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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梁山伯比祝英臺高的多,又年長,看到祝英臺像是棵霜打的青菜,忍不住伸出寬厚的大掌揉了揉她的腦袋。

    祝英臺只覺得頭頂上熱烘烘的,可一整天經(jīng)歷的事情讓她整個人幾乎是暈乎乎的,直覺告訴她她應(yīng)該追上馬文才去問原因,可劉有助臨走時的悲憤又著實撼動了她,就如清早時候遇見的那個孩子仇三。

    剎那間,她想到了仇三,想到了劉有助,想到了被割掉鼻子的無辜女孩。

    記憶中那黑洞洞的傷口似乎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大口,在黑暗中蓄勢待發(fā),隨時要將她拖進去。

    祝英臺滿頭大汗,渾身一個激靈。

    “祝英臺?”梁山伯心細如發(fā),立刻察覺到了祝英臺的不對�!澳阍趺戳耍吭趺创蛄藗寒顫?”

    祝英臺看起來不像是個會鉆牛角尖的人�。�

    “我,我……”

    祝英臺茫然地咬著唇。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到底馬文才是對的,還是梁山伯是對的;她不知道是該遠離這些人,還是要親近這些人。

    有時候她明明覺得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一線生機,可那一線生機卻立刻就會被無情地抹掉;

    有時候她明明覺得自己似乎已經(jīng)找到了正確的方向,可下一瞬那條路立刻無情地向她展示出殘酷的背面。

    她親近的,總是會漸漸遠離。

    她不希望發(fā)生的,卻總是會發(fā)生。

    而她的初衷,不過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不要想太多,這不是你的錯。”

    梁山伯心里也有些情緒,馬文才來了這么一出,原本有望變得融洽的西館現(xiàn)在又有了難以預(yù)料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卻不是他能時時關(guān)注的。

    他畢竟是甲科生,并不會天天都來西館。

    祝英臺像是被人牽著的牛犢一樣被梁山伯帶著外門外走去,他穩(wěn)穩(wěn)走在她的身側(cè),用自己高大的身體替她遮掩其他人的目光。

    不僅僅是算一,早上的騷動也讓許多人記住了這個在西館里隨意給別人琉璃子當“打賞”的士子,各種或貪婪或各懷心事的窺探幾近要將人看穿,若沒有梁山伯一路相護,祝英臺恐怕早已經(jīng)崩潰。

    梁山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莫名其妙就成了祝英臺的保護者,明明馬文才和他的交情更深,甚至曾同為室友,而他和她的交情,不過就是“朋友的朋友”,或是“點頭之交”、“同門的室友”這樣的關(guān)系而已。

    可要讓他真把他丟在一旁不管,他卻無法忍心。

    看著祝英臺,梁山伯好似看到了自己——那個年幼時滿腔怨懟,卻怎么也找不到道路在哪兒的自己。

    人都是要經(jīng)歷這樣的痛苦和迷茫,然后才能一點點擺脫過去的桎梏,找到未來的方向的。

    只要他還沒有被打垮。

    “你還好嗎?”梁山伯低下頭看了眼腳步沉重的祝英臺,“我看你好像隨時會倒下去的樣子。”

    “不會,只是事情太出人意料了而已�!�

    祝英臺抹了把臉,重新振作起來。

    “你說的沒錯,馬文才那種連矛盾時都記得為朋友著想的人,會強行拿走我的手跡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我待會去找他問問。他欠劉有助一個道歉�!�

    “你沒事就好�!�

    梁山伯笑了起來:“以馬兄的性格,道歉肯定是不會的,但必定會送上賠禮。對了,是否需要我和傅兄晚上暫時回避?”

    還好這祝英臺,看起來像是個堅強的。

    “該死的士庶之別!”

    祝英臺咬著牙踢開了路上的一顆石子。

    這滿滿的挫折感已經(jīng)將她踐踏的體無完膚。

    “孩子氣。”

    梁山伯突然又想揉一揉他的腦袋。

    他仰起頭,對著天空一聲嘆息。

    “無論哪朝哪代,公侯將相之家和寒門子弟都會有如天隔,‘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永不會到來�!�

    這下,倒換成祝英臺怔愣住了。

    梁山伯給人的感覺,就是后世那種情商很高的高材生的樣子,那種雖然家境貧窮靠獎學(xué)金讀書,但和大家在一起卻很融洽,也不會讓人覺得窮酸或偏激什么的那種樂觀同學(xué)……

    從她開始接觸梁山伯起,他的話語總是有一種勸人向善的積極,可無意中發(fā)出的喟嘆,卻又是這么的消極。

    樂觀和悲觀,積極和消極,是能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人身上的嗎?

    “不是這樣的�!�

    看到這樣子的梁山伯,祝英臺不由自主地開口。

    “不會永遠這樣�!�

    “咦?”

    梁山伯錯愕。

    “人心是向往更好的一面的,所以歷史永遠會因為人心而推動著往好的方向發(fā)展。這一朝既然能打破以往建立五館為寒門提供求學(xué)的機會,以后說不定就會慢慢廢除門第之見,繼而廢除門閥壟斷,實現(xiàn)真正的開科取士�!�

    祝英臺的聲音漸漸縹緲,像是有某種天地間的至理,正在借她之口傳達著它的本意。

    “九品將中正不再存在,無論寒門還是世家都要通過考試才能步入朝堂。人們會開始注重才干而多于家世,百姓會覺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貴族和寒生共同支撐起這個國家,乃至千秋萬世……”

    她的眼眶不知不覺間繼續(xù)起淚水,那淚水來的突然又洶涌,幾乎要嚇到面前的梁山伯。

    “也許會經(jīng)歷戰(zhàn)亂,也許會經(jīng)歷殘酷的斗爭,也許會有各種分分合合,但這世道最終將往人性所趨的方向發(fā)展。終有一日,女人能和男人一樣光明正大地坐在學(xué)堂里讀書,哪怕是最貧窮困苦之人也能為杰出的人才……”

    作者有話要說:  祝英臺的話太像是孩子胡亂說出的童言,又像是得了癔癥的病人胡亂得出的臆想。

    “到那時,學(xué)館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大家從五湖四海為自己的理想?yún)R聚在一起,他們因志趣而相投,不會一張嘴就是攀比門第,誰又配不上誰�!�

    “他們相信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愿意給予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善意……”

    可她的表情實在太認真,她的淚水實在太真實,她的眼睛里充滿著突如其來的感情,讓原本該覺得可笑的梁山伯,腦子里竟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展望了起來。

    這是一種梁山伯從未有過的瘋狂體驗,理智上他應(yīng)該斥責祝英臺驚世駭俗、妖言惑眾,可實際上他卻完全說不出一句反駁他的話,甚至隱隱希望祝英臺說的都是真的。

    “你這話實在是……”

    最終,梁山伯啞然失笑。

    “我這是怎么了,竟然也跟著你胡思亂想,當成真的一樣。”

    “好吧,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他摸了摸還在怦怦心動著的胸口,似乎這樣就能阻止它跳的太快,跳將出來。

    可下一瞬,他的笑容里又滿是無可奈何。

    “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是了,千萬別在外面亂說�!由餮�,君子慎謀,君子慎獨’�!�

    “是真的�!�

    祝英臺拼命地擦著不受她控制流出的眼淚,像是提醒梁山伯,更像是提醒自己。

    是真的。

    那一切都是真的。

    ——因為,她就來自于那樣的時代!

    小劇場:

    “祝英臺?”梁山伯心細如發(fā),立刻察覺到了祝英臺的不對。“你怎么了?怎么打了個寒顫?”

    “我,我……”

    祝英臺茫然地咬著唇。

    “我不知道�!�

    馬文才(咬牙切齒戳小人):祝英臺我咬死你啊啊啊啊啊

    !

    第32章

    八字犯克

    因為今日的接觸,祝英臺和梁山伯的關(guān)系更進了一步,如果說之前還只能稱為“熟人”的話,現(xiàn)在倒有些像一起經(jīng)歷過事情而成就的“朋友”。

    而且梁山伯的性格,實在是讓人無法不生出好感來。

    而相比之下,外表斯文內(nèi)心傲嬌的馬文才,就……

    就……

    就完全不知道他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嘛!

    哪怕他跟梁山伯一樣長篇大論訓(xùn)她一頓,也比“老子不跟你們這些人計較”然后直接跑了要好啊!

    至少該讓她知道他到底發(fā)什么神經(jīng)吧!

    帶著這樣的怨氣,祝英臺由梁山伯陪著(壯膽),來到了他們所住的小院。

    除了一開始那滿是狼藉的情況,祝英臺再也沒來過只有一墻之隔的小院,自己和馬文才同住是一回事,沒事的時候亂串門子不是她的習(xí)慣——她沒有逛男生宿舍的喜好。

    所以當她見到傅歧的院子被整理的,猶如祝英臺大哥祝英樓所住的別院一般時候,忍不住驚訝地張大了嘴,傻瓜一樣看向梁山伯。

    “非我之功�!�

    梁山伯笑著搖了搖頭。

    “馬兄的手筆。”

    ��!

    哦!

    想起自己屋子里的地毯和屏風,祝英臺了然地點了點頭。

    誰料祝英臺等了半天,沒等到馬文才,倒等到了一身臭汗披頭散發(fā)進來的傅歧。

    見到祝英臺也在這里,傅歧呆了呆,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屋子,又重新跑出去確認了一遍,這才跑了進來。

    “傅兄剛剛練武回來?”

    馬文剛從角屋里燒了水出來,看著傅歧脫了鞋徑直進了屋子,將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下隨手丟下,忍不住嘆了口氣,認命地跟在他后面揀。

    他也太不顧形象了,這里還有客人在呢!

    “啊,馬文才也不知道發(fā)了什么瘋,見到我后突然要跟我比試比試,我們?nèi)バ⌒霰葎澚讼��!?br />
    傅歧熱的不行,脫得只剩中衣癱倒在席上。

    祝英臺一聽便皺起眉頭,看了眼梁山伯,梁山伯心中也有所猜測,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微微嘆了口氣。

    怕是馬文才心情不好,拉著傅歧發(fā)泄去了。

    梁山伯將傅歧的衣服搭好在外間的窗臺上,一轉(zhuǎn)眼見傅歧躺下了,只好又走上前,要去拉他。

    “你一身大汗,得擦干凈了再躺,這樣睡在風口上,非著了風寒不可!”

    “我累死了,實在不想起……你也別管我了,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知道么?從小到大我就沒得過��!”

    傅歧在席上沒有形象地一滾,躲開了梁山伯的手,縮在小墻角。

    “讓我歇歇!”

    梁山伯見傅歧執(zhí)意不起,也只能找出一條汗巾丟在他身上,讓他自己給自己擦一擦。

    “我不擦,你非要我擦你就來擦,我懶得動!”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你簡直是在自殘……”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祝英臺感覺到受到了成噸的傷害。

    她是不是該走?

    她現(xiàn)在好像比馬文才帶的琉璃燈亮度還大。

    她進的片場怎么好像畫風特么一直不太對?

    祝英臺咳嗽了一聲,見吸引了兩人的注意,連忙開口發(fā)問:“傅兄,馬文才和你比武之后去哪兒了?”

    “他騎了寄存在小校場馬廊里的馬,說是要出去散散心�!备灯缪劬﹂W閃發(fā)著光:“他帶來會稽學(xué)館的是魏馬,真正的戰(zhàn)馬!我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有那樣的馬,就學(xué)館里那些草驢,殺了吃了都嫌肉老!”

    “啊,出去了,不在啊……”

    祝英臺語氣失望。

    “今天一天你也經(jīng)歷了不少事,應(yīng)該是累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馬兄要回來了,我會和他說的,或者我去喊你�!�

    梁山伯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那多謝了�!�

    祝英臺的眼神從翹著腿敞開衣襟躺在那里的傅歧胸前掃過,忙不迭地道過謝,撒丫子溜了。

    等祝英臺走的沒影子了,傅歧才重新平躺著攤在地上,懶洋洋地對梁山伯說:“你少和那祝英臺接觸,他們兩個要吵架也別勸�!�

    “為何?”

    梁山伯以為他只是少爺脾氣,輕笑著坐下。

    “我看那馬文才和祝英臺之間怪怪的,尋常朋友吵架,哪里有這樣的。”傅歧打了個哈欠,“真話不投機,何必還把東西留在那里,以他馬文才的家世和賀館主入室弟子的身份,重新交換個室友或是住到賀館主的院子里都是易如反掌之事,可他偏偏窩在這里跟我們擠,還跑去西館上什么丙科,這哪里像是吵架,簡直就像是女人使小性子�!�

    說著說著,傅歧突然坐起身來。

    “壞了,馬文才不會是女扮男裝的吧?”

    “你這猜測……”

    梁山伯被他的話惹得啼笑皆非。

    “他要是女人,那祝英臺和褚向就得是天仙了!”

    “說的也是,這世上也沒女人打得過我�!�

    傅歧自負一笑,重新躺下。

    “馬兄和祝兄其實是好友,只是有了些口角,彼此心中還是互相信任的�!�

    梁山伯似是不經(jīng)意的為祝英臺和馬文才解釋。

    “我看那祝英臺不男不女,還是個容易惹事的,你離他遠點比較好。”傅歧從不避諱他對祝英臺的意見,“你住在甲舍里本來就惹眼,別沒事往自己身上找事,攙和下去對你沒好處!”

    “你看看馬文才,原本多爽快的一個人,現(xiàn)在弄的這么憋屈。我看他今日跟我過招,像是心中有怨發(fā)散不出來,跟他喂招,活把我累死!”

    說著說著,傅歧越發(fā)覺得那祝英臺是掃把星。

    他可得記住了,離那娘娘腔遠點!

    梁山伯雖然覺得傅歧說的有些嚴重了,但傅歧本來甲科就去的懶散,丙科是碰也不碰,只有乙科去的還算勤快,和祝英臺本來就沒有什么接觸,更談不上知交,也就不擔心兩人有什么矛盾。

    而且看祝英臺那性子,似是求別人幫他做什么很困難,自己退一步卻很容易的性子,想來并不會主動去招惹傅歧。

    還是讓馬、祝自己去解決吧。

    梁山伯心中做了決定,再見傅歧的眼皮將閉未閉,連忙上前猛拍了拍傅歧的背。

    “別睡著了,我去找灶房的學(xué)工要水,你趕快先去沐��!”

    ***

    馬文才回來的時候,天色已黑。

    從西館出來后,他就開始陷入深深的后悔。

    不是后悔他去西館的行為和結(jié)果,而是后悔自己的蠢笨。

    他原本有一百種方法可以很圓滑的解決掉這件事情,比如說事后找人花錢去買走祝英臺的手跡,或是直接跟出去將他打暈把手跡拿走,再或者用名家的字帖去換祝英臺一介學(xué)子的手跡。

    他是太守之子,家世三品,他家富有且有權(quán)有勢,對付一個小小的庶民,有的是法子讓他低頭。

    可他卻選了最差勁的一種,當面去搶。

    當眾搶完了就算,還落了個心胸狹窄、眼高于頂?shù)目趯崱?br />
    想他馬文才從小在太守府長大,橫的、可憐的、有心利用他的、扮可憐求同情的,什么樣的人沒見過,什么樣的事沒處置過,可曾有落下過一絲不好的名聲?

    他兩世為人,一路走來,不可謂不小心,從來是做一步想十步,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在外面,輕易不給人落下任何話柄,便是祝英臺,因為心結(jié)的緣故,也是小心翼翼地維護她日后的名譽。

    他向來最瞧不起嘴巴和手比腦子快,還自詡是“直率”的人,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成為這種人的一天。

    偏偏他一遇見這祝英臺,就像是腦子里全是水,豬油蒙了心,做出來的事情讓他自己都覺得丟人到恨不得挖個坑埋了!

    簡直是天生八字犯克,而且單純是她克死他那種!

    完美主義的馬文才感受到了自己行事的“不完美”,于是乎挫敗感無以復(fù)加,到了一想到剛剛那事就恨不得仰天大叫三聲,再失憶了才好。

    可他這樣心性的人,又哪里能做的到“想忘就忘”,于是將自己憋得不行,剛剛那蠢事也在腦子里不停回轉(zhuǎn),直逼得他掉頭就往小校場跑。

    現(xiàn)在唯有騎馬奔馳,才能讓他發(fā)泄一番。

    可等他到了乙科所在的小校場,結(jié)果等疾風把他的馬從學(xué)館馬廄里牽來,倒先遇見了在小校場上舉石鎖打熬力氣的傅歧。

    他的馬是意外所得的大宛種,性子暴烈極難馴服,他也只是堪堪能騎它而已,傅歧向他借馬一騎,他好意提醒這馬性子極烈,傅歧卻以為他不愿給他騎馬,于是乎,馬文才原本準備騎馬出會稽學(xué)館兜一圈,卻最終變成了和傅歧小校場里比劃了一個時辰,直把兩個人都累得半死。

    傅歧之前已經(jīng)舉了一段時間的石鎖,即便校場里的石鎖只是二十斤的,也夠讓他累得夠嗆,再加上馬文才心中郁悶,比武狀如瘋魔,時間一長他就不干了,抬起一腳將他踹開,頭也不回的走了。

    要是馬文才每次心情不好都找他比劃,他非英年早逝了不可!

    傅歧拍拍手走了,馬文才內(nèi)心的煩躁和抑郁卻無法發(fā)泄,便又跨上了疾風牽來的坐騎,駕著它在山林里奔了半天。

    直到天色已黑,它的馬也犯了情緒,死也不肯聽他的指令,竟自己把他帶回了馬廄為止。

    “你這畜生,我令下人日日用黑豆喂你,親自為你洗刷,你到現(xiàn)在也不肯聽我使喚!”

    馬文才不由自主地被自己的坐騎帶了回來,自然是又氣又恨,張口就罵:“你不過就是個畜生而已,倔成這樣!”

    “呼嚕嚕嚕!”

    這神駿的黑色大宛寶馬像是聽懂了馬文才的呼叱,張開嘴打了個呼哧,前蹄一個上提,直接將馬文才掀下了馬去。

    要不是馬文才年紀輕又身手敏捷,這一下就能讓他摔斷脖子。

    “少爺,沒事吧?”

    疾風細雨嚇得半死,連忙上去攙扶。

    “孽畜!”

    馬文才踉蹌著撐著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只覺得后背一片火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上擦破了。

    他心中原本就有郁氣,現(xiàn)在見連匹馬都看不起他,立時提起皮鞭,就要甩它一鞭子,讓它明白他的厲害。

    它像知道接下來要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結(jié)局,身子不避反迎,將額頭高高揚起,露出額間一枚白色的印記。

    那姿態(tài),猶如他要敢甩它鞭子,它就向他直接一頭撞過去。

    驚雷和追電死死地拽住黑馬的轡頭,生怕它突然發(fā)了瘋,真去沖撞了馬文才。

    “罷了,我和一匹馬較勁什么,越發(fā)顯得我無能�!�

    馬文才抬手摔了馬鞭,指著黑馬的鼻子惡狠狠道。

    “你等著,我一定會把你馴的服服帖帖!”

    就跟馴祝英臺一樣!

    “噗嚕嚕嚕!”

    黑馬又打了個噴嚏,轉(zhuǎn)過屁股對他甩了甩尾巴,徑直自己進馬廊去了。

    他剛剛說錯了……

    還是讓他揍死它吧�。。�

    馬文才彎腰重新去揀地上的鞭子。

    “不能啊主人,這馬花了你一萬錢呢!”

    疾風每天負責照顧它,對它已經(jīng)有了感情,連忙抱住他的手臂往后拖。

    “讓我揍死這孽畜!它居然敢對我翻白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

    馬文才心中又氣又恨,腳下卻很誠實,任由四個伴當一路拉著,被拉出了小校場,又拉回了所住的小院。

    “你們再這么放肆,就都給我滾回家去!”

    踏入小院的馬文才一聲叱喝,四個小廝連忙縮頭的縮頭,求饒的求饒,就差沒抱著馬文才大腿表忠心了,馬文才見這四人還算“知趣”,冷哼了一聲,踏入了室中。

    此時天色早已昏黑,傅歧雖然好武,可生活一向規(guī)律,早已經(jīng)進了內(nèi)室歇下,倒是梁山伯一直沒睡,和往常一樣,在外間一直抄書。

    “馬兄回來了?”

    梁山伯有些驚喜地站起身,看了看他有些風塵仆仆的衣衫。

    “回來的這么晚,可吃過了?”

    馬文才如今一看到梁山伯的臉就煩,也懶得和他再客套,冷著臉隨口回答:“沒吃過,中午吃的太飽,晚上不必再吃了。”

    像他這樣的出身,吃飯吃幾成飽都是禮儀所規(guī)定的部分,傷食是庶人才有的行為,士族絕不會過飽,馬文才居然說自己中午吃的太飽,想來是心中有氣,不愿好好說話了。

    梁山伯如此推斷,一時倒不知該怎么接話。

    馬文才可不管他怎么想,這話倒真不是托詞,他中午為了等到祝英臺出來,明明已經(jīng)吃飽了還勉強自己繼續(xù)邊用餐邊等,是以這般“勞累”又是比武又是騎馬,居然還沒什么餓意。

    但身上又黏又熱,他生性好潔,比起忍饑挨餓更受不了這個,便喚了小廝去水房要熱水,他要先沐浴更衣。

    趁著小廝們跑腿的跑腿,準備的準備的空檔,梁山伯撿了個沒人的時候拉著馬文才到了一邊。

    “馬兄,你今日剛走,祝英臺就來我們院里找你了�!�

    找他?

    她不是說她無理取鬧嗎?

    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她來就來,我不見�!�

    馬文才哼了一聲,“今日太累,不想再提白天的事�!�

    “但祝兄……”

    “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馬文才不耐煩地打斷了梁山伯的話,掉頭走出去兩步,又收回腳步轉(zhuǎn)了回來,看著他的臉警告他。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和祝英臺關(guān)系好,但你別覺得是為我們好就去跟祝英臺通風報信說我回來了,要是她晚上出現(xiàn)在我面前,別怪我不客氣!”

    語氣森然,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寒意。

    梁山伯定定看了馬文才一眼,嘆了口氣。

    “我只盼你日后不要后悔,像他那樣的人,如今已經(jīng)不多了�!�

    明明遇到這樣的事,還決定先聽他的解釋再做判斷,馬文才和祝英臺為友,是馬文才的幸運,不是祝英臺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當然不會后悔!”

    待他涼她三天,她遲早會哭著再來找他!

    馬文才懷著這樣的篤定進了浴房,準備好好泡上一會兒解困去乏,然后好好睡上一覺,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拋諸腦后,以后只去東館,再不踏足西館一步。

    浴房中,風雨雷電伺候著馬文才寬衣解帶,中衣一解,原本塞在懷中的那卷紙卷飄飄蕩蕩落了下來。

    “主人,這個怎么辦?”

    追電看著主子突然黑起來的臉,硬著頭皮詢問。

    “丟了!”

    馬文才咬牙道。

    “是!”

    “罷了,拿回來!”

    馬文才又重新開口,從追電手中拿回了那張紙。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伸手懸在浴桶上方,手掌一翻,讓那紙落入了桶里。

    圣人的勸人行善、自強不息的警言,就這么落入水中,字跡如融雪消散,就連那張紙,也漸漸化成一堆看不清面目的渣滓。

    馬文才目光如炬地盯著那頁紙,直到它徹底沒有了蹤影,方抬腳跨入了浴桶之中。

    “風雨雷電,伺候我入浴!”

    他要洗洗晦氣。

    小劇場:

    “噗嚕嚕嚕!”

    黑馬又打了個噴嚏,轉(zhuǎn)過屁股對他甩了甩尾巴,徑直自己進馬廊去了。

    黑馬:(放屁)白癡,白癡……

    第33章

    不請自來

    馬文才回到外間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甲舍圍墻外巡夜的更夫已經(jīng)敲了二更的更鼓,就連梁山伯都已經(jīng)返回內(nèi)室睡了。

    他披著外袍在外間打的地鋪上躺下,混混沌沌地想著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在他來會稽學(xué)館之前,對于這一世的祝英臺和梁山伯是不了解的,甚至也不想和他們扯上關(guān)系,只不過是希望早點長大,好出人頭地,徹底遠離這兩人而已。

    只是夜夜夢魘的滋味實在太過可怕,而被世人唾罵的結(jié)局也讓他十分不甘,為了解開心結(jié),遂有了這趟會稽學(xué)館之行。

    畢竟不破不立。

    之前梁山伯說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卻是不假,但不是因為他擔心獨自一人居住的祝英臺,而是因為他的噩夢還在夜夜繼續(xù)。

    只不過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神魂兩分的經(jīng)歷,所以每每噩夢來襲卻沒有胡言亂語,僅僅是輾轉(zhuǎn)反側(cè)罷了。

    如今他不過在會稽學(xué)館住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可無論祝英臺也好,梁山伯也罷,都太過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祝英臺,即便他想征服她、讓她愛上他,可她這樣的性子,他倒不知道娶回去后是禍是福,指不定八輩兒祖宗都要丟臉。

    可就這么拱手把祝英臺送給梁山伯,他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他的精神依舊還很亢奮,可身體其實已經(jīng)很疲憊了,亢奮和疲憊互相交織著,讓他幾乎是頭痛欲裂的睡著的。

    睡著了后沒多久,馬文才就又開始做夢了。

    這一次,是他從前從未有過的夢。

    他夢見祝英臺沒有在成親那天一頭撞死在梁山伯的墓前,而是順利的到達了太守府,他身穿著新婚的禮服,帶著一群至交好友,去門口迎接他的新娘子。

    祝英臺的披帛長長地墜在地上,在陽光的照射下,漂亮的綢帶猶如兩條璀璨的光帶,讓人目眩神迷。

    他看著門前娉婷而立的新娘子,心臟跳的猶如要從胸腔里滾出來。

    送親的祝家人開始刁難,但他們的刁難對他來說實在沒什么。

    他略加思索,一口氣做了七八首卻扇詩,祝英臺才似乎是滿意了,將手中遮著面目的團扇移開,露出一張清麗冷艷的面孔。

    周圍陪同他迎親的賓客和好友齊齊夸贊起新婦的容止,他看著終于有了些笑意的祝英臺,難掩激動之情地上前觸碰她柔荑一般的手指。

    然而他剛剛捏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便有一人跳了出來。

    “你娶不得祝英臺,我早已和她生死相許,有字據(jù)為證!”

    梁山伯舉著長長的卷軸,高聲大呼。

    “還有我!我也有!”

    劉有助從層層人群中擠了出來,一展手中的紙卷。

    “還有我!她也曾與我花前月下!”

    “我和她幾年同窗,同進同出,天地為證!”

    一時間,無數(shù)男人像是不約而同一般,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各個都直呼自己和祝英臺有故。

    眾目睽睽之下,馬文才只覺得所有人看熱鬧的眼神讓他萬劍加身一般,天空中雖是晴空萬里,他卻如墜冰窟。

    他的手中滿是冷汗,掙扎著問著面前的新娘子:

    “可是真的?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原本應(yīng)該熱鬧煊赫的婚禮早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家中的家丁和部曲紛紛沖出來趕人,可人卻越趕越多,似是四面八方到處都是要來搶親之人。

    他的母親早已經(jīng)暈了過去,他的父親瘋狂地指揮著部曲抓人,只有他一步未動,緊緊地抓住新娘子的手,像是瘋了一般重復(fù)詢問。

    “可是真的?”

    “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你是不是曾經(jīng)和男人們一起讀書,還到處留情?”

    半晌過去,新娘子沒有回答。

    她的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嘲意,將手中已經(jīng)放下的團扇重新緩緩舉起,遮蓋住了自己的面目。

    唯有她那雙從團扇后露出來的明眸,向馬文才射出如同看穿了一切的冷光。

    似是連解釋,都不屑為之。

    就是這眼神!

    還是這眼神!

    無論夢境的內(nèi)容怎么更改,夢里的祝英臺,看待他的永遠是這種眼神!

    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的馬文才,依舊被氣的渾身顫抖,渾然像是忘了自己在做夢一般。

    這第一次所做的夢實在太過真實,真實的猶如一擊重錘,惡狠狠地警告了他如果再和祝英臺糾纏下去,未來可能會變成何等模樣。

    “馬文才!”

    太守府的階下,一身綠色官服的梁山伯三兩步?jīng)_了上前,伸手猛地一推他的肩膀。

    “你還我英臺!”

    馬文才猙獰著面孔,挽起了袖子。

    什么你的英臺!

    和她三媒六聘的明明是我!

    ***

    “馬兄?馬兄?馬文才!”

    梁山伯拍了拍馬文才的肩膀。

    看著睡夢里一直在抽搐著,滿臉都是猙獰的馬文才,連傅歧也擔心了起來。

    民間常有惡鬼半夜襲人,有人在夢魘中被索命的故事,這傳說實在是太過有名,就連一向膽大的傅歧都不顧是否失禮,伸手猛地一推他的肩膀,將馬文才的身子都推倒了過去,由平臥變成了側(cè)躺。

    “馬文才,你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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