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也確實是綾羅絲帛無誤。
大概正是因為這座“公主像”美麗的已經超過了鄉(xiāng)人們的想象,所以才會如此香火旺盛,以至于人們甚至覺得哪怕只要是祭拜它都會變美。
看著享堂里跪伏一地許愿的信女,居然有不少人的服飾、發(fā)飾模樣都是模仿這座雕像的,沒有金銀,就用鐵的,沒有瓔珞,
就用刷上紅漆的木珠子……
讓馬文才等人了看了,一時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感慨。
女人的愛美之心,真是無論什么身份,俱是一般。
似乎有些約定俗成的,這里只有女人來,他們幾個年輕后生東看西顧,竟沒有看到一個男人。
待那些許愿的小娘子、大肚婆們抬起頭來,發(fā)現堂中多了幾個郎君,一個個抽氣的抽氣,羞紅了臉的羞紅了臉,還有大著膽子使勁往這邊瞧的。
他們幾人都出身士族,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能看的出不是來這里的人物,這也越發(fā)讓她們好奇,這些郎君來這里做什么。
然而很快的,她們的羞澀也沒了,笑意也沒了。
“我家公子祭拜大長公主,爾等速速退下!”
孔笙帶來的護衛(wèi)拔出佩刀,對著屋中呼喝。
“否則沖撞士人,等著吃鞭子!”
從孔笙護衛(wèi)拔出佩刀的那一刻,屋子中的女人們尖叫聲此起彼伏,還不等護衛(wèi)驅趕,一個個忙不迭地站起身來,低著頭就往公主祠外走。
還有些膽子大的,臨走前瞪了他們一眼,嘴里無聲地罵罵咧咧,顯然對于他們仗勢欺人的舉動十分不滿。
可惜士庶有別就是士庶有別,她們即使又氣又恨,也只能選擇退讓。
沒一會兒,公主祠里的信女們走的干干凈凈,廟里主持香火的主持見此情況,知道來了貴人,連忙從后面出來伺候。
孔笙安排這一切時,褚向都似乎毫無所覺一般,直到堂中沒有外人了,他從馬文才手中拿過一瓶酒,跪在那穿紅著綠的神像面前,用酒祭拜自己的母親。
馬文才幾人按輩分都是晚輩,按晚輩禮對大長公主行了祭禮,又都給了那廟祝一些香火錢,讓祠廟中相關人等都不要出來,準備把一座空空蕩蕩的公主祠完全讓給這對“母子”。
幾人出了公主祠,本準備在外等候,結果舉目一望,樂了。
“這位小郎君好俊俏,有婚約了沒有��?若是沒有,大娘給你介紹個不錯的姑娘?”
“瞧瞧這身材,瞧瞧這胳膊這腿,一看就是能干活的!”
一個牙都豁了的老大娘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傅歧身上的腱子肉,滿面“慈祥”地笑問:“小郎君啊,來公主祠干什么��?是不是想看哪家的閨女漂亮,給自己找個媳婦兒�。�!”
“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這下,一直站在祠外當自己是雕像的傅歧驚了,撥開老太太的手,嚇得往后退了幾步。
“我就說,我就說……”
老太太不怒反喜,咧著嘴向著四周的女人們炫耀。
“有勁著吶!”
“老瘋子!”
傅歧是又羞又惱,他開始后悔自己為了不失禮,早上選了件細麻的白色衣服出門,早知道會遇見這么多瘋婆子,就把他那件羅衫穿著。
也不會被人這么“調戲”!!
南朝的民風雖不如北朝那么開放,可未婚男女之間也沒有那么拘束,尤其在公主祠祭拜的還有不少已經懷了孕來祈福的婦人,這種婦人最是潑辣的,見了傅歧羞澀難當,越發(fā)起了逗弄之心,一起圍了過來,問東問西。
就在傅歧難以招架之時,一抬眼終于看到了出來了正在看戲的馬文才幾人,頓時大喜過望,叫了起來。
“你們出來的正好,趕緊把這群瘋婆子趕走!”
他這一喊,原本還站在公主祠外討論里面幾個郎君身份的女人們吃了一驚,見是剛才驅趕他們的士族出來了,一個個低頭噤聲,安靜的像是鵪鶉。
傅歧幾乎是蹦著跳回他們身邊的。
噗!
徐之敬實在沒忍住,一下子笑了。
“別怕,別怕,會祭拜公主娘娘的,都不會是壞人!”
唯有那豁了牙的老太太還是笑瞇瞇地,一點都沒有害怕的樣子,反倒用審視地目光打量著馬文才幾人。
“哎喲,都是好俊俏的郎君�。 �
這大娘應該是常年待在公主祠附近的老人,不少女子都認識她,見她還是這樣沒有分寸的樣子,連忙偷偷去拽她。
可惜這老太太一點都沒有領略其他人的意思,居然走的更靠近了,看著馬文才幾人絮絮叨叨說:
“這幾位郎君是貴人?哎喲,這幾年貴人來祭拜公主娘娘的可少見,而且還都是年輕的郎馬文才立刻抓到了她話中的重點。
“有貴人來祭拜過大長公主?”
老太太點點頭。
“有哇,這么多年來,經常有貴人穿著普通人的衣服來祭拜,而且大都是男人,不過像你們這么年輕的少�!�
她一邊說,一邊感慨:“他們換了布衣一個人來,就以為別人看不出他們是貴人了。可惜這些貴人一個個從骨子里就是不凡的,就像剛才那個一身腱子肉的郎君一樣……”
她又用“慈愛”的眼神看向傅歧,看的后者一哆嗦。
“……貴人即使是穿得破破爛爛的,也是看的出來的哩!”
馬文才聽聞過大長公主年輕時的“風姿”,連謝舉都曾是她的裙下之臣,這么多年過去了,依然還有故人偷偷摸摸來祭拜她,思來也是尋常。
只是一個婆子,為什么神神叨叨地要對著他們說這么多奇怪的話?
馬文才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后者并不躲閃目光,也笑嘻嘻地看著他。
“幾位貴人勿怪,馮婆子以前傷了頭,說話做事就是這么顛三倒四的,人卻不壞的。”
一個婦人壯著膽子為她求情。
“她就住在這公主祠里,有一雙巧手,專門以替女子梳妝打扮為生,并不是媒婆。”
說話間,幾個婦人紛紛附和,并說著她們頭上新奇的發(fā)髻都是出于她手,冒犯傅歧也絕不是有意。
其他人這么一說,馬文才看向婆子的表情更加古怪。
之前他就覺得古怪,這祠堂里的公主神像衣著打扮絕不是鄉(xiāng)野村人能想象出來的模樣,就算有愛慕追隨公主之人參與建造了這神像,可這么多來參拜的女子都能學著這神像的打扮和發(fā)型,就有些奇怪了。
即使是出身士族的女子,也不見得就會自己梳妝打扮,多半是出自家中擅長梳妝的娘子之手。
“這位老人家就住在這公主祠?難道以前認識大長公主嗎?”
馬文才試探著問。
“馬文才,你和她說那么多干嘛?”
傅歧齜著牙拉了他一下。
“這人古里古怪的!”
那老太太聽到“大長公主”幾個字時愣了下,搖了搖頭。
“那樣的貴人,我怎么能認識?我就是個靠公主娘娘恩惠,住在這里的可憐人罷了�!�
“那老人家的手藝是從哪兒學的?”
他又追問。
“我以前傷過頭,不記得啦�!�
馮婆略帶傷感地笑,“什么都不記得啦,就只記得自己會梳頭�!�
正在說話間,獨自一人在公主祠里祭拜的褚向出來了。
他大約是哭過,雙眼通紅,臉頰尚有淚痕,衣襟下擺都有灰塵,只有經歷過大悲之人明白為何如此。
那衣襟上的褶皺,是心痛不已時緊攥著自己的襟口,揉搓出來的。
看著他這樣的樣子,馬文才這才相信他是第一次來這里拜祭自己的母親。
想到馮婆之前說過有不少士族喬裝打扮來拜祭大長公主,馬文才也信了。
如果馮婆真是出自貴族門閥的梳妝婆子,能看得出士族和普通百姓的區(qū)別,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等褚向向著他們走過來時,馮婆終于看清了褚向的長相,臉色突地一白,整個身子也像是篩糠一樣抖了起來。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她就低下頭尋了個方向快步走開了。
“怎么都站在這里?”
褚向見幾人都站在外面,好奇地問。
“剛才有個……”
“傅歧剛才被門口的女人們調戲了,我們在笑話他�!�
馬文才立刻揭過傅歧的話頭,搶著調笑說。
“你也整理下自己的儀容吧,這樣回去別人都不知道你發(fā)生了什么事。”
梨花帶雨,衣衫凌亂,他還是一副這樣的長相,旁邊已經有不少小娘子面紅耳赤了。
褚向低頭看了看自己,不好意思地拱拱手:“我這樣子,讓諸位見笑了�!�
既然褚向已經拜祭完了母親,幾人便一起回返,否則船上的人久等他們不來,肯定要找過來。
待回了船上,馬文才尋了個理由自己獨處,沒一會兒,喬扮成尋常船工的細雨摸了過來,低聲對馬文才說:
“已經問過了馮婆,她離開不是因為認識褚公子,而是害怕一個和褚公子長得相像之人……”
“和褚向長得相像?”
馬文才奇道。
“可問了那人為何要傷她?”
“她說自己不記得了。她是前幾年大長公主的誕日時受的傷,那天是祭日,原本人就多,她當天替不少女子梳頭妝面,她也不記得為何會得罪了別人�!�
細雨回道:“我去問了廟祝,說是在公主祠后的水井里找到她的,原本還以為她會死,結果撐過來了,就是忘了許多事,之后腦子也有些糊涂�!�
“剛剛看到褚公子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那個打殺了她把她投到井里的主使者長相,心中實在害怕,所以就跑了。”
這話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太大,馬文才思忖了半天,總覺得有千頭萬緒,就是理不清楚。
“吩咐兩個游俠兒盯著公主祠,順便保護這馮婆�!�
馬文才撫著下巴。
“若有人這幾天去找馮婆,弄清楚是什么人,再來報我�!�
第250章
吳郡門人
從晉陵的公主祠回來后,
褚向就很少再出房門,馬文才他們在甲板上看到的,反倒是一直保護著褚向的那個中年侍衛(wèi)。
“褚向脾氣也太好了點�!�
徐之敬看著那個陰沉著臉在甲板上晃悠的侍衛(wèi)。
“不貼身保護未出房門的主人,
反倒自己出來透氣�!�
“能讓褚兄退讓的,
必定有什么過人之處。”
馬文才也注意那個侍衛(wèi)很久了,不過,
他并不覺得是褚向脾氣好。
“晉陵長公主和侯爺離世時褚向年紀還小,
我還以為他面對亡母神位時會沒有那么傷感,
沒想到對他影響這般大�!�
孔笙也唏噓著,“沒想到褚兄會如此悲傷,連露面都懶得露了�!�
褚向說自己悲傷難當,形容損毀,
不愿讓別人看到他邋遢的樣子,
所以自己留在房中休息。
于是眾人的想象畫面里,都是褚向哭的眼腫鼻紅,發(fā)衫凌亂的模樣,也都理解的不去打擾他。
孔笙和徐之敬在閑談,
而馬文才只靜靜地靠在船舷,思考著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
祝英臺那邊有祝家莊護著,暫時應該沒什么問題,即使有問題,他現在正在前往建康,也鞭長莫及。
大船在水面上航行,就算有什么消息也只能在靠岸的時候傳來。游俠兒傳遞消息是快,
可再快也要從上虞過來,一來一去,消息總比不上現實中的變化快。
等到了建康,他們會先去國子學,等候天子的傳召。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沒有見過天子,更別說投其所好。
等到了建康,便是真正陌生的世界,接下來的路怎么走,馬文才其實也沒有想好。
或者說,想好也沒有用,在那些貴人絕對的實力面前,他的小聰明根本不值一提。
太平日子最多還能再有個七八年,動亂將從北方開始,一直蔓延到南方,現在每一天的時間都很寶貴。
一晃神,便已經是好幾刻鐘過去,等他回過神來時,徐之敬和孔笙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旁邊只留下難得安靜的傅歧。
“你在想什么?”
馬文才問。
傅歧扭過頭看了馬文才一眼,又將頭轉了過去。
“我在想我阿兄�!�
船頭風大,旁邊又開闊藏不住人,他倒是不必擔心有人偷聽。
“前面就是丹陽,也不知他如今情況如何,謝使君說的那些人有沒有見到他,朝廷會不會同意議和……”
傅歧聲音漸低。
“……我阿兄的犧牲,值不值得�!�
面對傅歧的疑問,馬文才也只能沉默。
至少在前世的時候,直到他死,兩國都是沒有議和的。
現實會不會發(fā)生改變,他一點都摸不清楚。
很多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將歷史改變了,可改變的不過是一些小的細節(jié)而已,歷史的洪流依舊滾滾向前,譬如浮山堰,譬如傅異的死。
好在傅歧也只是找馬文才傾訴下,并沒有期待著他的回答,于是兩人看著開闊的水面,一時無言。
官船越靠近建康,航行的就越快,很快就到了丹陽。
徐之敬雖被除了士,可依舊是徐家人,只是那時出了傅異和祝英臺的事,徐家不好在風頭上給徐之敬送人送物,只能委托官船在回程的時候�?坑诘り柶�,讓徐家把準備好的東西送上船。
在到達丹陽之前,褚向也恢復了往日的平和,只是越靠近建康,他的憂郁就與日俱增,就連徐之敬都看不下去,提出自己和他同住順便解悶的建議,可惜也被褚向拒絕了。
大概是褚向的緊張感染了其他人,所有人都恨不得船再開的慢一點,能晚點到建康才好。
這一日,船已經靠了丹陽,馬文才、褚向等人借著幫徐之敬的由頭,帶著侍衛(wèi)和隨從,陪著徐之敬下船去接人。
還未下船,徐之敬就已經對著船下招起了手,無論平時怎么冷傲,他畢竟也還只是個少年,在面對自己的親人時,有著難得的溫柔。
“是我的小弟來了!”
徐之敬興奮地向著左右介紹。
“是那個被稱之為‘神童’的徐之才?”
褚向好奇的問。
“正是!”
徐之敬正回答著,見弟弟試著要跳上舢板,驚得連忙沖了出去。
“六弟,別跳別跳,我這就下去!”
于是一行人看著徐之敬風一般地沖下了船,對著岸邊的弟弟就開始訓話。
眾人啼笑皆非,待下了船后,還能聽到徐之敬的訓斥聲。
“你又不會水,萬一落水了怎么辦?身為士族,怎可如此失禮,大庭廣眾之下撩起衣衫蹦來蹦去!”
“阿兄,我又不是女人……”
“男子也不可隨意如此!”
看到馬文才他們來了,徐之敬才不好意思地停止了訓話,上前為自己的弟弟一一引薦。
待介紹到傅歧時,小少年微微一頓,笑著露出兩顆虎牙對著他點了點頭,顯然是從哪里聽到過他的名字。
傅歧估摸著自己兄弟在徐家求醫(yī),應該是從他兄長口中聽過他的名字,情緒頓時振奮起來。
這邊徐家弟弟絮絮叨叨說著哪個兄弟給的盤纏,哪個兄弟送的冬衣,哪個長輩寫的引薦信,再加上徐家來的刀兵不少,又有馬文才等人的部眾,一時間這邊看起來聲勢浩大,便把這一處的通路給堵了。
此地的人都認識丹陽徐家的刀兵,并不催促,而大部分上岸的人看了這邊的情況,即便覺得人多,但出門在外都是多一事少一事,見了也只是皺皺眉,轉而換條路走,又或者在一旁等著。
唯有另一艘大船上下來的幾個年輕人見到這邊的場面,對著岸邊的徐之敬等人呼喝了起來。
“喂,那邊的,你們把路堵了,能不能讓一讓?”
從那官船上下來一個穿著青色儒衫的年輕人,身后跟著三五個文士打扮的書生。
“要敘舊不能到邊上去敘舊嗎?”
此人雖穿的簡單,但衣裳乃是綾羅所制,又是鮮亮的顏色,一望便是士人。身后諸多書生也皆是士人打扮。
只是這人雖明顯不滿,語氣還帶著譴責之意,可一開口那聲音卻溫軟可親,知道的是在斥責人,不知道還以為是撒嬌,實在讓人發(fā)不出火。
“吳郡口音?”
褚向微微一愣,不太確定地問身邊的馬文才。
“嗯。吳郡人�!�
馬文才點了點頭,示意他們靠邊讓一讓。
學館中顧烜便是來自吳郡,不過是顧家分支,即便如此,門第也已經很是了得。
吳郡四姓“顧陸朱張”顯赫無比,即使在建康也有不少子弟入仕為官,雖不知道這些人什么來歷,讓著點沒錯。
其他人大概也是這么想的,沒多磨蹭,便讓了一條道兒出來。
那幾個士生態(tài)度倨傲地穿過馬文才等人,待路過褚向身邊時,其中一人拍了拍身邊士生的背,指著褚向,示意他們看他。
“這個郎君這么俊俏,莫不是個美嬌娥?”
一個桃花眼的士生不懷好意地打量著褚向的胸前,“那個,說你呢,下次女扮男裝,最好還是不要上妝為好!”
褚向天生一副好皮相,唇不點而朱,面不敷則白,即使在會稽學館中也曾有人在私底下討論過褚向是不是女人,有沒有化妝的問題,但他畢竟是褚氏出身,沒人敢當著他的面這么侮辱他。
如今這幾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褚向說出如此侮辱的話語,頓時讓眾人齊齊變色。
“你說什么?”
暴脾氣的傅歧立刻瞪起了眼睛。
“我看你才不男不女!”
傅歧話音剛落,這幾個吳郡出身的士生勃然大怒。
“你說什么!”
“我看你們不但不學好狗,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徐之敬向來護短,給了刀兵們一個手勢,徐家人立刻就將他們保護了起來,利刃齊齊出鞘。
被圍在其中的當事人褚向也是氣得不輕,身體隱隱發(fā)抖,面色發(fā)紅。
“好叫你們知道,不是只有你們才有人!”
桃花眼冷笑一聲,用吳語對著背后喊了幾句,那大船旁一艘船上站出十幾個甲兵打扮的漢子,人人手中都有兵器。
“不就是狎妓嗎?都敢女扮男裝成士人模樣,還假惺惺不準人說?”那桃花眼挑了挑眉,目光從一身布衣的徐之敬身上掃過。
“能和庶人混在一起的士子,也難怪這么沒有規(guī)矩。”
“不知這位如何稱呼,又是什么出身?”
一旁一直沒有發(fā)話的馬文才步出了刀陣,對著幾個吳郡士子問道:“既然敢對吾等‘指教’規(guī)矩,倒要討教下諸位的‘規(guī)矩’�!�
大約是馬文才身上的氣勢不同于身邊幾人,那桃花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沒好氣地說:
“自報家門免了,我等均為‘天子門生’,夠資格否?”
說罷,他好整以暇的等著這些人誠惶誠恐。
然而,他只看到對面的幾人臉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霎時間,馬文才笑了。
“那巧了�!�
他指了指褚向。
“這位,也是天子門生。”
第251章
借腹生子
身為士族,
別的本事沒有,看人的本事倒是家傳,即使是“惹事”,也得看對方能不能惹。
也不怪他們狗眼看人低,實在是馬文才一行人實在太“非主流”。
馬文才自是不說,他遮擋朱砂痣的那枚系帶已經讓他無數次被人當成“將種”;傅歧大大咧咧慣了,人高馬大,
又和馬文才站在一起,看起來也像是將種。
徐之敬不用說,
他已經被除了士,
連絲絹都穿不得,
如今一身布衣站在幾人身邊,
哪怕身邊有刀兵站著,
看起來也只像是個管事,
不像是主人。
至于孔笙,屬于丟在人堆里都沒什么存在感的“老好人”,
褚向面相雖然艷麗,可那架勢一看就是個平時被人拿捏慣了的……
遇見這樣亂七八糟的“同輩”,
恰巧是正春風得意的時候,
又是恨不得所有人都退讓的年紀,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事端。
可聽到對方也是“天子門生”,
這幾人悚然而驚。
“你們也是?”
桃花眼看了看身邊的同窗,
不確定地問。
“敢問諸位是?”
“我們是會稽學館的!”
他們要只是油嘴滑舌而已,
傅歧還會高看他們幾眼,
結果也只是看家世認人的慫貨,他也就不想再和他們磨蹭,不耐煩地說。
“你們是吳郡學館的?以后說不得還要一起進出,何必這樣劍拔弩張?”
孔笙抬頭看了眼官船邊押送的那艘船,明顯是幾人的家族保護官船所派,和解道:“你們給褚兄道個歉,這事就算了吧�!�
吳郡學館的幾人皺著眉頭看著褚向,希望他能主動說不需要道歉,就此將這件事揭過,畢竟剛才被那樣侮辱他都不說話,顯然是個好拿捏的性子。
可惜原本性子懦弱的褚向此時卻硬朗了起來,雖然看起來很像是下一刻就息事寧人的表情,但馬文才和其他同窗們沒開口,他就也跟著沉默。
“我們走吧�!�
桃花眼身后的一個士子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先離開再說。
這群人看起來鮮衣怒馬,事實上若真是這樣的家世,也就不會去讀五館了。
幾人出身都還不錯,但也就和會稽學館的顧烜、魏坤之流一般,屬于分支里不起眼的“別堂”,只有個名頭好聽。
若真是顧、陸這樣的出身,這時候早就坐在國子學中,哪里會和庶人爭什么“天子門生”。
馬文才幾人再怎么不濟,最初也不是以五館學生而是以賀革“入室弟子”的身份投入賀家門下的,和這種到處找門路求出身的士族比起來,說不定門第還高出一截。
那桃花眼被同伴拽了幾下,沒撐住面子,依言就要離開。
可惜面前被一人攔住了去路。
是馬文才。
“這位兄臺,還沒告知尊姓大名�!�
馬文才也不為難他,嘴角還噙著一絲笑容。
只是那笑意看起來,比指著他們鼻子破口大罵還讓人難受。
“吳郡學館,張騁。”
這叫張騁的桃花眼看了眼馬文才,沒問馬文才,倒扭頭看向褚向,問他:
“他叫什么名字?”
這人怎么回事?
是斷袖吧?一定是斷袖吧?
傅歧臉色怪異地看著張騁,不止是他,就連張騁身邊幾個同伴都詫異不已。
“我是會稽學館的褚向�!�
褚向終于開口說了話,那聲音絕對不會被人當做是女人,也引得張騁一臉失望的表情。
“陽翟人�!�
陽翟褚氏在本朝受到皇帝忌諱,但這種忌諱并不放在明面上,在士族之中,褚家的門第卻是清貴至極。
褚氏屢代有男兒出仕為名臣良相,女兒也不乏為賢后貴妃的門第,說若起門第和出身,母親甚至是皇族的褚向當為所有人之中最清貴的。
至少那幾個還有心惹事的聽了褚向的來歷,當場就啞了火。
這一場“紛爭”就因為互相自報家門而不了了之,士族吵架都要顧及門第和臉面,反倒沒有平民吵架來的痛快。
這碼頭旁一群人見沒什么熱鬧看,頓時鳥獸散了。
唯有徐之敬看著那頻頻回頭的張騁,一臉不屑。
“那人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以后在建康見了他,躲著點走!”
他囑咐褚向道。
“吳郡學館連這樣的人都能入選,可見吳郡這幾年也沒什么能人了!”
見此事解決的還算圓滿,徐家的刀兵和下人們也松了口氣,繼續(xù)敘舊的敘舊,遞東西的遞東西。
但出了這么一出,徐之才深刻的感受到庶人在這個世道生存的不易,恨不得親兄弟把家里所有刀兵都帶上。
還是徐之敬死命推辭,這才只帶了兩個刀兵,又點了兩個從小在家里伺候他的藥童,一起四個人跟他去建康。
就在徐之敬和徐之才兄友弟恭的時候,馬文才一直在等的信件也被送到了。
因為之前在丹陽養(yǎng)傷的是“被燒傷的祝英臺”,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懷疑,祝家也在丹陽留了不少從人,這飛鴿傳書,便是從祝家在丹陽的從人手中拿到的。
拿到信之前,馬文才估摸著徐之敬制出來的藥應該也派上用場了,這信應該說的是這個事。
可等真打開信函,饒是馬文才沉穩(wěn)過人,臉色也難看的可怕。
“‘蠟丸丟失,九娘待嫁’?”
在心中默念著信上的字,他咬著牙,用吃人的目光看著面前祝家的從人。
“你們祝家,是不是故意坑害我?”
***
別院。
“我只問你最后一次,那枚丹藥和十枚血鰾去了哪里?”
祝父用吃人的目光看著面前的祝英臺。
“你可知道,那是家里付出極大代價,為你找的退路?”
為了從這局中脫身,他們祝家莊不但將把柄自己送到馬文才手中攥著,更是小心翼翼地在刀尖上跳舞,不得不左右逢源。
唯一的希望,也還是畫餅充饑的那張餅,只要馬文才撒手不干,他們一夜之間就能打回原形。
祝英臺哪里敢說將裝病的藥給了梁山伯,一旦說了,梁山伯就活不了了,祝阿大也活不了了。
她只是咬緊了牙關,死活都不開口。
“英臺,這時候不能任性,那官媒明日就到了!”
祝英樓專程來別院一趟,就是為了安排妥當接待“使者”的,如今見妹妹這邊丟了蠟丸和血鰾,恨不得趕緊回莊里將母親接來,好安撫自己的父親。
可惜現在去接也來不及了,而祝伯元又一向是說一不二的性子。
見祝英臺如此倔強,這位素來冷峻的宗主居然不怒反笑。
“我從來不知道,我那從小聰慧的女兒,竟然會長成現在這幅人倫倒逆的樣子。也是我命中有此一劫,好讓我知道什么叫‘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他看著還欲再勸的祝英樓,抬起手來制止。
“不能為了這逆女,將我祝家莊上下上千人都系于危難之中。從此以后,她是被許給別人當妾室也罷,是被人送去別國當細作也好,都是她自己的命�!�
“你就當沒有這個妹妹,我也當沒有這個女兒吧!”
大概是太過失望,祝伯元臉色鐵青地拂袖而去。
祝伯元走了,祝英樓沉著臉看著低頭不語地妹妹,恨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鐵石心腸的怪物,連給你的東西,也是要人性命的毒藥?”
祝英臺詫異地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