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適才她都閉上眼了,聰慧如他,如何會不知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但是他還是喚住了她。
回不回去姜家,她本來還在猶豫和搖擺。
這下心中帶了些‘氣’,她輕輕捏了捏自己的手,做下了決定。
少女的聲音很輕,心中想了許多,但語氣還是很柔和:“那我明日回姜家了,桌上的功課你記得看,那三本書我背了許久�!�
青年松開了自己的手,輕聲道:“好。”
外面的蟬依舊叫著。
*
姜婳回了房間。
她關(guān)上窗,輕輕地將自己埋在被子中。
她想著這些日發(fā)生的一切,輕輕地垂下了眸。
即便今日有些......不開心,但是這些日她還是很開心。
這個(gè)院子很小,遠(yuǎn)不如丞相府那樣大,她同他也不在一個(gè)房間。她沒有從前那么多的衣裳和首飾,也沒有無數(shù)人的恭候和羨慕,她還是會偶爾見不到他,偶爾門前的那盞燈也還是會熄滅。
但她......很開心。
有橘糖,有晨蓮,有寒蟬,有莫懷——
還有他......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今日他會抗拒她的親吻,雖然因?yàn)榇怂灿幸稽c(diǎn)小小的生氣,但是,姜婳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她知道他是愛她的。
這份愛不一定能夠跨越前世的一切泥潭,有時(shí)候她也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她還是開心的。
夜就這樣深了起來。
隔著幾堵墻,青年望著少女交上來的冊子。他依舊一身雪袍,頭發(fā)依舊披散著。
夏日炎熱,原本還有些濕潤的長發(fā)如今已經(jīng)全然干了,燭火映照下,泛著絲綢般的質(zhì)感。
青年淡垂著眸,手許久都未翻動(dòng)一頁。
少女雋秀的字跡在他眼前,他望著那一行‘騙子’。
燭火映著青年的影。
*
隔日。
在夏日獨(dú)有的蟬鳴中,少女坐上了回姜府的馬車。
橘糖望向一旁的公子,輕聲道:“其實(shí)昨日小姐猶豫了許久,公子若是讓小姐留下,小姐會留下的�!�
青年許久之后才平靜道了一句。
“你也知她在猶豫�!�
橘糖一時(shí)失了言,她垂著眸,沒有再說話。
她知道小姐定是想回去的。
只是,她只是在想——
如若公子和小姐永遠(yuǎn)留在這個(gè)小院,不去管那些紛爭和吵鬧,公子和小姐就不會重復(fù)上一世的結(jié)局了。
她不想要那樣的結(jié)局。
謝欲晚望著遠(yuǎn)處,馬車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他平淡喚了一句‘莫懷’。
莫懷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公子請吩咐�!�
青年垂著眸,輕聲道:“加派人手,守住姜家每一處,若是她有任何危險(xiǎn),直接出手�!�
莫懷應(yīng)‘是’。
*
日午時(shí)分,姜婳回到了姜家。
這一次馬夫?qū)ⅠR車停在了側(cè)門,姜婳垂著眸,下了馬車。
側(cè)門半開著,馬夫望了一眼姜婳,輕聲道:“小姐請吧,是姜家的人吩咐的�!�
這般特意吩咐她從側(cè)門進(jìn)的人,姜婳都不用多想。
晨蓮整理著她的衣裙,姜婳應(yīng)了馬夫:“好,多謝。”
馬夫是謝欲晚的人,自然受不得如此大禮,忙道:“小姐多禮了�!�
姜婳望向這一方側(cè)門,一些回憶從心中涌出。
面前這一方大大的宅子,像是安置著她大半生的苦痛。她靠近一步,心就疼一分,再靠近一步,心就再疼一分。
可這份從前讓她絕望的苦痛,如今卻讓她覺得她還活著。
活生生的她,要看著日暮西山的姜府,一步步踏向覆滅。
姜婳提著衣裙,踏入了這方苦難。
*
小院已經(jīng)許久未有人住,姜府的中的人也不會好心打掃。
可當(dāng)姜婳推開門時(shí),她卻發(fā)現(xiàn)小院中很干凈。
恰到干凈的那種。
門上依舊有蜘蛛網(wǎng),但是打開,里面就是整潔一片,就連樹落下的葉子都安靜地堆在一旁。
從前姜婳可能不知是誰做的,但是這一次,她或許知曉了。她望向院中的每一處,平視著那個(gè)如雪一般的青年的沉默的愛。
晨蓮入了房間,收拾整理著。
姜婳坐在小院中的書桌上,想著這些日要見的人。如此忍耐不住,姜玉瑩要如何面對那樣的真相呢?
到了日暮時(shí)分,小院熱鬧了些。
姜婳看著敲門的丫鬟,晨蓮正在收拾東西,她便去開了門。
是一個(gè)她不認(rèn)識的丫鬟。
丫鬟看著膽子有些�。骸芭�、奴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鬟,三小姐現(xiàn)在有時(shí)間去看一看老夫人嗎?”
祖母臥床一月有余,今日她回了府,于情于理是要去看一看的。
但是祖母如今臥病在床。
為何生病,多半是因?yàn)槟菬龤У姆鹛萌橇俗婺傅男牟�,祖母的心病是因�(yàn)閺那皩σ棠镒鱿氯绱藧菏拢且棠锏呐畠骸?br />
祖母若不是要給自己添堵,如何會派人來請她?
但姜婳還是輕笑一聲,應(yīng)了。
“正好,這一月我在寺廟之中為祖母求了平安符。”
小丫鬟唯唯諾諾,忙道:“小姐一片孝心,感動(dòng)神佛。”
姜婳沒有再接聲,吩咐晨蓮一聲,等晨蓮出來同小丫鬟一同出了小院。
去往元寧居的路上,姜婳輕聲問道:“在寺廟中我便常聽聞,祖母整日昏迷不醒,如今祖母是醒著嗎?”
小丫鬟遲疑一聲:“奴出門的時(shí)候還沒有,但是每日這個(gè)時(shí)辰老夫人都會醒一會,大公子讓我這個(gè)時(shí)候來請小姐�!�
姜婳輕聲道:“知曉了�!�
原來是姜玉郎的手筆。
姜玉瑩應(yīng)當(dāng)是直接同姜玉郎說,用的還是祖母的借口,故而今日她回了府,姜玉郎便直接讓祖母院子中的丫鬟來請了。
姜婳心中明了,細(xì)聲問道:“祖母最近還是一直昏睡嗎?”
小丫鬟明顯是剛到祖母院中的人,陡然聽見,猶豫了一瞬回道:“老夫人最近還是一直昏睡,偶爾、偶爾睡夢中會呢喃季、季姨娘的名字,所以、所以大公子這才讓小姐從寺廟中回來,老夫人看見小姐了,應(yīng)該、應(yīng)該會病情好轉(zhuǎn)一些�!�
姜婳輕聲道:“如此。”
半路被小丫鬟帶著走到了另一條路,姜婳才恍然想起,原來元寧居已經(jīng)被燒了。
遠(yuǎn)處還有一片海棠。
她輕輕捏緊手心,唇邊含著輕笑。
到了‘元寧居’,姜婳入了屋子,便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過夏日悶熱,想起祖母一直臥病在床,姜婳也就明白了。她望了一眼,祖母院子中盎芽之后的那個(gè)大丫鬟沒有了。
如今院子中大多是些曾經(jīng)的小丫鬟,例如去尋她的那個(gè)。
姜婳一邊想著,一邊望向病床上的老人。
只是一月未見,祖母蒼老了許久,甚至現(xiàn)在這般遠(yuǎn)遠(yuǎn)看著,祖母比十年后還要蒼老。
姜婳上前,輕聲喚了一句‘祖母’。
昏睡的老人手指動(dòng)了一下,許久之后,竟然真的緩慢蘇醒了。
姜婳背對著眾人,垂著眸輕看著床上的老人。
老人看見她的第一瞬,蒼老渾濁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淚花,瞳孔縮小了一些,隨后即刻呼道:“是小婳啊,小婳來看祖母了,咳,咳......”
如若姜婳沒有錯(cuò)過老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惶恐,可能也真的以為這是思念。
她輕聲應(yīng)道:“是的,祖母,我回來了�!�
她輕聲編造著這一段時(shí)間的經(jīng)歷:“祖母,小婳每日都會在神佛面前為祖母祈禱。小婳對神佛說,祖母是這世間最寬厚良善之人,神佛仁善,對著世間的惡人要懲治,對這世間的好人呀要善待。”
她眉眼柔和,聲音很輕。
“祖母,住持同小婳說,世間萬物講究因果報(bào)應(yīng)。好人好報(bào),惡人惡報(bào),像祖母這樣的人,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她的話聽在姜老夫人耳中,無異于詛咒。
姜老夫人心一急,一口血直接噴了出來。
姜婳微微避開,關(guān)切地上前拍著祖母的肩膀:“祖母,祖母,你別嚇我......”
她一邊說著,一邊誦起了佛經(jīng)。
姜婳背對著眾人,望著祖母那雙渾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念。她念的每一句,都是當(dāng)初她為面前這位老人抄寫的佛經(jīng)。
那些最后燃給了老人對姨娘犯下的罪孽的佛經(jīng)。
她念完了一頁,輕聲說道:“祖母,住持同我說,佛經(jīng)是向上天的祈愿。只要心誠,只要心靈,神佛就能聽見。神佛仁善,日后每日我都來祖母院中,為祖母誦讀一小時(shí)的佛經(jīng)�!�
姜老夫人渾濁的雙眼透出一絲害怕,卻又口不能言。
鮮血從老人口中涌出,姜婳一邊輕聲念著佛經(jīng),一邊拿帕子為她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擦拭。帕子很快被雪染紅,但是姜婳面上沒有一絲嫌棄。
她笑容溫婉,整個(gè)人都十分柔和。
姜老夫人眼睛一點(diǎn)一點(diǎn)瞪大,最后直接昏了過去。
姜婳停住了手,將被鮮血染紅的帕子放置在一旁的銅盆中。一旁的晨蓮靜靜遞上一方干凈濕潤的帕子讓姜婳擦手。
姜婳擦干凈了手,就那樣坐在床邊,對著姜老夫人念了整整一個(gè)時(shí)辰的佛經(jīng)。
屋內(nèi)的丫鬟面面相覷,心中都道這府中對三小姐不公,但是三小姐實(shí)在有孝心。
一個(gè)時(shí)辰后,姜婳輕聲道:“祖母,那小婳先走了,明日小婳再來�!�
老人臉色蒼白,口不能言,最后望向姜婳的一眼,見她溫婉柔和地笑著,老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深深地暈了過去。
出了院子,晨蓮又遞過來一方帕子。
月光靜靜照在少女的身上,像是一件霓裳。
姜婳輕輕垂著眸,輕聲道:“晨蓮,我同姨娘生的不像,只有我笑起來的時(shí)候,才有了三分江南的模樣�!�
晨蓮?fù)送砬暗娜耍χ溃骸澳侨蘸笮〗阋欢ㄒ獛С可徱娨娂痉蛉�,晨蓮也沒有去過江南呢......季夫人一定生的很美,才能生出這般美(好)的小姐。”
姜婳輕聲一笑,也沒有適才的失意。
“好,待到事情都結(jié)束了,我們就一起去看姨娘。”
晨蓮上前一步,距離小姐近了些。
她自然知曉小姐是在報(bào)復(fù),她很喜歡這樣的小姐,雖然從前的也喜歡。
姜婳輕望著天上的月亮,想著今日老人吐的那一口血。
祖母,這是開始。
她總覺得,對比祖母對姨娘做的事情,她實(shí)在太仁善了。
故而,她其實(shí)也沒有那么開心。
即便姜府所有人千刀萬剮,又如何敵得上姨娘的一根毫毛。
成為上位者,擁有欺壓和報(bào)復(fù)的權(quán)利,是一件讓不開心停止增加的事情�?赡切┘扔械膫�,在發(fā)生之后,永遠(yuǎn)不會減少。
她唯一開心的,是她這一世護(hù)住了姨娘。
可她還是心疼從前在姨娘身上發(fā)生的一切,這份傷心,同她有時(shí)的開心,并不沖突。
當(dāng)姜府被連根拔起的那一刻,或許她就能更開心一些了。
就這般散著步,兩個(gè)人回到了小院。
姜婳入了屋,在窗前輕聲誦讀著今日朗誦的佛經(jīng)。她抬眸,仿佛看見了漫天的火。
里面燃著的佛經(jīng),是她曾經(jīng)一頁一頁抄寫的,也是她如今要一日一日為祖母誦讀的。
祖母最應(yīng)該做的,便是日日回憶自己的罪孽。
她輕聲笑著,許久之后,唇角又變得平直。她望著緊閉的窗戶,開始想念小院的月亮。
姜婳掰了掰手指,輕聲一怔。
原來才回了姜府一日嗎?
她輕輕晃著自己的腿,卻還是有些不太開心。她也不知道因?yàn)槭裁矗琼瓜铝巳�。她突然想去給自己尋一顆糖吃,今日手上都的血,雖然擦干凈了,但還是應(yīng)該吃一顆糖。
其實(shí)沒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但是姜婳不想面對心中的情緒。
想到明日要面對姜玉瑩,要面對姜玉郎,還要面對她那名義上的父親姜禹。
原來太厭惡了,一想到會見面,心中就會生出疲倦。
姜婳知曉這樣不好,但是她也沒控制自己。不喜歡的人,本來就該不喜歡。
人遇見自己喜歡的事物會開心,遇見自己不喜歡的事物會不開心,本就是正常的。喜歡和不喜歡,開心和不開心,在這世間也是守恒的。
姜婳輕聲對自己說著,隨后蹲下身,去尋下面柜子中的糖。
她打開之后,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沒有糖了。
不僅沒有糖,連裝糖的罐子都沒有了。姜婳一怔,才想起白日晨蓮整理了一下房間,說‘糖放了一個(gè)多月也不能吃了’,便將糖都扔了。
罐子倒是留下了,在廚房里面。但是罐子......似乎自己也長不出糖。
姜婳一怔,還是有些想要吃糖。
她翻了每一個(gè)柜子,發(fā)現(xiàn)每一個(gè)柜子都被晨蓮清理得很干凈,嗯,一顆糖都沒有的干凈。
姜婳眨了眨眼,想著現(xiàn)在喚寒蟬出來去買糖的可能性。
不過她也就是想想。
她回到小榻上,輕輕地晃著自己的腿。
適才尋糖都尋出了慌張的感覺,姜婳都不知道自己在掩飾什么,月光映在她的身后,許久之后,她輕聲一笑,其實(shí)她好像是知道的。
只是突然想到,那日橘糖對她說,從前謝欲晚總是罰她抄寫佛經(jīng)。
她很好奇,便問了問原委。
橘糖說的原委倒是沒有什么可以探尋的,但是她垂下眸的那一刻,突然就想到了橘糖抄寫佛經(jīng)的那段時(shí)間,她屋子中那一滿罐的糖和那日被糊上油紙的窗戶。
其實(shí)是誰做的,如何做的,已經(jīng)不需再考慮了。
她望著窗戶,想起了開元寺那一排又一排的月桂。
這便是思念嗎?
同思念姨娘不一樣的滋味。
她輕聲一笑,走到桌前,準(zhǔn)備吹滅桌上的蠟燭。她輕吹了一口,燭火搖晃,映亮少女的臉。
姜婳又覺得自己實(shí)在不是很困倦,想著晚一些睡也沒有關(guān)系。
從前在小院,如若他在,他總是會和她一起看月亮。
如今不能因?yàn)樗辉�,她就不看月亮了吧。像是有些賭氣,少女就折返了回去。
她剛推開窗——
就看見青年正放著糖。
第99章
一顆顆糖,
圓滾滾的,就放在她的窗臺上。
糖是她白日所見的云朵的顏色,在夏日晚間燈火的映照下,
白得更透徹了些。一種難言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
青年似乎也未想到,
她會這個(gè)時(shí)間推開窗。
姜婳望著窗臺上的糖,
什么都沒說,只是用手拿起了一顆,剝開了糖紙,放入了唇中。
如白云一般顏色的糖紙里面,
包著的糖也是白色的。
姜婳咬了一口,牙齒在糖上面咬出些許印記,
一股濃郁的荔枝香味從唇齒涌入鼻腔。
月光照著隔著窗臺的兩人。
姜婳輕抬眸:“謝欲晚,
天上已經(jīng)有月亮了。”意思是已經(jīng)夜已經(jīng)深了。
青年淡淡應(yīng)了一聲,將手中的糖全部遞了進(jìn)去:“已經(jīng)吃了一顆,
晚上不能再吃了。”
他聲音很平靜,
平靜到姜婳覺得如一潭從不流動(dòng)的水。她望向他,又輕輕咬了一口嘴里面的糖,
她順勢坐在窗邊的榻上,
晃動(dòng)著腿。
“謝欲晚,這次也是橘糖讓你送的嗎?”
她聲音含著笑,眸中恍若星光般璀璨。
青年望向隔著一扇窗的人,她正睜大眼望著他。他抬起手,
溫柔地揉了揉少女的頭,難得如此地誠實(shí):“不是。”
姜婳望著他,
他身后是一片又一片的月光。
她輕聲同他講著今日在府中發(fā)生的事情,
就像從前在小院一樣。只是小院有一方舒服的躺椅,這個(gè)院子中沒有。
她靜靜說著,
青年就安靜地聽著。
他們隔著一扇窗,誰也沒有再近一步。
說到祖母的事情,姜婳停頓了一下,望向被月色裹住的青年:“謝欲晚,為什么我做了這些,似乎也沒有太開心。話本子里面都說,這叫......大仇得報(bào),可是我好像并沒有這種感覺�!�
她仰頭望著他,望著自己的那方月亮。
謝欲晚聽見這些話,并不算意外。他手從窗臺上拿了一顆糖,半剝開糖紙,用糖紙隔著將糖送到了姜婳唇邊。
淡淡的月光下,少女的唇櫻紅。
青年望著她的唇,停頓了一下,隨后垂下眸,聲音格外地溫柔:“沒有不開心便好�!�
姜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笑,但是聽見青年的回復(fù),還是不由笑了出來。她望著他,從榻上爬了起來。
榻挨著窗,她直接邁了一步,坐在窗上。
謝欲晚怕她摔倒,在她站起來的時(shí)候,就扶住了她的手。待到姜婳坐到了窗臺上的時(shí)候,整個(gè)人就順理成章地到了他懷中。
姜婳抱住他的腰,輕輕地將頭埋在他懷中。應(yīng)該是糖的味道太濃郁了,否則不會空氣中都是荔枝的味道。她沒有做很親密的事情,只是用手輕輕地環(huán)住了他。
青年一身雪衣,在這淡淡的月色下,像一塊稀世的珍玉。
“謝欲晚,那份題冊我是不是做的很好?”少女的聲音很溫柔,又有些像撒嬌。
謝欲晚用手將人扣住,防止她掉下去,聽見這一聲,輕聲應(yīng):“嗯,做得很好�!�
題冊上面都是書中的內(nèi)容,她答得如此好,應(yīng)該是將三本書全都背下來了。
少女輕道了一聲:“可是你沒有同我說,要我做題,又不同我說我做的如何,謝欲晚,你這個(gè)夫子不合格。”
他輕聲笑笑:“嗯,不合格�!�
姜婳有些被無賴到,抬起眸,望向他。
月光本就淡,青年又幾乎將少女擋在了懷中,兩個(gè)人之間便是昏暗的一片。
姜婳輕輕捏了一下青年的臉,輕聲道:“好像也沒有太厚......”說到一半,少女自己沒忍住,輕聲笑了起來。
謝欲晚一直溫柔地看著她,見她笑了,輕輕將自己的另一半臉遞了過去:“可能這邊會厚一些。”
姜婳本來已經(jīng)忍住了笑,聽見青年自己說這話,頓時(shí)又笑了起來。
像是那些回復(fù)姜府‘開心’的瞬間,在這一刻她才體會到些。她抬起手,輕輕捏了捏青年遞過來的另一邊臉。
青年一直望著她,同她對視之際,溫柔道:“怎么樣,有厚一些嗎?”
姜婳總覺得回答什么都讓身前這個(gè)人得逞了,不由兩只手都捏了捏。
“好像有......”
“好像又沒有......”
少女又捏了捏,不過力道都很輕。
“有......”
像是在數(shù)花瓣一樣,坐在窗臺上的少女抬起眸,又道了一聲‘沒有’。
實(shí)在有些忍不住笑意,姜婳沖著謝欲晚眨了眨眼。
“要不你捏捏我的吧,我的好像薄一些�!�
其實(shí)都是胡話,不過姜婳還是溫柔地看著謝欲晚。
青年真的抬起了手,不同于少女手的柔軟,青年的手上有一層薄繭,觸摸少女的臉時(shí),帶著一種夏日難有的冰涼。
姜婳抬起眸,望著觸手可及的青年。
青年垂著眸,手輕輕地在她臉上放了一瞬,就松開了。
似乎......她像一件碰了就會碎的珍寶。
她怔了一瞬,月灑在青年身上的光華在這一瞬暗了下來,他同她一起處于一片昏暗之中。
她閉上眼,輕輕地吻了青年一下。
吻在他的唇角。
他們本來距離就很近,這一瞬,兩個(gè)人只在咫尺之間。夜色昏暗,掩蓋住了青年的神色。
少女抬起眸,在昏暗的夜色之中,靜靜望向他。
蟬聲聲鳴叫,不曾停歇。
在下一個(gè)剎那——
青年攬過少女的腰,深深地吻了上去。他那雙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放在少女同窗臺的中間,將少女整個(gè)人囚在懷中。蟬聲和風(fēng)聲交雜在一起,淡淡的月色,向來矜貴的青年彎下頭顱,虔誠親吻懷中的少女。
姜婳靠著窗臺,在青年薄唇觸上來的那一刻,閉上了眼。她懸于窗臺之上,像是放任將自己交給身前的人。
半晌。
青年抱住了懷中的人。
那扇窗不再成為最后的港灣,他們裸露在月光之下,接受著審判。
青年將少女摟在懷中,用了比平常要重的力道。
那一顆半剝開的糖,就那樣靜靜地淌在月光之下。糖身下面是如白云一般顏色的糖紙,上面躺著一顆‘荔枝’。
青年垂著眸,輕聲吻了少女發(fā)紅的眼尾。
他們無聲地在這昏暗的夜中‘茍且’。
*
隔日。
姜婳醒來時(shí),沒有第一時(shí)間掀開被子,而是用手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唇。她垂下眸,意識到什么的那一瞬,將自己整個(gè)人藏進(jìn)被子。
被子里面熱熱的,像她的臉一樣,但姜婳還是偷偷用被子蓋住頭了許久。
謝欲晚自然昨天就走了。
她掀開被子,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臉。
好熱......比剛才還熱了。
外面?zhèn)鱽砬瞄T的聲音,晨蓮輕聲喚了一句:“小姐,該起床了�!�
姜婳眨了眨眼,也應(yīng)道:“好,等一會�!�
房間里面放著冰,又是清晨,其實(shí)真的不熱,但是姜婳覺得自己的臉一定是紅的。她一邊用手給自己扇扇風(fēng),一邊將一些‘雜亂的心思’扔出自己的腦袋。
可轉(zhuǎn)眼,她又望見了窗臺上面的糖。
她一怔,過去將糖都收了起來。她先是將糖放在了銅鏡前,想了想又覺得不夠,打開了一旁的抽屜放了進(jìn)去。
可還不等一會,她又打開了抽屜,將糖珍重地放進(jìn)了一個(gè)銅盒中。
關(guān)上銅盒之后,她再見銅盒放進(jìn)了抽屜之中,最后將抽屜閉上。
做完這一切,姜婳望向門外,輕聲道了一聲:“晨蓮,進(jìn)來吧�!�
晨蓮端著洗漱的銅盆進(jìn)來了,姜婳如尋常一般洗漱,在用帕子擦干手的時(shí)候,怔了一瞬。
“小姐要用早膳嗎,奴自己熬了粥�!�
他們的小院有小廚房,但是平日都是不開火了。姜婳聽見晨蓮做了粥,有些好奇,輕聲道:“好。”
粥很快端了上來,姜婳用了一口,有些說不出來的奇怪,但是比起平常晨蓮做的膳食,已經(jīng)好上許多。
她不吝夸贊:“好喝�!�
晨蓮不由笑了笑。
用完早膳,姜婳開始想她一直未想通的佛像中的二十本賬本。
那二十本賬本同姨娘所被占的錢財(cái)有關(guān),但是她如何算,都無法將賬本同那筆如此巨大的錢財(cái)聯(lián)系起來。
佛堂里面只有這二十本賬本,那些神佛都只是表面有一層薄薄的鍍金。
那銀錢呢......
祖母如此虧心,但當(dāng)時(shí)做的毫不猶豫,那一定是有什么一定要那筆錢財(cái)?shù)脑颉?br />
姜婳輕聲想著,思慮片刻后,喚來了寒蟬。
一身黑衣的寒蟬立在她身前。
姜婳眼眸在他身上停了一瞬,隨后認(rèn)真道:“寒蟬,整理一下二十五年前到十五年前間所發(fā)生的大事情,大到起碼要越過姜府的事情�!�
說完,她輕聲補(bǔ)了一句:“盡快�!�
寒蟬領(lǐng)命,像是一道影一般退下。
姜婳注意到,寒蟬的一側(cè)手臂有些異常。只是還不等她問出聲,寒蟬已經(jīng)出去了。她暫且留了一份疑慮,輕飲了飲杯中的茶。
等到晨蓮過來的時(shí)候,姜婳將寒蟬的事情輕聲提了一嘴。
晨蓮眨眨眼,聲音比平常輕了些:“我做的�!�
姜婳一怔,疑惑地望向晨蓮。
晨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日我如尋常一般向他所在的樹射了一根寒針,那么好躲過的寒針,誰知道他走神,沒躲過。那寒針從他的手臂中穿過,嗯......可能要個(gè)大半年才能好吧�!�
姜婳不了解他們之間的恩怨,聽晨蓮解釋得如此清楚,也就沒有多說什么。
晨蓮抬眸望向姜婳,以為她有些生氣。
一股很奇怪的感覺襲擊了晨蓮,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時(shí)很怕面前這個(gè)人因?yàn)樗鷼�。晨蓮難得猶豫,輕聲道:“小姐......”
姜婳抬起眸:“嗯?”
晨蓮蹲下身子,將手放到她的手上:“晨蓮下次不會了。”
姜婳這才明白她是誤會了,她輕輕地笑了一下,摸了摸面前少女的頭:“我沒有怪罪,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你們?nèi)绾翁幚砦叶疾粫迨值�,不要�?dān)心�!�
她的手無意識間隔著劉海碰了一下少女額頭上的疤。
姜婳輕聲道:“晨蓮,好像星星的形狀�!�
晨蓮怔了許久。
*
另一邊。
即便是白日,屋內(nèi)還是燃著蠟燭。一身雪衣的青年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望著手中的書。
書房外的莫懷靜靜地看著緊閉的門,從昨夜從外面回來,公子就這樣了。莫懷的旁邊,是一棵花已經(jīng)全然謝掉的梨樹。
屋內(nèi),謝欲晚的手放在書上,指腹停滯在那一頁書的某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