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那馬兄的意思是?”
“此事還得從長計議�!瘪R文才又說,“你得等傅歧回來,若想在深夜里飛檐走壁去取東西,非傅歧不可�!�
“馬兄愿意幫忙,對我來說,已經是萬幸�!�
梁山伯大為感激。
“誰說我要幫忙?”
馬文才輕笑一聲,將手中的令牌隨手一拋。
梁山伯見他丟了令牌,面色一白,手忙腳亂地接過他拋過來的御史令。
“馬兄!”
“世人皆知陛下從不以士族充御史,這令牌放在我這其實也沒什么用�!瘪R文才說,“只是我那時一時鬼迷心竅昧下了,現在倒不好還了�!�
“這令牌給你倒更有用處�!�
梁山伯握著令牌,聞言一怔。
“反正你的追求不過就是成為侍御使,你又是慶之先生的徒弟……”馬文才見梁山伯眼眶濕熱,不自然地偏過頭。
“以你的智謀,有此物在手,查找你父親的死因應該更容易吧?”
“馬兄不必解釋,我知道好歹�!�
梁山伯心中五味雜陳�!笆逃菇允敲孛艹鲂�,認令不認人,只要我隱秘行事,不濫用此令,絕不會惹上什么麻煩�!�
他咬牙道:“馬兄放心,此物是我從水中撈出來的,也是我未還與先生,與馬兄絕無關系。”
“你便說與我有關,誰信?”
馬文才呵呵一笑,似是毫不以為意地繼續(xù)看書。
“你好自為之吧�!�
馬文才將自己撇的清楚,梁山伯卻沒有那么淡然。這一面令牌意義重大,絕沒有馬文才說的那么輕松。
是以梁山伯對著馬文才肅然叩謝,口中雖沒有賭咒發(fā)誓什么,心中卻存了日后“以死相報”的心思。
馬文才只管看他的書,看也不看梁山伯一眼。
梁山伯心潮澎湃的藏好令牌離開,直到看不到馬文才的身影,激動的心情才稍稍平復一些。
他握著胸口令牌的位置,幾乎是用盡平生之機智,開始思考起借此偷入府衙取回冊籍的辦法。
然而無論他推演出多少種方法,都不得不承認馬文才說的沒錯。
他自己并無飛檐走壁的本事,在他身邊可以信任的、能夠輕易在屋梁之上拿回冊籍的,除了傅歧之外,確實沒有別人。
“不知現在,傅歧那邊如何……”
***
建康。
“是,我是傅歧�!�
傅歧看著面前的胡商,莫名其妙。
“你有什么事情求我沒用,我父親雖是建康令,但也從不徇私�!�
那胡商吳語說的不好,只執(zhí)意要把信給他。
傅歧見他如此堅持,只好接過信。
“給我的信?不是給我父親的?”
見那拜訪他的胡商點頭,傅歧更加奇怪了。
他是個直率的性子,好奇心過不了夜,拿了信當場便拆開,也不看信的內容,直接看向最后的落款。
“姚華?”
傅歧念了一聲,意識到是誰的名字后面色大變。
“姚先生?!”
待他抬起頭來想要再問,那門前求見他的胡商哪里還在,不過扎眼的功夫,竟然沒了蹤影。
“這哪里像是胡商,簡直就是當斥候的料……”傅歧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發(fā)現真的找不到人了,只好站在那里仔仔細細看完了信件。
只見他臉色先是又青又白,待看到一半時,突然“咦”了一聲,之后更是滿臉喜色。
“父親早上可在府里?”
傅歧跨入門房,問起門人。
那門人說傅翙早上去了衙門。
“等父親回來……算了!”
傅歧連一刻都等不及了,大步踏出門房。
“差個人和阿娘說聲,就說我去找父親了!”
傅歧握著手中的信函,幾乎是小跑著跑向建康府衙門。
這一路上,他恨不得將步子邁得大些,更大些。
終于到了建康府,門口的衙役都認識這位使君大人的嫡公子,忙不迭地領著他入內,很快便見到了傅翙本人。
見自家兒子滿頭大汗的來找自己,傅翙心中一驚,立刻站起身。
“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傅歧跑的氣喘吁吁,連連搖頭,只喘著粗氣。
“難道是你母親的心疾犯了?”
傅翙見他如此著急,更加忐忑不安了。
“不是!”
傅翙抹了把汗,遞過一直捏在手中的信件。
“父親,你看這個!”
那信被他一直捏在手里,又皺又濕,信封上還沒有署名,傅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接過信,抽出一看,也愣在了那里。
他幾乎是立刻走到書房門前關上了門,轉過身低喝:“此信來源可靠否?那姚華又是何人?”
傅歧對著父親不敢說謊,將那姚華怎么尋馬南下,如何在會稽學館里教書度日,如何和他們一起南下等等說了個仔仔細細。
之前馬文才便說姚華那邊可能會有他兄長的消息,可他心中存著懷疑,便不好與其他人說這其中的關系,如今見姚華果真信守諾言將消息傳了過來,自然是情難自禁。
“之前文才說消息可能會送到會稽學館去,不知怎么的卻直接送到了我們府上,還是一胡商送來的。”
傅歧有些激動。
“兄長果然還活著!”
傅翙也激動難忍,只是他畢竟是長輩,總算還沒有失態(tài),但他不停揉搓著信件的手指卻暴露出了他的心緒。
父子兩個平息了好一會兒情緒,才能冷靜的交談。
姚華的信中說自己已經平安的回到了來處,并且找到了他們幫忙要找的人。
來處自然是壽陽城,要找的人,便是傅歧的兄長傅異。
信中又說,因為知道傅異兄長失蹤的事,蕭寶夤偷偷扣下不少梁國官員的事情也被任城王發(fā)現,恐怕對方另有所圖。
為了不打草驚蛇,被扣下的梁國官員并不能全部救出,好在傅異雖吃了些苦頭,卻沒有性命之憂,如今已經被她偷偷移到了安全之處,等身體養(yǎng)好后,她會通過自己南下的路子,設法將傅異送回會稽學館。
除此之外,姚華信中還言,傅異會替他們傳遞一個消息,所以務必請傅家派人接應,不要讓傅異出事。
大約是為了保密,姚華將所有“地點”和“人物”都說的很是模糊,只用“來處”,“所尋之人”或“失蹤之人”等特有所值的字句描述。
但因為和自身切實相關,傅翙和傅歧又不是對此一無所知之人,細細斟酌之下,便得出了不少信息。
“看樣子這姚華在魏國并不是什么寂寂無名之輩。”傅翙思量道,“能從蕭寶夤的手中將異兒偷偷移到安全之處,她在壽陽城里一定也有可以信任之人�!�
“此人年紀輕輕,卻已經有了家將,怕是世代皆為將領�!备灯缯f,“他的武藝十分高明,而且力大無比,無論是誰得了這樣的猛將,都不會輕易放手。文才說壽陽城里有他的主公,說不定他便是任城王的手下�!�
“任城王是主和派,曾多次替魏國幼主遞交國書希望兩國通使,只可惜陛下一心想要奪回壽陽周邊的十五城,除去蕭寶夤這前朝余孽,不肯答應此事,所以才有了浮山堰之禍……”
傅翙撫了撫胡須,“若扣押我國官員是蕭寶夤的私人行為,那此事必定大有內情,看樣子,魏國也未必就信任這蕭寶夤�!�
“那現在怎么辦?姚華并沒有在信中說什么時候將我兄長送回來,也沒說怎么送回,怎么接應?”
傅歧有些著急,“誰知道他有什么路子!上一次他來會稽,簡直就跟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稍安勿躁。”傅翙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就如大梁在魏國有自己的暗探一樣,魏國肯定在我國也有同樣的安排,他怎么能輕易告訴你?能坦白可以送你兄長回來,已經是很信任你了�!�
見兒子眼巴巴看著自己,傅翙踱著步子細細思考。
以陛下的脾性,若知道那些官員沒有“殉國”,而是被蕭寶夤抓了,恐怕立刻要宣布他們已經死了。
就算蕭寶夤想要用什么條件做交易給他們贖回“人質”,被宣布“死亡”的人也“活”不回來,只能從此諱莫如深,偷偷摸摸的存在著。
如此一來,他們的前程也算是毀了。
對于很多士族來說,培養(yǎng)一位繼承人花費的心思簡直是舉全族之力,如此一來,這些士族必定要與陛下結下深仇。
可就算說明其中的厲害,一扯上蕭寶夤的事,陛下還是會不管不顧。
難道蕭寶夤就是打著這樣的算盤,才會如此行事?
傅翙越想越頭疼,只能承認自己智謀不足,根本無法看清其中的干系。
“歧兒,這個消息牽扯到的事情已經不僅僅關系到你兄長的性命了……”
傅翙表情沉重�!拔业萌ズ椭x家公商議,唯有他能為我撥云見日�!�
傅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至于你……”
他看著已經漸漸有了穩(wěn)重之色的兒子。
“事關你兄長的性命和魏梁兩國的未來,這一次你不能再任性,再孤身一人上路了……”
傅歧一愣。
傅翙嘆道:
“你多帶些家中的部曲和侍從,尋個理由,早點回會稽學館去!”
第183章
物是人非
還未等到春暖花開,
傅歧就回來了,
帶著五六個令人咋舌的部眾。
似乎一夜之間,會稽學館的學生們終于想起,這個在學館中混了好幾年,
一度被家中逼得連吃飯錢都沒有的怪人,其實也是學館中門第一等一的士子。
在此之前,
學館里不少人對梁山伯抱住傅歧的大腿嗤之以鼻,
因為他們早早就給傅歧貼上了“將種”、“不會繼承家業(yè)的幼子”、“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等等的標簽,就算攀上這樣一個人的路子,
又能有什么好處?
可就在傅歧如此“光輝”地回返會稽學館之后,那些曾經對此嗤之以鼻的學生們,差點悔斷了腸子。
傅異一死,
傅歧豈不是就成了傅翙這一支的獨子?
一時間,梁山伯倒變得好似“未卜先知”、“高瞻遠矚”起來,
讓人哭笑不得。
“這些勢利鬼!”
傅歧插著腰站在院子里,
沒好氣地送走又一個前來“拜訪”的同窗,
對著廊下笑瞇瞇地馬文才撇嘴:
“你笑什么笑!”
“我笑你如今也是館中的‘紅人’了�!�
馬文才嘖嘖道:“只怕明日,這傳聞就要變成‘馬文才欲攀高門子,
梁山伯暗恨心中懷’了�!�
如今他也住在傅歧這里,
還和梁山伯同住一室,現在正主傅歧回來了,豈不是一場“爭風吃醋”的大戲?
“胡說什么呢!”
傅歧還是如同往日一般的率直,瞪眼道:“我長途跋涉了這么多路,顛的都要散架了,
沒空和你們玩笑,我要趕緊睡覺�!�
他隨手將一封信塞給馬文才,伸頭看了眼門外。
“要再有來‘拜訪’的,直接說我睡了,誰也不見!”
傅家為傅歧選的部曲是幾個身長八尺的壯漢,然而并不愚鈍,如今站在院中簡直如鐵塔一般。
他們聞言甕聲甕氣地“是”了聲,滿身行伍之氣,聲音震的隔壁祝家的部曲也忍不住往這邊張望。
喝!
好幾條大漢!
祝家的部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板,他們都是驍勇之士,只是為了水戰(zhàn),身材皆精干細瘦,如今竟有些暗暗羞愧。
那邊梁山伯一得到消息就已經把傅歧的床鋪屋子都收拾好了,回來后傅歧也不客氣,進了屋見屋子里整整齊齊便知道他們早就回來了,脫了靴往床上一倒,便陷入了安眠鄉(xiāng)。
隔壁下課回來的祝英臺接到消息過來時已經晚了一步,只看見了裹著大被呼呼大睡的傅歧。
“他怎么累成這個樣子?”
祝英臺瞪大了眼睛,看著似乎都累脫了型的傅歧,“這是在日夜趕路?”
他們那時落難到徒步前行,也似乎沒有累到這種地步。
一旁跪在傅歧榻前伺候的隨從低著頭,小聲解釋:“我等日夜兼程,郎君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覺了�!�
“先出去說話吧�!�
馬文才看了眼傅歧,“讓他好好休息�!�
梁山伯原本就不住在傅歧的屋子里,一直借住在內室隔壁的書房,于是幾人便移步到了書房說話。
馬文才坐定后,拿出傅歧剛剛塞給他的書信,展開一讀,臉色頓時一變。
“難怪他要日夜兼程回來!”
“誰的信?”
祝英臺好奇。
“姚華的信,說是傅歧的兄長已經救出來了,會派人將他送回梁國�!瘪R文才將信遞給梁山伯,“我猜的不錯,浮山堰上落水的官吏,竟被蕭寶夤劫走了大半,連魏國也不知此事……”
他面色沉重。
“這浮山堰之禍,天災三成,提議修堤的臨川王占了三成,其余的都和蕭寶夤脫不了干系。”
經過酈道元一事,幾人都明白浮山堰會成功合龍、在九月崩堤,都是蕭寶夤苦心算計的結果。
通過修建浮山堰,他駐守的壽陽從魏國可有可無的邊緣地區(qū)一躍成為邊防重鎮(zhèn),朝中不停輸送糧草物資不算,大水淹沒土地后大量的百姓和士族也涌入壽陽新筑的八公山新城中避難,給蕭寶夤帶來了無數的人口和財物。
如今知道真相的崔廉被逼得投奔魏國的酈道元,陳慶之回了建康后朝中卻毫無聲息,這浮山堰的暴亂,如今成了諱莫如深之事。
“梁魏兩國,竟是暗中給蕭寶夤玩弄與鼓掌之間�!�
梁山伯看完了信件,立刻明白了姚華內中的意思,悲憤道:“南境本也是他的家國,他居然能狠毒至此!”
這么厲害的人物,也難怪皇帝一想到他還活在世上,便難以入睡,甚至恨到使出用“下游水淹上游”這么荒謬的計策來。
“所以只有他能夠逃出建康,逃到魏國�!瘪R文才冷笑,“如果不是陛下起兵,就以他的心計手段,東昏侯那皇帝也做不了幾年。他原本是最有機會成為皇帝的皇子,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物是人非,又在魏國寄居人下,胸中恐怕全是恨意,哪里記得這里還是故土!”
當時東昏侯蕭寶卷已經是天怒人怨,蕭寶夤同樣是皇后嫡子,又是頗有賢名的建安王,還都督著荊益寧雍梁南北秦七州軍事,手中握有兵權。
若不是蕭衍搶先一步起事,以蕭寶夤當時在齊朝的人望,若是起事“清君側”,帝位必定是他的。
可見同母胞兄的身份還是會讓人心軟,那般大好的機遇,這般大好的基業(yè),最后倒是給梁帝蕭衍強行一步摘了果子。
梁山伯倒沒有想得那么遠,只是一想到蕭寶夤的心計手段就不寒而栗。
“那姚先生這封信是什么意思?蕭寶夤瞞著魏國劫走梁國官員,難道不會因此獲罪嗎?”
祝英臺又問:“這些官員會怎么樣呢?”
“蕭寶夤劫走梁國官員必定有所陰謀,但無論他原本有什么樣的陰謀,既然被魏國的任城王發(fā)現了,也就成了一招廢棋�!瘪R文才替她解惑,“不但成了一招廢棋,還會被魏國所忌憚。”
“至于那些官員……”
馬文才頓了頓,看了眼祝英臺,輕聲道:“要看朝中希望有什么結果了。”
“現在就看傅異帶來的是什么消息。”梁山伯嘆,“任城王在魏國再怎么位高權重,畢竟不是皇帝。怕是傅異被放回來的事一旦被發(fā)現,他也要擔很大的干系�!�
“豈止如此,這么多人沒被放回來,獨獨傅異被放回來了,你讓其他人會如何想?”
馬文才放下信,由衷的替傅家擔心。“一旦被發(fā)現,傅異怕是也要背上‘叛國’、‘內奸’之名�!�
“……情況竟險惡至此嗎?”
祝英臺嘆氣。
“難怪傅歧累成這樣也要盡快趕回會稽學館�!�
如果沒接應到他的兄弟,原本該在浮山堰“失蹤”的官員卻莫名出現在會稽,對于傅異和傅家,恐怕都是滔天大禍。
“恐怕還不止如此險惡……”
馬文才看了祝英臺一眼,喃喃低語。
只要一想到祝家那些明顯是從水中大量截取的鎮(zhèn)龍鐵,以及那出現在祝家的術士江道士,他的心緒就難以平靜。
那么多箭頭和槍尖,哪怕品質再差,也足夠守城幾月。
祝家究竟是要做什么?
幾人正在討論著姚華來信背后的意義,屋外卻似乎起了一陣騷亂。
“馬兄可在?祝兄可在?”
焦急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陽翟褚向求見!”
“褚向?”
馬文才一愣,站起身來。
“我們和他只不過是點頭之交,他怎么來找我們?”
聽得外面傅歧的部曲似乎攔住了褚向,褚向的高喊聲也越來越頻繁,幾人沒有耽擱,立刻出門相見。
“馬兄,祝兄,還請賜見!徐之敬出事了!”
褚向的聲音已經隱隱帶著哭音。
“你說誰出事了?”
剛剛走到廊下的馬文才愕然,復又疾聲道:“徐之敬什么時候回的學館?”
被攔在廊下的白衣儒生正是賀革的門下弟子之一,和徐之敬同為好友的學生褚向。
“徐兄早上回的學館,那時候傅歧也剛剛回來,人人都去山門前看熱鬧,便沒人注意徐兄也回來了�!�
褚向見他們出來,總算是松了口氣。
若論儀容風度,在會稽學館里,褚向若論第二,沒有人能稱第一。
正因為褚向外表太好總是引人注目,所以他的性格反倒十分怯懦,再加上母親曾是前朝的公主,身份十分尷尬,二十多歲了都沒出仕,更是很少出賀革的小院。
由于他的性格有些扭捏,馬文才不太擅長和這樣的人相處,再加上他實在長相太好,走在他身邊頗有“土雞瓦狗”之感,所以馬文才等人雖然都一同接受賀革特別的教導,卻都和褚向交情不深。
而如今,這位“美男子”卻急的面紅耳赤,又在和傅家部曲的拉扯中弄的衣衫凌亂,看起來極為狼狽。
見到馬文才出來,褚向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連連疾呼:“馬文才,徐之敬和幾位同窗起了爭執(zhí),他又沒有幫手,快快快,快去救人!”
他也有士族特有的通病,將廊下的梁山伯直接無視了。
“救人?這么嚴重?”
祝英臺聞言大驚,急忙召了幾個部曲來,拉著馬文才便要跟褚向走。
馬文才一邊吩咐傅歧的部曲給傅歧留話,一邊讓梁山伯去找學官,便匆匆跟著褚向往賀革的小院走,邊走邊問情況。
褚向雖然性子怯懦,卻不是蠢笨之人,幾句話便說了個明白。
原來徐之敬今早便已經到了學館,他本就心高氣傲,因為除士之事,回館便選擇了避人耳目。
傅歧太過引人注目,倒正中他的下懷。
徐之敬一回館便去賀革住的院子去找先生,誰料前幾日賀館主便因雜務下了山不在館中,他只好先回自己的主持收拾東西。
這一回去,便和占了他院子的士生起了沖突,再加上旁人的挑唆,竟就這么鬧了起來。
徐家的丹陽刀兵原本很是有名,若這些刀兵跟著徐之敬,本也沒有什么大事。偏偏徐之敬這次是單人只身回返學館,對方人多勢眾,徐之敬又沒了往日的“身份”,這一鬧,便鬧的大了,眼見著就快打起來。
褚向本就手無縛雞之力,勸解不成反遭奚落。
他知道真打起來自己反倒成了徐之敬的累贅,便趁亂悄悄跑了,去找同在賀革門下的“師弟”馬文才幫忙。
旁人不知道徐之敬是跟著馬文才走的,他和徐之敬交情不錯,倒知道一些,也知道馬文才和徐之敬的關系沒有學館傳聞中那么差。
聽說徐之敬幾人居然要動手,馬文才更加緊張,他們到后來幾乎是不顧形象的飛奔。
可真趕到賀革門下弟子們住的地方,幾人卻皆是一愣。
那座徐之敬原本所住的院子里,以徐之敬為中心,圍滿了一圈人。
他們還以為徐之敬必然吃了極大的虧,可如今一看,他們倒像是忌憚極了徐之敬,沒有一個人敢往前一步,只遠遠地圍著他。
在徐之敬的腳下,倒著幾個七竅流血的家丁,如今正疼得滿地哀嚎,越發(fā)顯得氣氛詭異。
見眾人無人敢再上前,人群之中的徐之敬陰森一笑。
“東海徐氏的院子,豈是那么好住的?”
第184章
兇神惡煞
徐之敬消瘦了許多,
以至于穿著那身白衣時,
身形飄蕩的幾乎是要飛起來似的。
可即使是這樣,他也絕不是那種能夠被人落井下石之人。
更別說地上那些痛苦哀嚎的家丁,還有他陰森的笑意,
在那些欲找他麻煩的人看來,這徐之敬簡直就如同白日索命的厲鬼一般可怕。
幾人當即就松了口氣。
唯有褚向,
一瞬間露出了好似舉足無措的表情,
而后又重新擔心了起來。
只不過,這次絕不是為了徐之敬而擔心了。
可惜這世上總還是有見了棺材都不掉淚的人,
聽到徐之敬陰森森的話,依舊有人不怕死地叫著:
“你還敢自稱東海徐氏?東海徐氏里已經沒有你這個不孝子弟了!”
就在這一瞬間,徐之敬那一身白衣似乎飄蕩了一下,
那發(fā)出聲音的士子臉上外厲內荏的表情還未褪去,就被一片紅潮代替。
“李兄,
你的臉……”
有人注意到他面色的變化,
指著他叫了起來。
“什么臉?”
那人先還不明白為什么其他人表情那般奇怪,
可只是下一刻,他便捂著自己的臉叫了起來。
“好癢!”
那癢意從他的臉頰開始,
向著頭臉四處擴散。
他開始情不自禁地抓起自己的臉,
直抓到滿臉血痕密布,赤紅的鮮血密布了滿臉,他卻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繼續(xù)抓了下去。
這一幕簡直可怖極了,一個好生生的人將自己的臉抓撓的像是要把整張臉皮都揭了,
偏偏對自己這般狠戾,卻好像疼痛反倒比癢意更加舒坦一般,反帶著高興的表情。
這樣的反差讓所有人都齊齊打了個哆嗦,看著徐之敬的表情就像是看見了鬼怪。
這個姓李的次等士族不過是被叫來助拳之人,那占了徐之敬院子的學生當場就兩股戰(zhàn)戰(zhàn),顫抖著問:
“徐,徐之敬,你,你做,做了什么?”
徐之敬面色不變,平靜道:“我動都沒動,能做什么?”
“你,你胡說,我這些小廝也是,還沒碰到你,就,就成這樣了!”那人牙齒咯咯打架,偏還要壯著膽子質問。
“你自己都說,都沒碰到我,我難道能隔空害人不成?”
徐之敬用如同看白癡地眼神看了那人一眼。
馬文才忍不住笑了出聲。
聽到背后有動靜傳來,幾人才發(fā)現站在院門口的馬文才等人,大約是馬文才之前和徐之敬的“矛盾”實在傳的太厲害了,那盧姓學子一看到馬文才就如臨大赦,對著他喊了起來。
“馬文才你來的正好,這徐之敬不知用了妖法,將李兄和我的家人都傷成了這樣!”
他大概把馬文才身后彪悍的祝家部曲當成了馬文才的私兵,吼叫起來更有了些底氣。
“等學官來了,勞煩你做個見證!”
這李姓士族雖然只是個次等士族,可能在賀革底下接受閉門教導的,不是確有私交,就是家中正在得勢而子弟又很出色,用盡了資源送來就讀的。
如今他像是個瘋子一樣將自己抓成了血人,這人就廢了,誰也沒聽說過破了相之人能出仕的,這姓李的畢竟是為他助拳才惹上這事,他也少不得多出許多麻煩。
只能將鍋往徐之敬身上丟。
徐之敬也是聽到盧二郎叫嚷才發(fā)現門外又來了人,待他一回頭,看見之前悄悄逃掉的褚向回來了,還帶著馬文才幾人,原本陰鷙的眼神微微柔和了幾分,再見馬文才面色輕松,還對他微微頷了頷首,忍不住嗤了一聲,又扭過了頭去。
那袖底緊握的拳頭,慢慢松開了。
盧二郎只盼得馬文才跟他同一占線,誰料這位會稽學館中的“紅人”滿臉無辜地望了望天,不咸不淡道:
“什么見證?我們剛到,什么也不知道哇?”
這一句,簡直將盧二郎氣了個仰倒。
可憐褚向跑了個半死去搬救兵,結果本該被救的人好生生的,原本氣焰囂張的人卻有數人滿地打滾,弄的這個老好人滿臉蒼白,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囁喏著說:“既然都,都是誤會,那,那就算了吧�!�
“誤會?”
“自然是誤會�!�
徐之敬的態(tài)度已經放松了許多。
“我出身醫(yī)門,這院中種的一草一木皆是藥草,草藥的藥性皆有不同,諸位不知緣由‘借住’了我的院子,會產生一些不適也有可能。便是昔日神農精通藥學,不也死于斷腸草之下嗎?像我們這樣精通醫(yī)術的,炮制草藥時還時常會有差錯。”
“我聽你胡扯!我們住了這么久,要生病早就生了……”
盧二郎原本還想大吼,可一見李生的慘狀不由得瑟縮了起來,態(tài)度甚至有些可憐地尋求馬文才的支持。
“你也是賀館主門下士生,就看著這庶人這般沖撞士族?”
“如果我記得不錯,徐兄似乎還養(yǎng)了不少蟲蛇吧?”
馬文才卻沒有接盧二郎的話,轉而提起了其他話題:“上次劉有助受傷時,那蛆蟲便是徐兄自己養(yǎng)的,我記得,你當時說,萬物皆可入藥,你還養(yǎng)了不少蟲子和毒蛇?”
徐之敬心中簡直要笑倒,面上卻還一板一眼地和馬文才搭戲。
“是。所謂以毒攻毒。蝎毒可治風痹,蛇膽可以明目,蜈蚣可醫(yī)瘡癤,蜘蛛對風火喉痛有奇效,這些藥材自然是要常備著好�!�
“你,你休要嚇,嚇人……”
盧二郎驚駭莫名,腦中卻閃過徐之敬院子里那幾間冒著腥臭之氣的雜物間。
他占了徐之敬的院子也沒有多久,賀革門下也分先來后到,徐之敬在此住了不短的時間,占了一方大院子,其他學生卻不是每個都這么走運的,他早就看徐之敬的院子眼饞,如今徐之敬一倒霉,立刻先下手為強,占了下來。
只是這件事畢竟沒那么光彩,他也不好做的太大張旗鼓以免吃相難看,除了把徐之敬的東西都丟到丙舍以外,那些雜物間里的東西卻沒有碰多少,以免別人說他貪圖徐家的財物。
更別說那幾件雜物間里一開門就冒出一陣怪味,便是盧二郎的家丁也不愿意去整理打掃,只等著徐之敬自己去取。
如今這一聯想,那幾間屋子簡直就像是隨時能爬出什么蛇蟲鼠蟻淹沒了院子似的,讓他的臉色更蒼白了,指著徐之敬“你你”了半天,愣是什么都沒說出來。
“二郎,不是我說,馬上就要到驚蟄了……”
馬文才欲言又止,看了看地上躺著的諸人。
動物入冬藏伏土中,不飲不食,稱為“蟄”;到了驚蟄日,天上的春雷驚醒蟄居的動物,稱為“驚蟄”。故驚蟄時,蟄蟲驚醒,天氣轉暖,漸有春雷。
也就是說,之前他們住在這里沒事是因為這些毒物都在冬眠,如今那些壇子罐子里養(yǎng)著的蛇蟲,到了春天就要爬出來了。
東海徐氏的名頭實在太大,誰也不知道醫(yī)術和毒術、蠱術是不是有關系,盧二郎舉棋不定。
更別說馬文才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好拿捏,再這么鬧下去,誰知道徐之敬會不會不管不顧把他們都害了?
他現在無家無累,光腳不怕穿鞋的……
想到這里,盧二郎壯起膽子,“既,既然如此,這院子便還給你,可李兄和我這些家丁的毛病是你弄出來的,你得治好!”
“他們自己起了怪病,怎么能說是我弄出來的?”
徐之敬懶得和他廢話,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