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這樣的場景并不是第一次,但是于陳知曉,這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了。
于陳望向?qū)γ娴那嗄�,心中五味雜陳,發(fā)生如此多的事情,他再喚不出那聲‘謝兄’�;赝^去,他只覺得那些歲月如夢,泛著不真實的光華。
青年將一杯熱茶遞到了他身前:“天冷。”
天的確是冷的,雖然是夏日,但不知為何從傍晚開始狂風(fēng)大作,詭異的風(fēng)降了溫度,后面又下起了大雨。于陳接過熱茶,輕聲道:“多謝謝大人。”
謝欲晚望向他,他眸中沒有什么表情,只是說道:“日后準(zhǔn)備如何�!�
于陳怔了許久,隨后苦澀地笑了一笑。他全然沒了在太子面前的模樣,面上露出些許茫然,輕輕地?fù)u了搖頭:“我不知道�!�
于陳猶豫間,終于有了一副曾經(jīng)少年的模樣:“太子那邊的事情應(yīng)該暫時告一段落,我按照謝大人吩咐的一一同太子說了,太子如今很信賴我。陳離......陳離的尸體我還沒有安葬,他應(yīng)該也不愿意宿到長安,待到過段時間,替陳離參加完科舉拿到官位之后我再將陳離的尸體送回去。只是......也進(jìn)不了族墳�!�
說道陳離,他眉眼間最后一分少年模樣也消失了。即便是說到最后,于陳也沒有哭,他像是無法再感知到一些情緒了,就像是那部分已經(jīng)用盡了。
謝欲晚平靜地聽著,沒有對于陳的決定做任何的表達(dá)。
于陳說完了所有,最后不知為何還是問出了那一句:“謝大人為何要幫我?”于陳望向?qū)γ娴那嗄�,其實答案昭然若揭,但是他還是問了這么一聲。
那日謝兄尋到他,將他父親貪污的一系列證據(jù)直接擺到了他身前。他依舊不信,謝兄便帶著他去見了一些被藏的更深的東西,當(dāng)他目睹了姜家所做的事情,便明白他的父親同那些事情脫離不開。
他的世界崩塌了一瞬,卻還是不解,也不能釋懷。于是謝兄設(shè)計讓他入了太子府,一手讓他參與了姜家的事情,直到那個殺手被送到他身前,他終于再也不能逃避。
從始至終,謝兄都沒有說是因為什么。明明在江南時,謝兄便說了不會再插手后面的事情。他知曉是因為誰,但是他不明白,江南和長安有何差別。
想到這,于陳不由望向?qū)γ娴那嗄辍?br />
青年正淡淡煮著自己的茶,許久之后,平靜道:“這是她想做的事情,她不希望你走上一條歧路,為此她甚至打亂了自己的計劃,冒著危險想要救你出苦海。而我不希望她一番努力落空,你和陳離的事情她應(yīng)該有所誤會,如若還能相見的話,記得向她解釋�!�
謝欲晚抬眸望向于陳。
他很嫉妒。在小婳心中,于陳是很好很好的人,也是她歡喜的人,所以小婳愿意為了于陳做很多事情,不惜犧牲自己的謀劃,不惜冒著可能的風(fēng)險,不惜賭上自己的一切。
他在她的身后,看著她如何愛人。
他一邊酸澀,一邊又覺得似乎比他要虔誠。那時他想,果然同她有關(guān)的什么都是最好的,給別人的愛也是。
可后來他也得到了少女那一份勇敢,她也會哭著奔向他的懷抱同他深陷泥沼。后來他也曾想,會不會他也得了少女的一份眷顧,但是當(dāng)她為了于陳下意識同他說謊的時候,他便知曉可能有,但是沒有那么多。
即便他已經(jīng)滿足,看著看著于陳,他還是會妒忌。那些兩世未嘗過的滋味,如今在他心中不住翻滾,可無論如何翻滾,既然她想,他便不會讓她之所想落空。
他不想少女賭上了自己的一切想要救的于陳最后還是陷入泥沼,所以他拉了于陳一把,他希望她永遠(yuǎn)如愿。
第107章
在這個雨夜,
月亮都不曾升起來。
故事恍若靜悄悄地落下帷幕,一身雪衣的謝欲晚起了身,柔軟的雪衣因為長時間的坐姿有輕微的褶皺,
但在他邁開步子的時候,
那些褶皺又化為虛無。
他淡著一雙眸,
沒有再看身后的于陳,向著門外走去。
莫懷在旁邊拿出一把竹傘,輕聲撐開......
無月無星,室內(nèi)只留下茶爐上裊裊升起的煙,
于陳垂下眸,四下無人之際,
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外面的雨不曾停歇,
屋內(nèi)的茶爐也不停地嗚咽著,似乎這樣就能掩過人的哭聲。于陳跪在地上,
不知跪向何方,
最后端正地行了一個禮。
在看見于府滿目瘡痍之時,他立志要為父親報仇,
他不曾有一刻想過原來在這場貪污的名號之中,
他自小敬愛的父親真的是那個罪人。
他想不清,記憶中只有兒時父親一遍遍教導(dǎo)他的模樣,父親的形象是如此高大偉岸,是如此慈愛威嚴(yán)�?删褪沁@樣的父親,
犯下了欺君之罪,上賊船,
做賊事,
貪污災(zāi)銀,為虎作倀,
不仁不義不忠。
他是不信的,可是所有證據(jù)都擺在他眼前,他知曉于府同姜府的關(guān)系,知曉父親同姜奉常的密切,當(dāng)那些書信、賬本以及暗衛(wèi)一一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便不得不信。
于陳端正地行完了最后一個禮,沉默地爬起身。父親無大仇,若真的要淺薄相算,姜家覆滅,此仇也算得報。即便他心茫然,亦無法再追責(zé)他人。
此次入京,一為父親之事,二為陳離之事,如今父親一事已算了結(jié),幾日前陳離又突發(fā)急病而亡。于陳望著外面瓢潑的雨,一時頓然茫然。若真要論,如今在這長安,他已然孤身一人、無所追求。
幾月之后他入科舉,然后奪魁為官......然后呢?于陳思索很久,始終尋不到一個答案。天下蒼生之抱負(fù),在他明曉父親所作所為之后,已然化為云煙。若非用陳離的身份,他此生都是罪臣之子。
在這世間的道理中,罪臣之子如何堪高位。思及此,于陳倍感茫然。外面的雨似乎這一夜都不會停歇,到了深夜,茶樓逐漸安靜了起來,于陳望著窗外的雨,一時不知該用何抒發(fā)心中之萬千悲苦。
他想起適才謝欲晚離開時那些話。
他垂下身,像是君子被壓垮了脊梁。不為什么,只為她看他之透徹,若非著急查清真相,他不會罔顧人倫走上頂替陳離之身份之道路。此番陳離同他一起到長安,若非她和謝大人插手,他必定會邁向一個通天的錯誤。
如若不是、不是阿婳,于陳垂頭,痛哭起來,在這雨聲斑駁的夜里,聲音不小,也算不得大。若是旁的人聽見了,也只會道上一句,世間各有各的傷心事,嘆來嘆氣,也不過一句命運(yùn)無常。
*
雨大,回到小院時,謝欲晚身上的雪衣還是濕了一半。
小院門前還是掛著一盞燈籠,只是風(fēng)和雨時而悠悠,時而狂野,燈籠早就被淋得皺巴巴了,里面的燈火也早就滅了。
橘糖推開小屋的門,輕聲道:“公子和莫懷回來了�!�
青年淡聲應(yīng)了一聲:“夜深了,睡吧。”
這便是‘無事’的意思,橘糖便又關(guān)上了小屋的門。莫懷將手中的竹傘收起來:“公子先回房間吧,那些事情屬下現(xiàn)在去安排�!�
謝欲晚垂了眸:“也不急,明日吧�!�
莫懷手頓了一下,輕聲道:“好�!�
到了房間,橘糖早就準(zhǔn)備好了沐浴的水,謝欲晚褪下身上半濕的雪衣,望著里面一層淡淡的血,平靜地將雪衣放置在架子上。
溫?zé)岬乃纳眢w,不久之后,水變成了淡淡的紅色。從始至終,青年眸色都沒有任何變化。
*
一大早,莫懷便出了門。
姜家那些人都被他們替換了出來,安置在一處隱蔽的宅子中。與其說是宅子,其實是另一座囚牢,昨日莫懷急著要去的原因其實是怕宅子里面的那些人直接將姜家的人弄死了。
若非特殊吩咐,從公子手中送過去的人,在這宅子中先要受十二個時辰的刑-罰。那里面的刑-罰,可不比牢獄中的小打小鬧,莫懷不太確定姜家那些人能不能受得住。倒不是他覺得沒有必要,只是按照公子從前的意思,應(yīng)當(dāng)不是一夜就折-磨-至-死。
*
青山。
姜婳收到了橘糖的小信,里面說的不是別的事情,正是姜裊裊的事情。橘糖在信中說,再過幾日,公子會將姜裊裊送到遠(yuǎn)離長安的一座尼姑庵中,讓姜裊裊能夠?qū)崿F(xiàn)心愿,終生同青燈古佛相伴。
橘糖問她,要不要來送姜裊裊最后一程,日后應(yīng)該就見不到了。
姜婳自然是不會去的。
姜府她沒有太相熟的人,即便姜裊裊平日沒有做過一些過分的事情,她也沒有去相送的必要,她同姜裊裊并不相熟。這般想著,她便直接讓人拒絕了。
可等到前來傳信的人下了山,姜婳才有些反應(yīng)過來。
......橘糖為何會來問她姜裊裊的事情。
這一世她同橘糖遠(yuǎn)沒有上一世相熟,姜家的事情橘糖也沒有那么了解,這一次為什么會特意寫小信派人過來問她是否要去相送。
下了一夜的雨,風(fēng)吹過來的一切都很清新。姜婳眸凝了一瞬,隨后望向適才送信的人離開的方向,心中不由有了個猜想。
......是謝欲晚想見她嗎?
但是以謝欲晚的性子,定然不會直接說,所以這尋了姜裊裊,甚至尋了橘糖一同做借口。晚風(fēng)溫柔地吹拂少女的碎發(fā),她坐在小院的秋千上,輕輕地蕩著。
秋千上的少女掰著手指,算著還有幾日她會同他一起去釀酒。那日他雖然只是隨口提了一句,但是她還是記住了。
還有五日,五日后再見面的話,似乎是有些遙遠(yuǎn)了。想到這,她不由從秋千上下來,提著裙擺去了屋內(nèi),像是一陣柔和的風(fēng),吹開了書桌上的紙墨筆硯。
少女彎下身,寫著一封小信。
她倒是沒有謝欲晚那些心思,也沒有借著橘糖的意思,而是直截了當(dāng)。落下筆的那一刻,她望向一旁的晨蓮,輕聲道:“讓寒蟬送過去吧�!�
寒蟬一直在她身后守著,她是知道的。只是她知曉寒蟬是為了保護(hù)她的安全,所以她平日就算有什么事情也一般麻煩晨蓮。但是現(xiàn)在在青山這邊,雖然謝欲晚未說,但是姨娘身邊也一定有保護(hù)的人,這般時候讓寒蟬離開一段時間就不打緊了。
晨蓮接過小信,姜婳未遮掩,她也就看見了全貌。小信只有短短一行。
“謝欲晚,不知道遠(yuǎn)山寺那片竹林如何了,明日我們?nèi)タ纯窗伞?br />
——姜婳”
晨蓮應(yīng)下,出去吩咐了。
姜婳又坐到了秋千上,開始想為娘親開一間鋪子的事情。她從前已經(jīng)將圖紙都畫好了,如今垂著眸,心中算著要多少銀錢。
既然已經(jīng)開了一間鋪子,那只要有銀錢,再開一件也不是什么難事。姜婳垂著眸,想著再開一間什么樣的鋪子比較好。
得能賺錢的......畢竟她覺得娘親的鋪子可能會入不敷出。這般想著,姜婳輕聲笑了起來,秋千慢慢的搖晃著,想著明日要同謝欲晚見面了,她抬眸望向了天晴之后的黃昏。
昨日下了好大好大的雨,今日這般晴朗,明日也應(yīng)該是個好天氣。懷著這樣的念頭,到了夜間,少女早早地睡了。
*
小信最后不是寒蟬送去的,上次的事情之后,若非必要,寒蟬一般不會離開姜婳的身邊。晨蓮隨便從身邊尋了一個暗衛(wèi),讓暗衛(wèi)送了過去。
商陽的事情解決之后,暗衛(wèi)營就徹底到了她手中了。晨蓮彎著眸,她當(dāng)時還在好奇,那些長老都蹬鼻子上眼了,公子為何還要如此‘仁慈’。直到后來看見小姐,她才明白原來公子那時退后的一切都是為了小姐。
只是公子真的是一個很矛盾的人,如若要騙小姐,便要騙到極致。要么就不要騙,明明騙了小姐,又生生留下如此多的破綻,還一次一次地向小姐展露和引導(dǎo)。她有時都看不懂公子,到底是想讓小姐發(fā)現(xiàn)呢,還是不想讓小姐發(fā)現(xiàn)呢?
晨蓮的世界沒有這么矛盾的事情,就像那日她手中的寒針入了寒蟬的手臂。意識到她差點殺死他的那一刻,她心中對寒蟬那些本就淡如煙的恨,那一刻就消散得干凈了。
知曉兩不相欠,寒蟬于她而言,就只是一個下屬。
晨蓮搖著頭,她看不懂公子,明明公子也知道,從那日她被他送到小姐身前,她滴血認(rèn)主之后,這世間她最重之人,此生便只有小姐了。意思是,如若有一日,有個山匪綁了公子和小姐兩個人,她犧牲自己也只能救一個,那這個人永遠(yuǎn)只會是小姐。
至于公子,如若她未死,她會為公子收個尸。
想著這些被莫懷知曉了就會被‘打’的事情,晨蓮眸中笑意更深了些。她望向不遠(yuǎn)處的小姐,眸色格外地柔和。
*
用早膳時,姜婳第一次破了‘食不言寢不語’的律令,望著對面一身素衣的娘親,輕聲道:“娘親,我今日要去遠(yuǎn)山她將自己今日一日的打算乖乖報備,隨后小聲道了一句:“同謝夫子一起�!�
季窈淳有些驚訝,卻又不大驚訝。她倒不是驚訝女兒和謝大人的事情,只是驚訝女兒如今會同她說這些。
姜婳垂著頭,難得生出了些局促。
面對娘親,她不想撒謊。更何況,她不覺得謝欲晚有什么見不到娘親的。這般想著,少女輕輕抬了眸,望向?qū)γ娴哪镉H。
娘親正目光柔和地看著她,見她看過來,輕聲應(yīng)了一聲:“娘親知道了。”
姜婳怔了怔,隨后咽下了一口粥,待到用完早膳后,她半臥在季窈淳懷中:“娘親不多問小婳些什么嗎?”
季窈淳安靜地?fù)崦畠旱念^,她想了許久,柔聲問了一句:“是小婳真心喜歡的人嗎?”
姜婳陡然紅了臉,但還是在娘親懷中,堅定地點了點頭。這是一個不需要猶豫的問題。
少女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像是夏日的風(fēng):“嗯,是我喜歡的人。他很好�!彼龥]有再多說,只是輕聲抱住娘親,乖乖地在娘親的懷中。
季窈淳看著女兒,溫柔地笑了笑,她手輕輕地?fù)崦畠旱念^。她沒有再問別的,她即便不太能識人,也知曉謝大人是好人。
過了半刻鐘,季窈淳輕聲道:“去換身衣裳吧�!�
意思是提醒她‘也到了時間下山了’。姜婳眨了眨眼,抱緊了娘親,她想了許久,卻還是覺得確定關(guān)系之后,娘親和謝欲晚再見面的時候第一次應(yīng)該正式一些。
*
馬車直接下了山,路過熱鬧的街道時,姜婳算了算時間,還有兩日她便可以去取九連環(huán)了。
待到釀梨酒的那一日,她要不要帶上修復(fù)好的九連環(huán)呢?姜婳想著這個問題,一直到馬車停在了遠(yuǎn)山寺前。
馬夫掀開馬車的布簾,她在馬車內(nèi)才起身便看見了謝欲晚。她望著他,眸中含了淺淺的笑意。
青年一身雪衣走到了她身前,將她從馬車上扶了下來。
少女望了望周圍擁擠的人群,輕聲道:“我要戴面紗嗎?”說話的時候,她有些小心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姜家的事情才過去不久,雖然大多數(shù)人都不認(rèn)識姜家的三小姐,但是她也參加過幾場宴會,若是被別人家的小姐認(rèn)出來了,她怕給謝欲晚招惹麻煩。
青年對著她搖了搖頭:“不用,以后都不用。”
從布下那些謀劃開始,他所為的便是讓她終身自由。既然如此,現(xiàn)在又如何會因為一個姜家,就能讓她受眾人眸光之裹挾。
他向來淡漠守禮,但此時卻在眾人面前牽住了她的手。
那層柔軟的雪衣覆蓋住少女的手,青年像是做了一件尋常的事情一般:“走吧。”
因為昨日下了雨,上山的路有些難。此時已經(jīng)是日午,泥土還是有些軟。姜婳一邊爬著階梯一邊看著,想著今日應(yīng)該是很難下山了。
她的手被他牽著,她走的并不快,他便一直默默跟著她的腳步。姜婳望向遠(yuǎn)處,發(fā)現(xiàn)什么都看不見。就在這時,山寺的鐘響了起來,響聲貫徹山上山下。
姜婳原本想問什么,聽見這一生鐘聲,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去。
她望著遠(yuǎn)處,一旁的青年一直看著她。
到了山上,帶他們的僧人恰好是上次那個小僧,小僧見到是他們,又見他們牽著手,一奇,時下雖然民風(fēng)開放,但其實在外非夫妻還是會避諱些。小僧不由道:“兩位施主是來求姻緣的嗎?”
姜婳搖了搖頭:“不求姻緣,我們想去看看后山那片竹林。”
小僧道了一句‘阿彌陀佛’,輕聲道:“兩位施主同小僧來�!�
一路都是熟悉的景色,姜婳看見茂密些的梧桐樹上許多紅布條還是濕的,看著搖搖欲墜。果然,下一刻,他們不遠(yuǎn)處的一片枝丫就落了下來,上面纏著的三四個紅布條,也都滾入泥中。
小僧像是見慣了這樣的場景,輕聲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就走過。
姜婳望著泥里面的紅布條,下意識牽緊了身旁人的手。
謝欲晚平靜地看著身旁的少女,許久之后,看向了一旁的莫懷。莫懷心中知曉,待到他們走后,上前去將掉落的紅布條清洗干凈,再重新系在了高處。一時間,一陣風(fēng)吹來,樹上的紅布條全都飄向風(fēng)吹的方向。
莫懷眸色深了一瞬,洗干凈了手。
*
姜婳并不知曉這些,她同謝欲晚一同隨著小僧到了后山。再走了約莫半刻鐘,一行人終于到了目的地。
姜婳抬眸,便看見了面前的一片竹林。
看見竹林的那一瞬,她不由輕松了手,整個人有些呆愣住。她面前那一片竹林,一半郁郁青青,一半枯黃得恍若失去了所有的生機(jī)。她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言語這種感覺,只能茫然地望向謝欲晚。
青年也正看著她,見狀,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沒有說什么。
姜婳松開他的手,徑直走到了那枯黃的一片,她沒有太管顧衣裳,直接蹲了下來看竹子的根。她又用手摸了摸竹子旁邊的土,可一番看下來,她尋不到問題。
她從前只養(yǎng)過些嬌貴的花,不太懂如何養(yǎng)樹。
謝欲晚走到了她的身后,見她眉目之間滿是擔(dān)憂,等到做了許久事情之后,抬眸望向他:“謝欲晚,他們是不是病了�!�
他怔了一瞬,隨后淡聲道:“......可能。”
姜婳手輕輕地?fù)崦�,她有些不懂,為何獨獨病了這一片,那一片卻又好好地,明明都生長在一樣的地方,一樣的土壤一樣的陽光一樣的雨水。
現(xiàn)在卻一邊郁郁青青,一邊滿目枯黃。從遠(yuǎn)處一眼看去,只覺得涇渭分明。
姜婳有些心疼地望著面前的竹子,輕聲道:“謝欲晚,我們明日去山下請個大夫吧,給竹子看病的大夫叫什么,花匠,尋個經(jīng)驗豐富些的,如此怪異,一定是患病了�?赡苁窍x,或者......”
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目光柔和地又摸了摸。
這一次他們沒有住在竹林后的庭院中,姜婳心中想著明日尋花匠,謝欲晚則轉(zhuǎn)身望了竹林一眼。就這一眼,青年向來平靜的眸多了一分波瀾,適才小婳撫摸的那一處枯黃,葉子......變綠了。
小僧也發(fā)現(xiàn)了,才想出口,被他用眼神止住。
他前面的姜婳還是輕聲說著去哪里請花匠的事情,他手輕微顫抖地牽住了她的手。
“謝欲晚,松開,我沒有洗手,沾了泥土�!鄙倥χp聲道。
聽了這句,他不但不松開,反而將她的手扣緊。姜婳垂下眸沒有說什么,唇邊卻含著笑意。
兩個人漫步在山上,一直到了小溪那里。
帶路的小僧適才便走了,晨蓮?fù)獞讶グ才佩挤康氖虑榱恕4藭r就只有姜婳和謝欲晚兩人。
可能因為前兩日下了雨,今日雖然天氣晴朗,但是也不太熱。看見小溪,姜婳牽著謝欲晚走了過去要洗手。
沾著泥土,雖然淺淺一層,甚至看不出來,但是還是不太干凈。
她蹲下身,望向身前的人,洗干凈手之后,突然笑著將一捧水灑了過去。他絲毫未躲,水濕了他一部分的雪衣,他溫柔地看著她。
姜婳本來在輕笑,看見他的衣裳真的被他灑濕了,不由笑得大聲了些。
她一邊笑,一邊打趣:“原來謝夫子也有這么不聰明的時候。”說著,她將他拉了過來,認(rèn)真地將他的手也放入小溪中。溪水清清涼涼的,很適合夏日。在水中,姜婳的手指輕輕敲著謝欲晚的手。
青年的手修長、骨節(jié)分明,有一種如玉一般的蒼白。
平日里他的手本來就涼,如今浸在溪水之中,更是冰涼了些。姜婳的手指輕輕點著,水流從他們兩個人的指縫間穿過。
姜婳輕聲笑著,同青年那雙眸對上。
遠(yuǎn)山寺來往的人很多,今日不熱,所以后山溪流這一處的人并不多。她們的身旁,只有四五個小孩,正玩著捉迷藏的游戲。
不遠(yuǎn)處,一個小孩口中正倒出著:“十五、十四、十三......”
周圍還有小朋友的嬉鬧聲。青年低頭,用干凈的帕子將少女的手上的水珠擦干凈。
小孩還在蒙著眼睛數(shù)著:“十、九、八......”
溪水邊傳來清涼的風(fēng),吹起了姜婳額邊的碎發(fā),一身鵝黃色衣衫的少女俯身撿起了被吹落在地上的帕子。
數(shù)數(shù)的小孩有些耍賴,聽不見同伴的聲音后,便放下了蒙住眼睛的手:“六、五.....”
不遠(yuǎn)處,夏日燦爛的陽光下,少女抬起眸望向身側(cè)的青年,輕聲數(shù)著:“三、二、一......”
遠(yuǎn)處突然綻開了煙火,像是放錯了一般。
青年俯身吻住了心愛的少女,像是遠(yuǎn)處那錯落的煙花。他們在嘈雜和吵鬧聲中,共享有關(guān)這世間一切的躍動。
一聲又一聲。
姜婳輕輕地笑了笑,任由青年那還沾著水珠的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手腕,冰涼的澀意讓她身子顫了一瞬,隨后她更緊地被青年擁在了懷中。
......
一瞬間,言語消散,恍若雪落。
兩人都未抬起眸,故而也未看見,即便是在白日,遠(yuǎn)處亦煙花璀璨。
第108章
一旁的小孩左望望,
右望望,尋找同伴,一轉(zhuǎn)身就看見了前面相擁的兩人。小孩忙用手捂住臉,
又露出兩只眼睛,
陡然轉(zhuǎn)了身跑遠(yuǎn)了。
樹林間響起小孩奔跑踩樹葉的‘嘎吱’聲,
在盛大的煙花的爆裂聲中,如此渺小,卻又是這世間發(fā)生的一切的很微小的一部分,就像是不遠(yuǎn)處輕笑出聲的少女一般。
后來,
他們牽著手,將整個后山都逛了一遍。
前些日下了雨,
空氣很好,
兩個人也同那孩童一樣,踩在落下的枯黃的葉子上。姜婳望著腳底的葉子,
看得出再未落下來之前,
葉子應(yīng)當(dāng)是綠色的,只是落下來之后,
連日被夏日的陽光暴曬著,
這才有了這踩上去清脆的響聲。
姜婳望向旁邊的人,青年有一張比夜空皎月還要好看的臉。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娘親的事情�?赡苁且驗樯弦皇朗暌矝]有,這一世她想好好地都做一遍。
兩個人一同回了寮房,
是相鄰的兩間。其實寺廟之中是不容許男客和女客住在一起的,但是不知道謝欲晚如何同小僧人說的,
最后僧人還是把他們的房間安排到了一起。
姜婳望著面前的青年,
閉上門,帶到門徹底關(guān)上之后,
她垂眸輕輕笑了笑。
她靠著門,緩緩坐到地上,她的正對面是一扇窗戶,透著窗戶向外望去,是零星幾棵梧桐樹�?杉幢闶沁@般偏僻地方的梧桐樹,上面亦有數(shù)不清的紅布條。黃昏的光灑在紅布條上,少女靠著門,仰望著被風(fēng)吹動的萬千愿望。
*
那日,閉上眼之后,姜婳在心中念了自小抄寫的所有佛經(jīng)。
她也不太知曉自己在念什么,但是在深夜,在這寮房的昏暗之中,她虔誠地將那些佛文在心中一一誦讀。
偶爾她會想起祖母那張臉,隨后想起這半年來她所了解的一切。那些曾經(jīng)困死她的局,在這半年間,盡數(shù)破了。
一直到天微微亮,她才緩緩睡過去。
*
清晨。
遠(yuǎn)山寺響起了洪亮悠遠(yuǎn)的鐘聲,一眾僧人有條不紊地做著今日的早課,他們其中有剛?cè)腴T的弟子,也有自小在佛寺長大的出家人,在一方并不算華貴的大堂之中,他們一身素衣,虔誠地祈禱。
木魚聲,佛珠撥動的聲音不絕如縷。待到早課的一切都結(jié)束,僧人們才有序地去廚房領(lǐng)齋面。
“住持�!�
“見過住持�!�
被喚作‘住持’的‘老人’早已步履蹣跚,被身旁的弟子攙扶著,踉踉蹌蹌地坐在了長木凳子上,緩慢地吃著碗里面的素面。
“咳——”
“咳————”
住持吐出一口血,蒼老的臉緩緩地失去了最后的生機(jī),在一眾人的驚呼聲中,在這個尋常的清晨,在一碗簡素的齋面前圓寂了。
*
謝欲晚是在要下山的時候知曉這個消息的。
因為他們下山的時候,山頂?shù)溺婟R齊整整地被敲響了三次。鐘聲回蕩在山林間,上山下山的人都止住了腳步,像是約定俗成一般,眾人齊齊向著遠(yuǎn)山寺的方向行了個禮。
“阿彌陀佛�!�
姜婳怔了一瞬,這兩日他們都沒有見到住持。
一旁傳來人們議論的聲音:“住持圓寂了,唉,住持當(dāng)是算到了,這幾日姻緣簽都沒有算了。要知道從前,即便生病住持也堅持每日算十卦姻緣簽,是這一兩年才慢慢減少的。之前一段時間沒有算,后來恢復(fù)了,哪知......”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住持是圣人,只是那姻緣簽真的準(zhǔn)嗎?”
“準(zhǔn)啊,特別準(zhǔn),我從前為我女兒算過一卦,里面說她初遇非良人,果然那人就是個騙子。多虧了住持,否則我的女兒還不知要如何被蹉跎......”
姜婳望向一旁的謝欲晚,輕聲道:“要去看看嗎?”
青年怔了一瞬,隨后摸了摸她的頭:“好,我去看看,先讓莫懷送你下山,連著幾日不回去,季夫人應(yīng)當(dāng)著急了。”
姜婳應(yīng)了聲,她的確要回去同娘親報個平安了。她望向謝欲晚,青年的眸依舊很淡,但是她從中品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情緒。那個住持......姜婳想起那片竹林,又道:“讓莫懷去尋一片竹林那病了的書的竹葉,我下山之后先去尋尋花匠。”
他們到了一旁供人歇息的涼亭。姜婳垂著眸,輕輕地靠在謝欲晚的肩上。從她們的視線望過去,能夠看見高聳的樹和淺薄的云,空空蕩蕩的一切,偶爾有一縷雜著暖意的風(fēng)。
青年轉(zhuǎn)身望著她,手有一瞬間抬起,隨后又放下。山上又傳來了鐘聲,這一次并不知曉是因為什么,姜婳想著山的很高處看去,用手指了指:“謝欲晚,那是什么?好像是一座高聳的山峰,上面似乎有很多花,只是太遠(yuǎn)了,只能看見繁復(fù)的一片。”
因為那處太高了,一眼望去,周圍都是云,就像是被云蒙了雪白的一層一樣。姜婳看了許久,也沒看出來是什么。
“是鳶尾花�!鼻嗄甑穆曇艉艿�。話畢,謝欲晚也向著那一處望去,霧白的一片是被云纏繞著的山,上面零星點綴著些紫色的鳶尾。
姜婳一怔,輕聲道:“鳶尾花?好像在書中看過這個名字,不過好像是一本醫(yī)書。好遠(yuǎn)啊你是如何看清的�!闭f著,她抬起眸,努力地向著那處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看不太清。她又繼續(xù)靠在謝欲晚的肩上:“鳶尾花是什么模樣?”
這個問題出口的時候,謝欲晚眸停頓了一瞬,隨后他抬起她的手,用手指在她嫩白的手心上一筆一筆畫著。他用的力道很輕,受力的地方又是手心,姜婳不由輕聲笑了起來,她抽出手搖了搖頭埋進(jìn)他懷中:“謝欲晚,好癢,下次......下次用筆墨吧,好癢。”
夏日本就溫?zé)�,兩個人貼著,額頭很快出了一層細(xì)細(xì)的汗�?珊芸�,姜婳就發(fā)現(xiàn),額頭有細(xì)汗的人只有她。她的手扣著他的手,依舊是冰涼的一片。她將頭靠在他身上,她還未說,他已經(jīng)拿起帕子替她擦拭了。
青年的帕子也是雪白的,姜婳的手玩著他的雪衣,很輕易就弄皺了一塊,可當(dāng)她的手松開,那塊被弄皺的地方又慢慢平復(fù)了。他輕柔地為她擦著汗,她樂此不疲地折疊著雪衣。
等到青年放下帕子,一把捉住她的手的時候,她絲毫沒有被抓包的模樣,反而是主動上前了一步:“謝欲晚,關(guān)于姜裊裊的小信是誰寫的?”
他的聲音很平靜:“橘糖寫的�!甭牭竭@句話,姜婳不由彎了眸:“那是我猜錯了,我還以為是你寫的,以為是你想見我,原來不是�!鄙倥恼Z氣聽不出失不失落,她只是輕輕地抱緊了青年的手。
半晌之后,青年的聲音比適才小了些:“......是我讓橘糖寫的�!�
姜婳并不驚訝,只是抬眸望著山頂那一處被云纏繞著的地方。這些年遠(yuǎn)山寺在長安城中很出名,甚至有別的地方的人千里迢迢趕來就是為了求一方姻緣簽。只是在長安城中數(shù)年,她還未聽說過山峰上那一處。
想著應(yīng)該是不對外人開放的,姜婳也就沒有再糾結(jié)。她最后看了一眼,恰好余光看見了莫懷。她向著旁邊的人靠緊,莫懷來了,她便該下山了。
青年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
莫懷手中提著一包竹葉,向著兩人走去,他沒有走近,只是在他們能夠看見的地方。一旁的晨蓮從他的手中接過包裹,打開包裹,從里面拿出了一片枯黃的葉子。
姜婳走過來的時候,晨蓮還在認(rèn)真看著手中的葉子。姜婳也沒有打擾,便讓晨蓮看著。見到晨蓮抬起眸,姜婳歪歪頭:“看出什么了嗎?”
晨蓮手指輕輕劃過竹葉,搖頭:“沒學(xué)過這些。”一句話讓一旁的莫懷也不由褪去了些許冷漠,他望向晨蓮,隨后從她手中接過包裹。
一行人就這樣下了山。
在他們的背后,青年眸色很淡,向著竹林的方向走。走到半路時,一個老和尚開始與他同行,同行了一段路后,老和尚開口道:“施主可是要去看住持?”
“是�!�
“隨老僧來吧�!�
“施主可知為何住持會早逝?”老和尚一身素色的袈裟,手中撥著一串斑駁的木珠,他的臉和手上滿是褶皺,步履蹣跚之間能看見其年歲。問出這句話后,老和尚望向了一旁的青年。
謝欲晚應(yīng)得很自然:“上次見住持時他身體尚好,這些日未曾再見過住持�!币馑急闶撬⒉恢獣�。
老和尚緩慢地笑了一聲:“不知曉,也是常事,世間事務(wù)哪里事事知曉的道理。但是住持的事情,老衲知曉幾分。這遠(yuǎn)山寺是為信男信女求姻緣的,雖然也會有人來求旁的東西,但是大多數(shù)人求的還是姻緣。這姻緣啊,無非合適情愛,只是就這短短四個字困得世人格外深�!�
“梧桐樹其實并不算稀奇,只是種在這遠(yuǎn)山寺中,便稀奇了三分。人們將紅布條綁在梧桐樹上,綁得高高得想讓神佛能夠看見自己的心愿。這本也無事,可遠(yuǎn)山寺還有一樣?xùn)|西,是旁的寺沒有的。”
停頓了一下,老和尚嘆聲道:“那就是姻緣簽,施主這般的人應(yīng)該不會來求姻緣簽,但每日都有很多人來求姻緣簽。所謂簽,便是算,所謂算,便是命。所謂命,便是一命抵一命,阿彌陀佛�!�
謝欲晚大概明白了。一命抵一命,前面的命的前來求姻緣簽的人的命運(yùn),后面的命是住持的性命。住持泄露了那些人還未發(fā)生的命運(yùn),便會損害自己的性命。
......是在警醒他。
青年沉默片刻,望向一旁的老和尚,止住了腳步:“既如此,為何還要算?”
看著青年淡然卻堅定的臉,老和尚一時間腦中閃過許多人的身影,他的師父,他的師兄,他的師弟,如今的住持。老和尚一時茫然,卻還是在回復(fù)過意識后說道:“這是道,是他們的道�!�
似乎又想了許久,老和尚覺得自己不適合同謝欲晚這般聰明的人繞關(guān)子,否則繞來繞去,最后暈的還是自己。老和尚望向他,適才他也算了一卦。
老和尚斟酌不出言語,最后只能說了一句:“施主,因果有序......若是有時間,去鶴山上面坐坐吧,那里面有一方亭子,里面的茶是用雪水煮的,雪水煮雪。”
謝欲晚沒有聽過‘鶴山’這個名字,但是在老和尚出口的那一剎那,他似乎就知曉了鶴山就是適才小婳指的那座山,那座滿是紫色鳶尾花的山峰。
無論如何,他到底還是道了一聲:“多謝�!�
老和尚搖搖頭,隨后也不帶路了,轉(zhuǎn)身向著山林中走去。走到半路的時候,老和尚望向被樹木掩住的天空,看著它由亮轉(zhuǎn)昏,最后掛滿月亮和星星。
他席地而坐,撥著自己手中的佛珠。
這一聲他懸清只算過兩卦,一卦為死,一卦為生。月光徹底被云掩住,老和尚慢悠悠倒了下去,身旁的樹枝掉落了兩三根,老和尚就這樣死在這尋常的夜中,在之后的數(shù)年中同每一年的落下的樹葉一同腐爛。
膽小怯弱了一輩子的老和尚,送走了自己的師父,送走了自己的師兄,隨后是師弟,最后是師弟收的徒弟,也就是剛剛圓寂的住持。
他看著他們用性命算出一張又一張姻緣簽,仿佛用鈍刀子一刀又一刀地割著,皮囊逐漸蒼老,靈魂鮮血淋漓。他不曾明白他們所謂的道,可當(dāng)他們一一圓寂,他開始茫然,終于有一日他也忍不住算了一卦,是為自己算的,十二卦,卦卦死。
不知為何,知曉結(jié)局之后,他反而心放開了些。于是他又抬手算了一卦,為那個曾經(jīng)他有一面之緣的青年......只見卦象詭譎卻是生。
*
謝欲晚在寺廟中又住了兩日,他獨自走遍了遠(yuǎn)山寺的每一處,除了那日老和尚口中的鶴山。下山的時候,那個曾經(jīng)接待他和姜婳的人已經(jīng)成了新一任的住持,似乎一夜之間也蒼老了許多。
下山的時候,莫懷已經(jīng)在下山處等待了。謝欲晚沒有問什么,只是聽著莫懷講著這兩日發(fā)生的事情。偶爾聽到一處,他會出聲問上一句,大多數(shù)時候,他只是沉默不語地聽著。
到了小院,看著近黃昏的天,謝欲晚怔了許久......只有兩日了。兩日后他便要坦白,雖然并不算一切結(jié)局的宣判,但這些日的一切卻再不能復(fù)現(xiàn)了。
他靜靜思量了許久,最后起身入了廚房。菜稍稍好吃一些,她能不能少生氣一些。他會告訴她,他不是故意的......他的確最開始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后來,他在貪戀。
廚房內(nèi)燃起煙火,青年低垂著頭,安靜地切著手中的菜。一旁的爐子嗚嗚地響,青年將片好的肉放到一旁,將爐子上的水提下來倒到一旁的盆子中,一時間霧氣繚繞。
淡如雪的煙中,青年垂著眸,手有些控制不住地收緊。即便是他自己也看出來了,他在緊張。向來矜貴淡漠的公子,如今低垂著頭在一方小小的廚房中,任由熱霧迷了全身。
橘糖進(jìn)來時,看見的便是這幅模樣。她一邊上前從謝欲晚手中接過東西,一邊輕聲道:“夠了公子,這道膳食只需要這么多水,再多便不好了。”
“這樣嗎?”青年的聲音很淡,一時間讓橘糖啞了聲音。她望著面前的公子,手怔了一瞬,腦海中那些畫面又劃過。屋內(nèi)滿是濃郁的雞湯味,她原本已經(jīng)能夠克制的嘔吐的欲望又開始泛濫,不由直接跑了出去,吐了出來。
廚房內(nèi),謝欲晚有些回過神,他望著面前的一盅雞湯,眸中閃過一絲茫然。應(yīng)該......也沒到聞了便要嘔吐的程度吧?這一份茫然讓他從有些心思重回轉(zhuǎn)出來,不由望向門外的橘糖,隨后又看了看手中的雞湯。
......
外面,橘糖嘔吐完了,這時一杯水從旁邊遞過來。
她轉(zhuǎn)身望向莫懷,先漱口,隨后道:“多謝�!�
莫懷沉默地望著她:“為何吐,不止這一次,也不止雞湯。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只要是肉,你便吐了。”
橘糖一時啞言,捏緊了木杯,垂下了眸。
莫懷見她這幅模樣,不由將人拉了起來,手直接把在橘糖手腕處。橘糖一怔,看見這般模樣,才知曉莫懷誤會了什么。她忙搖頭,卻一句話說不出。
......
沉默片刻后,她輕聲道:“我就是一次吃多了肉,然后就這樣了。不想讓你們擔(dān)心,我就沒有說......”
莫懷的手指從她的手腕上移開,對于這個說辭,沒有說信或者不信,而是直接讓人出門去請了大夫。大夫很快回來了,對著莫懷和橘糖搖搖頭:“這位姑娘身體沒有不好,不用擔(dān)心,日常注意飲食就好�!�
聽見如此說,莫懷心安了些�?珊芸�,他又蹙起了眉。這個說辭他在公子身上聽見過無數(shù)次,可就連公子最近的雪衣上面也沾著淡淡的血跡。莫懷將大夫送出去,回來就看見橘糖在發(fā)呆。
橘糖望向廚房中忙活的公子,左手摳著右手。許久之后,她垂下了眸,算了,也不急這兩日。公子準(zhǔn)備了這么長時間,就是想為小姐做一頓膳食,無論如何,她等到那之后再考慮要不要將一切告訴公子吧。
她覺得無論如何,那些事情公子都是應(yīng)該知道的。
*
距離同謝欲晚的‘約會’還有兩日。
在這兩日間,姜婳購置了許多東西,嗯,都是些‘身外之物’。姜婳看著面前的兩套衣裳,猶豫地用手點了點,嗯......她拿不準(zhǔn)。
一個人為什么只能穿一身衣裙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姜婳覺得自己有再多智慧都想不出來,最后她干脆拿了兩身衣裳去尋娘親。
她敲著門,里面?zhèn)鱽砟镉H的聲音:“小婳嗎?進(jìn)來吧�!�
姜婳抱著兩身衣裙到了娘親榻邊,半跪下來親昵地靠著娘親。隨后,她將手中的兩件衣裳放到榻旁,對著娘親眨了眨眼:“娘親,有兩身衣裳,小婳拿不準(zhǔn)......”
季窈淳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隨后看向兩件衣裳。一件是溫柔的月白色,上面墜了許多珍珠,用刺繡當(dāng)做雀鳥的眼睛,整件衣服溫柔又華美。另外一件是苕榮色,像是春日嬌妍的花,又帶著三分的燦爛與暖光,上面用金絲勾勒了羲和的輪廓。
“嗯......小婳都穿給娘親看看?”這般說著,季窈淳起身,將姜婳帶到銅鏡前,為姜婳梳好了頭發(fā)。銅鏡前,姜婳看見娘親低垂的頭,心怔了一瞬,隨后被填滿了歡喜。夏日的光從外面照進(jìn)來,少女溫柔地看著鏡中的娘親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