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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茸一下來了精神,作為混網(wǎng)深海魚,這話問到她心坎里去了:“杳杳,這社會的大老板有三種,一種是明面上的,名下企業(yè)無數(shù),資產(chǎn)肥碩,第二種是深藏不露的,祖輩官門出身,或是有過豐功偉績,總之地位很高,你以為他平平無奇,但可能很多大企業(yè)幕后真正的老板都是他�!�

    “還有一種呢?”蘇稚杳咬住銀叉的一小塊牛排,隨口一問。

    “最后一種就是賀大佬……”

    蘇稚杳微頓,帶著疑問抬起臉,終于感興趣了似的。

    小茸接著說:“明面上和私下里都深不可測的,甭管國內(nèi)國外,甭管哪個道上的,見了他都得躲。”

    蘇稚杳指尖點點臉頰,不由陷入沉思。

    聽起來,她還是小瞧他了,打他的主意,似乎是她有點不知好歹。

    小茸湊過去些,壓低嗓子,扯著氣聲偷偷告訴她:“我還聽說,賀大佬身邊那些保鏢,以前都是做雇傭兵的!好多人想要他的命,都沒能得手!”

    這回蘇稚杳直接停止了咀嚼。

    那一瞬間,她有點理解為何爸爸三令五申,叮囑她不要跟賀司嶼作對了。

    蘇稚杳突然泄氣,懷疑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她就不該去招惹賀司嶼。

    明知他是最不可能憐憫她的人,還要枉自徒勞。

    飛往港區(qū)的航班在下午兩點。

    蘇稚杳不想動靜太大,拒絕了蘇柏給她安排保鏢的主意,第二天只帶著小茸出發(fā)。

    頭等艙上座率不高,空間寬敞清靜,登機后,蘇稚杳舒服地窩在沙發(fā)里。

    “杳杳要睡嗎?我先給你把毯子拿過來。”小茸就坐在她隔壁。

    蘇稚杳懶綿綿應(yīng)了一聲。

    “小小小、小程總?”

    “小什么�。 �

    閉眼沒一會兒,蘇稚杳又循聲睜開,抬頭就見艙室過道,程覺擋在小茸面前。

    他怎么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程覺靈活閃身,一屁股蹲到蘇稚杳隔壁的座,強橫地對小茸說:“這兒我坐了,你上那兒去�!�

    “我……”小茸抱著毛毯懵住。

    蘇稚杳蹙起眉:“小程總�!�

    “誒!”程覺立刻回頭,沖她笑。

    蘇稚杳問:“這是做什么?”

    程覺理所當(dāng)然回答:“你一小姑娘自己去港區(qū)多危險,這幾天,我就是你的護花使者,怎么樣,夠不夠溫柔體貼?”

    說著,他拍拍外套翹起二郎腿,起范兒了。

    毋庸置疑,行程是她爸爸透露的。

    “小程總……”

    她不悅的話剛到嘴邊,程覺倒先不滿了,搶聲道:“咱們念中學(xué)那會兒你還叫我學(xué)長呢,怎么長大了還跟我生分了?”

    蘇稚杳不聽他說:“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覺態(tài)度和剛才對小茸時天差地別,乖乖地看著她笑:“想盡快把你追到手唄�!�

    這話聽都聽累了,蘇稚杳深吸口氣,保持冷靜,再一本正經(jīng)向他重申:“程覺,我不喜歡你,你別再跟著我了�!�

    程覺卻不見氣餒,甚至因她甜蜜的嗓音喚了聲他名字,還有幾分回味:“你不喜歡我,那一定是我追得還不夠,沒能打動你�!�

    “……”

    他倚近:“乖乖,就這么說吧,任何人追走你,我都會挖空心思再把你搶回來�!�

    蘇稚杳幾度無話可說。

    程覺哼了一聲,又帶著輕蔑說了句不實際的話,烘托自己的義無反顧:“除非你是跟我賀叔好了,我還隨十個億呢!”

    一想到那個冷漠的男人就煩。

    蘇稚杳沒心情搭理了,接過毛毯,讓小茸坐到自己前面的座位,然后側(cè)身一趟,蓋上毯子睡了,當(dāng)程覺不存在。

    一路上程覺倒還算安靜,沒怎么吵她。

    蘇稚杳睡睡醒醒,迷糊到飛機落地,再睜開眼,舷窗外的天已經(jīng)暗成了深好幾度的墨藍色,像陷落在深海里。

    “乖乖你醒啦?晚上想吃什么?”

    假如不是兩家人對他們的婚事催得緊,蘇稚杳其實也不討厭程覺,但當(dāng)時她只希望自己能短暫失聰。

    礙于不想被逼得更緊,她沒太給程覺臉色,靜靜回答:“酒店叫餐�!�

    蘇稚杳下榻在中西區(qū)的五星酒店,位于九龍黃金地段,臨近商業(yè)區(qū),周邊就是購物中心,觀景層還能望見維多利亞港。

    原本她是打算出來逛逛,感受感受被譽為世界之最的港區(qū)夜景,體驗當(dāng)?shù)囟嗖实囊股睢?br />
    其實很小的時候,她有來過這里,那時是來旅游的,爸爸媽媽都在。

    闊別十余年,港區(qū)變化很大。

    山河已秋,人各東西,人物皆非。

    她很想去一條舊巷子,找找那家雪糕店還在不在,那是她第一次和爸爸媽媽一起,吃到海鹽椰奶雪糕的地方。

    可惜程覺死皮賴臉地跟她到酒店,還在她隔壁開了套間,比狗皮膏藥還難甩掉。

    最后蘇稚杳只想在酒店待著了。

    距離藝術(shù)節(jié)開幕還有兩天,白天她找家琴房練琴,入夜就回酒店,半句閑話都不多聊。

    程大少爺?shù)故穷H有耐心,仿佛這趟過來真是單純?yōu)榱吮Wo她,從叫餐到出行也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把小茸的活都搶完了。

    到藝術(shù)節(jié)開幕前一晚。

    蘇稚杳終于還是沒忍住。

    等聽見隔壁房門一關(guān)響,程覺進了他自己的套間,蘇稚杳就馬上隨便裹上一件厚絨長外套,怕驚動到他,所以沒叫小茸,自己悄無聲息地出了酒店。

    經(jīng)過外面的總花壇,身后骨碌一聲,有鵝卵石被踢得滾動的聲響。

    還以為是程覺又跟上來了。

    不耐煩回頭,空空蕩蕩,路燈下只有散尾葵婆娑的影子,沒有人。

    蘇稚杳松了眉。

    港區(qū)街景和京市有著一種很相似的新舊矛盾,幢幢嶄新的摩天大廈拔地而起,錯落密集,可高樓的陰影底下,隨處可見縱橫在舊巷里的筒子樓。

    銹蝕的防盜鐵門,小廣告貼得方寸不露的水泥墻,近大道的地方要亮堂些,外墻側(cè)掛出許多復(fù)古的紅綠店名燈牌,橫豎擁擠不一。

    蘇稚杳只是想在這片久違的土地走一走,透透氣,卻沒想到,那家雪糕店居然還在。

    舊墻上綠茸茸的青苔,生在這處那處,店門外橫出一塊掛牌,亮著字。

    【雪條鋪】

    她驚喜地走進去,店里一點兒沒變,三兩張木椅子,一臺老式冰柜,只是明顯陳舊了。

    店主也從當(dāng)年的帥大叔成了灰發(fā)小老頭。

    “要一支海鹽椰奶味的,師傅�!碧K稚杳指指冰柜里藍色包裝的那堆。

    老爺爺把雪糕遞過去,透過下滑的老花鏡看著她說:“天咁冷,囡囡慢啲食,雪條唔會融啦�!�

    聲音里一如既往的溫和,仿佛讓時間突然有了實感,那一刻,她清晰感受到十余年時光真實的流逝。

    其實沒聽懂意思,但蘇稚杳還是對他笑了。

    舊巷子很冷清,路也昏暗,蘇稚杳沒打算逗留,冰手的雪糕塞進外套厚口袋里,心滿意足地準(zhǔn)備回酒店,結(jié)束短暫的故地重游。

    穿堂風(fēng)刺臉,四周越發(fā)靜得詭異。

    后知后覺感到一絲心慌,蘇稚杳攏緊外套,加快步子。

    幾平方的窄道橫七豎八地停滿破舊自行車,不易通行,蘇稚杳想邁過去。

    看路時一低頭,后方有雙似曾相識的棕皮男士馬丁靴,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她的余光里。

    陡然間,她感覺這是曾在和平大院停車場里尾隨她的人……

    難道他不遠萬里,都跟蹤她到港區(qū)了?

    蘇稚杳心驚肉跳,驀地回頭。

    看見了隱匿在暗中的男子。

    這里偏僻,男子沒想躲藏,被她發(fā)現(xiàn),就壯著膽走出陰暗。

    幾乎是同一秒,蘇稚杳扭頭就想跑,聽見身后男子喊她“等等”。

    沒邁出兩步,被扯住外套。

    蘇稚杳驚叫一聲,本能甩袖,胳膊掙扎著抽出來,脫離外套,慣性一踉蹌,人跌坐在自行車堆里。

    “別怕,你別怕”

    男子似乎比她還要驚慌,見她摔倒,忙不迭伸手,示意自己不過去。

    聽見普通話,某個懷疑落實。

    蘇稚杳悚然地望著他。

    “你不要怕,杳杳。”男子捏著她丟棄的外套,手腳不知往哪兒放,安撫的話很焦急:“我不是想傷害你!”

    知道她名字,他果然是預(yù)謀已久。

    蘇稚杳害怕得蜷縮起來,抗拒地瞪他一眼:“……你是誰��?”

    “我、我……”一和她說話,男子就有點生理性地?zé)o措,語無倫次:“我喜歡你很多年了,杳杳,我真的很喜歡你……我只是、只是想找機會和你認識,希望你能答應(yīng)和我約會,你不要怕……”

    蘇稚杳從話里行間確定,他不是綁匪,而是類似于私生的存在。

    這倒是讓她稍稍冷靜一些。

    “別過來!”蘇稚杳喝聲不準(zhǔn)他前進。

    男子身形虛瘦,看著挺忠厚的。

    蘇稚杳屏了會兒氣,表現(xiàn)出幾分似真似假的柔弱:“你……嚇到我了�!�

    男子急忙退后半步:“我不過去!不過去!你小心,別被車刮傷了�!�

    蘇稚杳望向后面。

    自行車歪歪扭扭擋著過道,跑不了……

    “羅祈的事查清了,他父親混黑路子做了不干凈的生意,被人抓到把柄,以此要挾,他不想父親進去,所以借您之便,登陸內(nèi)網(wǎng)想盜取總部的機密文件�!�

    港區(qū)的夜晚霓虹炫目,黑色商務(wù)車穿梭在九龍繁華連綿的大廈間。

    賀司嶼以手支額,倚在窗邊,闔目聽著。

    副駕駛座,徐界接著同他報告:“不過他不知道內(nèi)部有雙層防止非法侵入的警報系統(tǒng),沒有您的許可,私自查看一定會觸發(fā)警報,因此沒能得手�!�

    賀司嶼神情并無任何異樣,漠然依舊,片刻后,他冷冷淡淡問重點:“誰�!�

    要挾羅祈的人。

    徐界回答:“您大伯�!�

    賀司嶼唇角勾起一絲諷笑,懶態(tài)底下壓著一層陰翳:“亞太區(qū)行政董事的位置坐得不滿意,那就給他挪挪�!�

    聞言,徐界在心里提前為賀榮默哀。

    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車里安靜下來,徐界思來想去半天,還是沒忍住開口:“先生,明天董事會結(jié)束,晚上的時間空著,您要約蘇小姐用晚餐嗎?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就在港區(qū)。”

    賀司嶼緩緩睜開眼,先前聽到的那些,都不如此刻得知這姑娘人在港區(qū)帶給他的意外要多。

    “你倒是清楚她行程�!彼暋�

    徐界立馬解釋:“明天國際藝術(shù)節(jié)開幕,您前段日子托人送了蘇小姐幾張入場票,不出意外,蘇小姐今天該到港區(qū)了�!�

    賀司嶼想起是有這回事。

    這頓飯還了也好,省得她再鬧騰不休。

    賀司嶼指腹按過手機,憑借記憶撥出蘇稚杳的號碼,她的手機號不是從那條絲巾上記下的,Zane早已給過他。

    過了好一會兒,對方接通。

    賀司嶼秉著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語氣沒有起伏,開門見山:“蘇小姐,明晚我有一小時的時間�!�

    良久,那邊都是寂靜無聲。

    似乎不敢置信電話里是他的聲音,呆愣很久,她才帶著揣測,虛飄飄地問:“賀司嶼?”

    “嗯。”

    想等她表態(tài),對面卻沒聲了。

    又過半晌,他索性直接說明白:“明晚七點,九龍國際中心餐廳,你自己……”

    “賀司嶼�!彼蝗唤辛艘宦曀拿帧�

    賀司嶼感覺到她聲音空洞,失去了平日里嘰嘰喳喳的活力,甚至有些木訥。

    下一秒,又聽見她略有些低迷無助地,接著出聲。

    “我在警署……”

    賀司嶼神色一凝,眉眼沉下。

    警署治安科。

    辦案大廳的背景墻高懸著紫荊花警徽,蘇稚杳坐在椅子上,盯著徽底藍部“港區(qū)警察”四個字發(fā)呆。

    四周傳入耳底的全是難以聽懂的粵語。

    “唔做嘢就冇飯食,撲你個街!”

    “你再講!”

    “揾你死鬼老母去啊衰嘢!”

    ……

    幾撥鬧事被帶到警署的人還在沒完地吵,警長到后,扯著嗓子一吼:“鬧乜鬧,都想踎格子啦!”

    大廳里瞬息靜下。

    一名男警員拿著筆錄冊,走到她面前:“叫咩名啊小妹?”

    蘇稚杳聽不明白,眼神愣愣。

    “名、字。”男警員嚼著燙嘴的普通話。

    長這么大,蘇稚杳連京市派出所都沒進去過,忽然被關(guān)在異地警署里,人面生疏,語言不通,心慌膽怯之外,還有種令人窒息的尷尬。

    她一個字也不敢說。

    他正想再問,過來一名女警員,拍拍他肩說了句話,蘇稚杳艱難聽出幾個字眼。

    好像是說“周sir來過電話了”什么的。

    男警員新奇地端詳了蘇稚杳兩眼,似是想看出她到底是何來頭,而后便跟著女警員離開。

    蘇稚杳并著腿,人微微縮著,獨自在角落里坐得很拘謹。

    夜色漸深,大廳里的鬧聲漸漸散了,不知過去多久,那名警員忽地在門口喊她一聲:“小妹,賀先生嚟接咗你(賀先生來接你了)”

    聽見“ho

    sin

    saang”三個音。

    蘇稚杳緩緩抬起頭,一張臉仍在犯懵中。

    看見賀司嶼的那一刻,她蔫蔫的眼睛里終于有了情緒,噌得一下站起身。

    擺在旁邊的臟外套被牽動,口袋里的雪糕滑出來,落了地。

    他臂彎里搭著件黑色商務(wù)大衣,身上一套高定西服,興許是工作中途抽.身,高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還架著,站在那里長身而立,冷貴矜驕。

    “賀先生,您喺揾佢咩(您是找她嗎)?”那邊警長親自出面,正在詢問他。

    賀司嶼朝她看一眼后,平靜回過頭和警長交談:“喺佢(是她)�!�

    又說,他現(xiàn)在就要帶她走。

    警長回答隨時,并告訴他,這小姑娘在老巷子被尾隨了,幸虧遇見警隊巡邏,嫌犯不慎頭撞護欄,現(xiàn)在在醫(yī)院處理,事后會依法治安拘留。

    等賀司嶼到面前時,蘇稚杳還茫然著。

    他低眸,見她腳邊掉著一支雪糕,歪掛在椅邊的白外套有些臟,她穿著的那身連衣裙更是蹭得都是黑灰。

    長發(fā)蓬亂,垂在身前,素顏清純楚楚,只是臉蛋也臟兮兮的,嘴唇?jīng)]多少血色。

    賀司嶼掂了兩下掛在胳膊的大衣,思考短瞬,抖開,披到她肩上。

    再躬身,戴著腕表的左手緩緩撿起那支海鹽椰奶雪糕,遞到她眼前。

    這一幕的氣氛,很有兩年前那個圣誕夜的味道。

    賀司嶼淡聲問她:“嚇到了?”

    在他鄉(xiāng)的茫�;浾Z中,聽見他沒有口音的標(biāo)準(zhǔn)普通話,蘇稚杳心里咔嗒一聲,無助和心酸瞬間開了鎖。

    她鼻子泛酸,鼻尖泛出紅暈,桃花眼耷拉下去,浸濕了似的反著淡淡水光。

    像只被雨打濕了漂亮羽毛的小孔雀,狼狽又招人憐。

    賀司嶼蹙了下眉,聲音往下沉了幾度。

    “那人欺負你了?”

    蘇稚杳顫悠悠抬起眼睫,撞進他濃密睫毛下那雙深黑的眸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他籠在目光里。

    壁鐘上的秒針嘀嗒嘀嗒在轉(zhuǎn)動。

    她身不由心,腦子還沒想好,喉嚨里已經(jīng)低低悶出了一聲“嗯”。

    其實沒有。

    但受委屈了是真的。

    “他摸我……”

    蘇稚杳哭腔糯中帶喪,眼底一圈泛著紅,悄悄窺他一眼,指尖捏住他右手,輕輕拉過來,讓他的手掌貼到自己腰上。

    鼻音濃濃的,一副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哽咽向他哭訴:“……這里�!�

    連衣裙略為單薄,握上去是有手感的,能清晰感受到女孩子腰肢的纖細。

    賀司嶼指尖一僵,身子微微繃住一點。

    繼續(xù)摸她腰不是回事,但女孩子可憐兮兮成這樣,這種時候,放開手也不太是。

    賀司嶼沒有再思索的時間。

    因為后一瞬,她人就貼上來了。

    小短靴抵到他皮鞋,她雙手擰住他西裝兩邊的領(lǐng)子,臉往下埋,嗚著聲就鉆進了他懷里。

    第12章

    奶鹽

    警署治安廳一瞬間鴉雀無聞。

    只有蘇稚杳微弱的啜泣,

    四周悄寂得能聽到有起起落落的抽氣聲。

    一大廳的人都愣住。

    周宗彥姍姍來遲,有說有笑地和等在門口的徐界一同走進,猝不及防撞見這一幕。

    辦案大廳又多了兩個發(fā)愣的人。

    目光聚集之處,

    小姑娘縮在男人身前,雙手把他的西服都擰出褶,

    臉不停往他胸膛蹭,

    哭得嗚嗚嚶嚶,斷斷續(xù)續(xù),

    隔老遠都能感覺到委屈。

    她身上裹著男人寬大的巖黑調(diào)商務(wù)大衣,

    而男人左手舉著雪糕,

    右手埋在大衣下,也不知道摸到人家哪兒了。

    反正看著就很不清白。

    周宗彥兩手空空,

    制服口袋從上到下拍了一遍,都是癟的,

    他壓低聲音,

    帶著詫異責(zé)怪起徐界:“你冇同我講呢系佢小女朋友�。銢]跟我說這是他小女朋友�。俊�

    害他見面禮都沒準(zhǔn)備。

    徐界望著這不可描述的畫面,無辜回答:“……我也系剛知,周sir�!�

    女孩子身子很軟,挨在身上柔若無骨,哭聲從那把溫甜的嗓子里哼出來,跟攪了蜜似的,黏黏糊糊,聽得人心猿意馬。

    賀司嶼莫名冷不下臉。

    想叫她別哭,

    一低頭,

    下巴就抵到她發(fā)頂,

    她凌亂的發(fā)絲直往他頸下鉆,

    撓得他心里都在發(fā)癢。

    于是他抬高頭避開,

    臉側(cè)過去。

    冷不防對上了那一雙雙窺伺的眼睛。

    賀司嶼鎖眉,冷峻的眸子一掃,所有人兩眼望天觀地,四下逃竄開。

    立刻放手顯得無中生有,但再抱下去就真說不清了,賀司嶼垂下眼睫,看了眼擠在他西裝外套里哭哭啼啼的姑娘,想想還是沒把人拎開。

    手掌松了她腰,他云淡風(fēng)輕地抬起手臂,指尖隔著大衣,虛碰兩下她背:“沒事了。”

    再問:“住哪里?”

    蘇稚杳嗚咽聲漸漸弱下去,人慢慢從他懷里退開,低著腦袋不說話。

    就在這時,周宗彥走到這邊,手肘撞了下賀司嶼的胳膊:“阿霽,咁久冇見,食個晚飯�。 �

    賀司嶼用手背回拍了一下他心口:“我先送佢返去(我先送她回去)�!�

    周宗彥“哎呀”一聲,直接看向蘇稚杳,眼神清亮,嘴角上揚:“嚟都嚟咗,小妹一齊啦!”

    眼前的男人五官很俊,笑起來唇邊會有漂亮的括弧,明明長了張風(fēng)流倜儻的臉,和人對視的時候卻永遠都是滿目深情,看著就是個有錢有閑愛玩票的富二代。

    但一身警服又矛盾地讓他多出一種凜然感,仿佛隨時就緒為正義犧牲。

    這樣的形象很難產(chǎn)生距離。

    不像賀司嶼,那雙眼睛深黑沁冷,最開始她連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蘇稚杳眨著濕漉漉的長睫,茫然地和周宗彥四目相覷。

    發(fā)現(xiàn)她懵懵的,周宗彥恍悟,忽地笑出聲,抬手連道兩聲“sorry”,改說普通話:“妹妹來都來了,一起吃晚飯?”

    蘇稚杳今晚被嚇怕了,頭腦還不太靈清,不知該不該答應(yīng),溫溫吞吞,下意識瞅向某人。

    見她投來目光,賀司嶼倒是沒反對,面上無悲無喜問她一句:“吃過了?”

    蘇稚杳輕輕吸鼻子,眼皮耷拉下去,哭過后嗓子略嬌啞,很小聲地說:“……有點兒沒吃飽�!�

    “……”賀司嶼一時沒話。

    “正好,讓阿霽帶你再吃點兒。”周宗彥笑著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紹:“中西區(qū)警務(wù)處總警司,周宗彥�!�

    蘇稚杳微微遲疑,和他淺握了下。

    “周……周sir?”她帶著點軟軟的鼻音,生疏地嘗試同別人那樣稱呼他。

    女孩子的手細細長長,瑩白如玉,在他指尖留下涼涼的觸感,臉蛋很漂亮,聲音也很抓人。

    周宗彥輕笑:“不是下屬,是妹妹嘛,叫彥哥就成�!�

    他沒有任何指揮官的架子,好親近得很,蘇稚杳也就沒剛剛怕生了,唇邊抿起柔柔的弧度。

    “哎等會兒,”周宗彥摸摸下巴,尋思著:“我怎么突然感覺你那么眼熟呢?妹妹叫什么名字?”

    “蘇稚杳……”她不知所以回答。

    周宗彥驀地茅塞頓開,雙眼明亮有神,指住她勾唇一笑:“小貂蟬!”

    蘇稚杳被叫得有些難為情。

    她從眼角到鼻尖都還暈著紅,笑起來,無意間像一株含羞草,嬌嬌澀澀。

    賀司嶼瞥一眼她當(dāng)時與人合拍的模樣,面無表情朝盥洗室指了下,語氣低沉中透著淡淡不耐:“衣服穿好,去洗把臉�!�

    蘇稚杳低頭看自己,渾身臟兮兮的,以為被他嫌棄了,癟著嘴:“喔……”

    蘇稚杳一走,周宗彥便嘖聲指責(zé)他:“對女仔溫柔啲嘛。”

    賀司嶼回了他個涼薄的眼神。

    只見這位警務(wù)處最年輕帥氣的警司笑著舉手投降,隨后扯扯自己身上的警服:“換件衫,陣間見(換件衣服,一會兒見)!”

    外套灰撲撲的,沒法看,于是蘇稚杳洗完臉,就把賀司嶼的大衣穿著了。

    男人的衣服上依舊有縷淡雅的烏木香,能讓人沉下心來。

    回到大廳時,周宗彥已不在。

    賀司嶼先是瞧她的臉,白凈了,鬢邊沾著幾絲濕發(fā),視線再往下落,他的大衣太過肥大,一點不合她身,下擺快要拖到小腿肚,袖子將她的手指頭都遮住。

    這姑娘的體型有多嬌�。�

    他想,他單手就能公主抱起她。

    等她走至眼前,賀司嶼目光不著痕跡地斂回去,遞給她那支海鹽椰奶雪糕。

    蘇稚杳第一眼又是被他的手吸引。

    指骨修長,清晰的青筋脈絡(luò)顯得性感而有力,從前沒覺得異樣,可今晚不知怎的,他拿雪糕的姿勢,撲面而來強烈的熟悉感。

    潛意識引領(lǐng)著她看向他手腕。

    什么都看不到,那里戴著一只名貴的金屬腕表。

    賀司嶼抬了下手,催促:“拿好。”

    “……喔�!碧K稚杳回神,忙伸出雙手接過。

    去餐廳的路上,蘇稚杳坐在車里一邊吃雪糕,一邊感慨地想,今晚的經(jīng)歷真奇幻。

    她在舊巷子被尾隨,在警署見到賀司嶼。

    現(xiàn)在,又坐著他的車,被他帶著去吃晚餐。

    “蘇小姐�!备瘪{駛座,徐界告知她說:“跟蹤您的男子,警署查到身份信息了,他叫陳彧,京市藝術(shù)學(xué)院攝影專業(yè)應(yīng)屆生,家里經(jīng)濟不佳,導(dǎo)致性格自卑孤僻,今晚并非初次,您在入住的酒店附近活動還是要當(dāng)心,他跟蹤您的原因,您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

    聽完,蘇稚杳不由后怕,低低“嗯”聲帶出一點顫音。

    賀司嶼長腿閑閑搭著,握著一份文件正在看,聞聲,翻頁的手略微一頓。

    “自己出遠門,不知道帶保鏢?”聽著有教訓(xùn)的語氣。

    蘇稚杳喪喪地低聲怨道:“我又沒想這么多……”

    賀司嶼透過薄薄的鏡片,瞟了眼身邊的人。

    確實,她也就小二十歲,這年紀(jì)每天的煩惱,大概只有裙子漂不漂亮,鋼琴曲子難不難彈這些,哪會有對生死未雨綢繆的心思。

    “怎么到警署的?”他垂眸繼續(xù)翻閱文件,狀似隨口一問。

    “他想和我約會,我答應(yīng)了,然后把他往有警察巡邏的街上帶……”蘇稚杳悶悶道:“不過他的腦袋是自己不小心撞破的,和我沒關(guān)系�!�

    小壞心思還不少。

    賀司嶼眼底拂過一秒似有若無的淡笑。

    他沒說話,合上文件,抬手捏住鼻梁上的鏡架,將金絲眼鏡勾了下來,一折,擱到扶手箱。

    蘇稚杳剎那間意識到一個問題,見他不看了,輕聲叫他:“賀司嶼�!�

    他側(cè)目望過來。

    沒有眼鏡的斯文加持,那雙漆暗幽邃的長眸,半是慵懶,半是壓迫。

    蘇稚杳抿掉沾在唇上的雪糕奶漬,一本正經(jīng)地試探問他:“這次的晚飯……不算欠我那頓吧?”

    都這時候了,算盤還不忘打清楚。

    賀司嶼想笑又壓住唇角,雙手交叉著,闔目靠到椅背,嗓音沉緩,帶著幾分懶意:“如果到餐廳前,能把你的雪糕吃完的話�!�

    蘇稚杳埋怨地努努唇,一看手里的雪糕,才發(fā)現(xiàn)它快要被車暖氣給融化了,忙低頭含了一口。

    晚餐在一家私房粵菜館,不在鬧區(qū),頗為清靜,桌墻是經(jīng)典的港式紅配綠,復(fù)古皮凳,水晶鏈拖著鉆石燈墜下,夢回八九十年代。

    豪華酒店越高端越冰冷,這里不同,處處彌漫著一種有煙火氣的溫暖。

    蘇稚杳還挺意外的,因為賀司嶼不像是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的人。

    他該是不合群地,獨自立于高高的明堂。

    可當(dāng)他坐在質(zhì)感老舊的包間里,周圍燈影青黃,臘香濃郁,她突然間感覺,這個人真實了,沒那么遙不可及了。

    周宗彥很懂女人的心,點的幾道蜜汁叉燒、咕嚕肉、菠蘿包、蝦餃和炸鮮奶,都是女孩子愛吃的,不僅將餐前的蛇羹換成了魚湯,還貼心地加了杯溫鴛鴦奶茶。

    他褪下警服,換了身沖鋒衣,情場老手的氣質(zhì)更濃了。

    店主和他們是舊相識,親自過來點單,說店里剛好有條烏梢很肥美,冬補佳品,訝異他們居然不點。

    周宗彥笑笑說:“女仔驚蛇,睇睇,我哋下次至飲�。ㄅ⒆优律�,照顧照顧,我們下次再喝�。�。”

    賀司嶼胳膊搭在桌上,抬起手指示意:“炸鮮奶同鴛鴦奶茶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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