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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雖然鋪著厚氈地毯,但后腦勺就這么著地也是夠嗆,搞不好會把剛愈合的傷口再摔裂掉。蘇彥閉眼等待疼痛降臨時,腦中忽然閃過破碎的畫面與一道冷亮的聲音——

    “你要記住,這兩記連環(huán)腿須得緊密相連,不可間歇,否則非但不能奏效,反受其害。”

    是誰?誰在教他出招要領?看來這一招并非無師自通,是有高人傳授……莫非原主身懷上乘武功,只是他這個投舍者不會使用?唔,根據穿越定律,這具身軀里一定埋藏著等待他挖掘的寶藏,不是神功就是傳承!蘇彥如是想。

    有了這份驚喜,于是皮囊彎不彎的,蘇彥也不那么嫌棄了,一心想等開發(fā)出潛能成為絕世高手,誰也不能再仗著武力把他捏圓搓扁,包括面前這個狂暴起來就不講道理的北漠圣汗。

    電光石火間,他即將撞地的腦袋被一只手穩(wěn)穩(wěn)托住,后背安然著陸。

    蘇彥睜眼,映入眼簾的是胸膛上突出的兩點與穿首而過的小金環(huán)。金環(huán)懸空在咫尺間,隨著胸膛的起伏微微晃蕩,蘇彥耳根驀然發(fā)燙,熱度蔓延向臉頰,在瓷白上暈染了一層淺紅。

    阿勒坦跪趴在他上方,掌心里托著他的后腦勺,辮子的束環(huán)掉了,長而卷的白發(fā)披散在兩人身側,流云一樣縈繞著。

    兩人四目相對,鼻息可聞,誰也沒說話。

    蘇彥鼻端充斥著一股特別的氣味,淡淡的,有點像花草香,但又不是他聞過的任何一種花草。這股甘冽辛香的氣味仿佛有種魔力,無孔不入地往七竅里鉆,使他喉嚨干澀,呼吸不暢。

    為了擺脫這詭異的困境,他昏頭昏腦地一掌拍向對方胸口,希望這具軀體自帶的武學造詣,能因此激發(fā)出武俠劇里的效果,把對方震飛出去。

    對方非但沒被震飛,還紋絲不動。他拍在人家胸口的巴掌,摸到了一手的結實肌肉,還有一枚硌在掌心的ru環(huán)。

    蘇彥陡然間面紅耳赤,忙不迭地撤回手。

    阿勒坦緊捉著胸口處他來不及逃離的手腕,不肯松開。蘇彥已經翻過身,想從對方胳膊下方鉆出去,一條胳膊被扭在身后動彈不得,無奈告饒:“松、松手,要脫臼了……疼!”

    “沒那么疼,你裝的。我一松手,你又想逃跑�!卑⒗仗共涣羟槊娴夭鸫┝怂�

    蘇彥從正面被壓,變成了背面被壓,危機感越發(fā)濃重。這次他是真正體會到,什么叫一力降十會,什么叫絕對力量之下任何計謀都是徒勞。阿勒坦如果鐵了心要強暴他,他就算把自己骨頭拆了當錘子砸對方也逃不掉。

    絕望之下,他甚至想把自己砸暈過去,等到這具不屬于他的皮囊把該吃的苦、該受的罪統統受完了,他的意識再回來收拾殘局。

    命是要的,臉和尊嚴也是要的,可兩者之間如果一定只能二選一……蘇彥含淚想,那還是先選命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日后的棺材板!

    阿勒坦見身下之人安靜下來不再掙扎,以為烏尼格終于肯臣服了,由衷欣喜地低頭吻了一下對方修長的后頸,許諾道:“我會向整個北漠宣告你是阿勒坦汗唯一的可敦,我會給你一個草原上最隆重的婚禮�!�

    蘇彥抬起臉,視線越過房間中央的大床,望向墻壁上半開半掩的窗戶,一線灰藍天空中有鴻雁的影子從縫隙間掠過,那影子渺小而自由。

    他感覺阿勒坦解開了他的腰帶,把長袍敞開的衣領從后頸處緩緩拉下來。

    蘇彥用異乎尋常的冷靜腔調喚了一聲:“——阿勒坦�!�

    二十二歲的北漠圣汗此刻看似局勢在握,實則緊張得手心冒汗,用鼻音應了一聲:“嗯?”

    “我不喜歡這個姿勢,感覺自己像牲畜一樣。”

    阿勒坦聽出他話語中的屈辱意味,停止了動作,低聲問:“你喜歡什么樣,你說。”

    蘇彥說:“到床上去。”

    阿勒坦立即抱著他的可敦起身,走向鋪著一層層氈毯與狐皮的大床。他把蘇彥鄭重地放在床中央,自己曲起一條腿跪在床沿,一手撐著床褥,一手扶在蘇彥臉側,俯身親吻。

    這個吻克制且溫柔,帶著試探意味,蘇彥閉眼承受了,直到唇齒間的氣息逐漸失控,變得灼熱而狂野。

    他驀然睜眼,向后避開一點,拍了拍床褥說:“阿勒坦,你躺下,平躺�!�

    其實阿勒坦不太想躺下,這使得他動作有所受限,但蘇彥緊接著一句“我自己脫”,叫他心里什么異議都沒了。

    蘇彥坐在他岔開的兩腿間,將半敞的衣襟從肩頭處緩緩往下拉。

    阿勒坦一瞬不瞬地盯著寬衣解帶的蘇彥,喉結上下滾動,沙啞地嘆息了一聲:“烏尼格……”

    蘇彥脫了半邊衣襟,忽然回頭看了窗戶一眼,似乎嫌窗戶沒關緊,有冷風吹進來。

    阿勒坦想起身去關窗,蘇彥伸手按著他胸口的刺青,把他向后按倒在枕被上,輕聲道:“躺好。我來關。”

    許是此刻氣氛太旖旎,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圣汗不想忤逆他的新娘,以免對方再次翻臉,又要跟他扯什么誰夫誰妻。

    蘇彥神色淡定地攏了攏衣襟,下床走到窗邊,但沒有伸手關窗,而是用力推開了兩扇窗戶。緊接著手按窗臺輕巧一躍,背朝外坐在了敞開的窗臺上。

    窗外是連綿的亭臺樓閣,怯綠連河從高高的窗下流過。在河對岸,五重滴水樓富麗堂皇,是曾經韃靼小可汗的母親最愛居住的地方。

    蘇彥坐在兩尺寬的窗臺上,后背懸空,逆著天光,朝阿勒坦微微一笑:“我喜歡這個姿勢……向后輕輕一仰,就能像鴻雁一樣飛向蒼穹。”

    阿勒坦面色驟變,以云豹般矯健的身姿從床上躍起,向窗戶沖過來。

    但蘇彥用一句“別動”,和一個向后倒的威脅動作,絆住了他的腳步。

    阿勒坦向他重復著這句“別動”,像命令,又像懇求。窗外吹進來的朔風掀動蘇彥的袍袖,也卷起阿勒坦的雪白長發(fā),四散飛舞。

    “我不逼你,你先下來……”阿勒坦壓抑著心底的怒與懼,向蘇彥伸出一只手。

    蘇彥兩條小腿在袍擺下方晃悠,反問道:“下來以后呢?你會把窗戶封死,就像對面那座樓那樣?”

    阿勒坦如同迎面中了一箭,后退半步,眼底涌動著紛雜激烈的情緒,像倒映在黑夜河面上的火光。

    “別拿自己的性命做籌碼,去賭別人的一個不忍心,烏尼格,你是個明智的人。想想如果我并不在意你,你這么做就毫無意義;如果我在意你,那么你已經達到想要的效果了……下來吧�!�

    蘇彥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我并不在意你在不在意。只是想告訴你,我對所有不能選擇自己的意愿、只能被迫去接受的事情有多么深惡痛絕。的確,我無法抵抗強大的力量,但至少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如果連這個都不被允許,那就太惡心了�!�

    面前這個仿佛山巒一樣強大的男人,盡管極力維持著面不改色,手指卻在顫抖,然后極盡克制地握緊了拳頭,嘶聲問:“你認為我對你做的事太惡心?”

    蘇彥莫名地生出一絲心軟,于是補充道:“不是說你,說的是無視人命、踐踏尊嚴的世道。若我有足夠的能力,就去改變世道;若是沒有,我不愿生活在那種世道里成為被踐踏的一方�!�

    阿勒坦沉默片刻,最后咬牙道:“烏尼格,你贏了。雖然命定的婚誓不能解除,但我可以不碰你,除非將來你求我�!�

    我求你個鬼!求你日我嗎,是我腦子進水,還是你異想天開?蘇彥在心底瘋狂吐槽,但也知道把對方逼到這一步,已經是觸底了。

    他能感覺到阿勒坦對他的性命是頗為在意的,但并不確定這種在意有多深。所謂物極必反,若是突破了對方的底限,搞不好來一句“你跳吧,我派人給你收尸”,那可就操蛋了。

    至少這位霸道圣汗有句話說對了——“別拿自己的性命做籌碼,去賭別人的一個不忍心�!�

    見好就收。能好好活著,為什么要死呢?

    蘇彥在寒風中打了個大噴嚏,跳下窗臺,邊走去衣架拿外袍,邊說:“都怪我不識抬舉,叫圣汗一腔心意落了空,其實我自己對此也很愧疚,畢竟圣汗對我有恩。要不這樣,我換種方式報恩如何?上次我說過,幫你破了當下困局,再送你五十年壽命,可不是信口開河。”

    阿勒坦?jié)M面陰霾,并未應聲。

    蘇彥嘆口氣:“我這般的不識抬舉,若是令圣汗心生反感厭惡,我感到很抱歉,但也無可奈何。便自請離開旗樂和林,離開北漠,還望圣汗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阿勒坦霍然轉身走了,沉重殿門在他身后“砰”一聲關閉,看著像是使了大力道。

    蘇彥把自己從屁股開花的逆境中拯救出來,卻并未生出多少成功的喜悅。且有些把不準對方的意思——這是要不尷不尬地繼續(xù)留著他,還是默許放他離開?

    他站在殿門口猶豫一會兒,決定開門出去探個究竟。不料殿門又陡然開啟,門框險些撞了他的臉。

    阿勒坦站在門檻外,依然裸著半身,后面幾名親衛(wèi)手里拿著皮袍與大氅,一臉躊躇,很想往他肩上搭、又怕激怒了他的模樣。

    蘇彥在眾人面前絕對給足他面子,當即撫胸行禮,溫聲道:“圣汗還有什么吩咐?”

    阿勒坦居高臨下地瞪視他,最后狠狠甩下一句“我要拆了滴水樓”,這下真走了。

    蘇彥頓時覺得自己愧對后人,愧對文化遺產傳承,有點造孽。

    等到阿勒坦與隨駕的親衛(wèi)們徹底消失在走廊,他左顧右盼一番,見昨日摸過的混血侍衛(wèi)站在廊下,便過去搭訕:“你沒事吧?聽說因為我亂開玩笑,害你挨了罰,對不起啊�!�

    混血侍衛(wèi)目不斜視,不理他。

    蘇彥想從他口中套點情報,厚著臉皮又說:“圣汗方才問我,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說不出來。”

    混血侍衛(wèi)深深吸氣,強忍著不理他。

    “圣汗還說調你去看守俘虜,待日后立了功再考慮調回來�!�

    這句話明顯就是賣情報做補償了,混血侍衛(wèi)終于沒忍住,從齒縫里擠出一句:“還好你不知道我名字,不然我死定了。”

    “為什么?”蘇彥一臉莫名地問。

    混血侍衛(wèi)不禁有些懷疑面前這人是不是空長了一張漂亮臉蛋,腦子不太靈光:“昨天那事,圣汗雖然對我懲罰不重,卻是真正記在心上的,難道你沒聽出來?”

    仗著周圍沒人能聽得懂漢話,他把滿腹窩火朝著蘇彥噴發(fā):“我摸的你,要砍我的手;你摸的我,怎么不砍你的手,只怪我沒拒絕?好吧,圣汗如何發(fā)落我,我都無話可說。但你竟然恃寵而驕,非但不好好服侍主人,還把圣汗氣得連衣袍都沒穿好就出了寢殿,你這么蠢是想早死早投胎?”

    蘇彥第一次被人罵蠢,覺得這哥們兒真乃性情中人,值得一交。于是笑瞇瞇地說道:“不好意思,我沒讀過什么書,也不懂為人處世的道理,這位將軍罵得對,以后還望多多提點我,以免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對了,我叫蘇彥,將軍你叫什么名字?”

    混血侍衛(wèi)拿這個笑臉迎罵的蠢貨美人沒轍了,覺得若是不管他,他真的會作死自己,于是嘆口氣道:“我不是什么將軍,是阿速衛(wèi),你叫我赫司就行�!�

    “赫司,”蠢貨美人沒頭沒腦地問,“圣汗剛才忽然對我說,要拆了滴水樓,為什么?”

    赫司當即警覺起來,盯了他片刻,反問道:“你是不是在圣汗面前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蘇彥想了想:“沒有啊,我就順口問圣汗,為什么對面樓有一扇窗戶封死了�!�

    赫司恨鐵不成鋼地瞪他:“這種明顯透著不對勁的事,你怎么不先問問侍女或是其他下人,冒冒失失去問圣汗做什么?!”

    蘇彥委屈道:“可其他人說的話我都聽不懂,只有圣汗和你能交流�!�

    赫司長長地嘆了口氣:“……以后你有不懂就問我吧,別再惹怒圣汗了。”

    蘇彥登時高興起來,笑道:“赫司,你人太好了!你對我這么好,以后我會報答你的。”

    赫司如臨大敵地想:別,別報答,只求你千萬別在圣汗面前說這種話,會害死我的!

    可面對這張笑盈盈的臉,他只能第三次嘆氣,說:“去年,圣汗帶兵攻打旗樂和林時,這里還是韃靼王庭所在。王宮被攻破時,韃靼小可汗與他的母親拒不肯臣服,便從滴水樓的那個窗口跳河自盡了。那女人號稱‘雌獅可敦’,不僅是韃靼真正的掌權者,更是一個女薩滿。”

    “女薩滿?我從未見過女薩滿,與圣汗有什么區(qū)別嗎?”

    赫司嗤道:“她怎么配與圣汗相提并論!圣汗乃是神樹之子、天生大巫,她卻是個一心鉆研詛咒的邪巫!”

    “詛咒?”

    “薩滿通常專注于通靈、祈福與治病,哪怕是犯了叛國罪、妄圖謀害圣汗的黑朵,平日也是只做占卜與祈福。可那女人卻在臨死前,對圣汗下了惡毒的詛咒�!�

    真有什么詛咒?心理作用吧。尤其是臨死前的咒罵,的確會對人造成心理陰影。蘇彥繼續(xù)問:“她詛咒了圣汗什么?”

    赫司搖搖頭不肯說:“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也別到處問。那座樓拆了就拆了,今后你只管一心一意服侍圣汗,圣汗重情義,不會虧待你�!�

    蘇彥看他如此熱衷保媒拉纖,非得勸自己去獻屁股,忍不住起了捉弄之心,嘆氣道:“一心一意是不可能啦……唉,昨天我就不該摸你。”

    然后扭頭走了。

    受到圣汗的警告與責罰后,赫司幾乎死了的心,被蘇彥這口似是而非的氣一嘆,又迸出了死灰復燃的丁點火星。他咬牙切齒地想:這個蠢貨,總有一天要被他害死!這個蠢貨……難道他覺得我能比得上圣汗?

    蘇彥戲弄完混血守衛(wèi),溜溜達達來到宮門口,被守衛(wèi)們毫不客氣地攔了回去。顯然阿勒坦并沒有放他離開的意思。

    他只好無奈地決定:要在最短時間內學會北漠語,絕不在同一個坑里跌兩跤!

    -

    阿勒坦面色陰沉地走在宮道上,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攻破王宮的那個夜晚。他帶著親衛(wèi)隊,在滴水樓將雌獅可敦與韃靼小可汗逼到無處可逃。

    他沒打算放過這對母子,雌獅可敦對此也心里有數,于是她惡毒地咒罵著他,抱著小可汗從第四重樓的窗口跳下怯綠連河。

    然而河水很深,他們并未摔死,于是雌獅可敦在河水中親手溺斃了八歲大的兒子,對岸上的阿勒坦下了詛咒:“我,雌獅薩滿,以親兒的性命為祭品,向天神求得咒語靈驗——詛咒阿勒坦像我一樣痛失所愛。他會親手殺死他所愛的每一個人,他的父親,他的兄弟,他的妻兒,最后在無盡的痛苦中沉淪,不盡天年!”

    阿勒坦一箭射殺了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

    但她臨死前的詛咒,像毒蛇的陰影纏繞過來,令阿勒坦想起了先汗虎闊力。

    虎闊力,他所敬愛的父親,正是被他親手所殺——他至今仍記得手中刀鋒穿透那顆與他血脈相連的心臟的感覺。

    盡管那時父親已經無可救藥,為了幫助父親脫離苦海,為了瓦剌一族的存亡,他必須那么做。

    盡管父親那時對他說:“做得好,我的兒子,瓦剌的榮光不容玷污……弒者將繼承亡者之勇力,你會成為這片草原真正的王。”

    盡管極端情況下的弒父弒君,亦是一種被草原傳統所認可的繼承。

    但那畢竟是他的父親!

    雌獅可敦是從兀哈浪之死中猜測出了什么嗎?還是說,只是個巧合?畢竟凡是惡毒詛咒,都是要牽扯家人的。

    即便雌獅真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薩滿之力,阿勒坦也并不認為她能勝過自己。

    但是為了安撫現場的親衛(wèi)與宮人們,他下令封死那個窗戶,禁止眾人再談論這件事。

    直至蘇彥坐在了高高的窗臺上,微笑著向后仰身——

    曾經的詛咒陰影卷土重來,如暴風雪前不祥的彤云籠罩了他的心。那一瞬間,他是真的感到了冥冥中的報應,感到了徹骨的恐慌——

    他想起雌獅在窗前的叱罵:“阿勒坦!你窮兵黷武,手段暴虐,總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的!”

    當時他冷笑道:“豺狼也有資格說鷹隼暴虐?至于報應,你因為疑心與權力欲中了我的離間計,逼殺韃靼太師脫火臺,導致如今的慘敗,這才叫報應!”

    雌獅可敦狂笑道:“那就一起遭報應吧!阿勒坦,你在戰(zhàn)火中崛起,也必將在戰(zhàn)火中滅亡!”

    宮道中,圣汗阿勒坦突然停下腳步。

    身后不遠處的親衛(wèi)們立刻上前,等候他的吩咐。

    阿勒坦沉默了許久,問:“斡丹呢?叫他來見我�!�

    一名親衛(wèi)答:“斡丹大人尚未回城。”

    阿勒坦又問:“胡古雁呢?也還沒回來?”

    另一名親衛(wèi)道:“是。近幾日不少部族遭到靖北軍的襲擊,牧場被燒、牛羊被搶,各部族怨聲載道,無一不想狠狠擊潰來敵,把那個什么靖北將軍碎尸萬段!胡古雁臺吉聞言,說這是他立功的大好機會,便率自己旗下三萬人馬前去阻截靖北軍,至今未歸�!�

    胡古雁堅持要去,阿勒坦不想在眾將領面前給養(yǎng)兄難堪,便同意了,但至今并未有捷報傳來。

    看靖北軍這遍地開花的架勢,是要逼著他親自應戰(zhàn)啊!

    窮兵黷武……便是了,又如何?

    阿勒坦正待對親衛(wèi)們下令,卻見一名傳令兵匆匆趕來,稟告道:“圣汗,斡丹大人回來了,還帶了五百輛物資車,說是一個中原人的贈禮。送禮那人想見圣汗一面�!�

    第383章

    誰是送禮之人

    “三百五十車茶葉,一百車精鹽,五十車絲綢�!�

    斡丹掀開車身上覆蓋的油布,取出一塊緊實的褐色茶餅掂了掂重量,又嗅了嗅氣味,然后遞給阿勒坦,一臉興奮地說:“是上好的茶餅,一餅七兩,半點沒有偷工減料�!�

    阿勒坦拈起一撮茶葉在嘴里嚼了嚼,頷首道:“的確不錯。對方如此大手筆,是要與我北漠交易什么?”

    斡丹道:“他說只送不賣,算是給圣汗的祭天大典一份遲來的賀禮�!�

    阿勒坦嗤笑一聲:“不是交易,那就是別有所圖了。對方如此清楚地知曉我們目前急需的物資,送上門的時機也掐得正好,看來所圖不小啊�!�

    斡丹聞言皺眉:“不是誠心相贈,那就退回去好了,我們再缺茶與鹽,也不想要裹著陰謀詭計的賀禮。阿勒坦,你要是不想見他,我去打發(fā)他走�!�

    阿勒坦拍了拍斡丹的肩膀:“不,我打算見他一面�!�

    會面的地點安排在王宮前廷的一座配殿中。只允許對方帶二十名以內的隨從,在宮門口經過嚴格檢查,確認沒有攜帶火藥、火器等破壞性強的危險品后,方能進入配殿。

    對于一個誠心送禮的人而言,這會面條件稱不上客氣,甚至可以說是傲慢,若是氣性大一點的,搞不好就拂袖而去了。然而那人卻欣然接受,這使得斡丹越發(fā)認為阿勒坦的懷疑很有道理,對方一定別有所圖。

    所以他帶著王帳親衛(wèi)們,一早就全副武裝,守在圣汗周圍,等待那個不肯提前透露姓名的中原人登場。

    那人果然只帶了十幾名侍從,除了其中一人身披血紅色長袍,臉覆青銅面具,連雙手都被皮革手套遮得嚴嚴實實之外,其余俱是黑色勁裝的劍士。

    黑衣劍士排成兩列跟隨在他身后,顯然是手下護衛(wèi),而最后進殿的紅袍人卻獨自立于角落,與雙方都離得頗遠,令人猜不透此人的身份。

    阿勒坦高居主座,身軀半斜,將左肘支在扶手上,手指抵著側臉,不怒自威。凌厲目光掃過殿中所有人后,停留在殿中那名散發(fā)長衫的中原男子身上。

    這是個飄逸出塵的年輕男子,衣白勝雪,頭上沒有戴冠,任由烏黑長發(fā)瀑布般披泄在身后,末端束以白繩。往殿中一站,身姿如仙鶴臨水,氣度脫俗。

    他朝阿勒坦優(yōu)雅地行了個合十禮,曼聲道:“云鶴居士,見過天圣汗。圣汗若不嫌棄,可稱余為‘鶴先生’�!�

    大銘朝廷早已放出話來,不承認阿勒坦在祭天大典上給自己的“圣汗”之前加的“天”字尊號,若有誰擅自稱其為“天圣汗”,便是犯了媚敵之罪。而這位鶴先生來自中原,卻毫無顧忌地稱呼他為“天圣汗”,僅從這個字中,阿勒坦就看出對方與銘廷并不對路。

    “你便是送禮之人?”阿勒坦面無表情地用漢語問道。

    鶴先生微笑:“不,我只是運送者,負責將這五百車賀禮安全送至北漠,并向圣汗展示誠意,以期建立盟友關系,為將來的合作共贏奠定基礎�!�

    “倒是坦蕩,一見面就把目的和盤托出。既然你只是運送者,那么送禮之人究竟是誰?”

    鶴先生的微笑如終年不化的雪山:“弈者。”

    阿勒坦的金瞳猛地一縮,眸色沉沉地暗下來,峻聲道:“你再說一遍,是誰?”

    “弈者�!�

    阿勒坦左手一拍扶手,長身而立,右手已拔出腰間所佩彎刀,猛地向鶴先生擲去。

    彎刀周身遍布黑白紋路,乃是最堅硬的烏茲鋼所鑄,刀刃鋒利無比。更兼投刀之人膂力驚人,這一刀呼嘯著飛過半座大殿,簡直如奔雷落霄、掣電裂空,眼看要將鶴先生當場洞穿。

    鶴先生武學境界已是一流,雖不擅招式,體內所懷的真氣卻不容小覷�?墒敲鎸@劈面而來的一刀,竟是被那股不破不還的氣勢死死壓制,真氣凝滯了一瞬。

    危急時刻,殿角獨立的那名紅袍人出了手,腰佩的摩挲刀出鞘,同樣是脫手投擲,凌空擊向飛旋的彎刀。

    摩挲刀的刀尖擊在彎刀的烏茲鋼刀面上,瞬間刀尖碎裂,隨即力道反震,刀身寸寸綻出裂紋,最終掉落于地。

    而彎刀雖毫無損傷,卻因這下阻擋減弱了灌注其中的勁力,去勢也慢了幾分。

    鶴先生抓住這點生機,旋動袍袖,真氣形成離心之力,終于在彎刀近身時將其拂落,總算是有驚無險。

    阿勒坦轉頭望向紅袍人。

    鶴先生此刻表面看著淡定,后背卻滲出冷汗。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一瞬間自己離死亡有多近,如同被捕食者的視線牢牢鎖住的獵物。

    “……我自認對天圣汗無有不敬之處,弈者更是與圣汗素未謀面,為何竟引來這番雷霆震怒?還望圣汗賜示�!柄Q先生極力以平靜的聲音說道。

    阿勒坦收回投在紅袍人身上的、充滿審視與戰(zhàn)意的目光,對鶴先生逼問道:“弈者是不是與黑朵做了交易?黑朵給他魔鬼的的藥丸,與他聯手挑起銘國和北漠諸部的紛爭,而弈者同意幫助黑朵奪回塔兒合刺一族的北成帝位,是不是?”

    聽見“魔鬼的藥丸”這幾個字眼,紅袍人覆蓋皮革的雙手痙攣般緊攥了一下,旋即緩緩松開。

    鶴先生轉念一想,明白了其中關竅。當初薩滿大巫黑朵折在阿勒坦手里時,定是熬不住刑,吐露了與弈者之間的交易。此事既然已經曝光,矢口否認毫無意義,不如先認下,再回旋化解。

    于是他說道:“弈者與黑朵大巫之間的確有過交易,目的是使銘國邊境動亂,并非針對圣汗。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北漠盡在圣汗掌握,弈者與圣汗合作的一片誠心,天日可表�!�

    阿勒坦道:“就是因為你們這場交易,黑朵對我父汗下毒,用藥丸將他變成了一具傀儡,最終喪生在兀哈浪刀下。黑朵死了,但這仇也要在你們弈者頭上算一份!”

    鶴先生一面暗自驚心今日能否走出這座王宮,一面露出詫異又真誠的神色:“黑朵拿藥丸去做什么,我們委實不知。配方與藥丸都是他親手研制的,當初交給弈者時,他只交代了藥性而故意淡化成癮性……對了,弈者自身也在服用藥丸。這個證據應該能證明我們與黑朵并非同一條船上的人。”

    弈者的確在服藥,然而每次卻只掐去了指甲蓋大的分量,剩下的絕大部分呢?紅袍人冷冷地想。

    阿勒坦沉默地思索著什么。

    鶴先生抓住機會,繼續(xù)鼓唇搖舌:“天圣汗統一北漠,乃是天命所歸,韃靼也好,黑朵也好,或許都是長生天在圣汗登基之路上所設下的考驗。如今圣汗距離最終的目標只有一步之遙,弈者愿助一臂之力,共同推翻銘廷,重新劃分勢力范圍。”

    阿勒坦終于開口:“如何劃分?”

    鶴先生暗喜,朗聲道:“以黃河為界�!�

    阿勒坦不屑地一哂:“難道我北漠鐵騎打不到黃河?”

    鶴先生這才不疾不徐地拋出誘餌:“幽云十六州,盡數歸于圣汗。”

    這是淪陷于異族手中百余年,大銘開國皇帝歷經多次北伐,方才從北成手中奪回的中原土地!涵蓋了京師、河北北部、山西北部等戰(zhàn)略要害之地,如今鶴先生輕飄飄一句“盡數歸于圣汗”,便要將其拱手讓出。

    此時若有大銘官員或百姓在場,聞言勢必怒發(fā)沖冠,然而對北漠之主而言,卻是一份盛大厚禮與絕高功績。鶴先生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可汗對此不會動心,絕對沒有。

    阿勒坦再次陷入沉默。鶴先生從他臉上看不穿真實想法。

    片刻后,他說道:“近日風雪延綿,行路困難,諸位不妨在旗樂和林盤桓幾日。南面的副城暫時撥予你們居住�!�

    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卻把他們連人帶車都扣下了。

    鶴先生還在揣摩這位年紀輕輕卻行事老練的北漠之主的心思,阿勒坦已經轉身離開配殿。

    斡丹走到鶴先生面前,拾起地面上的彎刀,檢查后見刀鋒上出現了一點裂紋,不滿而挑釁地朝紅袍人嚷嚷了幾句北漠語。

    紅袍人只當沒聽見,丟下鶴先生與一干黑衣劍士,徑自走出了殿門。

    走下臺階時,眼角余光瞥見不遠處走廊上有個身影一閃而過,他不知為何陡然心悸,轉頭定睛去看時,空蕩蕩的走廊盡頭一個人也沒有。

    -

    阿勒坦從配殿后門出來,大步流星地穿過走廊。蘇彥從旁邊的小門里探出頭來,喚了聲:“圣汗�!�

    “躲在后面的隔間里偷聽?”阿勒坦并未露出意外之色。

    蘇彥訕訕地笑了笑,說道:“聽說有中原人主動求見與送禮,我有點好奇么�!�

    “既然你都聽到了,對此有何建議?”阿勒坦本想說“想法”,但臨出口時,換成了更實質化的“建議”。

    蘇彥說:“有,但我不想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說。”

    “……我以為你再也不想與我獨處一室�!卑⒗仗拐f著,把臉轉向庭下空地,不愿被他看見自己眉梢眼角藏不住的悅色。

    蘇彥在尷尬之余,又有些心虛加心軟�!拔覜]有這個意思,”他小聲說,“在這座王宮里,圣汗是主,我是客,哪有客人不讓主人進屋的道理�!�

    阿勒坦驀然轉回來看他,斷然道:“你不是客,你是我的可敦,同樣是此間的主人!”

    “是么?可我這半個主人卻連宮門都無法隨意出入�!�

    阿勒坦噎了一下,深吸口氣,輕嘆道:“好吧,我不再限制你的自由,但有一個要求……請求,你若是決意要離開旗樂和林,務必提前告訴我,聽一聽我的說法,可以么?”

    蘇彥想了想,覺得這是最起碼的尊重與禮貌,于是點頭道:“我答應你�!�

    阿勒坦說完這句話,心里難受得緊,沉著臉丟下蘇彥快步向寢宮去,走出幾十丈后,驟然折返回來,把蘇彥往肩頭一扛。

    蘇彥錯愕后抗議地捶他的后背:“都說了不要扛肩上,我又不是麻袋!”

    于是阿勒坦改扛為抱,蘇彥較之前舒服多了,也就沒撲騰著要下地自己走,反而習慣性似的,將手臂勾在對方的肩頭。

    阿勒坦抱著難得溫順的烏尼格,嘴角微露笑意。

    第384章

    我有三個理由

    寢殿內,蘇彥與阿勒坦面對面坐在長毛彩氈地毯的中央,旁邊的矮幾上放著兩大杯新煮的奶茶與一碟牛軋?zhí)恰?br />
    “那個什么鶴先生是個大騙子。”蘇彥很肯定地說道。

    “為什么?”阿勒坦問。

    “三個理由。”蘇彥立誓般舉起三個指頭,說完一個,彎曲一個,“第一,他口中的弈者想要推翻大銘朝廷,由此看來對方必有奪鼎之心,卻毫不心疼地主動割讓出幽云十六州,這說不通。因為那是中原的咽喉,兵家必爭之地,除非暗弱到了極點,沒有一個中原帝王會放棄它,像弈者這種野心勃勃的陰謀家,更不可能。由此推斷出,這個不可能兌現的承諾完全是誘餌,就像老農掛在驢頭前面、誘使它奔跑的胡蘿卜�!�

    阿勒坦挑起一側弓眉,不悅地看他:“你說我是驢?”

    “……重點抓錯了好嗎我的圣汗殿下!”蘇彥瞪著阿勒坦的臉,忽然發(fā)現新大陸,“哎,你那邊眉毛斷了一道口子,以前被箭矢劃傷的?怎么我之前都沒注意到�!�

    “你之前都沒有仔細看過我的臉嗎�!卑⒗仗瓜蚯皟A身低頭,把眉毛湊過去給他看。蘇彥好奇地摸了一下斷眉:“嚯,不僅頭發(fā),連眉毛與睫毛都是根根雪白,這是天生的么?”

    阿勒坦搖搖頭:“以前是黑的。薩滿老巫說是身中奇毒導致,族人們說我去銘國販馬之前還沒變樣,說明是在銘國被人下了毒。我隱約記得,是兩個銘國官員干的。另外,不僅我的頭發(fā)與眉睫,還有恥毛也是白的,你要不要看?”

    蘇彥聽到是銘國官員下毒害他,心里不知怎的就生出了愧意,好似自己同胞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又聽到最后那句,老臉一紅,拍著地毯道:“好好說話!不要耍流氓,也別跑題!”

    是你問我的。阿勒坦回了他一個坦蕩蕩的表情。

    蘇彥深吸口氣,彎曲食指,“第二,你注意到殿角那個穿血紅長袍、戴青銅面具的人了么?”

    阿勒坦頷首。

    “有多注意?”

    “他身手很不錯,性情比較陰鷙,與鶴先生關系冷淡,對這次的會面也沒什么興趣�!�

    蘇彥點頭:“圣汗所言與我不謀而合,不過我還注意到一點,圣汗說到‘魔鬼的藥丸’時,他握了一下拳頭又很快松開,而鶴先生說‘弈者自身也在服用藥丸’時,他向墻邊微微撇了一下臉。”

    如此細微的動作,阿勒坦當時的確沒有察覺�!斑@兩個動作意味著什么?”他問。

    “意味著……”蘇彥拿起奶茶杯子慢慢啜飲,用以掩飾此刻莫名生出的一縷煩躁不安,“他知道藥丸的效力并身受其害,所以那一下有了應激反應。我記得圣汗說過黑朵給你父汗下藥把他變成了一具傀儡,那么這個紅袍人,會不會也是弈者的一具傀儡?而第二個撇臉的動作,代表著不認同、不屑與嘲諷。也就是說,鶴先生撒了謊,弈者未必在服用藥丸,或者服用后未必會出現應有的癥狀�!�

    阿勒坦邊聽邊思索,末了點頭道:“烏尼格,你說得有道理�!�

    “由此看來,弈者對藥丸的藥性十分了解,并非如鶴先生所說,是被黑朵忽悠了。那么反過來推測,黑朵對你父汗、對你所做的一切,以及挑起銘國與北漠爭斗的手段,這一切都很有可能是弈者為他規(guī)劃的。就算不是弈者親手規(guī)劃,他也絕對知情并支持�!�

    蘇彥放下奶茶杯子,繼續(xù)說道,“好,現在我們再回過頭,看看圣汗方才說的,在銘國被兩名官員下毒的那件事。圣汗好好回憶一下,那是什么地方?黑朵也在那里么?”

    阿勒坦極力回憶,有了蘇彥的提示引導,腦海中那層朦朧的霧氣似乎開始漸漸散去。

    “離兩國邊境不遠……是銘國的靈州,清水營,我去販馬買茶。黑朵……也在,他是護送我歷練之行的薩滿!”

    蘇彥“啪”一聲撫掌:“你看,真相開始浮出水面了——當時你與大銘是交易關系,大銘的官員沒有理由毒殺你,頂多就是搞點強買強賣啥的。那么所謂的行刺中毒,會不會是黑朵在暗中操縱?目的是為了挑起大銘與北漠的紛爭,達成弈者的要求。”

    “所以,究竟誰是你與你父汗,還有整個北漠的敵人,現在是不是很清晰了?”

    蘇彥彎曲了第二根指頭,是無名指。如今只剩一根手指,筆直地劍指蒼穹。

    阿勒坦盯著蘇彥豎起在他面前的中指,神情微妙:“你知道我們北漠人通常把這根指頭,與身體的哪個部位聯系起來?”

    蘇彥轉了轉手指:“我只知道,這代表了我強烈的鄙夷與不屑——在看到那個裝逼犯的第一眼,我他媽就想朝他豎中指!

    “所以第三個理由,我討厭那個鶴先生——不需要理由。”

    蘇彥在說完最后一點后,彎曲了中指,握著拳頭朝半空揮了揮,以示“讓他來對著我裝逼試試?”

    阿勒坦注視著他,繼而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大笑,然后往前一撲,把蘇彥整個兒端進懷里,抱在自己的大腿上。

    “烏尼格,烏尼格……”他一遍遍喚著這個自己賦予的名字,情難自禁地用胸口磨蹭蘇彥,“我的可敦,命定的伴侶,最智慧的啟明星,你何時才愿意接受我?我想用我擁有的所有牛羊、戰(zhàn)馬、黃金與尚未到來的每一天,來換取你真心地喚我一聲額日!”

    蘇彥被大胸加ru環(huán)蹭得臉紅心熱,但這股熱意又不完全因為這具荷爾蒙強烈到令他產生過電感覺的天神般的身軀,也不是因為那些粗獷、返樸又火熱的情話,而是來源于擁抱著他的這個男人的本真。

    居然有那么一瞬間,生出了想為這個男人彎一彎的沖動……臥槽,沖動真的是魔鬼!果然物質基礎不行的話精神文明就容易崩塌!蘇彥一邊唾棄著彎成蚊香盤的原主皮囊,一邊堅定地給自己的直男靈魂鼓氣——真男人,不補鈣,多搞事業(yè)少戀愛!

    他從阿勒坦曲起的大腿上手腳并用地爬下來,到稍遠一些的地毯上坐好,一臉嚴肅:“說好的不碰我呢?”

    這個“碰”字可真是含義豐富,阿勒坦露出郁惱又失望的神色。

    蘇彥當即把話題切入安全又省心的事業(yè)線,有些突兀地問:“弈者的結盟之意,圣汗打算如何處置?”

    阿勒坦沒滋沒味地喝了一大口奶茶,隨手拈了顆牛軋?zhí)欠胚M嘴里嚼:“送來的東西我全部收下�!�

    蘇彥:“對,不要白不要。”

    阿勒坦:“讓鶴先生活著回中原�!�

    “也行,雖然這人很討嫌,但不斬來使是規(guī)矩�!�

    “弈者的結盟之意,我會認真考慮,畢竟對方表現出的誠意還是頗為動人的�!�

    “——阿勒坦,你把奶茶喝進腦子里了?”

    阿勒坦朝蘇彥笑了笑,帶著草原漢子的爽直:“然后在合適的時候,從背后捅他一刀,再把他的戰(zhàn)利品全都搶過來�!�

    蘇彥:“……真棒�!�

    他拍拍屁股上黏的毛絮起身,朝殿門走去。

    阿勒坦問:“你去哪兒?”

    蘇彥道:“去感受一下圣汗賜予我的自由出入王宮的權力�!�

    阿勒坦想了想,從碟子里又拈了顆牛軋?zhí)牵鹕頉]幾步就追上蘇彥,手臂從他身后圈過肩膀,把牛軋?zhí)侨M他嘴里。

    蘇彥意外之余險些被噎住,因為阿勒坦將中指的兩個指節(jié)也塞進了他嘴里,并且故意攪動了一下他的舌頭,把糖推到他的舌下。

    你知道我們北漠人通常把這根指頭,與身體的哪個部位聯系起來?

    蘇彥面紅耳赤地吐住對方的手指,含著糖含糊罵了聲:“……真狗!”

    -

    阿勒坦去找斡丹與其他將領,商議怎么組織反攻,好將在北漠各部到處點火、無差別攻擊的靖北軍給打回他姥姥家去。

    蘇彥則晃晃悠悠地出了宮門,身后跟隨著八名孔武有力、怎么也甩不掉的王帳親兵。

    他在集市上隨意閑逛片刻,又打算騎馬去南面的副城,看看因為各種原因從中原遷徙過來的百姓。

    結果剛出了城門,在連綿成片的穹帳軍營附近,看見了個剛認識不久的熟人。

    蘇彥猶如打雞血般,立刻換上了“蠢貨美人”的人設,騎著馬大老遠朝對方揮手:“赫司!赫司~~”

    赫司停下腳步,轉頭見騎馬狂奔而來的蘇彥,臉色有點發(fā)綠。

    蘇彥沖到他面前,翻身下馬,開心地說道:“赫司,圣汗答應讓我自由出入王宮,我第一下就來找你啦,想請你教我說北漠語!”

    赫司不錯眼地看著他,腳下后退兩步:“……為什么要找我?你身后不是還有八個阿速衛(wèi)?”

    “他們都是純種的,不會說漢話,不像你是個串串�!�

    所謂“串串”,在這個語境里的意思是……雜種?赫司一張臉頓時由綠轉紅,憤怒地瞪著面前這個只長臉沒長腦子的短發(fā)美人。

    蘇彥仿佛沒意識到自己踩了人家的痛腳,依然高高興興地上前拉住了他的袍袖:“赫司,你這會兒有沒有空?可以教我么?”

    “沒空!”赫司一邊抽袖子,一邊斷然拒絕,“我還要去看守俘虜�!�

    “什么俘虜?因為暴風雪,仗都沒打起來,哪來的俘虜?”

    “楚琥臺吉抓的。雖然他戰(zhàn)死了,但有不少部下逃了回來,帶著擄來的中原人和牲畜。其中有個夜不收的探子——咳,我跟你說這些做什么!你聽不懂,又要到處亂問�!�

    果然,蘇彥笑瞇瞇地繼續(xù)問:“夜不收是什么?”

    第385章

    大人乃真英雄

    赫司走入關押俘虜的牢房過道時,還是沒想明白,事情怎么就一步步變成了這樣——

    夜不收是什么?

    既是銘國的探子,圣汗為何不殺他?

    那人竟日日抱著一個骷髏頭不肯撒手,是瘋了么?

    沒瘋?那可真古怪,我要去瞧瞧。都是中原人,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說不定我還能從他嘴里套出什么情報,到時圣汗還會夸我能干哩!

    為什么不能?看兩眼、說幾句話他又不會跑掉。

    圣汗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責罰我。再說,這可是立功的機會,赫司,你是不希望我立功么?可我并不想只當個奴隸啊,雖然聽不懂北漠語,但我看得出來,他們都瞧不起我。

    赫司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不然為什么對我這么吝嗇,北漠話不愿教,連個俘虜都不讓我看?

    過道中,蘇彥邁著輕快的步子,高興地跟在赫司身后。那八名盡忠職守的阿速衛(wèi)被留在牢房入口外,因為蘇彥實在不喜歡被這么多人時刻跟隨,而赫司也不愿意帶那么多人進去。

    赫司走到牢門前,終于想明白了——這個蠢貨,就是老天派來懲罰他以貌取人的執(zhí)刑官!自己要是真被他害死,下輩子也許就能投胎成為一個不重相貌重內涵的好漢子了!

    想明白了的赫司,簡直要為自己鞠一把在劫難逃的熱淚。打開牢門后,他先進去把那個夜不收探子用腳鐐與鐵鏈加固好,鐵鏈另一頭扣在墻面鐵環(huán)上,方才對蘇彥說:“你問話時離他遠點,別超過鐵鏈的范圍�!�

    蘇彥答應了,面上帶著幾分惴惴的忐忑與躍躍欲試的興奮,上前仔細打量那個俘虜。見他身裹爛糟糟的粗布衫和皮襖,一頭稻草似的亂發(fā)用布條隨意扎成團,下半張臉幾乎埋在了亂蓬蓬的胡須里,不過還是可以從幾無皺紋的眉心眼角看出是個壯年人。

    那人盤腿坐在地面,雙手將一個掉了下頜骨的骷髏頭珍重地抱在懷里。骷髏頭骨有些泛黃,看起來死者已骨化至少一兩年了。

    蘇彥望著這個奇怪的俘虜,腦中浮現出從原主衣物縫隙里掉出的那個小木筒,木筒里裝著透露阿勒坦軍隊行蹤的情報紙條。

    雖然在阿勒坦面前一口咬定,所有東西包括衣物都是他從戰(zhàn)場尸體身上扒下來的,但他心里很清楚,這就是自己這具軀體所懷之物,同時也隱含著原主身份的秘密。

    他心里其實一直有個朦朧的猜測,直到聽赫司吐出“夜不收”這三個字,終于豁然開朗——

    那個在史料中語焉不詳、一筆帶過,引得后世考據黨們爭論不休的大銘邊境特種部隊,竟然是真正存在的!

    懷揣的小蝎弩(據阿勒坦研究之后說,那弩像是西夷傭兵所用的蝎弩的縮小版,但造型與威力都經過了改良,他便稱之為小蝎弩),木筒里的情報,被擄時自己身在云內城附近的戰(zhàn)場,一應線索無不昭示著原主的真正身份。

    難怪原主身懷不明武功,還有高人傳授的記憶閃回,原來……他是夜不收的一員!是大銘特殊部隊的一名戰(zhàn)士!

    腦海中頓時呼啦啦翻過一干網絡爽文,諸如“兵王再臨”“邊關小兵的逆襲之路”“重生之我是大元帥”之流,蘇彥陷入了好幾秒的懵逼,繼而有些熱血沸騰,繼而又有些混亂——

    我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投敵叛國啦?!

    他很快又轉過彎來,夜不收的這個身份是原主的,又不是他蘇彥的。這個平行世界的大銘與北漠,他想幫哪邊就幫哪邊,無需被道德綁架。

    可到底心境受了影響,蘇彥生出了想和那個夜不收俘虜見一面的念頭,看看對方能否認出原主,叫出他的名字。這個念頭冒出來后就一發(fā)不可收拾,所以他才想法子賣蠢,把似乎特別吃這套的赫司當突破口給攻陷了。

    現在人是見到了,但赫司還在旁邊,很多話不好直接問。蘇彥一瞬不瞬地望著面前的俘虜,希望能從對方的微表情變化中看出些端倪來。

    俘虜看到他時,先是明顯地愣怔了一下,眼神震驚地緊盯著他的臉,求證似的上下打量他的身形,最后目光掠過他的短發(fā)與皮袍,眼神變得十分復雜。俘虜藏在胡須里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脫口而出什么,隨即又咽了回去。

    這下蘇彥徹底證實了自己的推斷。

    他再次走近兩步,瞟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赫司,盤算著接下來該怎么說話,才不會引起對方的懷疑。而俘虜也注意到了這個眼神,并把它解讀成一個“別讓他發(fā)現你認識我”的暗示。

    “……喂,你叫什么名字?”蘇彥用了個最普通也最低劣的開場白。

    赫司在旁無奈地微微搖頭:在蘇彥開口前的一瞬間居然生出一絲期待,覺得“說不定他還是有點頭腦”的自己簡直是個更大的蠢貨。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俘虜骨頭有多硬。

    這人身手出色,逮他時傷了不少勇士,當初被圣汗親自審問,又被斡丹大人施以嚴刑依然不肯屈服,若非圣汗發(fā)現了他的軟肋——那個骷髏頭,關于靖北軍的情報他怕是死也不會泄露。

    眼下冒冒失失的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就想讓一個訓練有素的硬漢開口,這個蠢貨到底在想什么?

    “我叫霍惇�!�

    赫司:?!

    蘇彥沒有轉頭去看赫司龜裂的表情,接著問:“你是大銘夜不收的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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