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比如將工作放在第一位,其他人其他事通通往后靠。
又比如在長久外出時,隨身攜帶的必需品該怎么收拾才能更便利于自己,從而能更好的將時間放在重要的事上。
如此種種。
但梁招月想歸想,但也沒想太多。
她不是個習慣回頭的人,一直往前走才是她信奉的人生準則。
不過這樣忙碌充實的節(jié)奏,梁招月發(fā)現(xiàn)她似乎變得健談了許多。
不止她自己這么認為,余淼以及同事們也都這么說她。
以前她是默默穿行在人群中,獨來獨往,為生計奔波;而今她照舊在人群中穿行,只是她再也不用沉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是不是跟著陸平在外跑項目多了,等她自己出去找項目溝通時,她都已經(jīng)能和潛在目標公司門口保安處的大爺聊得有來有回,可以說半個小時下來,她連目標公司里的貓貓狗狗有幾只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以前這都是陸平和姜晨該做的事,至于她,則是站在一旁,默默在心里快速記著,等離開了再將重要信息編輯成文檔發(fā)給陸平。
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能做陸平和姜晨的事了,以前也沒有不好意思,反倒是格外的自來熟。
甚至,周末在家,她和余淼出去超市采買,都能在海鮮區(qū)和殺魚的大叔聊得頭頭是道的,最后那大叔給她挑了一條極好上等的魚,說回去清蒸保證味道鮮美,肉質(zhì)滑嫩。
那晚,那道清蒸魚果然味道極好。
余淼笑她:“你現(xiàn)在是老中青一網(wǎng)打盡�!�
梁招月夾了塊魚肉:“怎么不能是阿姨手藝好呢?”
兩人工作都忙,又都不會做飯,便決定周末休息在家的話就請鐘點工上門做菜。費用由梁招月支付。起初余淼不肯,梁招月便說要搬出去住,她這才作罷。
余淼說:“阿姨那么會做菜的一個人,她過來一看到那魚都說魚實在新鮮,看來那大叔還挺實誠的一個人�!�
梁招月說:“出去買菜隨便和人聊聊總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余淼就笑她:“真想不到,以前你那么害羞的一個人,現(xiàn)在和陌生人說起話也是不怯場了�!�
梁招月說:“這話我愛聽,多夸幾句。”
余淼又夸了她幾句,隨后說:“我們公司這周聚餐,可以帶朋友的,你要不要和我去?”
一聽這話,梁招月立馬放下筷子,雙手交叉,做了個拒絕的動作:“是不是你們領(lǐng)導又借聚餐名義給你們介紹對象了?你自己去不要帶上我�!�
之前有一次,也是余淼公司周末有聚餐活動,邀請梁招月一起參加。那時梁招月正好在跟進一個人工智能領(lǐng)域的項目,心想余淼的同事里大概有不少這方面的專家大拿,本著工作的目的,她陪同余淼一道參加。
到了現(xiàn)場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聚餐,反而是有些相親聯(lián)誼性質(zhì)的。
而余淼叫上她,是因為被公司領(lǐng)導介紹了對象,帶她過來幫自己解圍的。
當時梁招月知道真相t?之后,頭頂一片烏鴉飛過。
現(xiàn)在余淼故技重施,她說什么也不會去。
余淼說:“為什么不去?上次隔壁部門的David到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和我問起你呢�!�
說到這個,梁招月就忍不住瞪她:“人家可比我小三歲,你也好意思在那邊亂開玩笑�!�
余淼不以為然:“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人家年齡是小了點,但其他地方又不差,你在嫌棄什么?”
“……”梁招月說,“你好好講話。”
“我怎么沒好好講話了?我們不是在說年齡嗎,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梁招月:“……”
開過玩笑,余淼又苦口婆心:“誰還沒有過一段失敗的感情經(jīng)歷,誰還沒在年少輕狂時愛過一兩個渣男,總不能因為年輕時被屎糊了眼,就此被屎糊一輩子吧。”
正在吃飯的梁招月,聽到這話,頓時碗里的菜都不香了。
余淼卻是再接再厲:“三年了,我的寶貝啊,三年你一心撲在工作上,職位也從普通經(jīng)理提為高級經(jīng)理,事業(yè)上提升了一個臺階,是時候考慮下感情了吧?工作再怎么忙,總不能一直當主菜吧,是不是該找找其他調(diào)味品了?”
梁招月甚是同意地點頭,拿起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遞給她看:“我已經(jīng)有安排了�!�
余淼以為她這是瞞著自己有約會了,真是沒白費她在這邊口舌,可當她看到屏幕上的信息,頓時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
梁招月口中的所謂安排,便是周末約了游泳和瑜伽課。
余淼:“……你能不能有點別的追求?”
梁招月說:“不是你說讓我勞逸結(jié)合的嗎?”
余淼默默閉嘴。
之后又過了一個月,天氣一天天升溫,萬物復(fù)蘇的一個時節(jié),余淼所在的部門要去北城出差,為期二十天,一半用來工作,一半用來度假。
那天鐘點工上門做完飯菜就離開了,余淼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她挽起袖子,動手盛了兩碗飯,又盛了兩碗湯,然后叫梁招月趕緊來吃飯。
梁招月坐到飯桌前,見飯和湯都添好了,又見余淼一副有話說的樣子,不由得問:“你公司又有什么聚餐活動了?”
余淼不好意思笑著。
梁招月說:“真被我猜中了?”
余淼只是笑。
她不說,梁招月也不急,終歸是會說的。
果不其然,等到兩人晚餐都吃得差不多了,余淼清清嗓子,說:“我們部門下周要出差二十天,其中有十天的時間是度假,可以帶家人,公司報銷家屬一半的費用。”
梁招月沒怎么在意,問:“去哪?我接下來的安排還好,如果你想讓我陪你去,我可以提前安排一下休年假的事�!�
余淼沒說話,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梁招月不免覺得好笑:“怎么,你們出差度假公司還包介紹對象的活?”
余淼小幅度搖搖頭。
梁招月猜不著了,說:“那是什么?”
余淼顧左右而言他地講了一堆廢話做鋪墊,最后才說:“是去北城。”
梁招月聽到這名字愣了那么一瞬,隨即明白過來了,看著她,說:“是因為出差地是北城才不好直接說?”
她點點頭。
梁招月渾不在意地說:“這有什么?不過是一座城市而已,有什么可值得避諱的嗎?”
余淼認真地觀察了她好一會,她神色如常,像是沒在說假話,于是便說:“我看你這幾年工作到處出差,去過那么多地方,唯獨就是沒去過北城,我以為你……”她朝她眨眨眼,說,“你懂的�!�
梁招月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遞給她,再給自己抽了張擦拭嘴唇,說:“是我沒跟你說�!�
余淼問:“說什么?”
梁招月想了好一會,才說:“兩年多前,我在忙科創(chuàng)板那個項目的時候,在港城遇到過周云川一次�!�
余淼當即憤恨:“哇靠不是吧!這都能遇見,晦氣。”
梁招月說:“也只有那一次,這兩年多我們就再也沒遇到過了�!�
余淼說:“這種人還是不遇到的好,看見一次心情都要糟糕好幾天�!�
“也沒那么糟,他那會已經(jīng)不怎么能影響到我了�!敝劣诂F(xiàn)在是差不多平靜了。
余淼確實相信,因為那會梁招月投入工作的狀態(tài)不像是失戀,反倒是為自己在努力,這也是那會偶爾她會勸她再忙工作也要注意休息,卻沒有一次找她聊過的原因。
如果因為失戀才那般投入工作轉(zhuǎn)移注意力,那么就證明那個讓她傷心的人日后再出現(xiàn),照舊能挑起她的情緒,這無異于是在做無用功。
但是如果是為了自己,那就另當別論了。
余淼說:“那你為什么這幾年都不去北城出差?”
她所在的公司總部就位于北城,就算出差選不上北城,那平時總有需要回北城開會的時候,可她一次也沒去過,想必是故意避開的。
梁招月說:“我以前和你說過他的奶奶待我很好�!�
余淼說:“他奶奶聯(lián)系過你嗎?”
梁招月頓了下,說:“聯(lián)系過,不過次數(shù)不怎么頻繁,我們也就半年打一次電話�!�
余淼說:“她主動打過來的?”
梁招月安靜了會,繼而點點頭。
余淼說:“那老人家是挺念舊情的。第一年堅持還能理解,這都三年多過去了,而且都是她那邊主動,挺難得的。”
梁招月深有同感,她說:“就是因為這份難得,這幾年工作上的事我都避開了這座城市,因為一旦過去,我就沒理由不去看看她老人家。但是要是我不踏入這座城市,那我就還有借口�!�
余淼說:“我明白,你想去看她,但也知道一旦開了這個口子,難免就要和另外一個人扯上關(guān)系,這又是你最不愿意發(fā)生的�!�
梁招月確實是這么想的。
人和人之間,總會因為千絲萬縷撇不開的聯(lián)系,繼而再次慢慢遇上。
她知道柳依棠一定會信守承諾,在她上門前去看望她老人家的時候,不會和周云川碰見�?刹⒉淮�,他們不會在老宅以外的地方遇見。
為了不讓這種偶然性意外發(fā)生,她徑直將源頭掐掉。
畢竟那回在港城,那么戲劇化的一幕恰好發(fā)生在他們身上。
是偶然,卻也是警醒。
在她一心撲在工作上時,在她為自己的事業(yè)而努力向前時,她不想因為一些旁的人旁的事而分心。
余淼說:“那就不去了,我到時結(jié)束那邊的工作提前回來,我們自己出去旅游。萬物復(fù)蘇的一個時節(jié),人也得跟著快活快活。我們看看到時去哪里度假�!�
梁招月想了下,說:“不然就去廣城吃早茶?”
在深城生活了三年,梁招月還沒有時間好好去廣城逛逛,去那里嘗嘗最正宗的早茶。這三年也確實忙,項目一個接著一個,她很難撥出時間讓自己好好放松下,適才余淼的那一番話倒是讓她挺心動的。
在這個萬物復(fù)蘇的時節(jié),人生跨入新的一個階段時,她突然很想去看看廣城這座城市。
在爺爺口中,那是一座非常適合定居生活的城市。
比臨城還要宜居。
余淼說:“那說好了,我就不參加部分的度假了,回來陪你,你到時可別放我鴿子�!�
之前有幾次兩人明明約好要出去游玩,臨了梁招月這邊卻又突然要加班,不得不作罷,想來她是有心理陰影了,梁招月說:“剛結(jié)束一個項目,我明天就提交休年假申請,絕不會讓你白回來一趟的�!�
余淼點點頭,隨即又躍躍欲試提議:“如果是去廣城,那我多叫幾個人?”
梁招月平靜無比地問:“男的女的?”
“女的男的都有?”
看她這樣子,梁招月忍不住笑著說:“想接班月老的活了?”
余淼說:“怎么能是接班呢,又不用認真,玩玩也不是不行的�!�
梁招月說:“暫時沒想玩。”
余淼說:“你看看時間一晃而過,我們都快奔三了,此時不玩更待何時,人生大好的時光怎么能只有工作一件事呢�!�
梁招月還是不為所動。
余淼說:“不管,我都放棄補貼福利回來陪你出去玩了,在安排一事上你得聽我的�!�
話落,還沒有等梁招月說話,余淼已經(jīng)拿起手機打電話。
那邊電話剛接通,梁招月便聽到她夾著聲音說:“David,這個月中旬有沒有空啊……”
梁招月聽著,無奈搖搖頭,卻也隨她去了。
她說得對,人生大好的時光,總不能只被工作所包圍。就算不想談感情,但多認識些朋友也不算是什么壞事。
多條朋友多條路,以后要是工作上有什么需要麻煩人家的事,也好講話。
想罷,她起身收拾餐桌,至于余淼想聯(lián)系誰,那不是她該操心的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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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算離婚,我們應(yīng)該是異地分居�!�
距離那天和徐明恒談話過去一個多月,
周云川還是沒想好該怎么處理和梁招月的關(guān)系。
事情沒個頭緒的時候,他就喜歡用工作來麻木自己。
對他來說,工作是唯一一件他能全局掌握,
就算再頭疼困擾也能想出辦法解決的事。
感情不然,這方面是他一直以來的盲區(qū),以前沒想過觸碰感情,
也就無從談起和了解。如今經(jīng)歷感情的失敗,
而且還是經(jīng)由他一手促成的情況下,
周云川第一次覺得棘手。
這種棘手是無奈的,
是毫無解決辦法的。
不僅沒有模版能讓他借鑒,與此同時他身邊也沒有學習的例子。
他的幾個朋友里,
感情方面算是順利的只有姚崇景一個,但姚崇景的情況不同,
他和姜瑤從高中起就認識了,這么多年兩人的感情一直斷斷續(xù)續(xù),
哪怕是吵得最兇,
鬧得最狠的那幾年,只要姚崇景稍微一低頭,姜瑤那邊還是有退路的。
但他和梁招月的情況不同。
他們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交易,就連變質(zhì)時,他和梁招月的感情付出都不是對等的。
更不用說,梁招月的性子是那么決絕烈性的一個人。
如若被梁招月愛上并離婚的人不是自己,說句實在的話,
周云川很喜歡她的性子。
愿意的時候飛蛾撲火般投入,不愿意的時候,
拍拍手起身一去不回頭。
或許,
有人會說這樣的性子太過極端。
周云川卻覺得這是一種自我的瀟灑。
付出時傾其所有,
放下時輕描淡寫。
但是如果這種瀟灑是針對他的,那他也由最初的欣賞喜歡轉(zhuǎn)變成現(xiàn)在無可言說的苦楚。
畢竟被濃烈情感包圍在意過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就此被丟下。
每每這種時候,周云川就在想,那時輕易答應(yīng)梁招月離婚是不是一種錯誤。
這種想法甫一冒出,隨即又被他推翻掉。
她那時已經(jīng)決意離開他,而且是非走不可,強行將人留下來,兩邊再彼此折磨不得安生,不是他會做的事。
而他也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因此,梁招月獲得自由,可以自如追求自己的生活和事業(yè),而他迎接的卻是日復(fù)一日的困苦折磨。
就是在這么焦灼無可解決的狀態(tài)下,周云川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讓他前去港城一趟。
電話里,母親并沒有說找他過去所為何事,以前這種時候,周云川總會問清楚,因為父親周霽華知道自己叫不來他,所以便通過母親來找他。
這次,周云川卻沒有詢問的心思了。
現(xiàn)在對他而言,父親周霽華已經(jīng)不是那么面目可憎的一個人了。
他依舊厭惡父親,卻在這種厭惡中,他逐漸向父親的某些行為靠攏。
周云川處理了手頭上幾個比較重要的事,隨后分配好工作安排,他挪出一周的時間在港城停留。
飛機在港城機場著陸,從機場走出來的那一刻,周云川不禁想起半年前在這到梁招月的場景。
原來時間過得是如此之快,距離上一次見面竟然足足過去半年有余。
而這半年的時光里,他困悶難為,過得水深火熱;梁招月在深城卻是過得風生水起、有聲有色。
資本市場隨著注冊制這一改革方針的宣布,又開始鮮活起來,作為科創(chuàng)板及注冊制下第一批申報的企業(yè),每一家券商投行都想在這歷史時刻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梁招月所在的銀海證券自然也不例外。
他看過銀海證券那邊發(fā)來的文檔,她的行程可謂不是滿滿當當?shù)�,拜訪客戶、參加酒席應(yīng)酬,她幾乎是把全部的精力和時間投入到工作中,盡力而為不夠,要全力以赴才是。
她就是這么認真的一個人,只有一絲機會,她就會緊緊抓住不放。
對待感情和工作,她就是這樣的一個態(tài)度。
可是工作不會讓她失望,選擇權(quán)都牢牢握在她手中。
感情卻不是。
周云川想,他們的那段感情她一直把選擇權(quán)放在他手中,然后一次次試探,最終她試探得累了,也覺得是時候離開了,她便收回選擇權(quán),徹底遠離他。
去往母親住處的路上,司機安靜開車,周云川坐在后車座,望著窗外。
他忽然想起一件小事。
兩人在一起經(jīng)歷的第二個元旦,梁招月曾問過他,要不要來港城來看望母親。
那時他怎么答復(fù)來著?
他好像說不用。
這一不用,倒是一語成戳,現(xiàn)在無論他什么時候來看母親,都只能自己一個人獨自前來了。
思緒萬千,時間悄然而過,沒一會,車子在一棟小洋樓面前緩緩?fù)O隆?br />
周云川下車,站在門口望著這棟小洋樓許久。
他憎惡父親對感情的不忠,非要腳踏兩只船、將一個幸福美滿的家搞得這般支離破碎,卻做出一副自己也是受害者的模樣。
可當他自己面臨感情的失敗,這時候,他又在想,這里是不是父親能留住母親最后的地方了?
他看了許久,久到屋里的人察覺他的存在,出來查看情況。
歷經(jīng)一年多的休養(yǎng),母親的腳和手已經(jīng)恢復(fù)完好,只是年紀到底上去了,傷筋動骨的事想恢復(fù)到身體原本的水平,實在有些難度。
她站在門口朝這里看了一會,知道是他到了之后,走下樓梯,要往這里走來。
屋里父親拿著衣服追出來,幫她披上,扣好中間的紐扣,然后牽著她的手朝這邊走過來。
這幅畫面看著莫名溫馨和諧,倘若不去計較這風平浪靜下的那些齷蹉,周云川會覺得,這樣從年輕互相扶持到年老的愛情,是會讓人羨慕而向往的。
可惜父親一手搗毀了這樣的美好。
就像他一手造成自己和梁招月的離婚一樣。
這點,他和周霽華是一樣的。
犯的錯誤截然不同,但結(jié)局卻是無一例外的自作自受。
父親和母親來到面前,孟望夕看著他,說:“怎么到了都不進來,在想什么事?”
周霽華也看著他。
周云川第一次沒有對他冷眼相待,他只是目光平靜地劃過父親,落在母親身上,說:“在想一些工作上的事�!�
孟望夕知道他愛工作如命,很是感慨地說:“工作的事先放一邊等你回去再處理,現(xiàn)在回來了就不要再想了�!�
周云川沒有反駁,而是輕輕嗯了聲,有種疲憊過后的認命。
孟望夕和周霽華都有些意外。
一方面是從前只要周云川一過來,周霽華也在的話,他大概會就此離去;另一方面則是,他個人相當排斥把來這里說成是回來。
回來通常指的是回自己的歸屬地,比如家。
周云川從沒把這里當成家看過,相反,他一直認為這是困住孟望夕的牢籠。
可這次,兩方面的擔憂都沒有發(fā)生。
但孟望夕和周霽華也明白,他現(xiàn)在離婚了,還是被離婚的一個狀態(tài)下,恐怕他的心思都在離婚一事上。而且人經(jīng)歷過感情的折磨,在里面走過一遭,很多心境都會發(fā)生變化。
孟望夕和周霽華相視一眼,最終由孟望夕說:“家里阿姨準備了你愛吃的菜,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也累了,先吃飯,其他事等會再說�!�
周云川點點頭。
三人進屋。
飯桌上,孟望夕沒怎么動菜,而是看著他吃,見他盤里菜沒了,或是湯快喝完了,她隨即就幫他補上。
周云川不習慣這樣被照顧的感覺,除了這些年他和母親的生疏,還有一種他不愿意承認的熟悉感。
以前只要他工作加班晚回家,梁招月總喜歡坐在他對面看他進餐。
那會他說這樣被她看著,他有些不自在,她卻說這是監(jiān)督他好好吃飯,免得他應(yīng)付了事,搞壞了身體。
她不止看也會做,比如幫他夾菜,舀湯。
或許是這樣的事情后來發(fā)生過太多次,他倒沒有先前那些自以為的不自在,相反他是喜歡她陪自己吃飯的,哪怕是看著也算好。
那樣萬籟寂靜的一個深夜,有人陪他吃飯,對他噓寒問暖,是他工作繁忙一天下來的最好撫慰。
可是這樣溫馨的日子,最后還是被他弄丟搞砸了。
現(xiàn)在看著母親眼底滿是關(guān)切的樣子,周云川喉嚨越發(fā)苦澀,一桌精致可口的飯菜,就這么沒了滋味。
見他吃了沒幾口就不再動筷子了,孟望夕以為是飯菜不合口味,說:“是吃不習慣嗎?我讓阿姨再另外做幾道菜?”
周云川說:“不用,夠了�!�
一旁默默不作聲的周霽華忽然說:“是我坐在這里讓你吃飯不自在了?”
換做以前,這話一出,兩人八成是要吵幾句才肯罷休的,今天周云川卻只是極為寧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說:“和你沒關(guān)系,是我自己的事�!�
周霽華挑眉,看了眼孟望夕,孟望夕朝他搖搖頭,意思是有事等會再問,先把這頓飯吃好。
三人像今天這樣好好坐下來吃頓飯的場景,t?自從那年被周云川撞破自己在外的那些破事之后,再也沒有過了。
周霽華再怎么不識時務(wù),也知道這種時候他要做的便是閉嘴當個透明人。
父親關(guān)心兒子這般尋常的事情,不適合發(fā)生在他和周云川身上。
想必周云川也是這么想的。
他今天能如此平和,不過是現(xiàn)階段他被自己的事搞得心力交瘁,一旦他恢復(fù)過來,他們父子的關(guān)系依舊緊張。
想了想,周霽華還是讓阿姨多做了兩個菜。
吃過飯,三人在客廳坐了一會,隨后各自上樓休息。
周云川這一覺睡得實在沉,徑直睡到了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才醒來。
這一年多以來他就沒怎么睡過一個安穩(wěn)的覺,那會總覺得解開梁招月為何要離婚的困惑后,他會睡得踏實舒服些,不曾想,知曉真相之后,那才是他真正失眠的開始。
失眠最厲害的那段時間,他甚至去看了醫(yī)生,企圖借用外力來迫使自己入眠,卻是徒然無果。
他醒來的時候,屋里一片昏暗,他靠在床頭醒了會神,拿過旁邊桌子上的遙控器,拉開窗簾,沒一會,熱烈的陽光透過窗簾推開的縫隙泄進來。
起初是小小的一束光亮,隨著窗簾向兩邊拉開的距離越來越大,照射進來的陽光也從原來的一小束,變成了一大片。
光亮實在刺眼,周云川抬手擋住雙眼,適應(yīng)了好一會,這才放開。
陽光照在身上,溫度極為舒適。
這樣美好的一個上午,如果梁招月在這里的話,她應(yīng)該是極為歡喜和興奮的。
她那么容易滿足的一個人,大概會因為這些陽光開心上老半天,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她趴在床上翻滾來翻滾去的模樣。
周云川想著,嘴角不由自主上揚。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是孟望夕,問他起來了沒有,需不需要準備他的午餐,還是要晚會再做準備。
周云川終于從夢境中清醒過來,他一邊掀起被子下床去給孟望夕開門,一邊苦澀一笑,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想她而已了。
幻想她在自己身邊時,那大概會是怎樣的一副模樣。
他也只配這樣了,多讓人無奈又無力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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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周云川停留的時間有些長,孟望夕和周霽華看著難免覺得哪里不安。
好在周云川的狀態(tài)還算不錯,每天早起晨跑,中午在書房看書寫字,傍晚了再去外邊走一圈,儼然一副度假休憩的模樣。
見他這樣,孟望夕也不好和他說事情,一直等到他留在港城的第五天,知道他大概也快回北城了,才說了此次找他過來的事。
孟望夕說:“你奶奶和我說你這一年多以來過得不是很好�!�
周云川反問:“您看我像過得不好的樣子嗎?”
她認真打量了他許久,說:“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隨后她給他斟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說:“以前來你每一次過來,雖然每次都是心情沉重,大多時候你會和你父親吵架,兩人鬧得不歡而散,可是那時候你眼里的光芒至少還是在的。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好好照過鏡子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那雙眼睛再也沒有從前那種意氣風發(fā)堅定的東西了�!�
周云川說:“可能是我最近事情太多,沒休息好�!�
孟望夕卻搖搖頭:“這一年多我一直沒問過你和招月的事,我想我等到現(xiàn)在問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她說:“你奶奶和我說過,你匆忙結(jié)婚是不想讓她為你的事操心,但是和招月相處的那一年多時間里,我們都能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那孩子的。怎么就走到了離婚這一步?”
周云川盯著眼前的那杯茶沉默了許久,才說:“是我的問題。我沒給她安全感�!�
聞言,孟望夕說:“既然是你的問題,我看你也還在意那孩子,有沒有想過把她追回來?”
周云川看了看她,問道:“當初父親強行把您追回來留下的時候,您是什么感覺?”
孟望夕說:“我們的事情和你不同,沒有可比性�!�
他卻不怎么覺得,周云川說:“你們都在說讓我把她追回來,可是事情不能這樣看待的,她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在做,我做不到去打擾她�!�
孟望夕說:“不是打擾,你不想打擾,但可以有別的方式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周云川驀地就笑了,他說:“如果我的出現(xiàn)本身對她而言就是一種打擾呢?”
孟望夕一下子啞口無言。
她愣了好一會,才說:“那孩子的性格……”
梁招月性格怎么樣,她沒往下說,但周云川卻知道她想說的是什么,他說:“是不是很像您當初的樣子?”
孟望夕沒言語,只是輕輕嘆了聲氣。
周云川起身走到窗戶旁,看著外面的風景,說:“當年父親一意孤行將您追回來,不顧您的意愿強行把您留在身邊。這段時間我經(jīng)常想,父親這樣做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么您呢?您得到了你想要的嗎?這時候我又會想,倘若我也像父親一樣,不管不顧就追到深城將她強行帶回北城留在身邊,那我和她原本就不怎么樣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會更糟一步。而且以她的性子,大概她會恨我�!�
周云川轉(zhuǎn)過身,看著坐在茶桌旁的母親,說:“父親認為有愛才有恨,所以將您留下,我卻不贊成,我寧愿她把我看成陌生人,也不愿她恨我。”
孟望夕想,她和周霽華的關(guān)系到底是影響到他了。
他說了這么多,無一不在透露一個消息,他不知道怎么去處理一段以感情為基礎(chǔ)的關(guān)系。
當他享受被愛的時候,他根本不用去考慮這個問題,因為梁招月會包容他。
但是當梁招月收回這份愛的時候,他想去考慮時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根本無從下手。
以前,他排斥感情,如同拒絕洪水猛獸般。
而今他被感情淹沒,沉溺其中,卻因為最初的排斥,忘記學習怎么呼吸了。因為不會呼吸,他只能一步步被沉沒,做些無所用處的掙扎。
孟望夕說:“一段良好健康的關(guān)系,必然是由雙方付出的。誰都怕對方受了委屈,都想給對方更多更好的情感回饋,這樣的感情才是細水長流的本質(zhì)。”
周云川沒說話,似乎在思索這話的真實性和可行性。
孟望夕又說:“我和你的父親的事屬于我們倆互相折磨,他背叛我,我也背叛他。我們是在事態(tài)最糟糕的時候選擇了一個彼此相對能接受的方式生活。可你和招月不同,你們的問題不關(guān)第三個人的事,純屬是你的錯。那孩子能和你生活一年多,最后卻要離開你,你現(xiàn)在要做的時候就是想想怎么彌補這個錯誤,將你們的生活撥回原來的位置�!�
周云川沉默了良久,才說:“再說吧�!�
孟望夕適時提醒他:“別拖太久,時間是不等人的。你覺得可以慢慢來,可是她的時間是流動的,除了你,她還會遇見別的人。”
周云川神色倏的變得嚴肅,孟望夕又說:“你父親當年也覺得我非他不可,我就認準他一個人了,哪怕他在外面胡來,我都會乖乖在家等他,可是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你也知道了�!�
她說:“云川,沒有人會在原地一直等待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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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港城回來,周云川再次回到繁忙的工作狀態(tài)中,至于孟望夕和他說的那些話似乎被他拋到腦后了。
為此,柳依棠很是恨鐵不成鋼。她本以為她的話周云川聽不見去,那孟望夕這個過來人的話,周云川多少能聽得進去些。
畢竟他父母就是個擺在面前活生生的例子。
當年他的父親就是太自以為是,屢次三番觸犯孟望夕的底線,以為孟望夕會一再包容他,誰知道,后來孟望夕在外面也弄出來一個孩子。等事情被捅破的時候,孟望夕說什么也要離婚,那會周霽華才覺得慌了,不折手段也要把孟望夕留在身邊,就連不是自己血緣的女兒也甘愿認養(yǎng)在名下。
而現(xiàn)在,雖然周云川和梁招月的事情還只是兩人之間的問題,但時間一旦長了,保不齊真的等日后再見,梁招月身邊真的會有其他人,甚至還有一個會叫周云川叔叔的小孩。
那時候,周云川才真的是欲哭無淚、追悔莫及。
柳依棠心里實在著急,然而周云川和個沒事人一樣,照舊早出晚歸工作。
她有時候真的很想用拐杖敲敲這個孫子的腦子,里面到底是不是灌滿了水,不然怎么都離婚兩年多了,還能那么無動于衷。
其實,周云川也并非那般無動于衷。
比如每時隔半年她給梁招月打電話的時候,那天通常周云川都會提前回來。
這次亦是。
那天下午三點多,本是一個尋常的工作日,周云川早早回到香山麋院。
看到他,柳依棠故意擠兌他:“不用上班了?”
周云川神情不變,說:“今天沒事,早點回來陪您說說話�!�
柳t?依棠說:“我這老婆子就是這樣子了,你不用特意回來看�!�
周云川假裝沒聽明白她話里的不滿,上前攙扶她的手走到院子坐著。
這兩年,他的性子真的是越發(fā)穩(wěn)重了,什么時候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好像泰山崩于前他都能泰然自若。
可他這種性情又隱約有種自暴自棄的意思。
柳依棠說:“這次又想讓我?guī)湍銌柺裁矗俊?br />
也是這時,周云川的神色才有了那么點色彩,他說:“您想問什么就問什么,我負責聽就可以了。”
“你是沒這個權(quán)利要求我問什么,要不是你自己作,哪里淪落到現(xiàn)在這般田地�!�
聽老婆講話,還得靠她這個老人家,真是丟人顯眼。
周云川認真接受批評,并不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