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姜婳神色一怔。
困擾她數(shù)十年的一切,在這一刻,突然輕了許多。
她說過很多聲‘對不起’,在心中,在口上,但好像唯有這一次,是不一樣的。從前那些,是她對他的愧疚,這一次,是她想試著......給自己一次機(jī)會。
她被困在了十年前那杯酒中,那間房中。
她想......試著走出來。
想試著,真的走向謝欲晚。
謝欲晚手停留在她柔軟的發(fā)絲間,一瞬間,也似乎知曉了什么。他將人抱入懷中,緊緊摟住,輕聲呢喃了一聲:“真傻。”
姜婳閉上眼,讓自己沉溺在這淺薄的松香之中。
眼眸有些發(fā)疼,她忍住了,沒有再落下淚。
“謝欲晚,過些日子,我們不去秋狩了,去江南吧。我想去看看,江南的雪。姨娘小時候總同我說,在長安,她最懷戀的是,就是故鄉(xiāng)的雪了。我其實沒有覺得有什么不一樣,哪里的雪,不都是雪。但是......我們?nèi)タ匆豢窗��!?br />
謝欲晚自然不會拒絕。
回應(yīng)姜婳的,不是簡單一個‘好’,而是一個突然起來的吻。
他寒涼的指尖壓著她的脖頸,將她向他胸膛的方向推,她閉上眸,順從地?fù)P起脖頸,在淅瀝的雨聲之中,融成一體。
等到燭光再燃起的那一刻,姜婳有些失神地望著淡青的床簾。
身后那雙手環(huán)住她的那一刻,她輕垂了眸。
他平日淡漠的嗓音此時有些�。骸疤哿藛�?”
姜婳沒有說話,只是向他懷中蜷縮了瞬。
他亦環(huán)住了她,在清晨映入的光中,她臥在他胸膛前,眼睫輕輕地顫動。
她沒有想太多。
只是想著這十年,這漫長的十年,又向他懷中靠了一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睜開眼,在他懷中,怔怔望著房梁。
那兒,沒有一根白綾。
只有他在的地方,她才從來不會看見白綾。
她或許,是知道,這是意味著什么的。
回神之際,就發(fā)現(xiàn),謝欲晚正低頭看著她,眸色依舊是平日的平淡模樣。她也望向他,唇半動,似乎不太愿打破此時的沉默。
他又吻了下來,她安靜地承受著。
這個吻很短暫,甚至她沒有閉上眼。
“白日的事情,打算如何?”
似乎是覺察到了她許久都未說出口,他主動問了出來。姜婳一怔,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聲說。
“謝欲晚,我沒有�!�
然后,他就聽見懷中的人認(rèn)真道:“我沒有要答應(yīng)她的意思,我也沒有......要瞞著你。下了雨,消息傳到宮中,你一定會回來,我知道。但你最近公務(wù)繁忙,我不想,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麻煩你。我是你的妻子,我總要,日后總要自己處理這種事情的。只是今日這人特殊些,是姜玉瑩。但我總要,自己處理的。”
謝欲晚眸色一深,沒有再說什么。
姜婳認(rèn)真看著他,被褥之下,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
隨后,她就感覺到自己被環(huán)住,一道輕柔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那娘子準(zhǔn)備如何?”
第20章
他們之間,鮮有如此親密的稱呼。
她怔了一瞬,將頭靠在他胸膛前,輕聲道:“其實我也沒有想好,但是,可能明日就想好了。明日若是想不好,那就明日的明日,再想......總有一日,我會想好的�!�
謝欲晚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將懷中的人,摟得更緊了些。
已是清晨,但院子中依舊很安靜。不知不覺間,姜婳閉上了眼,緩緩沉入了夢。兒時發(fā)生的一切在她眸中放映,她站在原地,望著姜府那方小小的院子。
窄窄的門,矮矮的院,褪色的瓦。
臥病在床的姨娘,單薄青澀的女孩。
那似乎是她的半生。
再轉(zhuǎn)眼,是那間熟悉的房中,垂下的白綾。她嘗試走進(jìn),似乎還能嗅到上面的血,她顫著手,想觸碰一下。
卻惶然被身后的人拉住。
那是一雙,并不溫?zé)岬氖帧?br />
那雙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捂住她的眼睛。
白綾陡然消失在眼前,她怔了一瞬,就陷入了一個溫?zé)岬膽驯е�。那雙手,撫著她的頭,將她按在他懷中。
她沒有掙扎,只是側(cè)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方白綾。
鮮紅的血跡似在祝賀,從濃到暗,似乎要嵌入她一生的軌跡。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再回頭,只是任由那并不算溫?zé)岬氖值闹魅�,牽著她,走遠(yuǎn)。
她形容不出這種感覺,她甚至不能將其稱之為解脫。
只能是一種嘗試的放過。
她只是想去看看江南的雪。
*
隔日。
橘糖持著一封信,敲響了書房的門。
是姜婳開的門。
新皇登基不過幾年,宮中事務(wù)繁忙,這兩日謝欲晚在府中,已經(jīng)耽誤了許多事。故而今日晨時,他雖說了不用,但她還是親自將他送到了宮中。
至于橘糖,那日之后,她便沒有見過橘糖了。
這是這兩日,第一次。
橘糖同平日并無不同,只是看向手中的信時,嘴撇了撇。
接過信之時,她握住橘糖的手,輕聲道:“是我讓你為難了,下次這般事情,你無需聽我的�!�
橘糖原本平靜的眸,因為這一句,陡然紅了。
她轉(zhuǎn)開頭,輕聲道了句:“娘子在說什么胡話。那日是我失職,若是不去放風(fēng)箏,一切便不會發(fā)生,這同娘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更何況,我是娘子的丫鬟,不聽娘子的,我是要聽誰的�!�
遠(yuǎn)處的樹上,寒蟬一張死人臉,變了又變,成了另一張死人臉。
姜婳摸著她的頭,放輕聲音道:“聽自己的,橘糖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jì),可有心儀的小郎君。丞相府許久沒有熱鬧了,橘糖若是嫁人,我定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送橘糖出嫁。”
橘糖一雙眼紅了:“娘子要趕我走?”
姜婳沒有再說話,只是用一種溫柔的眸光望著她。
橘糖眼淚陡然落了下來:“娘子,別趕我走,讓我陪在你身邊,好不好。娘子同公子說,我聽話,聽話便是了。我再也不去放風(fēng)箏了,哪有人秋天放風(fēng)箏的。娘子,你替我同公子說說。”
姜婳眼眸深了一瞬:“橘糖,嫁人不好嗎?”
橘糖忙搖了搖頭,一顆淚滴到了姜婳白皙的手上。
“我只想在娘子身邊,娘子,曉春已經(jīng)被您送出去了,把我留在身邊了。讓橘糖陪陪你,好不好。娘子同公子說,讓公子再派一個大丫鬟過來就好�!�
姜婳怔了一瞬,抵住了她的頭:“可是橘糖,在我身邊,你并不自由。你喜歡秋天去放風(fēng)箏,喜歡冬日去城外賞花,在我身邊,這些都很遙遠(yuǎn)。你需得護(hù)著我,需得抉擇,需得沉默�?墒牵偬�,這樣,時間長了,你也不會快樂�!�
“是公子說的是嗎?”橘糖被這些話說的啞了嘴,最后哽咽道。
姜婳搖頭,眼眸停留在她手腕間發(fā)紫的鞭痕。她似乎有意遮掩了,但是動作大了些,還是不小心露了出來。
心怔地疼了一瞬,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假裝自己沒看見。
今日送走夫君后,她第一次,喚下了一直在她身邊的暗衛(wèi)——寒蟬。
她沒問什么別的東西,只是問了一聲:“橘糖呢?”
那名名為寒蟬的少年聲音很冷,像是十二月的冰。
“在思堂受罰。”
她抓著自己手腕的手扣緊:“為何會受罰?”
“因為那日,娘子被人沖突了,這是她的過錯。暗衛(wèi)犯了錯,就得受罰,這是規(guī)矩。”說完,寒蟬隱晦地看了一眼后方。
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橘糖是暗衛(wèi)。
她無從去想,為何陪謝欲晚一同長大的橘糖,會變成暗衛(wèi)。只知道,如若橘糖是暗衛(wèi),留在她身邊,受罰的事情,便會比普通的丫鬟多。
那她便不能將橘糖留在身邊了。
她望向身前的橘糖,從懷中拿出了一方賣身契,輕柔地將那張紙,放入了橘糖手中。她靜靜地望著她,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發(fā)。
“不是夫君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既然夫君將橘糖賜給了我,那橘糖就是我的丫鬟。我想送橘糖出嫁,想讓橘糖去看江南的雪,去看漠北的沙,想,誰都不能再責(zé)罰我的橘糖�!�
橘糖怔住,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手。
那張紙,在她指尖發(fā)燙。
她突然聽明白了娘子的意思。
也正是因為聽懂了,她紅著眸,再說不出一句話。她不懂,娘子是如何知曉,又是如何尋到了如此法子,只為了還她一個本就不存在的自由。
當(dāng)年,在她幼年時,便被送到了公子身邊。
那時謝家還未破敗,舉家流放。她同公子一同長大,感情甚篤。原本,在高門世家,主仆情深,也是一樁佳話。但是,好景不長,謝大人被污蔑貪污,謝家舉家流放,公子開始被長老們嚴(yán)苛管束。
他們?nèi)莶坏霉佑幸唤z錯,所以當(dāng)她因為在書院被人調(diào)戲,公子出手阻止,因此得罪了調(diào)戲她的人后,謝家的長老們將她帶離了公子身邊。
他們把她同彼時尚是稚童的寒蟬一起,投入了暗衛(wèi)營。
她被寒蟬護(hù)著,走出了刀山火海。彼時公子三元及第,長老們終于不再能一手操控公子的事情。
她又回到了公子身邊。
但她已起了誓,服了藥,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橘糖。直到后來,她被公子送到了娘子這邊,長老們對她的控制才停止。可即便這樣,一日入了暗衛(wèi)營,她一生都被此轄制。娘子是想借她之手,讓她徹底逃離這個牢|籠。
她哭得渾身顫抖,卻還是不住地?fù)u頭。
“娘子,橘糖不要,不要,讓橘糖留在你身邊。只要日后不犯錯,橘糖就可以不受罰的,不疼,只是規(guī)矩,打我的人是寒蟬,他打的很輕,傷口只是看起來比較嚴(yán)重,其實不疼的�!�
她在暗衛(wèi)營時,每時每刻都想逃。
但每天都會有因為逃被拉回來處死的人,她很怕死,但她還是很想逃。當(dāng)她終于決心逃離時,一直沉默不語只殺人的寒蟬拉住了她:“別去,會死�!�
那時,周圍每天都在死人,她已經(jīng)不知道死是什么了。故而被少年拉住的那一刻,也只是甩開了手:“死,都會死的,我不想,不想死在這�!�
少年拉住她的手重了一些,隨后淡聲對她說:“不會死,我會帶你出去�!�
后來,寒蟬真的帶她出來了。
他手上沾了無數(shù)的血,眉眼間卻冷淡地極。
她以為,她終于自由了�?伤直凰偷搅斯由磉叄記]有問,或許是那些長老早就同他說了,或許是公子也不太在意。
暗衛(wèi)營是在公子和娘子成婚一年后才到公子手中的,他看了名單,沒有說什么。之后,她便到了娘子身邊。
娘子是一個很好的人。
柔軟的,像是水一樣。只是,娘子似乎平日都沒有什么開心的事情。她每日會吃差不多的飯菜,哪怕是生病,也會用平日用的量。
她很心疼娘子。
因為,從她在府中看見娘子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娘子也不自由。
姜府中,娘子眼中尚且有過光。
娘子也曾暗中同她說,日后待她成婚了,要帶姨娘去江南。說姨娘喜歡江南,她應(yīng)該,也很是喜歡。說只有兩月了,只有一月了......
可等她再同公子回到姜府時,卻聽見了姨娘死去的消息。
她第一感覺是,那她的娘子,該怎么活呀。
再次見到娘子,是在那日的晚宴上。娘子一身素白的衣裳,在旁人的攛掇下,向公子敬了一杯酒。
公子沒有拒絕。
后來......娘子成為了丞相府的女主人。
謠言四起,流言亂傳,但她卻知道,娘子不是那樣的人。她再次與娘子相遇時,娘子穿著華美的衣裳,戴著富貴的首飾,但她局促不安,惶恐,像是被困在金絲籠中被人觀賞的雀鳥。
同她一般的不自由。
她那時便想,若是她到了娘子身邊,她就不要再離開了。
因為娘子,似乎,比她還要寂寞。
當(dāng)公子遞給她賣身契,說她從今以后是娘子的人時,她心都安靜了一瞬。她真的到了娘子身邊,她比她從前想的,還要憂傷,還要柔軟。
她心中的天平,開始傾斜。
她開始希望娘子開心,開始罔顧公子的意愿。對于這件事,公子也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到這一次——
娘子差點受傷。
寒蟬未來尋她,她卻自己去領(lǐng)了罰。
她就是想,這樣,公子就還能任她留在娘子身邊。曉春已經(jīng)走了,再沒了她,娘子怎么辦呀。
第21章
是啊,她不能走。
在暗衛(wèi)營中,她無時無刻不在向往著自由,可當(dāng)娘子將這賣身契遞到她手中的那一刻,她惶然覺得,薄薄的一張紙,有千斤重。
重到,在娘子身旁近十年的橘糖,已經(jīng)拿不起了。
她眸中的淚沒有停,下垂的淚珠一點一點浸濕了那張陳舊的薄紙,她認(rèn)真地將手中的紙折疊起來,然后遞還給了娘子。
姜婳沒有接住,她溫柔地望著橘糖,試圖同她再講講道理。
她不知她為何想要留下。
若是為了她,實在沒有必要。
她此生未承受過如此之在意關(guān)懷,對于她而言,會有些重。她亦不希望,因為她,橘糖再受到任何責(zé)罰。
在姜府時,她曾無比渴望成婚,因為祖母應(yīng)她,只要她成了婚,就能帶姨娘出府。所以哪怕只是一門用以聯(lián)絡(luò)維系世家感情的婚姻,甚至于她從未見過那個江南的公子,她出嫁,也樂意至極。
她想,橘糖同她,應(yīng)是一樣的。
她從前不曾踏出泥沼,是因為姨娘的死,一直盤桓在她心間。但橘糖不是,她還可以擁有很自由很美好的一生。
橘糖同她夫君的開始,不會源自一個錯誤,也勿需如她一般,用了十年,才堪堪釋懷。
她溫柔看著橘糖,輕聲勸阻:“為什么不要呢,橘糖。如若是擔(dān)憂府中的事情無人做,我會尋新的丫鬟或嬤嬤;如若是舍不得丞相府,有我和夫君在,你隨時也能回來;如若是暫時未有歡喜的人,我們可以慢慢尋�!�
“只要你應(yīng)下�!�
橘糖眼眸輕顫,望向眼前的娘子。
她愈發(fā)想讓她離開,她便愈發(fā)離不開。娘子知道嗎,這是娘子這十年,眼眸最堅定的時刻。卻不是為娘子自己,而是為她一個奴仆。
兩人對視間,心思各異。
姜婳未曾想過,會如此艱難。怎么會有人可以脫離火坑,還要往回走的?
橘糖依舊含著淚搖頭。
那張薄薄的賣身契,還是被橘糖規(guī)規(guī)整整地放回了她手中。姜婳望著手中的紙,淚痕尤在,她怔了一瞬,心中突然有些疼。
她不了解暗衛(wèi)營那邊的情況,這般事情,夫君從來不會同她說。
府中的事物,她擁有主宰的權(quán)利,但是府中事物之外的事情,她若要做,便有些麻煩了。這已經(jīng)是她能想出的最合適的法子,她未想過,橘糖會不愿。
未談妥,橘糖甚至怕她再說,直接退了下去。
姜婳看著手中的賣身契,還是好好用木盒收拾了起來。時下奴仆需在官府備案,撕毀賣身契,是無用之舉。若是要脫離奴籍,需得奴仆拿著賣身契去官府銷案。
看著好好蓋著的木盒,姜婳怔了許久。
*
不過一刻,門又被敲響了。
姜婳上前打開門,有些訝異。不是旁人,正是一刻鐘前轉(zhuǎn)身就走的橘糖。橘糖低著頭,將手中的信件遞給姜婳:“娘子,姜二小姐的信。剛才,忘記給娘子了......”
聽見姜玉瑩的名字,姜婳也沒了適才的心思。她想起前兩日發(fā)生的一切,沉默地接過了信。她沒有避著橘糖,直接將信拆了,將信紙拿出來。
信上的內(nèi)容就一行字。
明日正午,明華樓見。
輕蔑,傲慢,透過這八個字,明晃晃地露出來。
姜婳望著信,情緒比起之前,穩(wěn)定了不少。她沉眸看著,手不慎被鋒利的紙邊劃破,淡淡的血跡染了信紙的邊沿。
細(xì)微的疼痛從指尖傳來,一旁的橘糖看見了,忙用帕子幫她包住。
她靜靜看著信紙上的血,想起那日姜玉瑩的模樣,唇角不由平了些。
姨娘確是她的軟肋,她此生所有濃烈的情緒,愛恨,在姨娘一人身上,便用去了大半。
如若姜玉瑩要嫁的那人不是謝欲晚,為了姨娘,哪怕只是一句或真或假的消息,她甚至真的可能,不計年少時的茍且,去為姜玉瑩達(dá)成心愿。
姜婳任由橘糖為她手指纏著帕子。
心中靜聲道了一句。
但是,是謝欲晚,便不行。
“娘子,你打算如何?”下意識問了之后,橘糖才意識到,她不該問。知曉這般消息,她是上報,還是不上報。
從前公子和寒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上次的事情過后,她還想留在娘子身邊,就不能這般隨意了。
看她捂嘴的模樣,姜婳似乎想到了什么,低頭笑了笑。
橘糖垂著頭,也不太知道還能說什么。
“其實,都報上去,也沒什么的。”姜婳認(rèn)真說道:“我平日都是些瑣事,無聊至極,夫君事務(wù)繁忙,平日忙的都沒有時間回府,橘糖便是都報上去,對我也沒有什么影響。我也沒有什么事情,是夫君不能知道的�!�
橘糖攪著自己的手。
娘子話是這么說,但是她不能這么做。
這樣......不好。
想著,橘糖向窗外望了一眼,小聲道:“那娘子說吧,這般遠(yuǎn),當(dāng)過了十米,寒蟬聽不見的�!�
此時,樹上的寒蟬:“......”
知曉橘糖特意在逗自己開心,姜婳也學(xué)著橘糖,輕聲道:“那我們說一個寒蟬聽不見的事情......”
*
夜間。
姜婳點著一盞燈,看著書。
這些年她其實一直也有看書的習(xí)慣,只是近來有些忙,懈怠了。她坐在木凳上那一瞬,下意識看向了懸空的房梁。
......沒有看見那根白綾。
她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氣,還是心被揪緊,她只是淡淡地,看向白綾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地方,一直看了許久。想到明日要去見姜玉瑩,手中的書,便有些看不進(jìn)去了。
謝欲晚推門而入時,看見的,便是正在發(fā)呆的姜婳。
書桌上躺著一本半翻開的書,她的指尖,還停留在一側(cè)書頁之上,另一只手,撐著頭,許久都未動一下。
他見房內(nèi)燭光黯淡,以為她已然入睡,故而未敲門,便入了。
只是一進(jìn)來,就看見她發(fā)呆的模樣。
謝欲晚停頓了一瞬,到底還是怕,自己陡然出現(xiàn),會嚇到正在發(fā)呆的人。于是他后退一步,輕敲了一下門。
聲音很輕,但是在寂靜的夜,已然足夠。
她眼睫如蝶,側(cè)身望向他:“夫君�!逼�,她閉上了手中的書,上前幾步,接過他手中的外袍:“這般晚了,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明日要去早朝,我去讓下人叫水,只是太晚了,恐歇不了幾個時辰�!�
她正欲推開門,就被人從身后抱住。
在外面清冷矜貴的公子,此時將頭放在她頸間,輕聲道:“告了假,不用去。”想了想,他又補(bǔ)充了句:“明日一日,我都有時間。”
姜婳一怔,想到了姜玉瑩的事情。明日,是姜玉瑩約她見面的時間。
若是從前,她當(dāng)是不會問出這一句。
“你是不想我去見姜玉瑩嗎?”
環(huán)住她的手,緊了一瞬,隨后,他平靜的聲音從耳畔響起:“嗯,不想你去�!彼氖志o了一瞬,唇似乎要張開,下一刻又陡然閉上。
許久之后,她的聲音,在兩人之間響起。
“......可是我想去。”
說完,她轉(zhuǎn)了身,直對著謝欲晚。她有些不太適應(yīng),但還是望著他,輕聲重復(fù):“可以讓我去嗎?”
她吞咽了一口,鼓起勇氣道:“我知道,你是擔(dān)心我,但你可不可以相信我一次。我不是從前在姜府那個姜婳了,我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府中事物,我也有打理的很好,對不對?”
她很少這般同他說話。
太......坦誠。
但不知為何,這般,他眉宇間的平靜,也沒有變一分。甚至,許久,都沒有回應(yīng)她的話。這其實,不太尋常。
許久之后,他無奈摸了摸她的頭:“一定要去嗎?”
便是再遲鈍,她也意識到了,他并不想她去。
為什么不想她去?
她尋不到緣由。
是怕她答應(yīng)姜玉瑩的要求嗎?
雖然夫君未親口說過,但她能看出來,夫君對姜玉瑩,不太歡喜。她并不知曉緣由,夫君同大哥是同窗好友,說是同姜玉瑩青梅竹馬長大也不為過。
但從她見夫君的第一眼,看他同姜玉瑩之間的相處,便知道,他不喜姜玉瑩。
能夠讓夫君這般的人,明面上表露出厭惡,她實在想不到,姜玉瑩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她猶豫了一瞬,輕聲問了一句。
“為什么?”
為什么不想我去見她?
昏暗的燭光下,青年的眉眼之間,有了一絲波動。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輕聲道:“那你會答應(yīng)她嗎?”
姜婳搖頭:“不會。”
一陣風(fēng)突然吹滅了燭火,姜婳下意識躲進(jìn)了謝欲晚懷中。
她看不見的地方,青年的身子僵了一瞬,隨后垂眸將她按入了懷中。
懷抱,很緊。
趁著夜色,他幾乎要將她揉入骨血之中。
她沒有抗拒,只是溫柔地,用自己的手,回抱住了他。
“謝欲晚,我不會答應(yīng)她的,我不想......在我們的家,看見她。你讓我去見見她,好不好?不會太久的,一個時辰�!�
許久之后,青年低啞的聲音在兩人間響起。
“好�!�
第22章
隔日。
橘糖端著水,進(jìn)來服侍。床榻上已經(jīng)只剩姜婳一人,她怔怔望著淡青的床簾,想著適才謝欲晚走的時候,那個吻。
好兇。
一點都不像他。
果然不喜歡她去見姜玉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才能讓夫君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這般顯露厭惡。
甚至,都不遮掩。
“娘子�!遍偬禽p聲喚,將手中的東西放下。
姜婳回過神,掀開被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看著灰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模樣。
寒風(fēng)順著門縫吹入的那一瞬,橘糖忙將外套為姜婳披上:“娘子,今日立冬了,房中雖然燃了炭火,但也要穿多些。這般時節(jié),再感染風(fēng)寒,就不好了�!�
姜婳一怔,輕聲問:“今日立冬嗎?”
橘糖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肯定:“嗯,立冬,只是長安這邊不過立冬的節(jié)。當(dāng)初我們在商陽時,立冬都是要在一起吃餃子的�!�
“夫君也吃嗎?”
橘糖輕笑:“吃呢,公子雖然挑食,但是對餃子,還挺喜歡的�!�
說完,橘糖將早膳端了上來。
姜婳若有所思地用著粥,等到用到平日的量,便停下了。
一抬頭,就看見橘糖望著她。
她眨了眨眼:“怎么了,橘糖?”
橘糖搖頭,垂下了頭,又用了一口自己碗中的粥。
咸的。
廚房的人,不小心,把糖,加成了白鹽。
娘子為什么一點都沒吃出來?還是吃出來了,不想麻煩,也無心責(zé)怪廚房的人。
想到這,橘糖輕聲抱怨。
“娘子,今日的粥,好甜。廚房那邊的人,最近是越發(fā)懈怠了�!�
姜婳不假思索:“是有點,明日讓廚房那邊注意些便好。”
橘糖拿著勺子的手頓住,剎那間,心被刺得發(fā)疼。但下一刻,她又忍住了聲音中的顫抖,小聲說:“......是該注意些了。
姜婳心中想著事情,沒太注意這個小插曲。等到用完膳,橘糖為她打扮。
見到橘糖下手越發(fā)夸張,御賜的首飾不住往她身上堆,她眨眨眼:“橘糖,我只是去見姜玉瑩。”
橘糖手未停下,小聲道:“就是去見她,才要這么打扮,上次她順走娘子一根玉簪,隔日便去典當(dāng)了。那般珍貴的簪子,就換了五百兩。我倒是要看看,她今日還能從娘子身上順走什么�!�
隨后,姜婳就聽見她輕聲嘀咕:“都是御賜之物,順走了,便官府見。”
雖是如此說,等到打扮完,姜婳還是偷偷拿下來了幾支。
太夸張了。
她又不是花孔雀。
等到日午,她出門,剛踏上馬車,天突然下起了雨。橘糖忙為她撐傘,馬夫為她掀開車簾,慌亂之際,她似乎在遠(yuǎn)處,看見了一道撐著傘,獨自而立的青色身影。
好像是夫可等她上了馬車細(xì)看,卻又看不見了。
“啪嗒�!�
“啪嗒�!�
雨敲著馬車壁,響聲很大。
橘糖輕聲抱怨著天氣,又說回去后一定要吃餃子,還說要讓她也嘗嘗她包的餃子。
她一邊應(yīng)下,一邊看窗外的雨。
匆忙的攤販,躲雨的行人,時不時相對而過的馬車——
許多年后,她也會想,是不是老天,都不想她赴這一場約,才下了這一場傾盆的雨。
但此時的她,只是放下了車簾,閉上了眼。
她細(xì)數(shù)在姜府中發(fā)生的一切,也未想到,誰會是那個害死姨娘的人。
畢竟,在姜府中,她和姨娘如螻蟻。
誰會在意螻蟻的死活。
“娘子,到了�!遍偬禽p聲道。
姜婳抬起眸,應(yīng)了一聲。雨依舊很大,橘糖下了馬車,撐開的傘,瞬間就被風(fēng)吹彎。
馬夫?qū)ⅠR車停到酒樓旁,小心地將簾子掛起來。
“夫人,到了�!�
橘糖將撐開的傘遞給馬夫,上前一步,將姜婳攙扶了下來
。
風(fēng)很大,姜婳的衣裙,不可避免地沾了雨。橘糖蹲下身,想查看,被姜婳一把拉住:“一件衣裙罷了。”
橘糖也沒堅持,怕姜婳冷,手中又拿了個披風(fēng)。
酒樓的掌柜忙迎了上來:“夫人這邊請,包房在二樓�!�
她們走的小路,并沒有引起什么注意,寒蟬默默地隱在人群之中。橘糖同他對上眼的時候,就看見那張死人臉,頓了一瞬。
她張開嘴,輕聲說了什么。
姜婳順著橘糖眼神望過去,卻只看見烏泱泱的一群人,有攤販,有行人,多是進(jìn)來躲雨的。
她沒有再看,任由掌柜領(lǐng)著,去了二樓的包房。
掌柜為她推開門,不出意料,空無一人。
她沒什么表情地坐下來,橘糖為她斟了一杯茶,她手指覆上杯壁,卻沒有喝。
直到半個時辰后,姜玉瑩才姍姍來遲。
她穿著一身恍若喜服的紅,艷麗得恍若夏日迎著烈日的花。
“是姐姐來遲了,妹妹勿怪�!�
姜婳靜靜地看著她。
她的二姐姐,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傲慢啊。外面下著大雨,她的衣裙卻都是干燥的,這哪里是來遲,怕是不知道早來了多少個時辰。
卻偏偏,讓她等著。
便是連換身符合說辭的衣裙,都不愿。
姜玉瑩笑意柔柔地望著她:“今日妹妹來見我,定是想好了的,這就對——”
還未說完,她突然睜大眼睛,向后方倒去。
她的身后,寒蟬收起了手,一張死人臉毫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