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便是如她當(dāng)初所想,他是個她沾惹不起的麻煩。他身后那攤渾水,她只要淌進(jìn)去,便是粉身碎骨。
姜婳知曉自己不能。
晨蓮也看見了徐宴時,望了一眼,便笑著放下了車簾。
姜婳一怔,然后就看見晨蓮剝了一顆糖放到她唇邊。她下意識張開嘴,晨蓮輕柔地將糖塞入她唇中。
“小姐先吃第一顆�!�
甜膩的氣息在唇齒間散開,姜婳垂下了眸,看著晨蓮吩咐車夫‘可以出發(fā)了’。她沒有再掀開車簾,只是靜靜地含著口中的糖。
許久之后,姜婳才知道。
那時在人群嘈雜的大街之上,徐宴時手中握著的,是自小同他一起長大的小太監(jiān)留給他的半塊玉佩。
就在半個時辰前,一支箭射穿了小太監(jiān)的胸膛。
徐宴時怔怔望著小太監(jiān)倒下去的尸體,想起兒時旁的皇子欺負(fù)他時,是小太監(jiān)擋在他身前。那時他被父皇厭惡,被皇兄憎恨,住的宮殿同冷宮無異。
宮中分發(fā)膳食的宮人看人下碟,許多時候他連飯都吃不上。
那時小太監(jiān)就帶著他鉆狗洞出去尋東西吃,一日在一方廢棄的宮殿,小太監(jiān)突然大聲驚呼:“殿下,這里有一方玉佩。”
還不等徐宴時過去,小太監(jiān)就可惜道了一聲:“難怪沒人撿走,原來是碎的�!毙煅鐣r看著小太監(jiān)挑挑揀揀,最后選了一塊最奇怪的碎片。
徐宴時其實不知道碎玉有什么好撿的,但是小太監(jiān)很開心,他也很開心。
后來小太監(jiān)一直隨身帶著這塊碎玉,時不時將其捧到徐宴時面前:“看殿下,我日日用茶水養(yǎng)著,是不是有好看一些�!�
彼時父皇對他不在如從前一般厭惡,終于也把他當(dāng)個正常人養(yǎng)。皇兄雖然還是因為他出生導(dǎo)致了母后難產(chǎn)的事情嫌惡他,但到底因為父皇收斂了幾分。
他后來送了小太監(jiān)好多好多玉,但是小太監(jiān)最喜歡的,還是那方碎的。
偶爾小太監(jiān)會同他說:“殿下,如若以后奴走了,你就替奴好好養(yǎng)著這玉。奴是閹人,閹人壽命很短的,殿下養(yǎng)著這玉,也就記得奴了�!�
這些年,因為擔(dān)心小太監(jiān)的身體,所以每十日他都請?zhí)t(yī)為小太監(jiān)診脈。太醫(yī)們每次都說小太監(jiān)很健康,他一邊開心,一邊想著下個十日再去請。
最后,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都被他鬧煩了,怎么都不來了。
可健康的小太監(jiān),死在了皇兄的一支箭下。
皇兄不知被誰惹怒了,今日對他下手格外地狠,小太監(jiān)看不過去,擋在了他身前。他看見小太監(jiān)向前一步,就知道不好,但已經(jīng)來不及阻止了。
他被兩個人扣著,皇兄身邊的侍衛(wèi)拉弓,那支箭直直射入了小太監(jiān)的身體。
他雙眸通紅望著皇兄,皇兄卻冷漠地對他言:“你自己惹出來的麻煩,就當(dāng)這畜生為你死了�!�
皇兄轉(zhuǎn)身走了,他掙扎著上前跑到小太監(jiān)身邊。
小太監(jiān)一句話說不出,只是將手中的碎玉遞給他。
還不等他說什么,那幾個侍衛(wèi)就把他放到了馬車上,其中一個侍衛(wèi)直接用匕首捅了馬一刀,馬發(fā)了狂——
然后,他從車上摔下來之際,就看見了他的神女。
他生不出讓神女救他的想法。
只是覺得,現(xiàn)在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可能下一次,死的就是他了。
第69章
回到了小院,
姜婳抱著晨蓮買的糖,輕輕敲開了盎芽所在的屋子的門。
其實只是告訴盎芽,她們回來了。
小院平日只有她和晨蓮兩人,
盎芽又失了神智,
她們?nèi)缛舫鲩T就只能將盎芽鎖在房間中。
晨蓮打開了門鎖,
姜婳輕輕推開門,發(fā)現(xiàn)盎芽正縮在角落。
四周的窗戶都是關(guān)的,門打開時透過一絲光,在角落的盎芽立刻就顫抖起來。盎芽抱著自己的頭,
渾身瑟縮著。
姜婳忙將門關(guān)上了。
四周雖然還是有光亮,但是沒有明媚的日光了。姜婳望著盎芽,
有些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隨著門關(guān)上,
盎芽顫抖的身子一點一點平靜了下來。
見到盎芽平靜了下來,姜婳心中才松了一口氣。她輕著步子上前,
坐在床邊,
從手中的紙袋中挑選了四五個不一樣的糖,輕輕地推到盎芽身前。
盎芽因為她手指陡然出現(xiàn)在視線中顫了一瞬,
隨后又被那些糖吸引。
“同上次的糖不一樣的,
要試試嗎?”姜婳眸色很溫柔。
盎芽小心地將糖拿過,顫著眸望著姜婳:“......也很甜嗎?”
姜婳又從紙袋中拿出了一樣的糖,指著其中一顆圓鼓鼓形狀的糖道:“這個最甜,里面摻了杏花,
盎芽知道杏花是什么模樣的嗎?就是春天開在樹上的白色的那種花�!�
盎芽于是從幾顆糖里面挑了這一顆,上次姜婳同她示范過,
此時她按照上次姜婳口中的方法笨拙地?fù)荛_糖紙。
從始至終,
姜婳一直輕輕的看著她的手。
直到那顆糖被盎芽放入口中,她才膽怯地望了姜婳一眼。姜婳望了一眼桌上的膳食,
那時早上晨蓮送過來的,看著盎芽似乎沒有怎么動。
她想著等會讓晨蓮送熱一些的膳食進(jìn)來,同盎芽輕聲告別后,她便收了一下桌子,端著冷透的膳食出去了。
房門沒有被鎖上,只是被姜婳從外面輕輕地關(guān)上了。
那顆摻著杏花的糖已經(jīng)很甜了,可如若用到里面碎的杏花瓣,唇齒間便會傳來一絲獨特的苦澀。
盎芽縮在墻角,看著手中形狀不一的糖。
在她的不遠(yuǎn)處,還有姜婳特意留下的四五個圓鼓鼓的杏花糖。
*
吩咐晨蓮之后,姜婳回了房間。
晨蓮將屋子里面收拾了一下,然后將那方錦盒放置在了銅鏡前。姜婳望著那方錦盒,像是想到了什么,到了銅鏡前的木凳上。
她打開錦盒,掀開暗紅的絨布,望著里面繁復(fù)的金釵。
......實在不太像長寧郡主會送給她的東西。
即便是為了討好謝欲晚,長寧郡主也不會送這樣繁復(fù)華貴的東西給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先不說在靜王府中長寧郡主有多受寵,便是再受寵,如若要送禮,也要在符合身份的余地內(nèi)投其所好。
姜婳閉上了錦盒,喚來了晨蓮,她望著晨蓮,輕輕吩咐了幾句。
晨蓮彎著眸,點頭應(yīng)了。
處理完金釵,姜婳到了書桌前。
想到遠(yuǎn)山寺發(fā)生的一切,即便已經(jīng)過了許多日,她還是有些不能平靜。
只是這幾日又發(fā)生了許多事情,事情堆疊在一起,她無暇去思考更細(xì)的東西,就像那一壇碎掉的梨酒。
她站起身,在桌上端正鋪了一張宣紙。纖細(xì)的手指持著毛筆,染上了墨,她靜靜地書寫了一宣紙佛經(jīng)。
寫著寫著,她想到王瀾意腰帶上面繡的佛經(jīng)。
等到一張宣紙被寫滿的時候,姜婳心也靜了下來。她鋪開另一張宣紙,細(xì)致地寫了起來。
一是怕自己有所遺漏,二是想借著紙筆梳理一下思路。
以她的身份,平日如何都接觸不到王尚書。
機(jī)會是在十日后。
王尚書之妻王夫人前幾日給長安城中各小姐遞了拜帖,邀約各小姐一同去通山寺祈福。她和姜玉瑩都收到了拜帖。
姜婳垂著眸,細(xì)細(xì)想著。
她應(yīng)姜玉瑩的時間就快到了,但是姜玉瑩答應(yīng)她的事情并沒有做到。姜玉瑩不是信守諾言的人,那日應(yīng)她只是因為姜玉瑩覺得應(yīng)她比逼迫她更簡單些。
但是這些年姜萋萋一直在姜玉瑩身邊,手上自然會有些姜玉瑩把柄。
故而兩人可能僵持住了,只是不知道能僵持多久。
才及笄的姜玉瑩,同十年之后那個威脅她的姜玉瑩,在姜婳的腦中變幻。
上一世她其實聽聞了一些姜玉瑩在夫家的事情,種下什么因,得出什么果,姜玉瑩未同人種下一顆善果,姜府落魄后,她曾經(jīng)依仗的權(quán)勢便成為了夫家欺壓她的東西。
在那般痛苦之中蹉跎了五年,姜玉瑩變得更為心狠和決絕。但是現(xiàn)在的姜玉瑩,還只是一個被寵爛了根子的嬌小姐。
相較于姜禹和祖母,姜玉瑩只是她要面對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姜婳一邊想著通山寺的事情,一邊想著她要如何應(yīng)對姜府的事情。這幾日祖母已經(jīng)在按照探她的口風(fēng),似乎為她尋到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婚事,幾次三番暗示她。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jīng)黑了下來。
姜婳有些疲倦地垂下了眸,閉上眼那一瞬,耳邊又陡然響起寧玉郡主說的那些話。
她將頭埋在了手間,愣愣的看著桌子。
等到晨蓮敲門進(jìn)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屋子里面漆黑一片。晨蓮上前,點了一盞燈,屋子里面瞬間明亮起來,姜婳也抬起了頭。
晨蓮笑盈盈道:“小姐,用膳了�!�
是晨蓮才從廚房端來的膳食,還冒著熱氣,姜婳望向一眼,輕聲應(yīng)下。她猶豫著,望著面前的晨蓮,許久之后也未問出那一句‘關(guān)心’的話。
以謝欲晚的聰慧,惹怒天子至此,便只能說明他的故意惹怒的。
她對朝堂權(quán)謀之事,了解不過他一分。她如今已經(jīng)有許多煩心的事情,如何還要為他擔(dān)心。
沒有她,他只會擁有更好的一生。
她也會。
她輕輕吹著勺子中的湯,待到冷透了,才放入唇中。即便冷了,湯還是有一股清甜味,姜婳用勺子勺了勺,看見了馬蹄。
她輕輕咬了一口,咽下下去。
*
司府。
司洛水跪在靈堂前,眼睛紅腫,她不知道為何只是半日,從小同她一起長大的哥哥就離她而去。
在她的身后,是她的父親,當(dāng)朝御史大人司重。
司重沉默地望著前面的棺木,向來嚴(yán)肅的御史大人,此時觸摸棺木時手卻在顫抖。看見還在不停落淚的女兒,司重嘆了一口氣:“去陪陪你母親吧,她連著哭昏了幾日,眼睛本就不好,再這樣哭下去,日后眼睛就要瞎了�!�
司洛水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掩面向著母親的房間去。
司重看了悲痛的女兒一眼,手重重地?fù)嵩诹斯啄旧稀?br />
前面的火盆還在燒著,靈牌前的香還在燃著,司重望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重重地跪了下來。
是他的錯。
是他一直將司禮同那位丞相大人比較,才讓司禮生了嫉妒的心思,因為司禮那些嫉妒,那十位學(xué)子才會蒙受沒頂之災(zāi)。
那日之后,司禮取得了功名,卻也日日被那些無辜慘死的性命困壞了心性。司禮開始信佛,給所有寺廟捐了一筆又一筆香火錢,每日求神佛寬恕他的罪孽。
再后來,那孩子便覺得,既然他都如此誠心信佛了,那再多些罪孽,神佛也會寬恕的。
他始終在孩子身后看著,從學(xué)子之死開始,他就看見自己的孩子走向了末路。
他該公正,可司禮是他的孩子。
當(dāng)時只有一個法子,太子是嫡長子,但是皇后因為難產(chǎn)早逝之后,所在的母族殷家被其他世家不停打壓,從前殷家仗著權(quán)勢做的傷天害理的事情也全都被揭露了出來。
殷家是一個注定頹敗的家族,無法為太子登基提供任何的助力。這些年天子明里暗里都有過暗示,他都沒有正面回應(yīng)。
當(dāng)時唯一的法子,就是同天子‘談判’。
后來,他將手中的一半勢力向天子投誠,并告訴天子,司家會永遠(yuǎn)擁護(hù)太子。但他只有一個要求,只要司禮沒有再犯下滔天的罪惡,便留司禮一命。
那時天子沉默了許久,司重一直恭敬地跪拜在大堂之中。司重神情沒有很沉重,做下投奔太子的決定后,司重便知道,天子一定會應(yīng)的。
因為天子同他一樣,都是一個父親。
果不其然,天子應(yīng)了。
那件事情草草結(jié)案。
后來司禮又做了許多事情,他都一一替他遮掩過去。司禮越來越信佛,手段也越來越狠厲。
平日其實也算嚴(yán)謹(jǐn),只是遇上同謝欲晚有關(guān)的事情,司禮便——
可即便司禮的確生了讓那個女子死的念頭,但那是因為那女子先打碎了司禮送的玉。即便司禮不該如此罔顧人命。
可謝欲晚他如何能直接殺了他的兒子?
說到底,謝欲晚不過是通過逼宮得來的丞相之位,若是按照祖宗法制,這般的人便是比上他兒,罪孽更要深重不少。
只是成王敗寇,朝堂上鮮少有人言。
司重對著天地狠狠地磕了一個頭,隨后孤身走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他要去狀告謝欲晚。
*
隔日,滿城風(fēng)雨,電閃雷鳴。
姜婳推開窗,就看見晨蓮撐著一把傘,手中端著什么東西,應(yīng)該是早膳,正從院子外走回來。
未曾多想,看著如此大的風(fēng)雨,姜婳從里面打開了房門,想讓晨蓮快些進(jìn)來。
打開門的那一瞬間,風(fēng)和雨一瞬間涌了進(jìn)來,吹起了她的頭發(fā),風(fēng)太大了些,一根玉簪悄然落地,摔成了幾截。
姜婳輕聲‘呼’了一聲,蹲下身去撿。
然后耳邊就傳來了晨蓮的聲音:“小姐,公子入獄了�!�
第70章
聽見這一句話時,
姜婳的手正碰到一塊碎玉上。外面的風(fēng)胡亂地吹著雨,她眸怔了一刻,隨后手用了些力,
將地上的碎片撿了起來。
起身的時候,
玉的碎片被她自然地握在掌心,
她望向晨蓮,輕聲道:“入獄?”
晨蓮倒是很平靜,她向屋里面一步,關(guān)上了門。
聽見姜婳的問題,
晨蓮一邊將姜婳的手?jǐn)傞_,耐心地從姜婳手中拿出那塊碎玉,
一邊說道。
“嗯,
現(xiàn)在長安城已經(jīng)傳遍了。前些日司家公子司禮不是死了,當(dāng)時外面?zhèn)餮缘氖峭话l(fā)急病。但昨日御史大人于夜間在宮門外擊鼓鳴冤,
狀告公子。說是公子派人殺害了司禮,
他手上有證據(jù)�!�
姜婳怔了許久,望向晨蓮。
“......證據(jù)?”
就算是謝欲晚所為,
他會留下能夠讓司大人指認(rèn)他的證據(jù)嗎?
晨蓮搖了搖頭:“傳出來的消息只有這么多,
司御史手中的證據(jù)是何,除了天子和一眾重臣,沒有人知曉。昨日宵禁之后,宮中派了人去丞相府。然后......公子就入了獄�!�
姜婳下意識捏緊手,
她以為會傳來一些疼讓她清醒一些。但許久之后,她才恍惚地想起那塊碎玉早就被晨蓮拿走了。
她沉默了一瞬:“丞相府那邊如何說?”
晨蓮搖了搖頭,
聲音倒是平淡:“我是小姐的人,
丞相府那邊的事情,許久之前就交給旁人了。倒是可以喚寒蟬,
讓寒蟬回府去問。不過府中的人應(yīng)該也不會知道什么,畢竟公子入獄已經(jīng)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外面的風(fēng)還在刮著,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天空時不時劃過一道雷電,姜婳的心如四散的雨滴,被風(fēng)胡亂地吹著。
她不了解朝堂上的事情,但是謝欲晚入獄是真。
她實在想不到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才能將命運(yùn)的軌跡撥到如此地步。謝欲晚這般的人,如何會讓自己下獄。
前世他一無所知,依舊權(quán)傾朝野。
如今他知曉后面十年會發(fā)生的事情,為何還會把自己弄得入獄的下場。
......就因為一個司禮嗎?
如若這是十年后,姜婳一定不會有分毫的擔(dān)憂,因為彼時謝欲晚早已權(quán)勢滔天,無人可敵。即便是彼時已經(jīng)登上皇位的太子,對謝欲晚也很是依賴。
那些公務(wù)、文書,太子處理的都寥寥。
太子對于謝欲晚,甚至生不起一分忌憚。因為朝野皆知,如若謝欲晚想要皇位,這個天下早就姓謝了。
不是無人這般猜忌過,但姜婳從一開始就知道不可能。
像謝欲晚這般端方守禮的君子,干不出謀奪皇位的叛賊之事。便是重生一世,他依舊想要按照上一世的軌跡......迎娶她為妻。
因為上一世應(yīng)了姨娘,因為她是他一手教導(dǎo)出來的學(xué)生,也因為那以夫妻之名朝夕相處的十年,他這一世對她有一種天然的責(zé)任感。
以至于即便她多番說出決絕的話,在上一次之前,他始終都只是沉默地向她走來。
像謝欲晚這樣的人,如何會改變命運(yùn)的軌跡,此番讓自己入了獄。
姜婳掐紅了手心,依舊想不明白。
但是一想到那個如雪竹一般的青年在獄中的模樣,她就不由垂下了眸。牢獄是留給大奸大惡之人的......
為何能關(guān)著謝欲晚。
牢獄,昏暗狹小的隔間,發(fā)霉腐爛的枯草,他如何能在那樣的地方。
姜婳心有些莫名的難受,她不知道為什么謝欲晚能夠?qū)⒆约号饺绱说夭�。即便她想了許久,依舊覺得這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
司禮。
一個司禮而已。
為什么謝欲晚要因為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改變上一世的軌跡?
姜婳甚至都沒有辦法對自己說出,謝欲晚是因為司禮打碎了那個九連環(huán)所以才對司禮下了死手。
......他不是這樣的人。
公子如玉,端方有禮,謝欲晚便是這樣的人。
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姨娘同他素不相識之際,他便能因為姨娘的相求,好好地護(hù)了她一生。
他即便骨子里都是疏離,但是待人永遠(yuǎn)是溫和有禮。
這般清冷矜貴的公子,不會因為一件死物去尋活人要命。
那是因為什么呢?
姜婳控制不住自己的亂想,直到窗邊的風(fēng)刮起她的頭發(fā),她才冷靜了一分。她望著外面茫茫的風(fēng)雨,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是擔(dān)心。
姜婳垂下了眸,打開了門,她向著前方喚了一聲。
“寒蟬。”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喚寒蟬出來。
少年從遠(yuǎn)處一棵樹上下來,緩緩向她走來。
雨下得很大,寒蟬卻沒有什么感覺,他停在姜婳身前,輕聲道:“小姐�!�
似乎經(jīng)歷遠(yuǎn)山寺的事情,少年也有了些變化。在他的眉宇間,開始多了些青年的影子。
姜婳一怔,現(xiàn)在的寒蟬,同十年后的寒蟬很像。
像一塊寒冰。
那時寒蟬經(jīng)常在暗處沉默地望著她和橘糖,其實府中的人都知曉,寒蟬喜歡橘糖,甚至寒蟬自己也知道。
唯一不知道,只有橘糖。
寒蟬總是用沉默的眸光望著她和橘糖,橘糖偶爾沖寒蟬吐吐舌頭,寒蟬就會垂下眸。越接近那十年,寒蟬就越像一塊寒冰。
如若在冬季,寒冰只會越來越來冷。
可如若迎來了熱烈的盛夏,寒冰又會化作一灘水,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她從前從來不懂寒蟬眸中的沉默,直到這一世橘糖口中那句‘怕’,她方才明白為何上一世寒蟬違背忠誠同她交易所求的是橘糖同莫懷的婚約。
姜婳怔了一瞬,向后退了一步:“到屋檐下吧,別淋雨了�!�
寒蟬沉默不語,但還是邁步到了屋檐下。少年的黑衣滴著雨珠,很快身下就滴了一灘水。但他垂著眸,毫不在意。
一旁的晨蓮走過去,遞上一方干凈的布,寒蟬接過,但只是拿在手中。
姜婳停頓了一瞬,在少年滿是雨珠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手微微掐著手心:“你知曉夫子入獄的事情嗎?”
寒蟬:“知曉�!�
還不等姜婳說什么,寒蟬垂下了眸:“晨蓮?fù)〗阏f的時候,我在樹上聽見了。丞相府中的事情我不清楚,小姐如若想知道,可以讓晨蓮去丞相府尋莫懷。”
少年鮮少說如此長的話,說話的時候,他始終沉默地垂著眸。
姜婳一怔,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中涌起。
很快,晨蓮也同她搖了搖頭:“小姐,丞相府中的事情我亦不清楚。從很久之前開始,莫懷便已經(jīng)不見我了�!�
晨蓮說這話的時候,寒蟬淡淡看了一眼。
姜婳一怔,望向身前的晨蓮和寒蟬。
“莫懷不見你,為何?”
雖然晨蓮總是說她是她的人,但實際上晨蓮一直暗中替丞相府處理著事務(wù),這件事情晨蓮沒有特意隱瞞,姜婳是知曉的。
晨蓮聲音同平時無異,只是稍稍輕了一些。
“小姐是晨蓮的主人,晨蓮一生只會有一個主人,認(rèn)主之后,自然是為小姐效忠。前些日奴做的那些事情,是因為從前便一直由奴負(fù)責(zé),如今即便到了小姐身邊,認(rèn)了小姐為主,奴也要善始善終。”
晨蓮輕聲道:“小姐,那些事情做完后,奴同丞相府便再無關(guān)系了�!�
寒蟬一直看著晨蓮,聽見這聲‘毫無關(guān)系’,眸寒了一瞬。
......
姜婳怔了許久,沉默不語,她知曉晨蓮不會騙她。
于是她望向寒蟬,那塊布被他拿著手中,很快就被浸濕了,如今已經(jīng)成為濕漉漉的一片。姜婳不知道少年究竟淋了多久的雨。
她輕聲道:“那你呢?”
寒蟬聲音很平常:“前些日,公子同我說,以后我就是小姐的人�!�
她的人。
姜婳沉默了許久,一種奇怪的感覺縈繞著她。
從晨蓮和寒蟬的口中,她似乎聽見了她從前一直想從謝欲晚口中聽見的答案。但她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多想,不知道這種怪異的分割感是來源于何處。
因為適才知曉了謝欲晚入獄的消息,許多事情她都有些茫然。她望著寒蟬,有些猶豫道:“莫懷會見你嗎?”
寒蟬輕聲道:“不會�!�
這的確是事實,自從他‘背叛’公子開始,莫懷便不會再‘見’他了。只是更復(fù)雜的一些,寒蟬不能同身前的小姐說。
雨在寒蟬身后茫茫下著,姜婳說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覺。
在知曉謝欲晚入獄的事情之后,一切恍然揭開了帷幕。
她重生之后一直想要的一切,都在實現(xiàn)了。
晨蓮和寒蟬都是他派到她身邊的人,但如今晨蓮和寒蟬都同她說,他們回不去丞相府了,從今以后都聽命于她。
哪怕是他身邊的莫懷,她身邊的人,都再也聯(lián)系不上。
更何況是謝欲晚。
不算是第一次知曉,但這應(yīng)該是姜婳這一世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意識到,當(dāng)謝欲晚不再向她走近之后,她同他之間,的確連交集的可能都沒有。
他那日在遠(yuǎn)山寺應(yīng)下了一個‘好’,在她不知道地方,他將這個‘好’一直在好好地踐行。
而這一切,在滿城的風(fēng)雨之中,在他入了大牢之后,緩緩地揭開了帷幕。
晨蓮處理完了從前的事務(wù),同丞相府再無關(guān)系。
寒蟬一聲不言,然后成為了她的暗衛(wèi)。
可是......
姜婳茫然地望著面前這一場雨,她不知曉。為什么她發(fā)現(xiàn)這些的時間,偏偏是他陷入危險的時候。
兩世的一切在她心中,許多東西都擁擠異常。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即便知曉上一世的一切,但連謝欲晚都能入獄的事情,她一個對朝堂事情一竅不通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姜婳的心有些亂,她無法形容這種亂。
大雨瓢潑,電閃雷鳴,地上的一切都被沖刷著。
姜婳最后也只是沉默地拿了一把傘,向著雨中走去。
第71章
雨滴落在傘面上,
很快便‘滴答’聲一片。
腳下堆積起來的雨水染濕了她素白的衣裙,她手持著一把傘,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少女神色不明,
只是望著前方茫茫的一片。
晨蓮見狀,
忙也撐了傘出門,
隨在姜婳身后。
天地之間,兩人的身影都渺渺。
姜婳從姜府的側(cè)門出了府,守門的侍衛(wèi)看了她一眼,沒了平日的熱絡(luò)。
姜婳沒太在意,
府中人本就是因為丞相學(xué)生的身份對她友善三分,如今謝欲晚入獄,
生死未卜,
府中人的態(tài)度變化也是尋常。
她撐著傘,雨水順著傘一直滾落,
她的心有些茫然和忐忑。她心中知曉她和謝欲晚皆為重生之人,
順著命運(yùn)的軌跡,謝欲晚便能青云直上,
權(quán)勢再無人能及。
故而她更看不明白,
謝欲晚這是尋了一條怎樣的路。
走出姜府,平日熱鬧的大街此時只有寥寥幾人,姜婳行色匆匆,撐著傘從大街上走過。一路到了丞相府前,
姜婳望著上面被雨淋著的牌匾,怔了一瞬。
這是她重生以后第二次來到丞相府。
晨蓮也在她身后,
見她已經(jīng)來了丞相府,
自然知曉她是為何所來。
雖然說了同丞相府再無關(guān)系,但看著這茫茫的雨,
晨蓮還是上前敲響了丞相府的大門。
平日即便是這般狂風(fēng)暴雨,也很快會有人來開門。
但過了許久,里面都是寂靜一片。
姜婳站在門前,望著緊閉的大門。周圍時不時有其他府的人出來偷偷打量她,竊竊私語聲順著雨絲傳入她的耳朵。
她捏緊了傘柄。
今日從她踏出姜府的門,所做的一切決定就同從前背道相馳。但是......姜婳眸帶著些隱忍的平靜,即便她尋了許多借口,在竊竊私語聲圍繞著她的那一刻,她想的卻還是青年在牢獄中的模樣。
他不可以。
那般的人,不該如犯人一般被關(guān)在牢獄之中。
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但是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她能夠做的。姜婳背后是茫茫的雨,她的衣裙下擺滿是被染濕的痕跡,即便是夏日,大風(fēng)一吹,依舊有些寒。
但這些她早已沒有太大的察覺,她望著緊閉的大門,沉默地想起當(dāng)初她被他囚|禁在江南那方小院之中。
那時候她想,權(quán)勢是這般重要。
如今她知曉他入獄的消息,站在緊閉的門前,竟然生出了和當(dāng)時一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