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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頭發(fā)梳完那一刻,姜婳轉(zhuǎn)過身抱住了娘親的腰,她將頭放在她肚子那一處,輕輕地用頭蹭了蹭:“娘親,是不是很疼......”

    季窈淳搖了搖頭,卻又還是柔聲說道:“是很疼。”

    姜婳手輕輕地摸著娘親的肚子,隨后靜靜地將娘親抱住。落日余暉下,季窈淳摸著懷中少女的頭,輕聲道:“明日穿那身苕榮色的衣裙,小婳穿起來一定很好看,還有......明日來娘親房中,娘親為你梳一個更好看的。今日再去學(xué)學(xué),明日應(yīng)該來得及。”

    姜婳輕聲點破:“娘親,嘀咕聲被我聽見了,那要學(xué)的好看一些,不好看的話......小婳就要頂著不好看的頭發(fā)去......去釀酒了。娘親,是梨酒,我從前、從前喝過一些,甜甜的,很好喝�!�

    她沒有問娘親要不要,她是否要帶一些回來。因為娘親自從外祖父外祖母死之后,便不食葷腥不飲酒了,姜婳將娘親抱緊,許久之后輕聲說道:“娘親,待到冬日,我們便去江南吧�!�

    去江南,看江南的雪。

    對于她而言,這件事情可能并不緊要。但是對于娘親而言,應(yīng)該已經(jīng)想了許多許多年。她未曾見過,是好奇,娘親自小在江南長大,是懷念。

    江南的雪比起長安會不冷一些嗎?

    似乎答案無論是什么都不太緊要。從前姜婳不懂,如今卻明白了,那只是一個娘親知曉自己對女兒的重要,在自己死之前,留給女兒活下去的最后的希望。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太過渺小,那便留個希望吧。

    畢竟希望是在死亡面前,唯一不那么渺小的東西。

    第109章

    季窈淳沒再說什么,

    只是點了點頭。

    其實只要小婳在她身旁,長安同江南也沒有太大的差異。人若是活在苦痛之中,終日只會被苦痛湮沒,

    這個道理她從許久之前就明白了,

    她也一直希望她能讓小婳明白。

    她將女兒溫柔地抱住,

    她沒有去問許多事情,因為若是女兒想要她知曉的,小婳自己便會告訴她了。如若她問到了有些小婳也沒有想好的事情,反而會耽誤小婳。

    姜婳閉上眼,

    輕聲笑了笑。

    *

    到了晚上,不知為何,

    姜婳有些睡不著。她從房間里面翻出那一包竹葉,

    將竹葉全部擺在桌子上。她的手邊是一本治療花木疾病的書,她先是很認(rèn)真地看了一遍竹葉,

    隨后一頁一頁地翻著書。

    直到一本書閉上,

    旁邊的蠟燭快要燃盡,姜婳也沒有尋到任何原因。這兩日她本來遣人去尋了花匠,

    但是不巧,

    那個花匠這幾日家中有事,故而來不了。姜婳想著那一片竹林,總是覺得心中有些不自在。

    她還從未見過竹林全然郁蔥的模樣,她有些想要見到。這般想著,

    雖然覺得是無用功,姜婳還是從一旁的書架中又抽出了一本書,

    細(xì)致地翻著。但是翻到一半的時候,

    發(fā)現(xiàn)拿錯了書,這是一本關(guān)于人體的醫(yī)書。

    她剛準(zhǔn)備將醫(yī)書放回去,

    看見一頁,想到了什么,閉上書的動作緩慢了起來。但是最后,在燭光熄滅的最后一瞬,她還是將那本醫(yī)書閉上了。

    燭火下的光映著少女潔白的側(cè)臉,她望著燈火,不知在想著什么。

    許久,她上床入睡了。

    醫(yī)書靜靜地躺在桌上,被從窗外吹入的風(fēng)淡淡地掀起幾頁,就這樣一頁一頁翻滾,最后停留在少女適才失神的地方,是關(guān)于一方藥膏的記載。其名為綠玉膏,膏體呈現(xiàn)淡淡的青草綠。傳說這種藥膏能夠生醫(yī)人骨,對于傷口愈合有奇效,即便是再深的傷口,只要進(jìn)行涂抹,都能夠達(dá)到一定的愈合效果。

    但是小字之中備注著,綠玉膏其實是前人的一種臆想,雖然能生醫(yī)白骨,極大加快傷口的愈合速度,但其實傷口只是表面愈合,其內(nèi)里還是傷。且此膏藥因為其奇效,有巨大之代價,膏藥涂抹在傷口處時,人將忍受萬般錐心刮肉之痛。

    風(fēng)還在靜靜地吹著,許久之后,又吹過了這一頁,也吹過了這一夜。

    隔日清晨,姜婳起床時怔了許久。她望向桌子上那本醫(yī)書,早就被風(fēng)吹下桌子了。她掀開被子,蹲下身,輕輕撿起了醫(yī)術(shù),隨后安靜地將醫(yī)書放置到書架上。

    那本醫(yī)書被放入那個空隙之中,整個書架又變得井然有序。姜婳推開門,發(fā)現(xiàn)天才蒙蒙亮,只是她有些睡不著了。確切來說,是有些生氣。雖然一早便知曉一些事情,但是如若將整個事情串聯(lián)起來,細(xì)思,原來那個人是謝欲晚,她也會生氣。

    或者說,正是因為那個人是謝欲晚,她才會生氣。

    那日司洛水爬墻入姜府讓她快逃之后,她便明白司洛水第一次尋她說的話是真的了。在牢獄中,謝欲晚沒有受過任何刑罰,那一副可憐模樣都是扮給她看的,從始至終,謝欲晚都在騙她。

    ......

    可其實她并不在意,經(jīng)歷過兩世和生死,她知曉謝欲晚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即便是騙局,她的確應(yīng)了。她萬般的心疼是因為這個人是謝欲晚而非謝欲晚滿身的傷,姜婳心中明白,那身傷只是讓她看清了一些東西。

    她所逃避的,她所猶豫的,她所不敢面對的,在那身傷面前無所遁形。對于這場欺騙,如若要追究,她和他各負(fù)一般責(zé)任。她心中也明白,最后讓她愿意留在他身邊的,是她明白了他愛她,她同樣也愛他,而非那滿身的傷。

    故事到這里都沒有什么,她知曉了愛意,她不在意那些欺騙。

    ......

    可,姜婳垂下手,掐住自己的手心。

    謝欲晚到底干了些什么?

    既然牢獄中的人沒有對他動刑,那他滿身的傷是哪里來的?牢獄中那滿身的血能夠是別人的血,小院中呢,小院中那血肉模糊的胸膛呢!姜婳捏緊手中的杯子,許久之后,又無力地松開。

    她閉上眼,有些不想回想那些畫面。但是那日她看得太清晰了,當(dāng)她解開繃帶之后,燭火下,青年的身體滿是紗布,滿是血。那時房中燃著安神香,血腥味同安神香一同涌入她的鼻腔,外面的風(fēng)吹了數(shù)次,卻一點味道都吹不散。

    她那時看著青年,青年滿身全是血,胸膛之上纏著無數(shù)的繃帶,但是還是沒有掩住全身的傷口�?噹е獾膫讵b獰地翻著皮肉,她的手顫抖地解開了那些繃帶,一道道猙獰的傷疤映入她的眼中,或深或淺,有些結(jié)了疤,有些是裂開的皮肉。

    ......

    少女最后還是沒忍住摔了茶杯,她一邊罵著‘笨蛋’,一遍擦著自己的眼淚。茶杯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里面的茶水灑落一滴,姜婳用手將臉捂起來,不住地哭泣。

    她為他上藥的前一日,她偶然間看見了青年的半裸的胸膛,如白玉一般光潔。她從前以為自己是燈火昏暗之中看錯了,可原來不是。是因為那一眼,是因為要全那個謊言,是因為怕她發(fā)現(xiàn),所以謝欲晚才連夜在身上劃了幾十道傷痕,有些輕微,有些入骨,為了將事情徹底瞞過去......

    可還是說不通,因為那日她為謝欲晚上藥時,謝欲晚身上的傷口有新有舊,并不是一日就能變成那那邊模樣的。

    她曾經(jīng)試圖這樣說服自己,但她不是傻子,她一早便發(fā)現(xiàn)了許多蛛絲馬跡,甚至她當(dāng)初便心存懷疑。但她還是對自己說沒關(guān)系,或許就是這么巧合,或許就是......她將這件事情從心中徹底壓下去,因為她意識到,可能背后的真相并不是她想要知曉的。

    可她的心里還是埋下了一個疑問的種子,那些蛛絲馬跡和青年那滿身的傷一直在她心中博弈,從前她一直在想,如若她猜想的一切都是真的,那為什么只有一日謝欲晚身上那些傷口就會結(jié)疤?

    適才她才明白......她怎么會如此晚才明白呢,明明從前晨蓮就同她說話。姜婳捂著臉,心中說不清是生氣還是心疼,總歸不太好受。

    從前她為晨蓮上藥時,晨臉看著她手中的藥膏,彎眸道:“小姐,從前未細(xì)看,如今細(xì)看一番,奴發(fā)現(xiàn)這藥膏同暗衛(wèi)營中的一個藥膏特別相似。不過這藥膏是用來祛疤痕的,那膏藥是暗衛(wèi)營用來折磨人的。那藥膏同這個藥膏顏色特別相近,不過略深些,像青草的顏色。專門用在那些全身滿是傷口的犯人身上,是暗衛(wèi)營中最折磨人的法子之一。”

    世間沒有如此多的巧合,只能是晨蓮一早便知曉,旁敲側(cè)擊地在提醒她。姜婳怔了許久,眸中只有那日看見的一切,那一股血腥味恍若重新回到她的鼻腔,她站起身,有些恍惚地推開窗,天不知為何陰了。

    才是早晨,晨蓮敲門進(jìn)來時便看見了地上的茶杯,她什么也沒有問只是彎下腰收拾起來。

    姜婳在一旁的小榻上,抬眸望著陰沉沉的天:“晨蓮,明日是不是會下雨?”

    晨蓮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片,走過來同她一同看著陰沉的天空:“應(yīng)該是要下雨了,小姐屋前那一處的螞蟻今日清晨正在搬家呢,甚至應(yīng)該等不到明天了,待到中午或者下午雨應(yīng)該就要下下來了�!�

    少女用手撐起臉,起身去看晨蓮說的螞蟻,但尋了許久,還是沒看見:“它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搬完家了,等到晴天了會再搬回來嗎?”

    晨蓮搖頭:“奴也不知,等會去問一下寒蟬�!�

    姜婳沒有回身看晨蓮,而是重新抬頭望著天,她的眼眶有些紅,一看就哭過。但是是在晨蓮面前,不是在娘親面前,她便也不想掩飾了。

    風(fēng)輕柔地吹過她,隨后吹起了書桌上的一本地志,一時間,兩個人都能聽見書頁翻動的聲音。

    晨蓮在她身后輕柔說道:“小姐,好大的風(fēng),若是不下雨,都可以去放風(fēng)箏了�!边@番話讓姜婳點了點頭:“嗯,不過風(fēng)箏是不是一般都是春天放?”

    聞言,晨蓮彎了彎眸:“從前奴也聽過有些地方會秋日放,如若長安的秋日不太冷的話,其實也可以秋日放。去城外的小樹林放,那兒很合適,只是小姐應(yīng)該會被一群小孩圍起來。小孩子最喜歡風(fēng)箏了,大一些,好看一些,能夠飛到高處的風(fēng)箏�!�

    晨蓮描繪的場景讓姜婳輕聲笑了笑,她眨了眨眼,明白晨蓮是在逗自己開心。她轉(zhuǎn)過身,背靠著窗,望著晨蓮,晨蓮亦看著她。

    似乎是非常自然地,姜婳輕聲問出了那句:“謝欲晚身上的傷是自己一刀一刀劃的對嗎?”她語氣已經(jīng)趨于平靜了,但晨蓮注意到,她還是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晨蓮的眼眸在姜婳的眼眸上停留一瞬,可也只有一瞬。那一瞬間,晨蓮想,公子應(yīng)該賭錯了。小姐在意的東西和公子以為小姐在意的東西,出現(xiàn)了不可逆轉(zhuǎn)的偏差,而她是無法撥正的。

    她只能坦陳,對主人坦陳,是一個暗衛(wèi)應(yīng)該做到的最基本的事情。在姜婳的注視下,晨蓮輕聲應(yīng)了:“是,也不全是。按照小姐從前描述的,除了用刀刃,公子應(yīng)該還用了別的刑-具,要不然應(yīng)該達(dá)不到如此的效果。這般事情公子不會讓莫懷做,所以應(yīng)該是自己做的�!�

    風(fēng)在這一瞬間靜止,姜婳垂下眸,眼睛紅得仿佛要落下淚�?稍S久,她只是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并沒有落淚。

    晨蓮安靜地陪伴在一旁,許久之后,她被身前的少女抱住。少女的聲音很輕,像是秋日的落葉,輕飄地落在地上。她說:“晨蓮,我有些生氣......”

    晨蓮摸了摸她的頭,就聽見她遲疑了一瞬又說道:“可能不是一些,晨蓮,我好生氣�!泵髅髟谡f生氣,聲音卻軟軟的,晨蓮彎眸將人摟在懷中。這種關(guān)頭她才不會為公子說話,看著小姐生氣的樣式,也不太像......能生很久的。

    姜婳輕聲嘀咕了許久,說著說著,手中捏緊了拳頭。她很生氣,因為謝欲晚而生氣,因為......謝欲晚那般傷害自己而生氣。

    這般的氣,姜婳也知曉不會持續(xù)多久,但是不妨礙她此刻非常生氣。生氣到......如若謝欲晚再讓她這般生氣一回,她就要三天不理他了。他從前能夠那么多日不回府,她也能夠那么多日不下山。

    要不是之前答應(yīng)了謝欲晚明日要一起釀酒,她才不會就這般去見他。謝欲晚是個騙子,她不是......還是不能兩個人都是騙子。少女垂著眸,手輕輕地扣緊,垂眸又想到了那滿身的傷。

    那一瞬間,少女咬緊了唇。

    ......她覺得今日這氣散不了,明日她可能更生氣。幸好他們相約的時辰是黃昏,若是是清晨,她應(yīng)該見面就還是生氣的模樣,她就會一下子拆穿他的謊言,然后——

    即便是在心中,姜婳也編不下去了。她靠在晨蓮的肩上,輕聲道:“晨蓮,他這樣做是不對的。”

    像是在對晨蓮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說出口那一瞬,姜婳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她該用什么樣的情緒去面對這件事情。她很生氣,但是也知曉自己做不出有些事情,她想著那些謝欲晚露出來的蛛絲馬跡,只覺得堂堂的丞相大人,騙人也馬馬虎虎。

    如若這個人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太信他,他早就被拆穿了。連司洛水都能夠?qū)さ秸嫦嗟尿_局,他卻為此受了那么重的傷。想了許久,姜婳還是想不明白。她抱緊晨蓮,咽下心中的疑惑。

    晨蓮?fù)鴳阎械男〗�,手輕輕地拍著小姐的背�?匆娊獘O手上并沒有傷痕時,她心中才輕輕松了一口氣。

    外面果然下起了雨,姜婳又到了窗邊,望著。

    她原本是打算今日去取九連環(huán)的,但是這雨......姜婳遲疑了一瞬,決定明日再下山。左右她和謝欲晚約的是黃昏,她中午下山去取九連環(huán),算算時間,如何都夠了。就算不夠,就算出了意外......

    姜婳一副‘生氣’的模樣,心中想,那也是他騙人傷害自己的代價。雖然是這般說,姜婳還是認(rèn)真算了算時間,最后默默在心中將將下山的時辰提前了一個時辰。

    她買了好看的衣服,買了胭脂水粉,還買了許多釵環(huán)。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她總不能許多日未同他相見,就......真的一點都不打扮吧。

    晨蓮在一旁看著,看見小姐掰著手指在數(shù)著什么,她靜靜地看著,隨后輕聲笑了笑。

    *

    山下。

    于陳收到了小信,里面是姜婳的字跡。

    “今日大雨,下山實在不便,明日午時來取,多謝掌柜。”同小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大包銀錢,鼓鼓囊囊的,看著便不少。

    四下無人,一身素色長袍的于陳眼眸怔了一瞬,隨后輕輕地?fù)崦诵⌒�。似乎只有在這般時候,他才敢袒露些許虔誠。他閉眸想要回想,可那些回憶又都太遠(yuǎn)太遠(yuǎn)。如何想,他都不再是從前那個少年。

    青年身前,去修復(fù)好的九連環(huán),他珍重地將九連環(huán)收入木盒之中,隨后小心安置起來。起身,將店鋪打烊了。木盒旁原本有一束花,如今也被他收入柜子中,是一株淡紫色的花,并不算名貴,是他今日出城去采摘的。

    一株一株,最后便是淡紫色的一片,遠(yuǎn)遠(yuǎn)望去,若是散開,像是漫天的星星。在他的身后,竹簾被風(fēng)掀開時,能看見停著一方棺材。于陳的眼眸在竹簾后的棺材上停了一眼,隨后翻開了桌上的書。

    他安靜地翻閱著,許久之后,還是閉上了眼。他對自己說也好,可說了數(shù)聲,發(fā)現(xiàn)騙過自己還是太難了些。

    于陳望著那一方棺木,想起了許久東西,最后垂上了眸。風(fēng)穿堂而過,他坐在一方木椅之中,明明是白日,周圍卻是昏暗的一切。

    那滿目的火光在他眼中蔓延,斷壁殘垣,滿目瘡痍。那一場火究竟燒沒了什么,于陳說不清,可是命運(yùn)的軌跡似乎從那一日開始便不一樣了。

    少女的臉時不時從他腦海中閃過,他止住腳步,望著她的背影。他什么都快記不住了,但是記住了那日他帶著她離開姜府時,少女遲疑了一瞬隨后輕聲道:“我們爬窗吧。”

    其實門就在前方,可他們還是爬了窗。他看著少女明明是怕的,可還是一步一步地邁出去了。后來他們一起鉆狗洞,兩個人手上臉上身上全是灰,對視一眼,卻又都笑了起來。后來又發(fā)生了許多事情,那里甚至他不能算全然動心,可如若真的回想,他的記憶就會停留在那一瞬。

    ......也只能停留在那一瞬了。于陳笑著,淚齊齊從眼眶留下。明日他便要離開長安了,這是一個匆忙卻又不算意外的決定,他想送陳離回到故土。至于科舉、至于功名,在姜家的一切水落石出,父親的一切真相大白之后,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他這般的人不能入朝為官,如若沒有她和謝兄,他此時已經(jīng)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有悖理想,有悖道義,這不是他曾經(jīng)要走的路。天地之大,悠悠。他前生實在算不得苦楚,父親之罪,父親雖已身死,他也該去盡力償還。

    只是,在啟程前往這些‘宏大’的路途前,能夠再同她相見一次,他是歡喜的。只可惜天降大雨,這份歡喜最后也變成了明日的匆忙,可似乎這又才是人生的常態(tài)。

    于陳望向里面那方棺木,眸色清醒。

    *

    小院中。

    莫懷難得在公子身上感受到了緊張的情緒。倒不是說公子平日不會緊張,而是即便緊張,公子情緒也不會分毫外露。

    如今能夠露出來......答案實在太簡單,莫懷不再細(xì)想。果然,很快,廚房里面就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音,隨后是橘糖無奈的一聲‘公子’。

    莫懷垂眸,不知為何笑了起來。果然,很快就傳來了橘糖“糊了燒糊了公子,火,是拿出來不是放進(jìn)去,公子”的聲音。

    莫懷在門外靜靜聽著,突然覺得這樣也好,公子身上總算也多了些煙火氣。也會緊張,也會著急,也會忐忑,也會有怎么都做不好的事情。他總覺得,這樣的公子,會快樂一些。

    快樂,這個同公子絲毫不搭的詞,但莫懷在那么一瞬間就是聯(lián)想到了。他抱著劍,垂著眸,過了一會看見了橘糖被廚房嗆出來的場景。

    雨還在不住下著,橘糖一出廚房門就撐起了傘,她像是避難一般到了莫懷身邊,輕聲道:“公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辣椒怎么能夠那么加呢,那個火也是,就像和公子作對一樣......”

    橘糖說著說著,居然也笑了起來。

    在旁人面前,莫懷倒是沒有再笑了。他望著廚房里面忙碌的身影,眼眸凝了一瞬。旁邊的橘糖還在說著什么,嘰嘰喳喳的,但并不吵。他們兩個站在樹下,一顆梨子突然從樹上落下來,莫懷沒有看,卻伸手接住了,隨手遞給了一旁的橘糖。

    這樣的事情就像是發(fā)生過很多次,橘糖用衣袖擦了擦,隨后用力將梨子掰開,遞給莫懷一般。

    莫懷望著黃燦燦的梨子,沒有接。

    橘糖不由打笑:“你怎么也不吃掰了一半的梨子,和寒蟬一樣�!闭f著,橘糖已經(jīng)咬了一口自己那一半的梨子:“好甜,真的不吃嗎,很好吃的�!�

    莫懷搖頭:“我不吃梨子�!�

    想了想,莫懷補(bǔ)了一句:“今日若是小姐把這半邊梨子遞給公子,公子也不會吃的�!彼詾樗f的已經(jīng)很明白,沒想到橘糖直接搖了搖頭:“才不會,公子又不像你一樣不吃梨子,還是小姐遞的梨子,公子不可能不吃的�!�

    說完,橘糖又咬了一口手中的梨子,一邊又道著:“好甜,你真的不吃嗎?梨子很好吃的,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吃梨子呢,我、寒蟬、公子和小姐都喜歡,你要不試一試,可能也會喜歡的......”

    聞言,莫懷隨便道了一句:“那你去給寒蟬吧�!�

    橘糖又咬了一口梨子:“說了寒蟬不吃掰開的梨子,不過切開的也不吃......”

    樹上,梨子被雨淋著,像是褪去了一層霧色,遠(yuǎn)遠(yuǎn)看去,更黃燦燦了些。

    第110章

    從前姜婳不知道,

    一個夜晚會過得如此地快。

    入睡時,她還是很生氣,但是生氣著生氣著,

    也就入睡了。其實不應(yīng)該的,

    但是入睡之前,

    她腦海之中只有明日要梳什么頭發(fā),穿什么衣裳,見他時要說什么話。

    這般想著,房屋之外,

    漫天星辰。在這個下了半日雨的夜晚,還是偷偷地全都冒了出來。這一日,

    姜婳難得沒有做夢。

    隔日起床時,

    清晨的光灑入屋中,微微映出少女潔白的側(cè)臉。夏日的床褥很薄,

    姜婳輕輕一抓,

    就全部生了褶皺。她起床,將褶皺一一撫平,

    隨后心中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

    其實只是去同他一起釀酒,

    在過往的歲月中,他們并不是沒有一起釀過,但是......因為提前許多日說了,這一次仿佛就變得不同了。

    因興致突然而起的歡樂和許久之前約定的期待是不同的,

    姜婳垂眸,明明還未見到他,

    她卻已經(jīng)開始有些‘局促’。

    同從前那些‘局促’不太相同,

    她望著銅鏡中自己的模樣,怔了許久,

    隨后輕輕笑了出來。她從梳妝臺上拿出之前幾日購置的東西,將其拜訪得整整齊齊。

    還是清晨,晨蓮還未來,姜婳為了讓自己的心靜一些,又翻起了昨天那本未看完的醫(yī)書。昨日她躊躇許久不敢看的那一頁,此時也有勇氣看了,她將書翻開,停留在‘綠玉膏’的那一頁。

    書中對于這種藥膏的記載并不多,甚至可以說很少,只有昨日她見到的小小的一段。她的眼神重新停留在上面,隨后手輕輕地止住,凝眸細(xì)看。

    待到發(fā)現(xiàn)這藥膏只是折騰人些,本質(zhì)上并不會造成什么傷害之后,她心中輕輕松了口氣。她從書桌上拿出一方宣紙,手持筆,許久之后才緩緩落下四個字——‘約法三章’。

    只是落下這四個字后,少女手中的筆許久都未再落下。她想了想,還是放下了筆,只是將這張宣紙疊起來,放進(jìn)了荷包之中。

    嗯,是她特意選的荷包,同衣裙相配的。

    姜婳用手撐著臉,然后就聽見了外面晨蓮的敲門聲。昨日她有吩咐晨蓮無論如何都要喚醒她,所以今日晨蓮的敲門聲音比平常重了一些,不過也很‘溫柔’就是了。

    “進(jìn)來吧。”

    晨蓮端著洗漱用的東西進(jìn)來,見到書桌上攤開的書,輕聲道:“那奴等會去吩咐馬夫?qū)ⅠR車墊軟些,小姐等會可以在馬車上睡一會�!�

    姜婳沒有拒絕好意,輕聲道了一句:“好�!�

    洗漱完,用完早膳,姜婳走出了自己的院子,向著娘親的屋子去。昨日娘親同她說,要給她梳一個新的發(fā)型......

    到了屋子前,她發(fā)現(xiàn)娘親并未關(guān)門。

    她在外面輕聲喚了一聲,才走進(jìn)去。聽見她的聲音,季窈淳從屏風(fēng)后出現(xiàn),柔聲道:“小婳來了。”

    姜婳應(yīng)了一聲,隨后過去挽住了娘親的手,她半倚靠在娘親身上:“昨日下了雨,今日山間空氣應(yīng)該很清新,娘親同我一起下山吧。我們?nèi)?.....去摘花,城外有好多花�!�

    季窈淳聽著她的胡話,溫婉一笑:“那謝大人那邊要如何?”

    姜婳彎起眼眸:“同夫子約的是黃昏,現(xiàn)在才清晨�!彼彩墙袢胀崎_窗看見外面的景色才突發(fā)奇想的。本來時間就不算急迫,她只要不去拿九連環(huán),就能夠陪娘親一起去摘花了。

    季窈淳摸了摸姜婳的頭:“不急這一日,長安夏日的雨很多的,日后再等一個雨日便好。過幾日曉春要出嫁了,彼時小婳同娘親一同下山,可好?”

    “曉春要成婚了嗎?”姜婳有些驚訝,隨后小聲道:“那她的夫婿是一個怎樣的人,對她好嗎?”

    季窈淳回憶了一番:“是一個書生,父母早亡,家中還有一個妹妹。娘親只在信中見過,故而也不知曉容貌和品行,不過李大夫字里行間,這個書生應(yīng)該是一個很好的夫婿。”

    姜婳一邊聽著,一邊想著什么。季窈淳站在她身后,輕輕抽下她頭上的簪子。衣裳并不素凈,故而頭上釵環(huán)也要復(fù)雜一些。

    她微微彎下身,同銅鏡中的女兒對視。

    一瞬間后,季窈淳垂下眸,手輕輕地梳順女兒的長發(fā)。她挑著挑著,手輕輕地將長發(fā)分為幾部分。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她認(rèn)認(rèn)真真地為女兒梳了一個發(fā)髻,隨后將那些釵環(huán)一一插|入到合適的位置。

    姜婳一直認(rèn)真看著,她記憶中娘親為她梳頭發(fā)的場景,還停留在很小的時候。那時候她的頭發(fā)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長,她望著娘親的一頭秀發(fā),就總會摸一摸自己的頭發(fā),失落地問什么時候她的頭發(fā)才能這么長。

    娘親那時候總是笑笑,然后將她摟在懷中,輕聲說道:“等到小婳長大的時候,就會有姨娘這么長了�!�

    她望著銅鏡中自己垂下的頭發(fā),突然有一瞬間明白了姨娘口中的‘長大’。這一個時辰過得很快,姜婳再抬眸時,娘親已經(jīng)將最后一根釵環(huán)插|好了。

    少女望向銅鏡,不由一怔。

    ......她其實沒有怎么見過這般的自己,雖然還未上妝,但是因為發(fā)型和釵環(huán),已經(jīng)足夠......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上一世只有在入宮赴宴穿宮裝時,她才會有如此繁復(fù)的頭飾。只是這一次同上一世不同,那些沉甸甸的、金銀鑲玉地,象征著弄榮華富貴的一切,沒有全部堆在她的頭上。雖然還是有些繁復(fù),但卻像是......花。

    像是春日漫山遍野的花。

    她原本是準(zhǔn)備自己上妝的,隨后發(fā)現(xiàn)娘親也為她準(zhǔn)備好了。姜婳總覺得這一切有些熟悉,待到反應(yīng)過來后,她的臉不由羞紅了:“娘親!”

    季窈淳手持著眉筆,溫柔道:“乖,先別動。”

    姜婳抬眸望向娘親,隨后看著娘親為她細(xì)致地勾著眉。情緒被阻斷了,這個人又是娘親,她一聲‘娘親’的后續(xù)也就沒了。

    帶到被允許動之后,姜婳還是輕聲道了一句:“娘親�!�

    季窈淳拿起口脂,溫聲道:“嗯,小婳笑一下�!�

    姜婳便彎起了唇,帶著花汁的口脂輕輕涂抹在她唇上,隨后被溫柔地推開。

    “小婳,抿一下唇。”

    姜婳乖巧地抿了一下唇,隨后都很聽話了。許久之后,季窈淳看著銅鏡中的女兒,彎腰輕聲道了一句:“真美�!�

    姜婳牽住娘親的手,輕輕地按壓著。她適才好像明白了娘親在做什么事情,如若前世她出嫁的時候娘親還在,娘親就會做今日做的那些事情。

    姜婳轉(zhuǎn)過身,靠著娘親。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么,從始至終,季窈淳一直溫柔地看著她。窗外的光輕輕映下來,可能因為昨日下了雨,今日的陽光也格外地柔和。

    柔和的光只能映出淡淡的影。

    *

    馬夫按照晨蓮吩咐將馬車?yán)锩嬗謮|軟了些。

    姜婳換好了衣裳便出了府邸,上了一早便在等候的馬車。馬車在山路間跑起來,馬夫在外面說道:“小姐,昨日下了雨,道路還有些泥濘,為了安全著想,馬車需要行慢些�!�

    時間還很充裕,姜婳輕點了點頭,晨蓮對著外面說道:“知曉了�!�

    聽見這一聲,馬夫便又安心行駛起來。

    馬車內(nèi),姜婳安靜地看著書。被特意墊過的馬車很軟,馬車又行駛得很慢,即便睡覺也不會太過顛簸。但是姜婳并不太困倦,她一頁一頁地翻著書,認(rèn)真地看著。

    馬車?yán)锩嬉彩前凑账牧?xí)慣擺放的,一邊是書,一邊是飴糖和點心。

    等出了青山,馬夫才又道:“小姐,我們是去何處?”

    姜婳掀開車簾,望了望天色:“先去鋪子吧。”

    *

    小院內(nèi)。

    被淋了半日的雨,樹上的梨子反而更亮了。橘糖望著,踮著腳想要夠一個梨子,但是數(shù)上掛著梨子的枝丫有些高,橘糖踮腳了也沒夠上。

    一旁有梯子,橘糖想了想,還是沒有添亂。她轉(zhuǎn)身,就看見了已經(jīng)冒起炊煙的廚房。

    正當(dāng)她想進(jìn)去看公子做的如何的時候,小院的門突然被敲響了。一時間,不僅她怔了,廚房里面的公子也楞了一瞬。

    橘糖一邊望了一眼公子,一邊走上前去開門。

    如若是小姐,他們總不能將小姐關(guān)在門外,只是小姐為何來的這么早。公子的確天還未亮就在廚房了,但是公子膳食還沒做好......

    橘糖還在猶豫間,外面?zhèn)鱽砹藡D人和藹的聲音:“我是隔壁家的,想問問能不能買一些你們樹上的梨子,小孩饞。”

    這聲音一出,院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橘糖望向里面的公子,還未等她去請示,莫懷已經(jīng)拿了一個木簍裝了十來個梨子走到門前,橘糖順勢開門。

    莫懷將手中的簍子給對面的大娘:“不用銀錢,都是鄰居�!�

    本來是一句很尋常的話,但是配著莫懷沉默的模樣,橘糖不由笑了一聲。大娘道了幾句謝,拿著梨子走了。隨后就是隔壁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隨后是兒童的笑聲。

    莫懷望向橘糖,將手中還剩的一個梨子遞過去。

    橘糖的笑聲止住,輕聲道了一句‘謝’。公子在廚房忙碌,有了適才一遭,橘糖覺得她還是晚些進(jìn)去地好。

    她洗了梨,咬了一口,很是清甜。橘糖望向滿樹的梨子,撐起了頭,想著想著,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起了什么,只是沒有怎么笑了。

    莫懷就在她身旁,可她也不敢回身去看,因為是在很偶然間她才想到莫懷上一世的結(jié)局。

    她不知道算不算結(jié)局,或者說,她不知道死亡能不能算結(jié)局。后來她記憶中的那些人,不是死,便是離開了。

    想到這,橘糖轉(zhuǎn)眼望向廚房中的公子。她有很多很多個剎那都覺得,這一世一切都變了,她萬般希望她的公子小姐能夠一世平安。

    她又咬了一口口中的梨子,突然想起了晨蓮。

    ......莫懷不會知道的,上一世他死后,晨蓮很快也死了。像莫懷死在公子身前一般,晨蓮也死在公子身前。

    她說不清,但是她其實知道那是赴死。那時已經(jīng)被處死的安王重新出現(xiàn)在朝堂的視野之中,背后有公子的擁護(hù)。可即便是公子,還是會被皇權(quán)而鉗制。

    那一場針對公子的包圍之中,天子發(fā)了瘋,不顧社稷,不顧民心,派重兵圍剿。莫懷為了保護(hù)公子而死,莫懷死后,晨蓮從暗衛(wèi)營手中領(lǐng)了刺殺天子的任務(wù)。

    這是一場從一開始就必死無疑的任務(wù),但是晨蓮很平靜地領(lǐng)了,那個額頭有一道翻滾的疤痕的少女,在出任務(wù)的前一夜,突然潛入她的房間。

    那時她已經(jīng)不同公子在一起了,她按照小姐的遺愿,去了青山。

    晨蓮潛入她的房間時,她有些怔,卻還是接待了她。畢竟真的論起來,她們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實本來也不算有,如若算,也是晨蓮?fù)s的。

    而那時,寒蟬已經(jīng)消失在她的世界許久。

    晨蓮是翻窗進(jìn)來的,橘糖知曉,以晨蓮的身手,若是想對她做什么都是輕而易舉的,根本無需如此麻煩,于是橘糖也就安心地什么都不做了。

    那日晨蓮先是看了她一會,隨后不知為何捏了捏她的臉,然后攤出手,尋她要糖吃。橘糖還記得自己那時怔了許久,隨后連忙從柜子中翻出了一把糖,全都塞給了晨蓮。

    晨蓮?fù)�,怔了許久,最后將糖放回桌子上,只拿了一顆。

    那時少女低垂著頭,剛好露出額頭上的疤痕。那是橘糖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見這一道猙獰的疤,她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晨蓮的聲音:“一顆就夠了。”

    晨蓮撥開糖紙,將糖放入口中之后,像個小孩一樣舔了舔自己手指。晨蓮沒有避諱她,只是安靜地吃完了這一顆糖。

    一刻鐘后,晨蓮就走了。走的時候,還帶走了那一張?zhí)羌�。過了幾日她才知道,晨蓮死了。

    之所以在青山她也能知曉,是因為晨蓮殺死了天子,公子和安王在一系列謀劃之后用了最無解的方式,做為世上最后一個王儲,在公子的扶持下,安王順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那時世人皆唾罵公子,她因為小姐的事情,心中多少有些怨恨公子。故而在一日的雨夜,她見到公子時,并沒有給什么好臉色。

    其實......是很逾矩的事情,但是莫懷那時已經(jīng)不在了,不會再有人說她了。她看著公子向著小姐的墳?zāi)棺呷ァ?br />
    小姐死后,公子并沒有將小姐按照規(guī)矩下葬在族陵中,而是將小姐同小姐的娘親葬在了一起,也就是她所在的青山。

    這是公子做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叛離規(guī)矩的事情,她那時看著公子的背影,她形容不出來。是在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有些東西,故而這一世有了上一世的記憶之后,她對公子生不出苛責(zé)。

    思緒回轉(zhuǎn),看著旁邊一臉沉默的莫懷,橘糖又咬了一口手中的梨子。她對自己說,會不一樣的。

    廚房里面又傳來了燒糊的味道。

    橘糖知曉,這是剛剛婦人那聲敲門聲的后果,也是她是時候進(jìn)廚房的訊號。畢竟,一直留公子一個人在廚房,她真的很擔(dān)心。

    擔(dān)心公子,更擔(dān)心吃公子做的膳食的小姐。這般想著,橘糖提起裙擺去了廚房,然后就被廚房的煙給嗆了出來。

    在一陣濃煙中,她看著紋絲不動的公子,輕聲搖了搖頭,隨后再次進(jìn)去。

    *

    到了大路上,馬車比山間快些了。姜婳看了半本書左右,馬車停了下來。晨蓮從里面掛起車簾,輕聲道:“小姐,到了。”

    姜婳輕聲應(yīng)了一聲,隨后關(guān)上了手中的書。被晨蓮攙扶著下了馬車之后,她望向店鋪的里面,發(fā)現(xiàn)沒有人。

    姜婳先走了進(jìn)去,隨后輕聲道:“當(dāng)家的在嗎?”

    還是沒有聽見聲音,姜婳便先在店中坐了下來。主人家不在,她也不好打量四周,只能安靜地等著。

    大約一刻鐘后,竹簾后面?zhèn)鱽砹寺曇簟=獘O知曉應(yīng)該是當(dāng)家的忙完出來了,便起身望向竹簾處。

    她望過去的那一刻,竹簾恰好被人從里面掀開。始料未及,姜婳看見了于陳的臉。她一聲問候還未出口,就怔住了。

    ......

    風(fēng)穿過弄堂,姜婳還是輕聲笑了笑:“許久未見。”

    “許久未見。”于陳的聲音還是如往日一般溫和。他望著身前的少女,她一身紅衣。不知為何,明明春花不爭艷,他卻此刻卻覺得她是整個春天。

    他起身,將里面的木盒拿出來,隨后將木盒打開,將里面的九連環(huán)拿了出來:“是陳離修復(fù)的,就是你上次見到的那個書生模樣的人。”

    姜婳眸停了一瞬,如若單聽陳離她沒有想到什么,將于陳和陳離放一起她就明白了。于陳參加科舉用的是陳離的名字,用的是陳離的名額。

    原來......上次她所見到的那個人便是陳離嗎,姜婳明白自己上一世聽見的一些東西可能出了一些差錯,世人眼中都是于陳為了權(quán)勢占了別人的科舉和功名,但是事實應(yīng)該不是這樣。

    只是以如今的身份,細(xì)問便有些冒昧了。于是姜婳將心思從別處收回來,望向桌上的九連環(huán)。

    她的手小心地?fù)崦闲迯?fù)完好的九連環(huán),并從身上拿出一個荷包,放到桌上:“陳當(dāng)家在何處,這是剩下的銀子,九連環(huán)修復(fù)得極好,我很歡喜。”

    于陳停了一瞬,轉(zhuǎn)向竹簾后:“在那里。”

    姜婳隨著于陳的視線望過去,恰巧一陣風(fēng)將竹簾掀起來,露出一頂棺材。

    這是姜婳自看見于陳之后的又一次走神,她握住九連環(huán)的手有些收緊,隨后緩慢地望向于陳,她沉默許久,也只能道出一句:“節(jié)哀。”

    于陳對她溫柔笑了笑,聲音很輕:“他病的很重,身體一直不好,其實我們之前便預(yù)料到了。只是原本我們都以為能夠撐得久一些的,起碼等到這次科舉之后,但世事無常�!�

    他的聲音很輕,聽起來沒有那么悲傷,但是可能就像于陳曾經(jīng)了解姜婳一樣,現(xiàn)在的姜婳似乎也了解現(xiàn)在的于陳。

    她有些說不出來話,因為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太渺小了。她數(shù)次想要說話,卻還是不知道說什么,最后只能輕聲道了一句:“那要如何安置......”

    到底是關(guān)心,又怕問的冒昧,姜婳并沒有點明一些東西。

    于陳抬起眸,對著少女笑了笑。他們之間,隔著一方九連環(huán),一個木盒,還有這不知如何計算距離的半年。

    他望向竹簾后的棺材,輕聲道:“便同常人一般安置,按照他的遺愿,他想要一方臨海的院子,然后在院子中給他栽上許多花樹,將他埋在最偏僻的一處就好。陳離說,那樣的話,別人就算翻進(jìn)院子中摘花,也不會摘他上面的那一棵了�!�

    說著,倒是于陳先笑了起來:“所以可能得去尋個臨海的院子,然后......給他種一院的花樹,再雇上一兩個人,這般的花,還是不要讓人摘了。棺材里面雖然放了防腐的東西,但是還是不能放太久,所以今日應(yīng)該就要走了。”

    其實不是‘應(yīng)該’,在許久之前,他就定好了離開長安的船只。他望向面前的少女,沒有說,有了上一次的經(jīng)驗,他這一次談的船價錢便宜了一半。

    姜婳認(rèn)真地聽著,聽見于陳今日便要離開長安時,她有些愣神。她原本想讓他再留一兩日,但是看著竹簾后面的棺材,她實在說不出那句話。她扣緊手中的木盒:“什么時候的船?”

    于陳溫柔道:“黃昏時候的�!�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時已經(jīng)陰了下來,姜婳輕聲道了一句:“黃昏......”她望著里面的棺材,又想到許多東西,到底沒有說出讓于陳等一等她的胡話。

    她同于陳匆忙告了別,拿了九連環(huán)出了店鋪后,就發(fā)現(xiàn)外面已經(jīng)下起了雨。她上了馬車,輕聲道:“晨蓮,你能幫我去查一查于陳是哪一艘船嗎?”

    晨蓮自然應(yīng)了,只是她得留下小姐身邊,于是吩咐了旁的暗衛(wèi)去做。

    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下來。

    消息化成小信,傳到了小院。莫懷看著手中的小信,怔了許久,也不知道要不要拿給廚房里面的公子看。雨下的很急,最后莫懷還是入了廚房。

    他看見公子正在認(rèn)真地拔一只母雞的毛,莫懷頓了一下,還是沉默地喚了一句:“公子�!�

    青年冷白的手被燙得泛紅,他轉(zhuǎn)身平靜應(yīng)了一聲:“怎么了?”

    莫懷手捏緊信紙。

    第111章

    已經(jīng)走入廚房,

    莫懷自然只能將手中的小信遞過去。其實小信上也沒什么,只有......小姐去見了于陳且讓手下的人去查于陳今日是哪趟的船離開長安。

    謝欲晚看著莫懷,眸色平靜,

    他手中是一只已經(jīng)拔了一半毛的母雞。

    莫懷怔了一瞬,

    隨后將小信上的東西小聲報了上去。他垂著頭,

    看不清面前公子的神色。他是照著小信上面的內(nèi)容復(fù)述的,待他說完之后,他許久沒有聽見別的聲音。

    莫懷未抬眸,他能夠想到的東西,

    公子都能夠想到。他不需要......畫蛇添足。

    許久之后,青年輕聲問道:“她在今日去見了于陳嗎?”

    莫懷:“是�!�

    青年一怔,

    垂下眸:“于陳是今日的船離開長安嗎?”

    莫懷:“是�!�

    謝欲晚聲音更輕了些:“何時?”

    莫懷:“......黃昏�!边@也是公子同小姐約定的釀酒的時間。

    廚房其實并不大,

    站著兩個人有些擁擠,身穿雪衣的青年本來佝著腰,

    此時微微挺直了些,

    卻又沒有全然挺直。他神色平靜,但不是平常人的平靜,

    像是靜謐無聲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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