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兩行人一出一進,正好撞上。
四目相對,梁招月先是怔了一瞬,隨即反應(yīng)過來,她彎了彎唇角,目光平靜地從周云川身上劃過,隨后繼續(xù)側(cè)過臉和同事輕聲說工作上的安排。
仿佛遇到了不相識的人,只是因為對方是西裝革履的一群人,氣勢浩蕩,才稍作停留。
實在人之常情。
他們就這么風(fēng)平浪靜地擦肩而過,梁招月一行人走出機場,叫了的士前往高鐵站。
她們抵達(dá)高鐵站的時間尚早,離高鐵檢票還有四十來分鐘,梁招月和同事們在二樓一處相對安靜些的咖啡廳休息。
只是剛坐下沒一會,咖啡還沒喝兩口,梁招月就被一通電話叫起來了。
同事們都在閉眼小憩,周圍也有不少休息的人,她在里邊接電話總會打擾到旁人,只好來到外面找了個沒什么人的地方接。
這個電話講了有五分鐘,等她結(jié)束轉(zhuǎn)身要往回走時,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不遠(yuǎn)處的周云川。
而他也正好在看她。
像是在那邊候了她許久一般。
短時間內(nèi),兩人的目光,再次隔空相撞。
只是這一次,梁招月卻再也沒有一絲意外。
她清楚他的出行交通方式主要以飛機為主,況且剛才就在機場遇見過,他那會的做派大概又是要出遠(yuǎn)門,她自然也就明白他出現(xiàn)在這邊絕不是正好路過這么簡單。
恐怕就是專門堵她來的。
至于堵她做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不算上那通電話,他們也有一年多沒見過了。時間果然是最佳的治愈良藥,她的傷口在日復(fù)一日地愈合下,如今再見這個人已沒有太大的情緒波瀾。
他看她,她也看他。
兩人都頗有默契地按兵不動,就等著誰會是那個先開口的人。
最后,是周云川沒忍住。
他抬腳走上前,來到她面前,盯著看看了許久,不動聲色地說:“老熟人路上遇見,打個招呼可以嗎?”
梁招月露出一個客氣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就只是打個招呼?”
就這么輕描淡寫地打破他這份道貌岸然的虛偽。
他想再見還能平和做朋友那般交談,她卻不是,也不會給他這種機會。
周云川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在臉上梭巡了好幾遍,最終他確認(rèn),一年多過去,她成熟了不少。
如果過去的她是柔軟的,那么現(xiàn)在的她是冰冷帶刺的。
稍微一碰,都要流一手的血。
周云川斂了斂神色,頗為正經(jīng)地向她提出邀請:“喝杯咖啡的時間有嗎?”
梁招月低頭看了下手機,笑著拒絕他:“不好意思,沒有,我的同事還在等我,我得過去了�!�
她就要走,周云川卻不讓,他也不顧這是公眾場合,周圍還有不少散落等待坐車的乘客,徑直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輕輕握住。
梁招月剛要準(zhǔn)備離開的動作,就這么被他摁下。
她沒動,目光平靜地看著不遠(yuǎn)處。
看著她冷漠不為所動的神情,周云川再一次覺得無奈,他想了想,彎下腰,微靠近她,離她耳旁只有厘米之距時,他停下,隨后不疾不徐道:“我只占用你十分鐘的時間�!�
梁招月瞥了眼被他握住的手臂,眉眼一抬,徑直望進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里,她問:“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像是早就知道她會說這么令人不舒服的話,周云川拿出不知道在心里想了多少遍的說辭,淡淡笑道:“上次那通電話是你主動打給我的,但你沒有給我一個答案,你說叫我不要打擾你,我為此忍了八個多月,今天在港城遇見,你覺得如果你是我,你會怎么做?”
梁招月笑笑的:“自然是視而不見�!�
周云川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冷漠至極,他收起那副淡淡的笑意,說:“我只要你十分鐘的時間,我們談一談�!�
梁招月卻是問:“我們還有什么可談的嗎?”
他甚是篤定地說:“有,后來我想了很久,這場婚姻開始得太匆忙,就連最后離婚也是匆忙結(jié)尾。我尊重你的選擇,但你是否也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合理的解釋?
梁招月想到八個月前的那通電話,他在電話里固執(zhí)地要一個t?離婚的理由。
話已至此,這場談話是無可避免的了。
而她并不介意給他一個理由,如果那就是他想要的話。
梁招月問:“你想怎么談,在哪里談?”
周云川還是不能適應(yīng)這樣說話的她。
太規(guī)規(guī)矩矩,也太一板一眼了。
他對她來說,連位故人都算不上,甚至連當(dāng)陌生人都是沒資格的。
比起從前她滿心滿眼全是他的模樣,這樣的落差實在令人不適。
但再怎么不舒服不適應(yīng),他也沒有得選了。
他從不信什么神佛,可這一次的遇見卻又偏偏那么恰到好處,就像是上天有意將她送到他面前來一樣。
他決不能放過和她相談的機會。
他說:“我們?nèi)安靜的地方說話。”
他拉著她的手臂就要走。
梁招月卻沒有動,固在原地。
他側(cè)過臉看她。
她看向被他抓住的手,說:“想談可以,你先放開。”
他難得來了興致:“如果我不放呢?”
她抿唇一笑:“那你介意我喊人嗎?”
周云川知道,她做得出來的。
他甚至在想,她現(xiàn)在是有什么不能做得出來的?
他緩緩放開她的手臂,而她像是等候解開這個束縛多時了,他這邊剛一松,她就立馬往旁邊連退好幾步。
那架勢,就好像他是什么惹人嫌的臟東西一般。
好不容易有個照面交談的機會,周云川不想再橫生枝節(jié),摁下那些憤怒的心緒,他說:“隨我來�!�
他率先朝前走去。
梁招月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也抬步跟上。
-
兩分鐘后,梁招月隨隨他來到一間安靜的茶室。
茶室的裝置古色古香,同外邊的那些店面裝潢看起來頗有不同,梁招月想,他果然是個會享受的,臨時談個話,他都得找個這么有格調(diào)上檔次的地方。
茶香氤氳中,周云川說:“想喝點什么?”
梁招月說:“我不是來和你敘舊的,跳過這些繁瑣的禮節(jié),我們直奔主題�!�
周云川看著她,莫名想到了那年她去曼哈頓找他的那個夜晚。
他說:“這次不喝點酒嗎?”
梁招月朝他微微一笑:“我胃出了點問題,最近不宜喝酒�!�
周云川眼里的笑意淡去,隨即眉間微擰著:“你胃出了什么問題?”
梁招月說:“這和你沒關(guān)系,已經(jīng)兩分鐘過去了,你還想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關(guān)要緊的小事上嗎?”
周云川說:“梁招月,你現(xiàn)在說話有些咄咄逼人了。”
“我一向如此,只是你沒發(fā)現(xiàn)而已�!�
周云川很是挫敗。
從剛才到現(xiàn)在,兩人見面說上話也不過才十分鐘不到,他卻覺得像是幾年的時光就這么溜過去了。
他的每一句話就像是打在堅硬的石頭上一般,梁招月的回應(yīng),沒有一句是他所想聽到的。
明明這次再見,離他們離婚也不過過去一年多。
梁招月不僅變了個人,甚至仿佛脫胎換骨一樣,眉眼言語間已沒有他昔日熟悉的模樣。
甚至,她整個人鋒利極了。
一年的時間其實不長。
尤其當(dāng)工作繁忙之時,這時間就細(xì)得像一條線,轉(zhuǎn)瞬只在眨眼之間。
只是,這眨眼之間似乎在梁招月身上并不怎么適用。
周云川也淡了那些兩人能好好聊天的想法。
當(dāng)她決定離開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就該做好這份心理準(zhǔn)備了。
知道她喝茶不怎么睡得著,而她眼底淡淡的青黑又那么不容忽略�?上攵�,她最近一段時間應(yīng)該相當(dāng)忙碌。
周云川給她倒了杯溫開水,然后在她對面坐下,如她需求的那般直奔主題。
時隔八個多月,他又一次問:“為什么離婚?”
梁招月沒答反問:“你心里真的沒點數(shù)嗎?”
周云川很不想承認(rèn),卻又不得不在心里嘆氣。這一年多的時間,他沒少思考過這個問題,可就算他把過去兩人相處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拖出來一幀幀慢放,他還是沒找到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他始終想不明白是哪個細(xì)節(jié)出了問題,以至于梁招月突然提出離婚。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說:“如果我知道,你我不會坐在這里�!�
梁招月想了下,問:“你覺得孩子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提到孩子,周云川神情一下子變得嚴(yán)肅。
梁招月滿意地看著他,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說:“我兩次問你這個問題,你都在逃避,你覺得我們還有繼續(xù)下去的必要嗎?”
周云川說:“我確實不喜歡小孩,但這個理由不夠說服我。如果是因為這個理由,那次我去杭城找你時,當(dāng)時你就該和我說再見了。”
梁招月端起了那杯溫開水,抿了兩口,她輕輕放下,說:“那你覺得我為什么和你離婚?”
她在笑,笑得格外的無辜。
同時,她的口吻亦是平靜極了,仿佛這會兩人談的是別人的事一般。
她太平靜從容,倒顯得他慌張了。
可周云川想,他有什么可慌張的。
他都把人帶到這里來了,要是這次還要不到一個答案,那接下來他又不知道該失眠多少個日日夜夜。
周云川輕輕嘆了聲氣,說:“我說了,我知道的話,我們現(xiàn)在不會坐在這里�!�
梁招月說:“很多時候你精明得很,有些時候你又那么遲鈍�!�
周云川沒做辯駁。
她說得實在在理,就是因為他太過遲鈍,所以當(dāng)時就那么聽之任之快速離婚,事后再回想起來,其實這里邊有好多問題沒有弄清楚。
這場談話比任何一場交易談判都讓他覺得疲憊無力。
周云川說:“那你愿意給我一個答案嗎?”
梁招月看著眼前的那杯白開水,有條不紊地說:“我想要的婚姻不是什么各取所需,我想要的是一個家。”她抬頭,淡淡笑著看他,“這個理由足夠說服你嗎,周先生?”
周云川頓時眉頭緊鎖,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梁招月只是淡淡笑著,格外平和。
良久,他沉聲說道:“那晚你來找過我?”
更直接點,那晚她是不是就在茶室外面聽他們在屋里聊天?
梁招月?lián)u頭笑著說:“那條路可真難走,我一路找過去,中間還差點滑倒好幾次,到了那里,卻聽到那么一句話,這是不是一個笑話?”
周云川不知道,但他非常清楚,此時此刻,他就是一個笑話。
困擾了他一年多的問題,最后解開的謎底竟然是這么一個被他漏掉的細(xì)節(jié)。
難怪那晚后來她的行為就變得如此不對勁。
他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卻始終不愿細(xì)想。
一旦證實,對他而言,那這場離婚就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梁招月看了眼時間,十分鐘到了。
她起身,說:“謝謝你的招待,不過如果下次再遇到了,希望我們都當(dāng)作不認(rèn)識彼此�!�
說完她就要走。
周云川卻出聲喚她,“梁招月,如果那晚……”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她不緊不慢地打斷:“沒有如果,要說真的有,我想當(dāng)初你沒出現(xiàn)在那個茶餐廳便是最好的�!�
她這是要從兩人的遇見開始否定。
周云川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又一步很艱難地走到她面前,他低頭,定定地看著她,問:“因為我無心之舉的一句話,就要推翻過去的一切�!�
甚至恨不得要掩蓋當(dāng)作不存在嗎?
后面那句話,周云川沒敢問出口。
后來他想,好在他沒問出口,不然他得到便是梁招月更為冷漠的回復(fù)。
雖然她的回復(fù)已經(jīng)算是冷漠至極了。
梁招月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她說:“無心之舉?周云川,這四個字你說出來的真不害臊嗎?他們是你最信任的朋友,你卻和他們那樣去定義我和你的關(guān)系。各取所需!好一個各取所需!”
也是這時,她平靜的臉上出現(xiàn)裂痕,隨后全是對他的控訴:“因為你一句話,我答應(yīng)和你結(jié)婚,不管不顧追到你的世界,哪怕你再三和我說,給不了我想要的,我也認(rèn)了。現(xiàn)在你反倒來質(zhì)問我,因為一句話,就要否認(rèn)過去的一切,周云川,你是不是到現(xiàn)在都覺得,我對你戀戀不忘,非你不可?那你實在想多了。我知道你向來掌握全局,結(jié)婚是你說開始的,關(guān)系變質(zhì)也是你點頭的,離婚竟然是我提出的,讓你措手不及了吧?以至于一年多路上再遇見,你還在糾結(jié)早已經(jīng)過去的事�!�
她看著他,用著非常陌生的眼神看他,說:“過去你已經(jīng)浪費了我一年多的時間,現(xiàn)在你又浪費了我不可多得的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周云川,你那么珍惜時間的一個人,卻一直在浪費我的時間,你覺得說得過去嗎?”
周云川的腦子非常的亂,它們就算是亂作一團的毛線,他始終找不到線頭在哪里,也就無從下手整理。
他以為知道梁招月要離婚的真實原因會讓他好受些,畢竟單是這個問題就讓他這么長時間以來,從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的覺,一閉上眼,夢里全是他和梁招月的生活點滴,每每這t?個時候,就算他把自己扔在繁雜緊張的工作中都無濟于事。
那些回憶那些細(xì)節(jié)點滴,就像是一個個鬧騰的小精靈,無孔不入地鉆進他生活里的每一個領(lǐng)域,將其占得滿滿的,無時不刻在提醒他。
那些鮮活的過去,那些鮮活的記憶,那個鮮活的梁招月,是他明明確確所擁有的。
然而現(xiàn)在,梁招月直言不諱告訴他,他曾經(jīng)擁有的、唾手可得的那些東西,卻是因為他一句算不得上多認(rèn)真的答復(fù)而失去。
這簡直比梁招月親手殺死他,還要令他覺得難以接受。
他看著梁招月,神情痛苦。
而梁招月神情淡淡,仿佛早已走出那段令她心力交瘁的感情,開始新的人生。
周云川永遠(yuǎn)都猜不到他會有今天。
他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冷眼旁觀,他曾經(jīng)信心滿滿的隨時抽身而退,是那么不堪一擊。
他像是不相信般,問:“你是那晚聽到我和他們的談話,才決定要和我離婚的?”
梁招月再一次給他一份凌厲的判決,她說:“假如那晚你沒有說那句話,我是想過等那年十月和你攤牌的,和你談?wù)勎覀冞@段婚姻該何去何從�!八D了下,朝他微笑道,“可是周云川,是你親手掐斷了這個可能性�!�
周云川,是你親手掐斷了這個可能性。
梁招月離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周云川就那么站著,低頭看著地板,至于在看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根本聚焦不了,視野所到之處全是幻影。
在港城機場遇到她,不止梁招月意外,他也意外。
自從那晚那通電話后,他勒令自己不要再去想她,更不要去找她。一段感情輕拿輕放才是他應(yīng)該做的,況且就像梁招月說的,都已經(jīng)離婚了,究其過去有何意義。
往前走才是明智的。
他是這么想的,也確實這么在實踐。
梁招月在深城所有的工作情況,都有人定期匯報給他。
他一次也沒有點開看過。
不去了解她的近況,久而久之,這個人自然而然會在他的生活里慢慢淡去。
他自以為做的很好。
可所有的平靜粉飾,所有的自以為是,都在港城這次偶然碰見,猛然崩塌。
而他強行要來的十分鐘的交談,更是令他一舉潰不成軍。
梁招月的話,就像一根根針,齊齊朝他的心臟刺去,然后扎成一個篩子。
原來,他索要的答案,困擾了他這么長時間的一個問題。
究其幕后兇手,竟是那個當(dāng)初說不在乎的自己。
桌上的手機響個不停,是助理江柏打來的,提醒他再不來機場,就要趕不上航班了。這次的項目是團隊花費了近兩年時間才完成的,在這么關(guān)鍵的一個時刻,理智和責(zé)任不允許他撇下那么一堆人,就這么不管不顧。
可是情感卻讓他時刻備受煎熬。
那個晚上,當(dāng)姚崇景他們問他那個問題的時候,他在想什么,他是在什么樣的一個狀態(tài)下說出那句話的。
周云川認(rèn)真又用力地往回想,卻是徒勞的,那晚的回憶,那晚的心境,全是模糊的。
他像是知道答案,卻又在極力去模糊這個答案。
因為一旦真的觸及心底那個最真實的答案,那么這場婚姻就不再是一個笑話那么簡單。
他不愿去接受,梁招月的決絕離開,梁招月的一去不回頭,以及再見時她的冷漠,完完全全是他一手促成的。
桌上的手機再次震響。
周云川拿起接通,說:“我兩分鐘后到�!�
隨后,他快步走出茶室,路過咖啡廳時,靠窗偏里的位置已經(jīng)沒了梁招月一行人的身影。
他又匆匆下樓。
偌大的站口,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人在離別,有人在相聚,也有人默默孤獨站在一旁等待。
無論周云川怎么努力去尋找,已然沒有梁招月的身影。
他給江柏打了個電話,問梁招月這次的行程信息。
江柏像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經(jīng)一問,他就說:“梁小姐做的那趟車在三分鐘前發(fā)車了�!�
三分鐘。
他浪費了她不可多得的十五分鐘休息時間。
而她僅僅只是用了三分鐘,便輕快地從他的世界里離開,沒有一絲留戀,沒有一次回頭。
那邊江柏等了一會,小心翼翼地問:“需要我?guī)湍喨ド畛堑钠眴�?�?br />
周云川閉上眼,再睜開時,他往出口走,說:“不用了,出發(fā)去機場吧。”
摁熄屏幕,周云川頭也不回地離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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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嗎?就這么放任不管?◎
自港城無意遇見梁招月后,
周云川工作的強度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種強度不是因為工作本身造成的,反而是像他自己故意而為之,有點逃避的意思。
在見證他馬不停蹄地全球各地飛行了三個月之后,
徐明恒可是嚇壞了,從江柏那邊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
上次新加坡那個并購項目,
臨出發(fā)前,
周云川在機場碰見了梁招月,
隨后耽擱了快一小時的時間才趕往目的地。
徐明恒想,那大概是那一個小時里,
兩人的談話相當(dāng)?shù)牟挥淇�,至少對周云川來講是這樣的。
不然從前他工作再瘋狂,
能有現(xiàn)在這般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那天下開完會,難得周云川沒有就此離去,
而是坐在會議室,
將窗戶打開,點了根煙,不緊不慢地抽著。
他整個人看上去疲憊極了,這根煙,這個安靜的時刻,是他給自己的一時松懈。
徐明恒默默看了會,給他倒了杯溫開水,
放到他面前,忍不住勸道:“別抽得太猛了�!�
周云川沒應(yīng)聲,
繼續(xù)吸煙。
徐明恒陪他坐了一會,
等到他那根煙燃了一半,
這才說:“如果這么不快樂,就去深城找她吧,也才一年多,一切挽回還來得及�!�
周云川瞇著眼睛,吐出去一口煙,極是滄桑地說:“來不及了�!�
徐明恒不明白:“怎么來不及?難道她這么快就有了別人了?”
周云川撣了撣煙灰,似有感慨地說:“那天在港城遇到她,我問她為什么離婚。”
說到這里,他就止聲了,沒再繼續(xù)往下說,反而是陷入自我深思中,像被什么困住一樣。
徐明恒心里那個著急,哪有人說話說到一半的,真是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額,好像哪里不對。
不過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吃瓜最為重要。
他也確實好奇為何會是梁招月提出離婚,畢竟她那么愛周云川,怎么舍得和他離婚。
等了許久都沒來等來周云川的下文,徐明恒有些著急了,他問:“她怎么跟你說的?”
周云川轉(zhuǎn)過臉,他的眉眼極是深邃,落在明亮的燈光底下,莫名有幾許破碎感。
他沉默了一會,忽然說:“還記得我們給姚崇景小孩慶賀滿月酒的事嗎?”
徐明恒當(dāng)然記得,“那次后來姚崇景可是跟我說,他都做好準(zhǔn)備你不會過來了,畢竟以前你就不喜歡這種場合,誰能想到那次你不僅來了,還準(zhǔn)備了那么用心的一些禮物�!�
周云川也像是被帶到那個回憶里去了,他適時說:“那些東西都是她準(zhǔn)備的,是她在用心�!�
“對對對,不是你的功勞,那可是人家梁招月廢了好大的心思準(zhǔn)備的。那會姚崇景的老婆還和我們開玩笑說,你終于開竅了。”
周云川沒接話,因為無從接起。
可徐明恒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樣,夸夸其談道:“那次大家都在開你和梁招月的玩笑,問你們什么時候要小孩,你呢倒好,不答也就算了,后來還說什么她沒什么特別,你們只是各取所需罷了,要說我你真的是活……”
‘該’字要說出口的時候,徐明恒及時打住。
周云川的神色實在難看,好像就在他說到哪里的時候,周云川的神情就變得極為不對勁了,是要小孩那段,還是后面各取所需這段,徐明恒已然分辨不清。
但他多少能猜得出來。
恐怕梁招月離婚的導(dǎo)火索就在這次里面。
至于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導(dǎo)致的,這就只有周云川清楚了。
就在他好奇要怎么問才能知道時,周云川先一步說解答了他的困惑:“那晚我們幾個人談話,她過來找我,正好就聽到那段�!�
徐明恒第一反應(yīng)是哪段啊,隨即某根弦一繃,他甚是不相信地問:“你說沒什么特別那段?”
周云川沒回答,只是默默抽煙。
徐明恒卻想,原來如此。
雖然他是周云川的兄弟朋友,但這種事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說,任誰聽了那句話心里都會不舒服,更不用說是愛他愛到無所畏懼、不管不顧的梁招月了。
那一瞬,她大概是絕望的吧。
一心的付出與追逐,卻換來周云川這么一句話。
徐明恒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
手中的白開水喝得又很沒滋味,他干脆也跟著點了根煙。
一時間,會議室煙霧繚繞的t?,徐明恒起身走到窗戶旁,將窗戶往外推開了些。
隨著他這一推,一股風(fēng)息拂進來,拂過周云川的身體,他一邊感受著,一邊覺得實在愜意。
如果這個時候,梁招月還在他身邊,他忙完工作回去就能見到她,那得多是暢意的事。
可惜,他們好好的一個家,因為他的一句話,轟然倒塌。
徐明恒靠在窗戶旁,問他:“你那話是說得過分,但是人很多時候都是言行不一的不是嗎?既然知道問題出在哪,你好好和她說,總有挽回的余地�!�
周云川卻搖搖頭,說:“她不一樣,之前她給我打過一次電話,讓我滾出她的生活,這次港城再見,她的態(tài)度更加堅決,看我就像在看陌生人。我就知道不會有挽回的余地了�!�
徐明恒第一反應(yīng)就是:“你不試試怎么知道就沒有余地了?”
周云川將手里的煙摁在煙灰缸里,狠狠碾了碾,說:“你不了解她的性格,我要是就過去,我們的處境可能會更糟�!�
徐明恒跟著著急:“那你打算怎么辦,總不能一直就這么耗著吧?”
周云川揚了揚眉,望著窗外,一字未言。
徐明恒不得不問出最關(guān)鍵的問題,“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嗎,就這么放任不管?”
周云川沒有回答,只是重新點了根煙。
可能是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也可能是他另有打算,總之直到兩人離開會議室,徐明恒再沒聽到他說一句話。
有的只是,那堆滿煙灰缸的煙頭與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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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決定離婚到真正離婚的那段時間,梁招月想過很多種日后和周云川對峙的可能性。
她以為憤懣不平的那人會是自己,而周云川才是那個冷眼旁觀、若無其事的人。
可當(dāng)這一幕真的發(fā)生時,梁招月卻發(fā)現(xiàn),真實與預(yù)想的截然相反。
隨即她又覺得好笑,周云川在憤懣不平什么呢?
那晚他不是說要死得明明白白嗎?為此再次遇見時,他不惜從機場追到高鐵站,在眾目睽睽之下逼她,那她給了他一個答案,他又好像沒有想象中的滿意。
是覺得答案太過出乎意料?
梁招月不禁想到他說的那句——無心之舉。
原來那般冷漠的一句話,在他看來,只是無心之舉便能概括的。
梁招月?lián)u搖頭,嘆了聲氣。
一旁的同事見她在感慨,便問:“是在為工作上的事煩心嗎?”
梁招月難得沒有避諱,她說:“遇到一個之前認(rèn)識的人,有些感慨�!�
同事便問:“感慨什么?”隨即同事笑著猜測,“很重要的人?”
她搖搖頭否認(rèn):“我們連朋友都談不上,就是感慨當(dāng)初只配仰望的人,回頭再看也不過如此�!�
同事以為是她的男神,說:“很正常的,尤其是剛出社會的那兩年,隨便遇到個比自己厲害的人都能把對方當(dāng)作大神,沒過兩年,等到我們都會了,才知道其實大家都挺普通的。”
梁招月說:“是這樣�!�
這一年多忙碌的工作節(jié)奏占據(jù)了她的大部分時間,她的重點已然從感情轉(zhuǎn)移到工作上。而且,人一旦找到新的目標(biāo),對于之前的挫敗以及念念不能割舍的東西也會隨之淡卻。
更不用說,她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績,比起在感情里的患得患失,更令她有心安感。
如今在感情和工作之間,該以哪邊為重,自然不言而喻。
回到深城,梁招月休息了兩天,隨即又投入忙碌的工作中。至于遇見周云川一事,她沒和余淼提起過。
那天的偶然遇見于她而言,不過是繁忙生活里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如若是放在一年多以前,她大概會因為那場談話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
可惜,她再也不是那年孤注一擲的梁招月了。
就因為一時的心動,甘愿低到塵埃,只為求得對方投來一眼。
況且她自認(rèn)為在這段感情里投入一年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了,既然她的一番孤勇只換來這樣的一個結(jié)局,那么在沉沒成本還是最大的時候,及時損止,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轉(zhuǎn)而投入其他事情,是她目前最應(yīng)該做的事。
繼那次港城機場偶然遇見,之后的兩年時間里,梁招月沒再遇到過周云川一次。
天南海北,人來人往的世界,他們終于回到各自的生活軌跡。
其實剛認(rèn)識的時候,他們本該就是兩條永不會相交的平行線,卻因為一方有所需求,一方一廂情愿,才徒然糾纏了一年多的時光。
如今不過是回到原點。
梁招月有時候會想,當(dāng)初到底哪里來的勇氣,就這么飛蛾撲火地迎上去。
不過繁忙的工作到底不讓她有太多的時間去想七想八的。
那兩年里,她仍然忙碌,國內(nèi)國外四處出差。更有甚者,有一陣子她忙碌異常,完全顛覆了她以往的生活作息。
平時不管再怎么忙,她還是會抽出時間回家和余淼一起住一兩個晚上,那會余淼總會開玩笑,說她搬來深城其實跟沒有搬差不多,只不過是換了個工作地點。
事實也確實如此,梁招月住在酒店的頻率比住在余淼家里還要多。
這時候她不得不想起周云川。
這個被她決意要從生活里抹去痕跡的人。
之所以在那種時候會想起這個人,除了工作繁忙把酒店當(dāng)家住這個共同特征,還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細(xì)節(jié)。
她收拾行李箱的習(xí)慣還是完全不能脫離周云川的影響。
由于出差充滿不確定性,她需要準(zhǔn)備兩個行李箱放在工位上,以便臨時出差應(yīng)付。收拾行李箱的時候,她沒有太大的感覺,等到東西都收拾好了,按照清單核對的時候,才恍然意識到為何眼前的兩個行李箱不論是東西擺放,還是包含的物品,都是那么的熟悉。
梁招月不得不用另外一種方式安慰自己。
他這個人感情方面雖然令她唾棄,但脫離情感,用理智方面去看他的時候,他還是教會了她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