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李瑛強忍住幸災(zāi)樂禍,斜眼瞅著他。
‘等會你就知道許郎在看什么了。’
‘讓自己弟弟去誘拐人家女兒私奔,真不要臉!’
哪怕當(dāng)初亂世那會兒,他繼父想娶他娘,在明知道威逼利誘一下,他娘或許會為了婆婆和幼子妥協(xié),沒名沒分跟著他的情況下,還堅持讓媒婆上門,正正經(jīng)經(jīng)提親,三媒六禮備全呢!
‘呸!’
【哇偶!劉學(xué)士這樣的岳父真大方,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拉扯了董主事的鄉(xiāng)人、父母、姐姐、弟弟、三大爺二舅家的表弟將近十年,花出去三千兩銀子呢!】
【哇!也就是一百二十六萬!】
【其中還不算幫他們安插的職位,花出去的人情�!�
【這董主事確實不要臉了,岳父那么掏心掏肺,你就讓自己游手好閑的弟弟去誘拐人家的掌上明珠?】
哇偶!
連沆仿佛十分痛心疾首。
好響亮的巴掌聲,好慘哦,被人說了不要臉,雖然自己確實不要臉,但連反駁自己沒有不要臉都沒辦法,太慘,太慘了。
嘻嘻。
董主事勉強保持著微笑。
他對許煙杪的聲音不熟,根本認不出來到底是誰在這么抨擊他。
而且看之前其他大臣的反應(yīng),這聲音不止他能聽得到,所有官員都能聽得到!
臉都丟盡了!
【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現(xiàn)在勒令女兒和他和離后,就讓他還錢了。】
【整整三千兩白銀��!愁得頭發(fā)都快禿掉了�!�
【去找他那個友人還有家里人要錢,沒人愿意給他,都躲著他走,笑死,幫扶了一群白眼狼啊�!�
【不過也說不定他樂在其中?】
誰樂在其中了!
董主事差點從嗓子眼里擠出來“呵呵”兩聲,但眼尾一掃,看到御史一個個正熱切地盯著他,等他御前失儀,像極了一群禿鷲虎視眈眈等著活物死亡。
頓時咬牙,假裝什么也沒聽到。
頓時一股難受的憋屈感在心頭沖撞。
前輩們:沒錯,就是這種表情!就是這種被罵還得憋著不能反駁回去的憋屈!
看到新人也沒逃過,他們心里舒服多了:
)
【但是反正岳父……呸!喊順口了,反正劉學(xué)士真的是個好岳父�!�
被小白澤喊岳父,劉炳文的表情一下子奇異了起來。
其實……如果……好像也不是不行?
雖然讓小白澤當(dāng)自己女婿,相當(dāng)于全家裸奔,但如果小白澤真心喜歡上了他女兒,就算裸奔,在利益方面還會不為他們家考慮嗎!
他大女兒風(fēng)韻猶存。
他二女兒精煉能干。
他小女兒……這個算了,被養(yǎng)得太嬌,太不諳世事,不適合許郎。
如果女兒不行,兒子他也不介意��!不就是龍陽之好嗎,他很開明的!
禍福相依,只要利益得當(dāng),區(qū)區(qū)八……
【誒?這個?居然還有這種操作嗎?劉學(xué)士有點慘哦……】
【這也算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青史留名了吧?】
【到底是誰先傳劉學(xué)士戰(zhàn)敗被俘虜,為了保命,向敵軍首領(lǐng)磕了一千個響頭,并且被迫穿女裝,只因敵軍首領(lǐng)愛慕其妹又求而不得,拿他當(dāng)代餐�。俊�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魚肚白淺淺浮在山巔,霞光躍出,在劉炳文臉上暈染出酡紅。
污蔑!
純屬污蔑!
哪個殺千刀的那么傳!天統(tǒng)元年那會兒他也才十歲,再往前,有戰(zhàn)爭那會兒,他一個十歲不到的小童,哪來的戰(zhàn)敗被俘虜,又哪來的妹妹被愛慕!
人家敵軍首領(lǐng)愛慕一個不到十歲的丫頭片子嗎?!
硬了。拳頭硬了。
劉炳文咬牙。在心里罵了一萬遍那個造謠的人。
尤其是在許煙杪說:【啊……這事明明是周末戰(zhàn)亂四起那會兒,一個沒有姓名流傳的小兵的事跡,結(jié)果因為劉學(xué)士風(fēng)韻猶存的美名,就把這事安在他頭上了?】
【現(xiàn)在民間說到劉美公,都要提一句:“我知道嘛,那個男扮女裝代妹當(dāng)妾的劉炳文�!薄�
【慘,好慘,真的慘……】
劉學(xué)士已經(jīng)顧不上自己慘不慘了。
他整個人都快麻木了。
風(fēng)……風(fēng)什么?!
雙眼空茫茫看著前方,半天沒眨一下眼睛。
他旁邊的大臣迅速瞥了一眼劉學(xué)士那一身雪一樣的肌膚,還有那飄飄美髯,又想起此人有個外號,稱“劉美公”,倒也并不意外民間為何會把“曾經(jīng)男扮女裝”這個謠言安排在他頭上。
但是……風(fēng)韻猶存這個詞……
大臣們頓感牙酸。
許煙杪,你一個曾經(jīng)擔(dān)任過科舉主考官的人,形容美男子用風(fēng)韻猶存這個詞,真的不覺得哪里不對嗎?
*
許煙杪不僅不覺得不對,他還順帶想起以前網(wǎng)上玩的梗。
【老皇帝風(fēng)韻猶存?】
天統(tǒng)大帝:“……甚么?”
【小太子青澀可人?】
太子本人:“……哈?”
兩人紛紛瞳孔地震。
難道民間居然是這么傳他們的嗎?!
這也太可怕了……
而群臣看熱鬧的笑容紛紛凝固,已經(jīng)開始熟練地掐大腿。
新科貢士們腿軟了好幾個,栽倒在地之前,被前輩伸手一架,架著站起來。
季歲的前義子望向好心架住他的同僚,臉白身抖得好像被狂風(fēng)肆虐過的嬌花:“他——”
“他一直都是這樣子?膽大包天?”
看看剛才說的什么話!皇帝風(fēng)韻猶存,太子青澀可人,這是人能說的話嗎!這是他能聽的話嗎!
同僚——同屬翰林院修撰的解淮仰頭望天,發(fā)出一聲唏噓:“習(xí)慣就好�!�
——這是來自前輩的珍貴經(jīng)驗。
季歲這位前義子簡直眼前一黑。
他聽出來了,也就是說,就連皇帝都不會計較對方說了什么,不然早拖下去砍了,也不會讓大臣變得“習(xí)慣”。
劉學(xué)士那邊,有好事同僚很是溫和地問他:“怎么樣,還心動小白澤當(dāng)女婿嗎?”
劉炳文面色發(fā)白,呆滯搖頭。
撐不住。
真的撐不住這威力。
對不起,之前是他孟浪了。
*
老皇帝覺得自己才是盲盒。
明明好端端看著大臣的熱鬧,突然間就波及到了他。
——心酸.jpg
強撐著聽完董主事關(guān)于廣東刑事案件的匯報,此時大太監(jiān)見縫插針捧上一塊冰。老皇帝投去一個贊譽的目光,抓起冰塊就往額角上懟,冰涼的觸感一下子讓大腦冷靜下來。
他敲了敲龍椅,言語中表達了對案件的看法,又和刑部廣東清吏司的官員討論了部分案件的判決,這一奏算是過去了。
在下一奏到來之前,老皇帝毫不猶豫地插進去:“昔日朕筑宮城,事出匆忙,乃填湖而建。因此,皇城地低,內(nèi)澇嚴重。然此前國朝不富,朕只能多增排水,以減苦楚�,F(xiàn)今已過三十四載,朕欲重修宮城,卻又不愿勞民傷財,工部且算計一番最便宜的修改費用,盡快上報于朕。”
哪怕有了金山銀山,老皇帝還是一如既往精打細算。
頓了頓,老皇帝:“除了皇宮,還有各處行宮、別院,經(jīng)過二三十年也破敗不堪了,此次一并修了吧�!�
并且發(fā)出指標(biāo):“至少要比天統(tǒng)十年,工部計算的改造費用,少個幾十萬兩白銀。但不可偷工減料。”
工部尚書覺得自己如果不是站在前排,都想伸手摸一下,看看自己的頭發(fā)還在不在頭上了。
陛下,你這未免有些強工部所難嗚嗚嗚。
【哇!】
天籟之音響起。
【我還以為老皇帝這個要求沒人能做到呢!】
工部:“�。�!”
誰!
是誰!
小白澤,許神通,求求你,大發(fā)慈悲救救我們!
高賀也震驚了。
連忙偷偷用目光打量四周。
居然有人比他還能省錢?!他一定要見識見識!
【加錢兄,原來是你!】
工部一群人茫然了。
加錢兄……誰��?
高賀:????
我?!
雖然他因為村子窮,又是村里唯一的讀書郎,硬著頭皮去管村子里的修路、修橋、修水渠、挖水井,還有修房子,也幫村里人省了不少錢,東西也結(jié)實——但是農(nóng)村土屋和皇宮能一樣嗎!
雖然他深諳工人在其中各種偷懶,各種偷工減料,各種以次充好,并且能監(jiān)督得他們不敢不盡心——但是農(nóng)村土屋和皇宮能一樣嗎!
雖然他熟知怎么講價,并且拉得下臉皮講價,講完之后還能讓人家送幾斤到十幾斤不等的建材料子——但是農(nóng)村土屋和皇宮能一樣嗎!
雖然他……
算了!總之!許郎,你可害苦我了!
但老皇帝不管。
老皇帝立刻把視線放在高賀身上。
這人居然能給他省幾十萬?
【厲害了,加錢兄,半個月后上報自己的計劃,直接把預(yù)算給老皇帝減了百萬白銀啊,嘶——而且還不是豆腐渣工程�!�
“?!”
多少?
百萬?!
老皇帝的視線,“騰”一下,燒了起來。
高賀愣了一下。
下意識按照自己以前的省錢經(jīng)驗擴大個十倍百倍,從村子需求擴到宮殿需求,又思考了一下自己能砍多少價……
好像……確實……大差不差?
第142章
朕的寶貝紅薯、土豆、玉米!你們終于回來了!
“好啊,好啊�!�
老皇帝現(xiàn)在看高賀,真是越看越滿意,并且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當(dāng)初他殿試二甲第十的名次,真是太低了!
這種人才,應(yīng)該點為狀元��!
戶部尚書直接跳起來,瘋狂明示:“陛下!倘若真的有人能給陛下省幾十萬兩,這個人不如給我們戶部吧!”
老皇帝還沒反對,工部尚書面色異常鐵青,人往前面一站,維護己方省錢大寶貝:“袁禁苛!你做夢!”
他們工部就不需要省錢嗎?
需要用銅的時候,想要從內(nèi)庫提取,得給太監(jiān)塞錢,不塞錢就拿不到�;蛘哒毅~商購買!
木材也需要找木材商購買,動不動就十幾萬根大木!
工人和夫匠要發(fā)錢吧?
給你搬運木料石料的騾子、民夫要給吃給喝吧?
人家窯子給你燒瓦,不可能白送吧?要花錢買吧?
樁樁件件都是錢!戶部還想搶人!想都別想!
許煙杪:【哇!現(xiàn)在他們還沒發(fā)現(xiàn)高賀,就已經(jīng)搶成這樣了。要是發(fā)現(xiàn)了,豈不是要直接干架決定歸屬?】
工部尚書愣了一下,突然對著戶部尚書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來啊,他不介意干架。
他沒跟主公以前,可是給賭坊看大門的!看你袁禁苛打不打得過他。
日光灑落下來,工部尚書臉上親切的笑都仿佛帶了一點微妙的邪惡,那眼神直往戶部尚書臉上掃。
戶部尚書對此嗤之以鼻:“怎么,想打我?你隨便打,松口算我輸。”
反正又不能打死他。
——戶部尚書直接拿出滾刀肉的氣勢。
工部尚書看向老皇帝:“陛下,這種人才去了戶部就是浪費!袁禁苛已經(jīng)足夠摳門……足夠省錢了,再去一個,其他部門怎么活!”
到時候一個條子遞過去,人家打回來說,你申請的經(jīng)費太高了,明明可以怎么怎么省,方法是給你了,但麻煩事全要相關(guān)部門自己操心。
老皇帝:“!�。 �
他暢想了一下高賀去戶部后,其他部門全部縮減經(jīng)費的未來,頓時感覺今天的陽光都明媚了很多。
便淡淡道:“天生的戶部苗子,就讓他去戶部吧�!�
戶部尚書:^_^
工部尚書:T^T
其他大臣:沒關(guān)系,能在最好,不在一個部門也行,我們還可以借人!
高賀身體一僵。
他感覺有不少目光向他投注而來,帶著欣賞與希冀,仿佛無形中有不可名狀的厚重向他肩上壓來。
——是與功成名就相匹配的責(zé)任與壓力。
對此,高賀想說:“其實我想進翰林院。”
這句話后面被人報給了老皇帝,老皇帝對此只是笑了一下,提筆為他加銜翰林院檢討。
對待有才華的人,他一向很縱容。
*
不過,現(xiàn)在朝會還沒結(jié)束,老皇帝不知道高賀的期望。
翰林院官員們,也不知道自己即將多一名同僚。
季歲的前義子面色有些古怪。
他看向之前好心架住他的同僚,大為驚訝:“一直都是這樣嗎?”
對方:“什么?”
季歲的前義子:“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不用查證?”
那官員驕傲道:“自然!許郎神通廣大�!�
季歲這名前義子立刻捕捉到“許郎”這個稱呼。
并且立刻回憶起……似乎這次的會試主考官,就姓許……“許神通?!”
是他?!
那官員微微頷首:“不錯。”
又提醒他:“許郎可是小白澤!”
“子不語怪力亂神!”
“陛下信了�!�
前義子面不改色地改口:“許郎氣質(zhì)純澈,天人之姿,必是白澤轉(zhuǎn)世無疑!”
那官員:“你倒是機敏�!�
前義子垂首微笑。便也沒看到那官員憐憫的目光。
機敏是機敏了,但得罪了季公,只怕很快便要官場失意了。
*
一場朝會很快過去。
新人們也從一開始的忐忑不安,變得……心驚肉跳。
能不跳嗎!只要那個神秘聲音一開口,必有一人無顏見人,比如那對曾經(jīng)的岳父和女婿,沒看他們整個朝會上木雞也似的,一句話不說,一個表情也沒有嗎。
如果那個神秘聲音點到自己的名字……
“嘶——”
許煙杪從一群新人官身邊經(jīng)過,聽到抽氣聲時,陷入困惑之中。
【這是怎么了?冷空氣突然來襲?】
順帶著拍一下高賀肩膀:“剛進工部,部里就有陛下分配下來的大任務(wù),好運道!如果做好了,肯定能在陛下心理掛上名字!來來來,快請客!我跟你說,我當(dāng)初可是坐了半年多快一年的冷板凳,才僥幸入陛下眼的�!�
同時注意到:【誒?怎么都在看著我?】
其他新科貢士動作一致地像統(tǒng)一排練過那樣,又移開視線。
【誒?怎么又扭頭了?因為我剛才抬眼看他們了?】
高賀心里腹誹:不,是因為終于對上聲音,發(fā)現(xiàn)之前那個神秘人是你了。
【該不會是因為之前“許神通”的事情?唔,只有這樣才能說得通了。】許煙杪微微皺眉,略有苦惱:【以后還是少在新科貢士面前出現(xiàn)吧,雖然他們只是好奇,但被盯著看,還是怪怪的�!�
高賀適時開口,右手的中指打了個響兒,人也帶笑:“行,請客就請客!”
……
“這就是你說的請客?”
許煙杪蹲在河堤上,默默盯著高賀看。
——剛下朝不能立刻離開,他們是等各自衙門落鎖后,才一起離開的宮城。
高賀咳嗽一聲,脫了長衫,挽起袖口:“洛水邊直接買魚便宜,我才剛當(dāng)官,這個月的薪水還沒發(fā)呢�!�
說著,擺弄起自帶的鐵爐、鐵叉、鐵絲蒙,生了火,把魚肉或者整條的小魚放上去烤。
“而且在這里吃烤肉,還能免費聽曲兒呢!”
高賀振振有詞:“免費的!”
許煙杪默默抬手往江上指:“你說的免費的曲兒,是指這個嗎?”
大船從江面駛過,船上水手們擺弄風(fēng)帆,粗重的大嗓門唱起歌來,那聲音仿佛萬馬齊瘋,左沖右撞,整條洛水似乎都成了寬大的馬車,隨著瘋馬咆哮起伏,浪濤翻涌,欲要直沖云霄。
高賀又咳嗽一聲:“野趣,咳,野趣�!�
許煙杪瞥他一眼。二人目光對上,突然又在同一時間忍不住笑起來。
這確實是一場別樣的請客。
【唔,躺平——】
許煙杪伸了個懶腰,往河堤上一趟,看著天空,嗅著河風(fēng),十分放松。
他在看天空,高賀一邊烤魚,一邊偶爾看許郎兩眼。
短短一個朝會,許郎在他心中的形象已是面目全非。
在第一次見到許煙杪的時候,他的印象是站在一旁不怎么說話,但舉止自然,臉也精美得像上等瓷器的美青年。
(劃重點)而且,和另外一個人給他送了一大筆錢,簡直是財神下凡。
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對方耐心告訴他科舉注意事項,還寫了一本科舉手冊印刻給眾學(xué)子。
這時候,許郎如同菩薩再世,渾身都散發(fā)著普渡佛光。
第三次見面的時候,許郎直接化身作弊考生眼里的惡魔,鐵面無私,眼力卓絕。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又過幾日,大家共度朝會,他懂得了……
原來許郎的真面目,竟然是愛看別人熱鬧的樂子人!
許煙杪:“你的腿怎么在哆嗦?”
高賀擦了擦額頭的汗:“第一天上朝……嗯……”
然后知道朝堂上有你這么一個大殺器。
“……緊張的�!�
“不用太緊張。根據(jù)我的觀察,除了個別人,大家伙兒都比較和藹可親,朝堂上氛圍也不陰暗,雖然有時候會上演全武行,但那都是為了搶東西,有時候也是因為氣急敗壞�!�
許煙杪挺起胸膛,像一個可靠前輩那樣,給新進來的小官傳授經(jīng)驗。
高賀實在忍不住笑,拱手一禮:“多謝許侍中點……嗯?那是什么?”
許煙杪下意識轉(zhuǎn)頭。
*
武英殿中,老皇帝從一重又一重,嚴嚴實實包裹起來的包袱中,頗為珍惜地拿出一個紅木盒子,繩結(jié)處隱約見封泥痕跡,中間一封,兩端各兩封。
“置傳五封……”
老皇帝露出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心笑容。
大夏傳書制度,有不同的規(guī)格。由輕到重,分別是:單馬一封、軺傳二封、乘傳三封、馳傳四封、置傳五封。
說得再明白一點就是:
雞毛蒜皮的小事,一匹馬一輛車來送就夠了。
稍微需要用心一點的事,便用二匹馬拉的車來傳遞。
而到了緊急且不得玩忽怠慢的事,該用四匹下等馬拉車傳遞消息。
那些定死時間限制,比如皇帝的詔令、璽書等等,就是用四匹中等馬拉車傳遞消息。
而能用上五封,四匹上等馬的……嗯,基本上不是國家存亡的緊要關(guān)口,也是全國戒嚴的大事。
這封置傳,他早早便收到,且拆開看過內(nèi)容,并且重新下了一詔,令相關(guān)城池進入戒嚴狀態(tài)。
“秦關(guān)啊,你可算回來了�!�
朕的寶貝紅薯、土豆、玉米!你們終于回來了!
*
許煙杪扭頭后,就見洛水之上遠遠來了一艘豪華大船,足有兩層樓高,上面似乎坐滿了人,隱約還能聽到河風(fēng)中傳來歡呼雀躍聲、哭泣聲、狂叫聲。
船帆嘩啦啦收落至桅桿底部,船就停在河心。
很快,他們就放下了一艘小船,一行人先上了船,那船便向岸邊駛來,隨著波浪一顛一顛。眨眼到了跟前。
許煙杪看到他們用力把鐵錨拋到灘上,放下木跳板,順著跳板上岸。
那些人的衣服破破舊舊,他們上岸后瘋了一樣,有人故意摔在地上,用力擁抱河灘土地,有人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臉頰:“回來了!我回來了!”
還有人瘋狂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拔拽自己的頭發(fā),痛哭流涕,渾身臟兮兮像是披了一身瘆人黑毛的山怪。
許煙杪從那艘船上看到了熟悉的人——
謝洛水,還有,大將軍秦關(guān)。
最后跳下船的,像來自野蠻部落里的夷人——黃皮膚,光著腳,幾近赤身裸體,唯有腰間裹著布料作為遮擋。脖子上戴著掛了鳥毛的項圈,手臂上纏了珍珠串。
他的眼睛明明完好無損,但卻如同野獸那般,上岸之后到處嗅來嗅去,似乎是在用嗅覺觀察四周。
而謝洛水笑著問這個夷人:“怎么樣,是不是skookum(頂呱呱)?”
對方用力點頭,拍打著手掌:“skookum!skookum!”
他用著奇奇怪怪的音調(diào)結(jié)結(jié)巴巴叫了一聲:“大夏!夏!”
然后又是一連串的土話,似乎是在贊美。
許煙杪:“……”
【嘶——】
許煙杪瞪大眼睛。
【印第……呸,叫習(xí)慣了,不應(yīng)該這么叫人家�!�
但是許煙杪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叫,這些土人這時候還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叫法,而是根據(jù)各自部落族群,有著各自的稱呼。
打開系統(tǒng)翻了一下這人的八卦。
許煙杪恍然大悟。
【哦!來自巴拉圭部落!那應(yīng)該就是叫巴拉圭人了�!�
【你們可真行,當(dāng)?shù)赝寥硕紟Щ貋砹��!?br />
第143章
大可不必以這種方式青史留名
家人們,誰能想到啊,我的大臣出海歸來,還給我?guī)Щ亓水?dāng)?shù)赝寥耍?br />
——老皇帝現(xiàn)在的想法,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但是既然人家千里迢迢來了,華夏作為東道主,自然要認真接待。
“他們吃燉食,釀果酒,嗜好偏辣。常吃的,除了野獸,便是木薯和魚�!�
木薯是謝洛水為其起的名字,它長得很像紅薯,顏色卻如同木頭,便叫木薯。
船上也帶了不少木薯回來。
老皇帝點點頭。于是開宴之時,桌上多是燉菜,其他烹調(diào)方式的菜也有,都是試吃份量,避免巴拉圭人水土不服。
甚至得知巴拉圭人還是坐在地上吃飯時,大手一揮,將宴席地點確定為山野里,帝王百官都著勁裝,或是席地而坐,或是直接坐在地上。
其間,巴拉圭人一直對著謝洛水說話,土話夾雜著大夏官話,還有手腳比劃,偶爾拿手指一指老皇帝。老皇帝對此只是一笑而過。
不一會兒,謝洛水便站起來,用在船上大將軍給她惡補的面君禮儀對著老皇帝行禮:“陛下,伊拉拉說,陛下很魁梧強壯,比他的酋長巴拉圭還要強壯。他可惜自己不在部落里,不然就可以為陛下獵來兇悍的野豬,獻給陛下。”
老皇帝哈哈一笑:“正巧,宴上也有野豬!這位壯士不遠萬里,渡過汪洋來我大夏,實在英勇。謝卿,你告訴他,我們大夏也有習(xí)俗,便是會賜給勇士一壇酒,再賜一條豬腿下酒。你問他能吃不能吃!”
謝洛水便也連比劃帶生硬土話,和伊拉拉完成交流。
這些話令伊拉拉十分開心。
他想要按照在族群里狩獵那樣把食物生吃掉。去動那熱乎乎的膽囊,去動那血淋淋的肝,將母獸的奶混雜著血喝下去,這才是戰(zhàn)士應(yīng)該做的事情!
但是,大夏端上來的不是一整頭野豬,是一條野豬腿。
——他本以為,雖然是給他賜豬腿,但會讓他自己將野豬腿從尸身上撕扯下來,在血水中展示勇力。
伊拉拉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又想到,不論是“謝”,還是“秦”,還是其他大夏人,參與他們的狩獵后,都不喜歡生吃獵物,一定要拿回部落燉煮。
這大概就是“謝”說的大夏語“求同存異”。
“謝”說,“求同存異”就是指,在巴拉圭部落不遠處,也有的一個部落,那里的人和他們一樣是黃皮膚,一樣用馬匹來衡量財富,但那里的人會在口渴時去喝死馬胃里的東西,巴拉圭人就不會。
——許久之前,可能是久到他mama的mama那個時候吧,聽說夸哈迪部落發(fā)現(xiàn)了一船人,他們用五六只火雞換了船上一種叫“魚鉤”的東西,用一對野鵝換了一個叫“梳子”的玩意兒。
但是后來夸哈迪部落和那一船人成為了敵人。那個部落對待敵人的方式就是會把敵人抓起來全吃掉。那一船人就沒了。
不過,他們帶來的一種叫“馬”的東西變成戰(zhàn)利品,開始從夸哈迪部落,慢慢散到其他部落。還有一些成了野馬,在大陸上生存。
他喜歡“謝”,喜歡“秦”,喜歡這些“大夏人”,所以他也愿意和“大夏人”一樣,用吃野豬腿來證明自己是一個勇士!
伊拉拉對著那根野豬腿扮了個鬼臉,然后往地上一坐,大口地撕咬著豬腿肉。
他聽到那些大夏人對他叫“好”�!爸x”說過,大夏的“好”,就是巴拉圭人的“skookum(頂呱呱)”
伊拉拉撕咬得更起勁了!
他甚至還有點感動與敬畏。
這條腿一看就知道是新鮮的!
為了給他一條腿,還得現(xiàn)殺一頭豬!
——大夏的實力,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