔倒的時候,不動聲色扶了她一把。

    一到祠堂,一身白袍的長老對姜婳怒斥:“跪下�!�

    她怔了怔,隨后安靜地跪下了。

    周圍的人安靜了一刻,似乎沒想到做下這般事情的女子這么聽話。謝欲晚眸深了一瞬,卻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淡淡望向了為首的謝青長老。

    謝青冷哼一聲,不看謝欲晚。

    直接將這種女人迎為正妻,他未直接同謝小丞相計較,他還冷什么眼。謝青直接無視,正欲當著所有族人面數(shù)落姜婳時,余光中看見謝欲晚蹙了眉。

    謝青手一揮:“先下去�!�

    一時間,祠堂內(nèi),只有謝青、姜婳、謝欲晚還有幾位年長的長老。姜婳顫著身子,低垂著頭,望著漆黑的地面。

    她知道這是受罰。

    可不知為何,相較于丞相府那些軟綿綿的棉花,這懲罰,來的,讓她安心許多。

    姜婳不敢抬頭去看長老們的眼神,長老們的厭惡,和二姐姐的厭惡,是不一樣的。

    二姐姐的厭惡,是惡。

    長老們的厭惡,是厭,是對她的一種審判。

    她犯了錯,如何經(jīng)得起審判。

    跪了半個時辰后,長老們就出去了。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回頭看了一眼。

    她身后,只有漆黑的一片。

    心陡然地被刺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就把這個插曲略過去。

    她不敢細究。

    等到一個孩童跑進來,小聲對她說:“姐姐,結(jié)束啦,可以回家啦。”

    她一怔:“……回家?”

    小孩對她嘻嘻一笑,卻不肯再多說什么。

    姜婳起身,沒太注意,直接跪了下去。

    她這才發(fā)覺,從天亮跪到了快天亮,她已經(jīng)跪了大半日了。兩個膝蓋,若不是衣裙遮著,應(yīng)當都能看見發(fā)紫了。

    她一邊揉了揉發(fā)疼的腿,一邊緩慢地起身,這一耽擱,她就忘了適才小孩笑嘻嘻說的東西。

    故而,當她推開門,看見榕樹下提著一盞孤燈的人時,楞在了原地。

    他身姿頎長,顯瘦挺拔,持著一盞不太亮的燈。

    她未見過如他一般好看的人。

    即便是這般昏暗的燭光,也能映出那張如玉的臉龐。

    那么一瞬間,她好像能理解,二姐姐為何會如此喜歡他了。

    但這些想法,都只是停留了一瞬間。她的心里面裝了太多東西,情愛什么的,都是太遙遠的東西。

    此時,她在想的,是——

    他來干什么?

    小孩笑嘻嘻的話同他清淡的聲音一同傳入她耳朵。

    “回家了�!�

    說著,他遞過他的手,她怔怔地牽住了他的衣袖。

    他一愣,竟笑了起來。

    萬物失色,亦不為過。

    姜婳徹底愣住,她從未看他真正笑過。但,這,為什么就突然笑了?她捉摸不透,但更不敢問,只能牽著他的袖子,小心控制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跟著。

    直到身前的人突然停下,她一下撞到他身上。

    她忙道歉:“對不起,我,我……”

    謝欲晚奇怪地看著她,這一次,他情緒表達地很清晰:“不是你的錯,為什么道歉?”

    他微微俯身,那雙好看的鳳眸,就那樣直直看著她。

    姜婳下意識道:“對不起,我不該對不起……”

    謝欲晚眸中笑意一深,牽住少女的手,向著院子的方向走去。

    姜婳整個人都不太適應(yīng),手僵硬地不知道如何擺動,他注意到了,也沒太在意,只是領(lǐng)著人,一步一步,向著他們的家走去。

    天□□亮,其實已經(jīng)沒有月亮了。

    但姜婳望向天空,還是看見了一輪小小的月。

    她依舊僵硬地被人牽著,他依舊眸色平靜地向前。

    *

    謝欲晚修了半月的假,但在商陽只呆了三日。

    走的時候,姜婳同長老們行禮,長老們依舊是冷哼一聲,不太理會。倒是有一群小孩笑嘻嘻同她擺手。

    “姐姐再見�!�

    “姐姐下次再來。”

    “好看姐姐回家啦~”

    姜婳被“回家”這個詞燙得心上一疼,輕呼了口氣,又慢慢咽回去。

    馬車上,謝欲晚依舊在翻閱那本書,姜婳依舊垂著頭看著手指。

    姜婳也依舊能夠意識到,謝欲晚靜靜地注視著她。

    她依舊不敢,抬眸去看。

    直到手中被遞過來一本書——《春》,她知道,是一本快失傳的古籍。從前的夫子在為她們上課之前,有稍微講過這本書。

    內(nèi)容通俗易懂,適合六歲孩童……

    姜婳頓時咬唇,隨后捂臉。

    二姐姐不喜她讀書,不喜她寫詩,不喜她讀賦。甚至平日夫子只要夸她一聲,二姐姐就會從其他地方把她折磨回來。

    有時候,是她心愛的兔子被二姐姐剝了皮。

    有時候,是從小陪伴她長大的嬤嬤被污蔑偷東西遭到責罰趕出府。

    她逐漸,就真的不讀書了。

    不讀書,不寫詩,不讀賦,成為每一任夫子口中最不學(xué)無術(shù)的學(xué)生。

    謝欲晚做夫子那兩個月,她自然也是如此做的。

    那這般,他將這《春》給她看,也的確……沒什么問題。說服了自己,姜婳小心翻開第一頁,饒有趣味地看起來。

    她看的很入神,甚至連謝欲晚看著她都沒發(fā)覺。

    風順著馬車車簾吹入,光灑在少女柔美的臉上,映出姣好的輪廓。

    第5章

    他們成婚的第二年,第三個月。

    姜婳已經(jīng)許久沒有看見那根只有她能看見的白綾了,她現(xiàn)在每天都很忙碌,很,很,很忙碌。

    謝欲晚請了專門的夫子教導(dǎo)她詩文,每日兩個時辰。

    府中的事物也開始逐漸交到她手上,很多,很多,很多……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從早晨處理到隔日早晨,如此往復(fù)。

    可事情做多了,難免會出錯。

    掌管府中事物不過一月,她就犯了一個大錯——備錯壽禮。

    長安侯府的老夫人,是當年在龍威之下,罕見幫過謝家的人,是整個謝家的貴人。

    她便是備錯了,這位老夫人的壽禮。

    老夫人因為少時經(jīng)歷,極為厭惡牡丹。而她準備壽禮,恰備了一柄罕見的玉牡丹,等到壽宴上送上禮后,老夫人臉色頓然變了。

    她被相熟的夫人提醒了,才知曉其中門道。

    雖然老夫人只臉冷了一刻,但她知曉,她已經(jīng)犯了大錯。即便她不是刻意所為,但到底是極大的冒犯。

    她從前不常出門,更鮮少出席宴會,對旁的家族的喜好厭惡并不了解。她若只是當年那個府門都出不了的姜三小姐,也沒什么。

    可她現(xiàn)在是謝欲晚的正妻……

    她此番作為,只會讓老夫人寒了心。

    一邊處理著手中賬本,一邊想著如何向老夫人賠罪,一邊想著這件事如何同謝欲晚說,這般想著,她突然想到……

    這個壽禮,她詢問過謝欲晚��?

    謝欲晚那時清淡瞥了她一眼:“玉牡丹,嗯�!�

    姜婳腦子突然變大,突然猶豫要不要同謝欲晚說這件事了。猶豫著,她停下了筆,將筆好好放置在筆架上后,撐著頭,眨了眨眼。

    所以,謝欲晚,為什么不告訴她?

    她不太相信,他不知道。

    腦子亂亂的,這幾個月以來,她忙碌之外,其實一直都很亂。因為……謝欲晚,對她,其實很好。

    好的,已經(jīng)有些超過了尊重。所以,他不會無端看著她犯錯,一眼不發(fā)的。

    那是為什么?

    不等她想出答案,就聽曉春來報:“夫人,橘糖求見�!�

    橘糖是謝欲晚身邊的大丫鬟,自小同謝欲晚一同長大。在謝欲晚位極人臣后,主管府內(nèi)一切事務(wù)。

    未成婚前,謝欲晚因為一些事情,短暫借住在姜家。那時她便同橘糖有過一些交集。

    后來嫁入丞相府,她方才知道,丞相府大小事務(wù),一直是橘糖負責的。

    這幾年間,橘糖將丞相府打理地井井有條,認真說,比她現(xiàn)在做的,好多了。

    她最初接手府中事物的時候,其實不太情愿。

    她知曉橘糖同謝欲晚的深厚感情,怕因為管家之事,讓橘糖同謝欲晚和她心生隔閡。但橘糖卸下管家之事后,同她反而親密了不少。

    這時,橘糖從外蹦蹦跳跳進來:“娘子,公子在書房等您�!�

    姜婳眼眸彎起笑,應(yīng)了一聲。

    府中人大多喚她“夫人”,也只有橘糖,會親熱地喚她一聲“娘子”。

    謝欲晚此時讓橘糖來喚她,多半是因為送錯壽禮的事情。姜婳揉揉頭,有些頭疼。除了承認錯誤,似乎也沒有什么別的方法。

    心中這般對自己說,但姜婳,其實有些忐忑。

    比起宴會上的尷尬,比起可能的怪罪,比起圈子夫人間的風言風語,她更害怕的,是他失望的眼神。

    他教導(dǎo)她許久,她卻犯下如此大錯,讓侯府老夫人同丞相府的關(guān)系,變得僵硬。

    這時,什么謝欲晚應(yīng)該知曉老夫人不喜歡玉牡丹但為何不同我說的想法,已經(jīng)完全從姜婳腦中消失了。

    她就只在想。

    他一定......會失望吧?

    她很怕......他的失望。

    橘糖看著姜婳整個人悶悶的,像是一個被封住嘴的葫蘆,想起書房里那位主子的反應(yīng),不由笑道:“娘子,其實公子很好說話的�!碧貏e是娘子說。后面那句話,橘糖默默咽下去了。

    姜婳整個人都有些怔,陡然聽見這一句,一只手緊擰著衣袖。

    橘糖無奈搖了搖頭,推開了書房的門:“公子,娘子來了�!�

    謝欲晚揮墨動作并未停下,只是輕抬了眸,淡聲道:“進來吧�!�

    姜婳腳步還未抬出,橘糖就直接退下了。她擰著衣袖的手松了一瞬,硬著頭皮過去,最后停在了他書桌前,像是犯錯的學(xué)生,正等待夫子的責罵。

    謝欲晚又是提起了筆,淡聲道:“過來。”

    她一怔,繞過書桌,走到了他身邊,主動開口認錯:“壽宴被我搞砸了。”

    謝欲晚頷首,眸一深。

    “如何砸了?”

    姜婳啞聲,她其實覺得他知道。但他希望她再重復(fù)一遍,她也就乖乖重復(fù)了一遍:“老夫人不喜歡牡丹,我準備的壽禮是玉牡丹�!�

    至于什么“為什么你知道卻不告訴我”,姜婳一句不敢說。她沒有被捉弄的怒火,只有一股淡淡的委屈,縈繞在心間,讓她的眼睛都有些澀。

    這種情緒被她自己意識到的時候,她都覺得有些奇怪。但謝欲晚一直看著她,那股奇怪的念頭也就消失了大半,她只愧疚地低下頭。

    謝欲晚待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姜婳說一句話。

    他持筆的手一頓,清冷道了句:“橘糖從明天開始,會去你院中�!�

    還是失望了嗎?姜婳一怔,心突然有些澀。

    “好�!闭f完,她垂著頭,就要向院子外走。

    “半個時辰。”謝欲晚手中的筆都未停,輕聲道了句。

    姜婳的腳步頓住,眨了眨眼,乖巧地在一旁等待。謝欲晚上前,挑了一本書給她:“功課應(yīng)該也快上到這里了,明日同夫子論晚來尋我。”

    “……”

    姜婳鼓鼓臉,不過很快就開始認真翻閱起來,不怪她,她最近真的太忙了,功課考試什么的,她不記得時間也很正常。

    怎么又要考試了��?

    謝欲晚提筆的手一頓,輕搖了搖頭。

    *

    隔日。

    橘糖自己帶著賣身契,過來了。

    姜婳訝異,接過裝著賣身契的小木盒。她沒想到,謝欲晚說的讓橘糖來,是這個來。

    帶著賣身契來,橘糖以后,就是她的丫鬟了。

    怕橘糖因為這件事心中不舒服,姜婳面色有些忐忑。

    橘糖看著這個把心事寫在臉上的娘子,輕嘆了口氣,心中暗道,打不打臉啊公子,自己心疼娘子勞累,偏還要找個娘子的錯處,才能把她給娘子送來。

    她只能說,她家公子啊,全身上下呢,嘴最硬。

    *

    橘糖到了身邊后,姜婳平日都輕松了不少。

    將府中事物分給橘糖一部分,她上午就能安心去學(xué)功課,也能好好考試了。一時間舒服的,她都有些忘了,當初橘糖是因何來的她身邊。

    三月后。

    半夜姜婳睜開眼,望向身旁的謝欲晚。

    所以,他到底為什么不告訴她,老夫人不喜歡牡丹?

    隔日,頂著人見人關(guān)愛的黑眼圈,姜婳成功引起了橘糖的注意。

    橘糖遲疑:“娘子,昨夜……”

    她一怔,忙搖頭:“不是,我是,我是,在想事情�!�

    否認之后,姜婳捂住臉,她在否認什么啊,什么啊。

    橘糖笑的前仰后翻,隨后突然靠近:“所以娘子昨夜想什么想的睡不著了?”

    姜婳眨了眨眼,輕聲道:“壽禮那件事情�!�

    橘糖眼皮一跳:“公子還沒同娘子說嗎?那他是如何和娘子說,讓我到娘子身邊來伺候的。”

    姜婳被橘糖的反應(yīng)鬧得一怔:“就,送過來呀�!�

    橘糖持續(xù)眼皮跳:“公子沒有同娘子說,是他心疼娘子太過勞累,才將我送到娘子身邊的嗎?”她特意加重了‘心疼’兩個字。

    姜婳乖乖搖頭,隨后,緩慢反應(yīng)過來,耳中‘心疼’那兩個字,開始發(fā)燙。

    她怔了一瞬,就用書埋住了臉。

    *

    成婚第五年,第一個月。

    五年了,姜府的一切,距離她已經(jīng)足夠遙遠。一年前,姜禹被人舉報,收取賄賂,被人告狀到了御前。證據(jù)確鑿,天子一邊說網(wǎng)開一面,一邊沒收了姜家一大半的家產(chǎn)。姜家這些年,財務(wù)上本就是堪堪維持,被收了家產(chǎn)之后,不斷有鋪子出事,很快姜家就沒錢了。

    沒錢,姜禹就又走上了收取賄賂的老路,但他本就一直被盯著,一收,就被發(fā)現(xiàn)了,丟了官職。

    前些年已經(jīng)嫁人的二姐姐,是下嫁。本來憑借姜家權(quán)勢,在夫家頤指氣使,但姜禹的官一掉,夫家就陡然硬氣了起來,原本被欺負慣了的夫家人,也欺負回去。

    一來一回,就成狗咬狗了。

    至于姜萋萋,在她心愛的妹妹姜渺渺出家后,她真嫁到了江南。

    至于她,她其實很難形容她和謝欲晚之間的關(guān)系了。

    她們的開始太過復(fù)雜,以至于,后面她即使偶爾心動,也沒辦法邁過那一道坎。她不知道,他心中,究竟如何看她。

    *

    成婚第五年,第四個月,第十七天。

    當今陛下圣體孱弱,尚未立儲,朝中多為三皇子和五皇子兩派。這日,三皇子從坊間尋了個絕色女子,暗中送到丞相府上。

    那時府中大小事務(wù),已經(jīng)全都交到姜婳手上了。那女子,要入府,先見的也不是謝欲晚,而是她這個當家主母。

    相見時,那女子穿著一身桃紅衣裳,人比花嬌,期期艾艾地打量著周圍。

    那時她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有些緊張,心中那涌動的酸澀,同緊張一起,翻覆涌動。

    最后,還是橘糖替她先安置了那女子,看見那女子被帶出去時,她深呼一口氣,心卻怔然得厲害。

    這五年,謝欲晚教會她許多東西,她已經(jīng)能極好地處理府中的一切事物。

    但是這般事情,他未教過她——

    她不知道,她為什么心中會酸澀。即便為他納個妾,也不會影響她的地位,府中事物、中饋依舊會牢牢掌握在她手中。

    謝欲晚也絕不是那種,會寵妾滅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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