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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細細碎碎,輕輕柔柔卻溫熱的雪,如月光一般揮灑。

    在燭光之中,雪從湖落到山,緩慢地,細碎地,全部覆蓋。

    她抓緊他的衣裳,輕聲咬著唇,卻聽見青年低聲的一句:“沒事的�!�

    沒事,她可以松開唇。

    細碎的呢-喃聲從她唇-齒間溢出來,明明雪溫柔,很溫柔,從湖延綿到山的時候甚至更輕了些�?伤是有些抑制不住,手不斷抓緊青年的衣裳。

    青年的手指是微涼的,比雪要涼一些,從她的衣衫上劃過時,她顫了一瞬。隨后她聽見了什么聲音,很輕,很淡,像是三月早春的光。

    她不知道雪到底落了多久,只知道雪一直不住地落,深深淺淺。

    燭火輕輕晃蕩著,是湖,是山,是水。

    ......

    一株細弱的花生長在雪地之上,冬日的光淺且淡,卻還是映亮了那一株花。

    風吹過雪原,淡淡的光不住地搖曳,細弱的花陷入一片曠日持久的溫柔。

    雪落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深,望眼都是雪白的一片。

    那株花被雪一次一次覆蓋,隨后在一瞬間,在雪落在最高處的山峰的一瞬間——

    遇了春。

    ......

    雪最后停了下來。

    昏暗搖曳之間,她聽見他回應的一聲:“小婳�!�

    她望著他,望了許久,就那樣將自己望進余生。

    嗯,她是小婳。

    她貼在青年耳邊,在顫聲之中垂下眸,終于輕聲喚了那么一句:“夫她總是想起從前,那是上一世了。因為宮中的事情,他常常很忙碌,有時一連三月她們都見不著一面。

    當他們許久未見,他再從外面回來時。那個她總是忍不住提起裙擺奔去尋他,然后在和他只隔著一扇門時,那個她會腳步一頓,隨后停在門外細致地整理好衣裳。

    待到一切似乎都沒有問題了,那個她才會推開門望向他,最后在他清淡的眸光望過來的一瞬間,故作端正地喚一句‘夫你看,在時光的縫隙里,是她笨拙的愛意。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花,那些被壓抑著長大的花,不一定都開在萬物復蘇的春日,可能也開在一片白皚的雪中。

    她愿意當他的花。

    作者有話說:

    春嫁篇結(jié)束~

    下一個番外是四人組,應該休息一兩天再更~

    第124章

    四人組(一)

    ◎知道她睡著了,他才輕輕向后看了一眼。◎

    橘糖其實不太記得兒時的事情,

    她有記憶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在公子身邊了。除了她,還有莫懷和寒蟬。

    寒蟬同她差不多大,莫懷比她和寒蟬都要大一些。莫懷比她先到公子身邊,

    然后是她,

    最后是寒蟬。

    她記性其實不太好,

    后來關(guān)于她的很多事情都是莫懷和寒蟬告訴她的。例如她叫什么,她家鄉(xiāng)是何處,那里都有什么......

    但她記得寒蟬。

    寒蟬是被一方月白的披風包回來的,

    她看著公子和莫懷打開披風,里面的寒蟬滿身是血,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嗯,

    這還是昨日莫懷沒收的她的話本子里面寫的話。她看著那個血人,覺得用在這里很貼切。

    公子的院子并不大,大多數(shù)房間內(nèi)都放著偌大的書架,書架上面滿滿當當都是書。她是院子中唯一一個有房間的丫鬟,最后不知怎么的,

    寒蟬就被安置在了她的房間中。

    她沒有異議。

    莫懷為那個血人處理好了傷口之后,告訴她這個人叫‘寒蟬’,

    她看著躺在她床上的......人,想著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她那時望著莫懷,

    莫懷還沒有日后那般冷漠。莫懷摸了摸她的頭,

    輕聲說‘辛苦橘糖了’。橘糖覺得自己不算辛苦,

    照顧人是她很小就會做的事情。

    待到莫懷走后,

    橘糖眨著眼睛望著床上的寒蟬。

    他傷得真的很重,

    手上和身上都是交錯的傷口。橘糖不懂,

    他明明和她一樣小,怎么會有人這么殘忍。

    她走過去,輕輕地‘呼呼’了兩聲。

    上次她摔倒之后,院子里面的奶娘就是這樣對她的。她學著奶娘一樣:“不疼了�!逼鋵嵞棠锷洗谓o她‘呼呼’之后她也還是很疼,但是看著面前的人滿身的傷,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按照莫懷給的吩咐,睡在床邊的小榻上,蠟燭燃完一根去探一下床上人的體溫。幸好,沒有出現(xiàn)莫懷口中的情況。她就這樣守了三日,那是第四日,她如往常一般用手去探他的額頭,就對上了他的眼睛。

    該怎么形容那樣一雙眼睛呢?

    橘糖沒有對此有任何形容,她只是開心地彎起了眸:“你醒啦!”

    睜開眼便代表他醒了,按照莫懷的說法,只要他醒了便不會再有性命之憂了。在寒蟬那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里,橘糖看見的卻是生機。她扒開門,偷偷向外面望了望。

    她不知道公子和莫懷在做什么,又為什么要把這件事情瞞過奶娘。但是她既然答應了公子和莫懷,就會將自己分內(nèi)的事情做好。

    她關(guān)上門,走到他床邊,手中遞過來她今日藏下的點心:“餓嗎?”

    那時寒蟬的眼睛就已經(jīng)很冷了,他看著她,隨后搖了搖頭。橘糖睜大眼睛,她沒見過三日不進食還不餓的人,于是她將點心掰了一點,遞到他唇邊:“很甜,你嘗嘗~”

    寒蟬望著點心許久,最后沉默地吃了這一小塊。

    橘糖見他吃了,很開心,又掰了一點遞到他唇邊。他沒有拒絕,她就像平常喂花園里面那只兔子一樣,一點一點將手中的點心喂完了。

    外面天色已經(jīng)很晚,她同他交代了莫懷交代的事情之后,就吹滅蠟燭在不遠處的小榻上入睡了。隔日她再醒來時,就發(fā)現(xiàn)他正冷冷地看著她。那時她不知道這種眼神是什么,只是又去公子房間里面‘偷’了幾塊點心回來。

    其實也不能叫‘偷’,公子和莫懷一直是默許的,偶爾橘糖覺得,自己其實不太像是一個丫鬟。起碼公子院子中的其他丫鬟好像不是她這樣,甚至她們見了她還會行禮。不過橘糖不太在意這些就是了。

    她就這樣照顧了他三個月。

    她后來又拿回了許多點心,然后是傷藥,然后是飯菜,后來他就好了。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她又拿了一盤點心回去自己房間,然后就發(fā)現(xiàn)床上已經(jīng)空了。

    她摸去了公子房間,然后就看見了跪在公子身前的他。

    他叫寒蟬。

    橘糖想,她好像還沒告訴他她的名字。

    公子和莫懷總是有很多事情,后來,漸漸地就變成了公子、莫懷和寒蟬總是有很多事情。

    橘糖默默看著,又去廚房端了一疊點心。

    她下意識掰了一下點心,卻突然想起來沒有需要她喂點心的人了。她于是將掰下來的點心放到了自己口中,嗯,還是甜的,她又笑了起來。

    后來她偶爾在公子身邊會看見寒蟬,左右也都是些無趣的事情,她又掰了一塊點心之后,出門去看花園中的兔子。

    她掰著點心喂著兔子,兔子蹭蹭她的手。橘糖摸摸兔子的頭,小聲嘀咕道:“還是兔兔禮貌�!�

    兔兔又蹭了蹭她的手,她一下子就笑起來了。

    花園不大,沐浴著陽光的女孩一點一點掰著點心喂著雪白的兔子,身后一身黑夜的少年凝了一眼,隨著莫懷一同離開了。

    *

    橘糖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

    她每日‘偷’著她的點心,看著她的話本,喂著她的兔子,就這樣慢慢長大。

    但是隨著軍-隊圍住謝府,謝府的一切,人和事都變得慌張起來。橘糖忘記那日看見什么了,是滿目的血,倒下的人還是縱起的火。

    她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謝大人死了,謝夫人殉情了,公子......沒有家了。很多人都逃了,她逆著人群,向著公子所在的位置跑去。奶娘拉著她想帶她一起離開,被她咬了一口,在奶娘的淚眼婆娑之中,她向著最吵鬧的地方跑去。

    她好像去遲了一些,只看見了公子的背影。

    后來她、莫懷和寒蟬同公子還有謝家的一些人一起流放,后來又發(fā)生了些什么,她們不再流放了,她們同公子一起在商陽安頓了下來。

    她那時看著公子,公子......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莫懷和寒蟬又變得很忙,她開始努力做好她能做好的每件事情。她不看話本,不吃點心也不喂兔子了。

    就這樣過了好久好久,其間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比如,橘糖發(fā)現(xiàn)自己長高了,能夠自己夠到低矮的樹上的柿子了,也應該長漂亮了,因為有幾個小侍有偷偷同她表白。

    她其實不太懂,表白了,然后呢?

    沒有然后,因為她都拒絕了。有一次還碰見了寒蟬,那時她已經(jīng)許久未見過寒蟬了。她看見他,沉默了一下,他似乎長得要比她快。如果他像剛剛那個小侍一樣接近她的話,她的頭應該只能到他的胸膛吧。

    寒蟬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走了,她轉(zhuǎn)身回去了。如若是從前她應該會輕哼一聲,但是她長大了,她不能再做那些很幼稚的舉動。

    那些年她一直有同公子去書院,公子身邊只有她一個丫鬟,不帶她也帶不了其他人了。那些長老倒是想給公子身邊安排人,不過公子都沒同意。

    長老們?nèi)杖站局腻e處,但除了那些小侍的表白,她沒有什么錯處。長老們拿著小侍的事情發(fā)作一次,公子那時清淡說了一句什么,長老們就都不說話了。

    那時橘糖覺得,雖然不同從前好了,但是就這樣長大也很好。

    以公子的天賦才學,為大人翻案只是時間問題。那時候橘糖已經(jīng)不是什么都不懂了,其實這話也不該說,但是她看著公子她就覺得,是的會是這樣的。

    在她又長大一些后,從前那些只同她表白的小侍開始動手動腳了,她很厭惡,于是表達了自己的厭惡,在她做了一些并不太符合身份的事情后,那些小侍安靜了下來。

    可有一次,書院中的一位公子也這樣做了。橘糖已經(jīng)不是小時候那個肆無忌憚‘偷’點心的小姑娘了,她明白了尊卑,明白了自己只是一個奴婢,明白她如果像對待小侍一樣對待這位書院的公子,公子會有麻煩。

    如若用奶娘的話說,她現(xiàn)在懂事了。

    她第一次忍受著避開了,然后就有了變本加厲的第二次,愈發(fā)嚴重的第三次......到第五次時,她已經(jīng)受不住了。從言語到肢體接觸,接下來是什么,她明白的。

    她被那位公子的奴仆控制住掙脫不了之時,門突然被人推開了。很平靜地那種推開,但是足以讓所以人都愣住,控制她的奴仆都停了下來,她抬眼望去,就看見了公子和寒蟬。

    后來的一切她不了解,她只知道公子受了長老們很重的罰。

    她不明白,明明公子只是從旁人手中救下了她,為何長老們要罰公子?她覺得公子也不懂。她偷偷去尋了公子,月光將少年的身影映得很長。

    然后她就被人抓住了,她這才看見,那些長老們都隱在黑暗之中,凝視著跪在其中的公子。她不明白,最后也沒能明白。

    在那日審判的最后,她被判了罪刑——送入暗衛(wèi)營。

    她茫然地望著高座上的長老們,她不知道自己那時在想什么。覺得很委屈?覺得長老們不公?覺得這個世界很奇怪?又好像都不是。

    喧嚷,寂靜,混雜著過往,那時她只是在想,怎么辦啊,就連她也要離開公子了。

    *

    橘糖是被蒙著眼送到暗衛(wèi)營的。

    她其實明白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風迎面吹來,粘稠腥臭的味道似乎要涌進她的皮膚。那日書院那個人的手扒開她的衣裳,夏日的衣裳薄,幾乎是在一瞬間她就泛起了惡心,就像現(xiàn)在一樣。

    她被人推搡著入了一片茫茫的黑暗,周圍都是顫抖灼熱的呼吸,她們應該是被關(guān)進了一片山谷。

    她怔了一瞬,沒有取下眼睛上蒙著的布。

    頃刻,周圍傳來倒下的聲音,濃郁新鮮的血味覆蓋適才萬物腐爛腥臭的味道。倒下的聲音離她很近,她迷茫地摘了眼睛上的布,側(cè)身,然后就對上了身后少年那雙清寒的眼。

    在她的身旁,一個褐色衣衫的人猙獰地看著她。他的手中捏著一塊碎石塊,在寒蟬平靜的眸光中,躺在地上永遠失去了呼吸。

    橘糖怔了許久,周圍的人因為寒蟬陡然的出手都被嚇得四散。一時間樹林中只剩下寒蟬和橘糖兩個人。

    “走吧�!焙s平靜道。

    這是寒蟬主動對橘糖說的第一句話。說完,寒蟬就越過了尸體向前走去。

    橘糖跟在他身后,輕聲道:“你怎么也來了?”

    月光下,前方的少年垂了眸——

    *

    一日前,書房中。

    莫懷望向寒蟬:“想好了?”

    書桌前正執(zhí)書卷的謝欲晚也清淡地看了過來。

    一身黑衣的少年跪下來,冷淡道:“是�!�

    書房內(nèi)安靜了一瞬,謝欲晚沒有說話,莫懷凝視著寒蟬:“原因�!�

    寒蟬垂下眸:“公子需要一把刀,我可以成為那把刀,我想成為對公子更有用的人�!�

    謝欲晚依舊平靜翻著書卷,見狀,莫懷平淡道了句:“保護好她�!�

    誰都沒有明說,這已經(jīng)是一種放縱。

    *

    此時,橘糖問寒蟬:“你怎么也來了?”

    一身黑衣的少年平淡道:“還有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到不了暗衛(wèi)營的人,會死。橘糖一下子就閉嘴了,她沉悶了下來,最后還是追了上去。她望向寒蟬,又走進了些。天色很黑,她很怕。

    走到一半時,寒蟬望向了她。

    橘糖知道是自己走的太慢了,立馬加快了一點,但是體力不好就是不好,快了一會就慢下來了。月光下,她有些躊躇,輕聲道:“要不你先走吧,我認識路�!�

    寒蟬倒也沒說什么,只平靜問了一句:“哪邊是東?”

    橘糖手怔了一下,指了指前方。在寒蟬的冷淡的眼神下,她又指了指右方。隨后像是知道哄騙不過去,垂下頭:“......走吧�!�

    長老們沒有好心到給她換衣裳鞋子,她腳上已經(jīng)全部是水泡了。她正準備向前走去,就聽見少年冷聲道:“上來吧�!�

    橘糖再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在寒蟬的背上。

    然后她就發(fā)現(xiàn),寒蟬背著她都比他們兩個人走的快。她沒有怎么同人這般接觸過,有些局促,然后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花園里面那只兔子。

    她覺得自己錯怪寒蟬了。

    他沒有不禮貌。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可以和之前全部抵消了......適才那個褐色衣衫的人,手中捏著碎石片,倒下去的時候向著她的方向,應該是想殺她吧。

    如若沒有寒蟬,她此時已經(jīng)被碎石片割開了脖頸,她的血也會成為這風中腐爛氣味的一部分。想到這,她顫了顫眼睫,一種害怕從心中升起的時候,一些其他的情緒也升起來了。

    是什么呢?橘糖形容不出來。

    她知道從今天開始她此后的人生都要變得不一樣了,她應該慌亂的,她也的確慌亂了,但是在慌亂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什么。

    比如......此時此刻最后的寧靜——關(guān)于過往、熟悉和未來的最后一分。

    她趴在他的背上,少年的肩膀并不算寬廣,但是還好她也還小。她雙手摟住他修長的脖頸,在他的背上,安靜地看著他邁過新鮮的血跡、腐爛的尸體、褐紅的石頭和枯萎的小草。

    她應該想一想以后該怎么辦的,她這樣的人在暗衛(wèi)營根本活不過一日�?伤龥]有。她只是在少年的肩上,安靜地看著沿途的一切。

    后來,可能是她真的沒有遇見過這樣的環(huán)境,可能是這一天下來她真的太累了,半個時辰后,寒蟬聽見了背上少女平穩(wěn)的呼吸聲。

    知道她睡著了,他才輕輕向后看了一眼。

    作者有話說:

    禮貌寒蟬:......

    第125章

    四人組(二)

    ◎那是一個全天下最膽小最膽小的膽小鬼�!�

    風看見了,

    樹看見了。

    唯有熟睡的人沒有看見。

    *

    在距離暗衛(wèi)營還有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橘糖聽見了不遠處樹枝壓下來的聲音,她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隨后少女相扣在少年胸前的手開始躊躇。

    “要到了嗎,

    放我下來吧,

    謝謝你�!彼贿h處窸窣的人和火把,

    很輕地說道。寒蟬就這樣將她放了下來,待她站穩(wěn)后默默移開了手。

    橘糖手輕輕地捏緊,隨后邁著步子向著燈火微弱的門走去。她應該沒有睡很久,

    但是一個時辰的時限也快到了。她身后不住有人從黑暗中出來越過她,再越過寒蟬,向著她們也要去的那扇門走去。

    適才被綁過來時,

    那些人說尋到暗衛(wèi)營是她們唯一的生路。

    在后來很漫長的歲月之中,

    她才恍然明白,一個人被綁住手腳蒙住眼睛只能相信別人口中的生路時,本來就是沒有生路的。但現(xiàn)在的她不知道,她只是向著寒蟬看了一眼,就邁步走了進去。

    月光泠泠照下來,

    月色很淡很淡,映不出少女唇角的躊躇,

    也映不亮少年漆黑的眼眸。但無論如何,在這黯淡的月光之中,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了進去。

    迎接他們的是箭矢——

    橘糖沒有中箭,

    但她身后有人面色猙獰地倒下了。她側(cè)過頭望向身后的人,

    或者說尸體,

    上面還在冒著熱騰的血。一旁寒蟬平靜道:“走了�!�

    橘糖也就這么走了,

    她望著前面的路,

    越來越亮,燈火映亮一切,不再需要月光。適才在樹林還遮掩的殺-戮開始不停歇地在沿路上演。

    她混沌了一瞬,因為適才那根箭差點就射-中她了,是寒蟬將她推開了。她指尖在顫抖,沒有比殺-戮更□□的惡意。

    她從前......沒有見過這些,她停頓,寒蟬就靜靜在一旁看著她。她也看向他,這是她在這個她永遠不會適應的陌生的地方唯一熟悉的人。她試圖對他扯出一抹笑,但是好像知道自己笑的會很丑一樣,僵硬地點了點頭:“好,走。”

    這一走,就是數(shù)年。

    橘糖沒有適應過。

    周圍每天都在死人。

    大多數(shù)都想逃,每天都會有很多因為逃被拉回來處死的人。橘糖躊躇著,偶爾望向漆黑月色中如隱匿一般的寒蟬。

    他又長高了些,在遠處那顆同夜色一般漆黑的樹上,隨著空氣中響起箭射-出的聲音,不遠處一個人睜著眼睛倒下。

    她的眼神隨即移到不遠處尸體倒下的地方,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那日在門口那個被一支箭射-穿的人,想起泠泠月色都掩不住的鮮紅熱騰的血。

    她顫抖著,手上和腿上的傷痕還在隱隱作痛。她很怕疼,很怕死,要不然來暗衛(wèi)營的第一天她就沒了——

    但她還是很想逃。

    當她終于決心逃離時,一直沉默不語只殺人的寒蟬拉住了她:“別去,會死。”

    那時,周圍每天都在死人,橘糖已經(jīng)不知道死是什么了。故而被少年拉住的那一刻,她也只是甩開了手:“死,都會死的,我不想,不想死在這�!�

    少年拉住她的手重了一些,隨后淡聲對她說:“不會死,我會帶你出去�!�

    *

    她有沒有信她忘了,只知道對峙的最后寒蟬一手打在了她的后頸,她睡了來暗衛(wèi)營之后第一個安穩(wěn)的覺。

    她再醒來時在一顆樹上,不遠處是被抓住的要逃跑的人。

    血花綻開——

    她望著地上滾了幾圈的頭顱,痛苦地閉上了眼。她沉默地下了樹,望向一旁正在烤魚的少年,輕聲道:“那邊的湖還有魚嗎?”

    寒蟬抬眸,將魚遞給她:“沒有,偷的�!�

    她沒問是哪里偷的,忍著燙將魚掰了一掰,將一半遞了過去:“你也吃�!�

    寒蟬沒有拒絕,同她一起吃起了烤魚。

    這是橘糖吃過最難吃的烤魚,比日后吃到的公子的飯菜還做的難吃。魚內(nèi)臟被草草剃掉,柴火不夠魚烤的半生,咬一口下去還能有晶瑩的血絲。但她還是一口一口吃完了,她望著對面的寒蟬,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眼神。

    后來,她跟著寒蟬身后,看寒蟬殺了許多的人。

    有一次四五個人一起圍剿她們,或者說寒蟬,一支箭差點射-入少年的心臟,雖然最后寒蟬還是贏了。

    他總是贏。

    可半夜橘糖還是被驚醒,那根箭矢仿佛穿過她的夢,攫取了少年鮮紅的血。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她捂住臉,說不出那個少年心臟被刺穿的夢。

    她的命早就沒了,她的心乃至于她的靈魂,都一同消散在了這茫茫白骨之中�?珊s沒有。她望著他,豆大的淚珠一點一點落下。

    她第一次在寒蟬那張臉上看見那么生動的表情,像不夠成熟的驚恐,又像不知來日的無措,他聲音有些僵硬:“做噩夢了嗎?”

    橘糖看著他的心臟的位置,那里如夜色一般漆黑。

    她說:“嗯�!�

    少年明顯不會哄人,說超過十個字個話都有些艱難,但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向外吐著試圖安慰她。最后他沒有話說了,就報起了菜名。因為菜名太短,看著月色下她晶亮的眼睛,寒蟬默默在菜名后附帶了每道菜的做法。

    夠他報到天亮,夠橘糖睡著。

    她真的就這樣被哄睡了,在醬肘子該如何調(diào)色的那一步。

    *

    寒蟬每日都在殺人,寒蟬每日都在被人追殺。直到有一日,上面的人說,讓寒蟬殺了橘糖。

    寒蟬捂住橘糖的耳朵,頒布任務的鴿子上面多了一道血紅。

    橘糖其實已經(jīng)知道要發(fā)生什么,但是她只是笑著道:“我們今日是不是可以烤鴿子了?”

    寒蟬:“嗯�!�

    他們真的就烤起了鴿子,烤好之后,寒蟬掰了一只腿遞給橘糖:“吃吧�!�

    橘糖咬了一口,眼淚就落下來了,殺了她應該就是暗衛(wèi)營頒給寒蟬的最后一個任務。只要她死了,寒蟬就能出去了。

    哭著哭著她又笑了起來,她想對寒蟬說什么,又覺得沒有必要了。她垂著頭,伶俐的風從背后而下,她以為是刀刃,記憶殘存的最后一刻才發(fā)覺是少年的手。

    他又砍暈了她。

    待她再醒來時,不遠處寒蟬正持著一把劍,她認出來了,是監(jiān)管她們的長官的劍。她向著少年望去,他手上沾了無數(shù)的血,眉眼間卻冷淡地極。

    她的身邊,是樹,是花,是草,是她們白日搭起來的烤鴿子的架子。

    在他的身前,是漫山遍野堆積的尸體,血,肉,頭。

    她將那個場景記了許久,她看著他持起劍,向著不遠處最后一個人走去。那是一個比她們稍小一些的女孩,額頭已經(jīng)有了一道流血的疤,匍匐在尸體中。

    其實已經(jīng)裝的很像了,但是那是寒蟬,橘糖知道她避不開了。

    就在她垂下眸之際,身后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好了,回家了。”

    她怔了許久,向身后望去,是莫懷。寒蟬止住手,回身向著橘糖所在的方向走去,他想將她扶起來,手中的劍卻淌了一滴血到少女雪白的手上。

    他看見她望著那滴血,身子瑟縮了瞬,他不由怔了些許,待到他將手中的劍放下,莫懷已經(jīng)將橘糖抱起來了。

    他站在他們身后看著,這一看,這一世就再也沒有走上前。

    *

    尸海中,額頭一道疤的女孩手掐著身旁的尸體,她奄奄一息,無力反抗,劍因為月泛出的光映到了她的臉上。

    就在風伶俐那一刻,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人平靜的聲音:“好了,回家了�!�

    她因此得救。

    女孩額角的血流入眼睛,她在尸海之中向著最遠處的青年望去。

    她看見他抱起那個入營就被護住的少女,轉(zhuǎn)身向著不遠處的光亮走去,那個差點賜予她死亡的人就平靜地跟在他的身后,那把劍最后留了下來。

    她眼中有血,故而世界的一切都是紅色的。她望著天空中血紅色的月亮,手拿起石塊一道一道刻深了自己額頭上的疤。

    *

    橘糖重新回到了公子身邊。

    一切好像同她兒時一樣,卻又不一樣了。即便她知道暗衛(wèi)營的一切不會再發(fā)生了,但是她閉眼就是漫天的尸骨,是那差點射-穿少年胸膛的箭,是永遠含著血紅的一切。

    她努力隱藏著,可在公子、莫懷和寒蟬面前,她向來無所遁形。她很心煩之時,便開始做菜,做從前寒蟬教她的那些菜。

    她也很少能夠看見寒蟬了,她其實到很久以后都不知道寒蟬究竟做了什么。公子和莫懷還是待她如從前一般,公子的書房中永遠有一碟為她準備的點心,花園里面也同從前一般為她養(yǎng)了一只兔子。

    她學著府中的事務,開始慢慢能夠獨當一面。那些東西她小時候就有學,所以后來上手也并不難。府內(nèi)有莫懷壓著,府外有公子的地位,她活不需做的那么精細,一切其實都不算困難。

    就這樣混著日子,直到她遇見了小姐。

    她第一次明白了一個詞——“憐惜”。

    她覺得她的小姐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可有時候她希望小姐不要那么美好,因為太美好了反而會不快樂。

    是的,她的小姐不快樂。

    她常常撐著手睜大眼睛望著書桌前看賬本的小姐,小姐向來溫婉,唇角帶著淺淺的笑意,若是抬起眸同她對視,總是會先微微彎一下眼睛。

    小姐也偶爾會快樂,例如花園里面那只兔子被她抱到書房輕輕蹭著小姐手的時候,例如有一日她們走過一片池塘里面的荷花全然綻開的時候。不過都很短就是了。

    她那時以為沒關(guān)系,因為小姐有在慢慢變好,因為她也看見小姐在默默努力,時間很長,等那從前的十幾年被全然覆蓋,就會沒關(guān)系的。

    但那時的她不知道,時間不能被這么衡量,傷害也不能被時間衡量。

    小姐死的很突兀。

    那是一個下雪的冬日。

    小姐死在她避開的那一片荒蕪的湖中。

    *

    后來,她還有什么后來嗎?

    有的。

    她按照小姐墜湖前的吩咐,被公子送去了青山那座府邸,那里面有小姐的墓。再后來,她聽見了莫懷身死的消息,那一日也是一個雪日嗎?她不知。

    后來,晨蓮來了青山。她其實同晨蓮并不算相熟,起碼沒有那么熟。晨蓮是當年那個差點被寒蟬一劍刺穿的小女孩,這些年因為當初的事情對寒蟬一直多有針對,她不太喜歡針對寒蟬的人。

    那是一個深夜,晨蓮潛入她的房間時,橘糖有些怔,卻還是接待了她。

    畢竟真的論起來,她們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實本來也不算有,如若算,也是晨蓮同寒蟬的。而那時,寒蟬已經(jīng)消失在她的世界許久。

    那日晨蓮是翻窗進來的,先是看了她一會,隨后不知為何捏了捏她的臉,然后攤出手,尋她要糖吃。

    她怔了許久,隨后連忙從柜子中翻出了一把糖,全都塞給了晨蓮。

    晨蓮望著糖,怔了許久,最后將糖放回桌子上,只拿了一顆。

    那時少女低垂著頭,剛好露出額頭上的疤痕。那是橘糖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見這一道猙獰的疤,她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見晨蓮的聲音:“一顆就夠了�!�

    晨蓮撥開糖紙,將糖放入口中之后,像個小孩一樣舔了舔自己手指。晨蓮沒有避諱她,只是安靜地吃完了這一顆糖。

    一刻鐘后,晨蓮就走了。走的時候,還帶走了那一張?zhí)羌�。過了幾日她才知道,晨蓮死了。

    得知消息的時候,她怔了許久,隨后看向了桌子上的糖。她又做了許多,原本也想著,等晨蓮再來,她用罐子裝好給她。

    只是好像來不及了......

    橘糖給自己剝了一顆糖,卻許久都沒有放到嘴中,最后糖掉到地上,吸引來了一堆螞蟻,橘糖靜靜地看著螞蟻爬,輕輕地眨著眼。

    她以為她此生都不會忘記暗衛(wèi)營發(fā)生的一切,但是好像也都快忘了。

    她又開始記得很多東西。

    小姐的死。

    莫懷的死。

    晨蓮的死。

    她以為這就是結(jié)局,但這也不是結(jié)局。命運像是一條繃直的線,從斷裂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都要走向毀滅。

    寒蟬依舊杳無音信,幾年之后,她在山巔目睹了公子的死。

    山巔上開滿了紫色的花,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只知道在滿目的紫之中,公子變得血肉模糊。

    周圍的佛音開始刺耳,大鐘一下一下撞著,一聲又一聲‘阿彌陀佛’伴隨著血肉模糊的一切涌入她的耳朵和鼻腔,她痛苦地想要回避,最后卻睜著眼親自目睹了公子的消退。

    暗衛(wèi)營的一切在這一刻終于徹底消失了。

    橘糖卻只能流下一行又一行淚,她在山上守了整整一個月,最后在一個落雪的清晨,走上前去用干凈的布拾起公子碎裂的白骨。

    她撿了所有也只有小小的一包,她開始前所未有的平靜,她像是公子為小姐操辦喪事一樣為公子操辦了喪事。

    她沒有將公子埋在小姐旁邊,而是按照公子吩咐將公子僅剩的白骨埋在了小姐院子中的一棵樹下。她望著身后小姐的墳墓,手一抔又一抔地蓋著黃土。

    好像......就剩她一個人了。

    也不是,還有一個人,什么人呢?她望向不遠處的樹,那是一個全天下最膽小最膽小的膽小鬼。她已經(jīng)過了做噩夢的年紀,他卻還是被困在那場夢中。

    一直到她白發(fā)蒼蒼。

    那個曾經(jīng)牽住她的手冷淡說“不會死,我會帶你出去”的少年也沒有出現(xiàn)過一次。

    他永遠在她的身后,保護,凝視,沉默,隱匿。

    直至死亡。

    作者有話說:

    四人組前世篇完,下一章開始是重生之后的故事(應該還剩一章或者兩章)

    第126章

    四人組(三)

    ◎我喜歡你。◎

    陡然從睡夢中驚醒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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