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現(xiàn)在是幸災樂禍了,以許煙杪的性格,小心他翻著翻著就走神,給你們翻出來一個“我的侍郎叔叔”,“我的郎中父親”。到時候有你們哭的。
【不過說到“我的知縣叔叔”,我記得之前我翻八卦時,有看到什么“我的知府爺爺”?】
其他京官:哈哈哈哈哈哈!居然真的能夠扯出其他人!
不知道是哪個倒霉鬼哈哈哈哈哈哈!
反正不會是我們,我們之中沒有地方官!
【不過現(xiàn)在不算知府爺爺了,應該是“使君爺爺”。早成京官好多年了�!�
一眾京官:“……”
尤其是在朝廷里任職某某使,并且有孫子的大臣們臉上表情一滯,瞪眼瞪得連皺紋都沒了。
哪個使哪個使的使君!你說清楚�。�
這不是致仕官員的大逃殺嗎,怎么還有我們京官的事兒啊�。�!
第156章
天統(tǒng)消消樂(六)
老皇帝瞅了一眼這群“倒霉蛋”,大發(fā)慈悲:“起來吧。”
跪了很久的京官和致仕官員連忙站起謝恩,僵硬的身體坐回椅子上,膝蓋處尖銳地傳遞著冰凍感覺,有人偷偷彎曲、伸展自己的腿腳,避免關節(jié)出現(xiàn)問題。
不過職位是某某使的人,就沒有這個心思了。
誰還管腿跪得麻不麻,膝蓋疼不疼��!想想自己家里有沒有糟心孫子,是不是許煙杪心聲里的倒霉蛋吧!
采訪使們:糟!不會我家的吧?
‘我家那個草包孫子,不會是跑去欺男霸女了吧!’
‘我家孫子倒是精英,但該不會聰明勁兒沒用對地方吧?’
‘我家那不省心的確實打過人,對方的頭都被砸破了,手指也斷了兩根,但我沒有包庇啊!我賠了人家足足十兩銀子的醫(yī)藥費,還把那不省心的孫子關牢里關了三天。應該說的不是我吧?!’
隨后,又有通政使從后腦勺僵硬到尾脊骨,直接把自己僵硬成一座冰雕。
‘不會是我吧?千萬不要是我��!我好不容易爬到正三品這個位置的!’
還有那些曾經有過被臨時差遣為兵備副使的官員心口起伏一下子就變大了。
一個個心里求神拜佛:跟我們沒關系吧?副使不過是一個破‘副’使,何德何能被稱為使雖然平時下屬稱呼他們,也不敢真的稱呼‘副’使就是了。
許煙杪在心里狠狠“嘶”了一聲。
能聽到他心聲的官員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一個重孫媳勾引公公,被大家主強行許配給傻子老鰥夫�!�
【就像永遠是狐媚子丫鬟不檢點,妖妖嬈嬈勾引純潔無辜的少爺那樣,這次也是重孫媳欺公公“年老無力”,強上對方的是吧�!�
【通政使真是好大的官威,壓得重孫媳和親家不敢反抗,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通政使只有一位。所以……
一眾京官迅速地看了一眼在座某位通政使,又迅速收回視線,仿佛自己的做法十分之得體,一百分之給通政使面子。
當然,如果不讓通政使聽到有人嘀咕“還年老無力?白使君的孫子,那位重孫媳的公公,也才三十歲吧。貪圖自己兒媳美色,真不要臉”,那可能還會使他欣慰一些。
通政使本人臊得面紅耳赤,簡直無地自容。
本來孫子強占重孫媳就不占理,會讓人嘲笑家風不正了,他作為大家主還包庇孫子,還為此作賤重孫媳,強行將人嫁給傻子鰥夫。
如果能瞞住也就算了,偏偏還被小白澤捅出來……
梁瑞定睛一看,就見那白通政使?jié)M臉懊惱。不禁唇角一彎,嘲意盈盈。
怎么,還在懊惱自己為什么不做得隱蔽一點,為什么在發(fā)現(xiàn)小白澤存在的時候,沒有及時處理干凈首尾?
有時間想著這事被捅出來丟人吶?還不如想想“公公強迫兒媳,成事者處死,兒媳歸宗”這條《夏律》吧。
*
《夏律》太厚,白通政使平時又不是有事沒事看兩眼,哪里還想得起來有這么一條律法,更不知道自己要慘失親孫,只顧著慶幸這事雖然齷齪,但至少比那些痛失九族的前同僚幸運多了。
然后這個時候,就聽見許煙杪的心聲,那叫一個高興:【不過老天有眼,白使君你沒想到吧,這次科舉上來的學子,有個人是范燾的學生,來為他老師報仇吧�!�
聽到范燾這個名字,白通政使明顯慌了。
他根本沒想到,自己還會再聽到這個昔日政敵的姓名!
這人不是……
【嘶——】
【官場好恐怖!我要不還是想個辦法急流勇退吧……】
許郎圓瞪雙目,這個心聲一出,好多人差點沒穩(wěn)住。
——別看他們之前特別害怕被閻王點名,但是,風險大,機遇也大��!
沒看到比如那位剛通過科舉的小官高賀,就因為被許郎表明其能為皇帝省錢,直接一步登天,被皇帝記在心上了嗎!
許煙杪跑了,他們去哪里搏機遇!
到底是什么!
許煙杪到底看到了什么,才又想到跑路?!
京官們那鼻子一呼一吸的,用力得兩側出現(xiàn)淺坑,憤怒和著急都好像要從那坑里噴出來了。
還有一些人雙眼紅紅地盯著白通政使,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下一刻就要表演一個蠻牛沖撞。
——別管白通政使是不是正三品大員了,奪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斷人青云路,比殺父母還更讓人痛恨。
【白使君這人真的好睚眥必報啊……范燾是他政敵,都被他斗倒了,流放到瓊崖海島這種蠻荒之地,還不夠,還要派人去暗示對方自殺。對方不愿意自殺,他還派人動手,偽裝成對方自殺。】
【得虧范燾還有個學生,當官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暗地里收集白使君的罪證,估計過段時間就能告發(fā)他謀害流放官員的人命了。】
御史們:“�。。 �
喜從天降�。�
又可以給自己增加業(yè)績了!
暗地里殺害流放官員這事,他們御史不出面彈劾,還有誰出面!
你看,跟緊小白澤,機遇不就來了嗎!攢厚業(yè)績,就能升官啦!
白通政使只覺一陣寒風拂面,牙齒格格地顫響起來。
【誒?】許煙杪小心翼翼地探頭探腦:【有老鼠嗎?】
——是的,白通政使剛好和他一桌。
連沆憐憫地看了一眼白通政使那被噎住的表情,和停止的打顫聲,從壺里給明顯有些口渴的好基友倒了一杯水,得到好基友感謝的笑容。
連沆也笑了,小聲道:“不要喝太多,不然一會兒想去茅廁就麻煩了。”
并且打心眼里覺得自己真是善良,還幫白通政使轉移一下許煙杪的心聲,免得他在賠范燾一條命之前,先被噎個半死。
——畢竟,人死為大()
*
許煙杪小小抿了一口水,又去盯致仕官員那邊了。
京官們:嗚嗚嗚嗚嗚嗚——
喜極而泣.jpg
注意到這邊情況的致仕官員們:“……”
是我們要丟命,你們笑什么?假惺惺哭什么?
有些不禮貌了�。�
“陛下�。�!”突然有人嚎一嗓子:“臣敢私吞公田,自然是因為朝中有人為臣大開方便之門啊!”
京官們腿腳發(fā)軟,差點又跪下去。
誰!
誰想害他們!
小白澤都放過他們了,到底是哪個王八蛋,謀害朝廷命官!
認真一看,發(fā)現(xiàn)出聲的是一位致仕官員——就是被小白澤吐槽說穿得比錦雞還鮮艷的那個。
再一看,對方也正憤憤地看著他們,明顯心理活動是:既然你們幸災樂禍,別怪我玉石俱焚。
京官們一片無語,只想舉個牌子,上面大寫一個“冤”。
老皇帝滿臉高興:“那你說說,有誰?”
錦雞兄張口就是:“蘇鎮(zhèn),他曾是陜西都督僉事,如今官任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
【錯了錯了!就在一年前,因為跟著永昌侯征倭有功,升成后軍都督府都督同知了!從一品呢!】
老皇帝瞥那錦雞兄一眼:“錯啦�!�
錦雞兄愣�。骸笆裁矗俊�
老皇帝耐心糾正他:“現(xiàn)在蘇卿已經是都督同知了,升職有一年了�!�
錦雞兄不慌不忙地說:“陛下恕罪,臣之前為了避免有人發(fā)現(xiàn)蘇同知任陜西都督僉事時,對臣在陜西拿取公田一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已刻意許久不曾關注蘇同知的消息,才鬧此笑話。但的的確確是蘇同知包庇了臣……”
【誒?沒有這回事啊�!吭S煙杪一琢磨,恍然大悟:【我懂了,這就是拖人下水,隨便攀咬吧?】
老皇帝滿臉平靜,甚至對錦雞兄的反應有些欣賞。
——當然,欣賞不妨礙他下刀子。
雖然這人不知道朝堂上誰干凈誰不干凈,但此刻栽贓嫁禍,把水搞混,說不定可以借助涉及的人多,反過來讓他這個皇帝有所顧忌。
倒是有幾分急智。
可惜他不知道許煙杪的存在。
蘇同知感激地看了一眼許煙杪。
雖然他沒做這事,但是歷史上又不是沒有冤案,萬一陛下殺上頭了,或者滿心滿眼只想著用此事威懾其他人,未必會仔細去查他有沒有干這事。
還好還好,還好有小白澤!
【攀咬這種莫須有的事情應該沒效果吧?感覺老皇帝是鐵了心要整頓官場,應該會把每件事都查清楚?】
【攀咬這個事,還不如去攻擊蘇同知作風奢靡到死人都不放過,自己家族墓地,四代人九座墓,什么時候缺錢了就刨一座。好多金子呢!】
“……”
蘇同知哀怨地看了許煙杪一眼。
許郎,你就不能讓人多高興一會兒嗎?
同僚們驚訝地看著蘇同知。
難道是放了很多黃金陪葬?他家先輩這么有錢的嗎?
【哇!】
【因為他爺爺那一代有些富貴,爺爺本人又很喜歡黃金,就把家里的墳翻修一遍,還把尸體挖出來,哪里缺了爛了就給哪里用黃金裝器官,上到給自己爹裝了兩只黃金眼,一條黃金胳膊,下到給自己夭折的六歲的女兒,死之前掉的門牙的那塊缺口,搞了一顆黃金牙。】
【所以別人缺錢了是跪求祖宗保佑,他缺錢了是隨機熔個祖宗?】
【這,怎么說呢,求人不如求己……?】
同僚們:
(⊙o⊙)
還有這種操作?!
第157章
天統(tǒng)消消樂(七)
【說起來,挖墳掘墓這個罪名可是和故意殺人在律法上等同,哪怕大赦天下的時候都不會赦免惡意毀壞別人墳墓的人�!�
【那,如果挖的是自己家祖墳的呢?】
許郎困惑。
然而在場不少熟悉律法的人已經下意識默念了:諸為人子孫,或因貧困,或信巫覡說誘,發(fā)掘祖宗墳墓,盜其財物,賣其塋地者,驗輕重斷罪。
也就是說,你就算是挖自己家的墳,那也是“大惡”之罪。
不過好消息是,挖自己祖墳是享受大赦天下的減刑待遇的,能從殺頭減成刺字后遷到遠方屯種。
坐在蘇同知身邊的官員誠懇地安慰他:“你要不要好好吃點?陛下應該也不介意你現(xiàn)在旁若無人的開飯了�!�
——畢竟可能是最后一餐好飯了。大牢里的飯菜可不好吃。
然后就看見蘇同知好似一副困惑模樣:“什么好好吃點?”
官員看了他兩眼,摸了摸下巴,語氣篤定:“你早就想好暴露后怎么脫身了�!庇趾闷妫骸澳隳茉趺醋�?”
這事高低也能被抨擊個不孝——在官場上,不孝這個戳一蓋上,想翻身就難了。
我大夏自有國情,以孝治天下!
“怎么我祖宗就沒有如此遠見呢?”老皇帝在主位小聲嘀咕。
他絕對不會惡意對待祖宗的尸體,先拿了金子,等以后富了再給他們打一個裝回去嘛!
蘇同知對著好心的官員笑了笑,低聲請旁邊站立的錦衣衛(wèi)帶來紙筆,東西到位了就埋首在桌上寫字。
好心官員心里嘀咕起來:嗯?難道是打算自首?這倒確實也算一個處理方式了,只是不太精妙。
然后探頭一看:“……”
表情逐漸從呆愣到瞪大眼睛到微微張開嘴。
只見紙張上寫了一個故事,主人公當然是蘇同知本人。
詳細描寫了當年戰(zhàn)亂,蘇同知為了供養(yǎng)年邁老母,決定埋兒奉母,祖宗深感其孝道,夜半托夢,叮囑這大孝子去開自己墳墓。蘇同知開墳開棺,發(fā)現(xiàn)祖宗的尸骨變成了金身,蘇同知作為大孝子,當然不會動祖宗的尸骨。又立刻埋了回去。于是,當晚祖宗又來了,在夢里表達了自己對蘇同知的欣慰,同時又訓斥蘇同知,不拿祖宗金身,是想餓死母親,活埋兒子嗎?蘇大孝子不得已,含淚融了祖宗尸體——這么一個孝感動天,可歌可泣的故事。
好心官員:“……”
離譜嗎?
離譜。
假嗎?
一眼假。
但是大夏這樣的孝行故事比比皆是。比它更夸張的都有——比如某某孝順父母但缺錢,神仙踏云而來,獎勵給孝子黃金,讓他能夠好好侍奉父母。
還比如某某父親溺水身亡,某某在江邊號哭三天,痛不欲生,投水而死。然后水里龍王感動其孝行,送對方還魂。
什么聞雷泣墓、什么哭竹生筍、什么臥冰求鯉、什么扼虎救父……反正只要你敢編,并且能夠成功擴散,你就能以孝悌聞名天下,朝廷也會對你進行嘉獎。
——忠臣孝子,忠和孝通常是捆綁式出現(xiàn),朝廷宣揚和鼓勵孝行,其實就是在側面鼓勵人民對朝廷的忠心,好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
總之,只要陛下不是非要辦了蘇同知,埋兒奉母的故事出來后,陛下就能有個臺階,合理地不去追究其侮辱先人尸體這個事了。
好心官員目瞪口呆了一會兒,真心實意地表示:“閣下真是孝子賢孫。”
蘇同知繼續(xù)奮筆疾書,鉚足勁兒將蘇大孝子的故事寫得繪聲繪色,等著出去后就將其宣揚天下。
——順帶著,把祖墳偷偷遷走,免得被別的盜墓賊摸進去。
*
而錦雞兄并不知道自己沒能攀咬蘇同知成功。
他開始去咬第二個:“除此之外,臣囤積那么多糧食,總要有個銷口,蘇同知為臣的售糧車隊發(fā)了路引,大開方便之門,當時陜西的各州知府皆有參與!”
“有當初的青州知府宣瑄!”
【假的,他沒干。】
錦衣衛(wèi)記下來,在名字后頭打了個圈圈。
“有平涼知府高居靜�!�
【假的,這個也沒干。】
錦衣衛(wèi)記下來,繼續(xù)在名字后頭打了個圈圈。
“還有鳳翔知府宋炤。”
【這個!這個是真的!】
錦衣衛(wèi)迅速記下來,高興地在自己的業(yè)績人頭后面打了個紅勾勾。
“還有監(jiān)察御史吳真恕�!�
【真的!這個也是真的!】
監(jiān)察御史那是錦雞兄沒致仕那會兒了,現(xiàn)在已經官任京兆尹兼太子賓客的吳真恕,此刻像被雷劈了。
頂著同僚古怪的目光,瘋狂轉動腦子,試圖給自己開脫。
‘只是默許對方侵占公田而已,問題不大,好好運作一番,頂多就是瀆職……’
【嘖,真是個人渣,和妻子吵架,直接把懷孕八個月的妻子踹流產了。這種人渣真該死�!�
【還好還好,雖說七活八不活,但是運氣好,人沒事�!�
同僚們的目光更古怪了。
吳真恕把手臂一抱,面色自然。
——不就是打妻子嗎?當官又不講究私德,大不了被當三五個月的談資。
就是可惜了,聽大夫說,那似乎是個男胎。
【不過,老皇帝居然還放心讓他當太子賓客?讓他來教導太子禮儀,規(guī)誨太子過失?教導什么?教太子一腳把太子妃踹流產嗎?】
吳真恕臉色一下子就陰郁起來。
他下意識看向老皇帝,果真見陛下皺眉望著他,似乎在打量和思索什么。
實際上,老皇帝只是在想:就太子那玩意兒,還會被影響禮儀?他有禮儀嗎?
但吳真恕不知道,他只是心里咯噔一聲。
難道……別��!
老皇帝瞅了他一眼,也懶得再磨嘰下去了,順勢打斷錦雞兄:“吳真恕?你說的是真的?”
錦雞兄眼睛一亮,直接說:“陛下!臣所言皆是真相!”
老皇帝用嗓子哼了一聲,也沒有拆穿他,只是借這個機會快刀斬亂麻:“傳旨——剝去吳真恕京兆尹兼太子賓客之位!”
吳真恕:“陛下�。�!”隨著他條件反射地大叫,肚子上那三層歲月痕跡就抖了三抖。
然而這位曾經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此刻接觸到老皇帝平靜的目光后,怎么也不敢說出接下來的話,顫巍巍地跪下去,膝蓋骨頭咔咔響。
“且�!�
老皇帝漆黑的瞳孔還倒映著丞相府大廳喜慶的紅門,門上鐵鎖泛著冷光。
“由于其在職期間,包庇紳衿私吞公田,當處死!于門口執(zhí)行!”
竇丞相:“?!”
等等——
那是我家門——
【誒?門口,是漏了午門兩個字嗎?】
許煙杪正茫然著,旁邊梁瑞眼疾手快,捂住他耳朵。
許郎:“誒?”
那癱軟在地的吳真恕直接被錦衣衛(wèi)拖出去,手起刀落,丞相府大鐵門旁邊兩頭石獅子朝天張著大嘴,人頸噴血徑直飛濺進了獅子口。
但錦衣衛(wèi)也不是專職的劊子手,下刀總有些差錯。所以……
“啊——”
吳真恕的慘叫聲叫得人心里一激靈,雞皮疙瘩從脖頸一直蔓到耳根子底下。
梁幼文估摸著人是砍了兩次才死的,眼睛幽怨地看向親爹:爹!你真是親爹,不管自己兒子,倒是管別人兒子去了!
——他都沒反應過來這事,壓根沒來得及捂耳朵。
梁瑞不慌不忙地收手,瞥見兒子目光,把臉一板,不茍言笑:“三十多歲的人了,閱歷白長,便是不知有慘叫,見我捂人耳朵,也不機靈著點�!�
梁幼文眼神一個漂移,默默低下了頭。
許煙杪正小聲地對梁瑞道謝時,大門重新打開,錦衣衛(wèi)撒一地燦燦月光進來,照見身后都是血腳印。
“陛下,罪人已伏誅。”
老皇帝點點頭,轉頭看向錦雞兄時,發(fā)現(xiàn)對方臉色都變了,變得有些慘白。
免不了惡趣味:
這人想到了什么呢?是覺得前面的幾個人朕都沒動靜,只有這一個被推出去斬了,猜朕是不是早就查清楚誰才是真的包庇者,剛才是在坐看他跳梁?
還是覺得朕什么都不知道,但選擇了包庇同樣是京官的蘇鎮(zhèn),所以會為了蘇鎮(zhèn)出頭,把他殺了滅口?
便兩指夾著剝皮刀刀身,“锃”地一彈。在刀鳴之中對著錦雞兄似笑非笑:“還有嗎?”
錦雞兄喘了口氣,好半天都沒再說話。
然而京官們沒有覺得可以喘口氣了,可憐且熟練地偷偷拿眼角去瞟許煙杪,生怕對方突然冒出來一個:有呀有呀!我知道!
*
無人注意的地方,第五昂鎮(zhèn)定地跪在原地,但無聲無息地讓自己的存在感變低。
他現(xiàn)在不求翻盤,只求事態(tài)發(fā)展不會更嚴重。
然后就收到了同樣是致仕官員的常熟縣致仕知縣徐景星的試探:“第五學士,你為官多年,想來手中也有不少人的把柄吧?”
第五昂面無表情:“你想干什么?”
徐景星正要說話,又被第五昂打斷:“不管你想干什么,別拉上我�!�
徐景星也沒惱,理了理衣服,十分得體地說:“第五學士就甘心這么死去?你死了不要緊,九族陪葬也不要緊,但是你那兒子,可還沒享受夠吧?”
第五昂肉眼可見地臉色一變。
徐景星:“聽聞令郎飯要吃揚州運來的野鴨香粳米,吃肉一定選肋條,吃牛一定燉牛尾,那豬腳,但凡有一點兒毛根都要大發(fā)雷霆。如此考究飲饌,想必不愿離開這美妙人世?”
這次,到嘴邊的拒絕被第五昂咽了回去。他依舊沉默著不說話,徐景星便壓著嗓子自顧自說:“陛下確實很有魄力,可倘若牽連者不止幾萬人,若是破十萬呢?法不責眾,他還能都殺了不成?”
第158章
天統(tǒng)消消樂(八)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事態(tài)沒有真發(fā)展到某一步時,都會覺得“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在大部分人眼里,皇帝殺個上萬人就頂天了吧,再多下去,豈不是要血流成河?
于是第五昂和徐景星對視一眼,悍然出擊。
徐景星先開口,開口之前還看了一眼第五昂,示意自己不是想要蹲在后面,然后送他去死。
“陛下,臣曾于陜西當過候補知縣。”
老皇帝瞅著這人明明像是老鼠見了貓,手還在發(fā)抖,站到他面前時,還要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干脆給他一個機會:“你說�!�
徐景星面對著那銳利目光的打量,心一提,牙一咬,豁出去了:“朝廷為了供應河西走廊駐軍的軍糧,特允商人購米運至甘州,朝廷支給米價及運費——陛下,有人會借此騙取朝廷銀兩�!�
老皇帝冷笑一聲,竟不意外:“有誰?”
徐景星:“陜西各州縣官員會做,臣也做!王府、駙馬府也有人做!還有中央朝廷的官吏……”
老皇帝:“……”
【哇偶!】許煙杪驚嘆:【怪不得要跳出來,偷……還是騙?反正就是拿了老皇帝的錢,這是怕自己被查到啊�!�
第五昂冷不丁開口:“陛下可知童生試為何過者繁多?”
第五昂:“無他,唯使錢爾�!�
第五昂:“童子不必背四書五經,只需要背幾篇程文,套夠兩三百字,便能錄取。”
第五昂:“富貴人家只要給錢,案首也能內定�!�
就這兩個人,就這幾句話,直接把這場丞相釣魚游戲,推到了就連竇丞相都預料不及的高度。
一個是戳中了老皇帝最在意的錢。
一個是直指科舉的根。
禮部尚書額頭滲出了一些汗水:“瘋了……都瘋了……”
這是生怕陪葬的人不夠多?
今日無風無雨,月華滿天。
老皇帝看著這兩個人,從神態(tài)到語氣都很冷靜:“朕知道了。一個個說——徐景星,你先�!�
第五昂行了一禮,退到旁邊。
徐景星清了清嗓子:“朝廷為了這個運糧設定了一整條防騙線……”
老皇帝揮揮手:“這個我比你更清楚,你直接說怎么騙的�!�
徐景星便道:“商人將糧食運過黃河,官吏在渡口進行檢查,檢查完畢后封裝入袋,封頭標明斤數(shù)米樣,并發(fā)給商人勘合(憑證)�!�
徐景星:“然后,官吏再將封頭重新裁下,用羊皮筏子將米糧再偷運回黃河的另一岸,然后再過一次河,反復誆騙封頭與勘合。想騙多少就過多少次河,最后拿著空袋子到甘州倉,以封頭和勘合上報米價與運費�!�
許煙杪進行總結:【也就是說,糧沒給,還能從朝廷那里薅羊毛�!�
【還有商人……估計除了真的商人,還有偽裝成商人的人吧�!�
【這可是軍糧啊!】
【之前誰偷偷對軍糧下手,被砍了來著……哦!永昌侯的義子!】
原本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是木在座位上,絕對不亂跳的永昌侯有些絕望地看了許煙杪一眼,內心哀嚎:
‘能不能放過我��!我已經知道錯了!再也不收那么多義子了!打個商量,咱能不提這個事了嗎!’
‘就算要提,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口永昌侯的義子,直接上他的大名啊!沒必要回回提一嘴咱的!’
‘你是不是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告訴你啊!什么大名什么字,我連他過家家時喜歡自稱宇宙無敵大將軍都告訴你!’
永昌侯在一眾同情的目光中,努力把自己那好像棕熊的身高往椅子里塞一塞。
老皇帝現(xiàn)在懶得去關注永昌侯了,他往桌后一坐,雙手撐起下巴頦兒:“說說,都有誰?”
徐景星竹筒豆子那般全部倒出來——他確實對此門兒清,因為他就是位屬甘州西安的候補知縣!
老皇帝對此,只有一個字:“查!”
錦衣衛(wèi)指揮使捧著冊子,一個個把名字記下來,如果哪一個被許煙杪在心聲提了有沒有做過,便在那些名字下面打圈或打叉。
問完這個,老皇帝又看向第五昂:“童子試這又是怎么回事?”
第五昂早已打好腹稿:“陛下可記得八股文?”
老皇帝淡淡“嗯”一聲。
那是前朝中后期那會兒的事情�?婆e從開創(chuàng)到如今,已有千年,制度從粗糙到成熟,上升渠道確實完全打通了,但科舉該出的題也都出得差不多了。
——四書五經就那么點內容,可以說,千年里,每一個字都被反復考過了。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答題時奪得考官的青睞,考生們的引用直往標新立異方向狂奔。
從史書到六子,從佛經到道藏,再劍走偏鋒一點,直接自己編一句名言說是某某說過的……當然,這僅限于平日里量廣的人,更多的是從小到大只讀四書五經,別的看都不看,因為“考試不會考”。
在前朝中后期,科舉世家已經總結出來一套學習規(guī)劃了:
八歲未入學之前讀《性理字訓》。八歲之后:先讀《小學》,而后是《大學》,再然后是《論語》《孟子》《中庸》《孝經刊誤》,緊接著是《易》《書》《詩》《儀禮》《禮記》《周禮》《春秋》并《三傳》;十五歲后再讀《四書注》《論語集注》《孟子集注》這些。
只要從小到大按照這些來學來背,基本不用怕考試了。
——學渣除外。
但這樣子考試,造成一個很嚴重的后果……
第五昂:“前朝自文帝以來,盛行八股,考生不識‘三通’,不觀‘四史’,便連梁祖、楚宗,都不知是哪一朝皇帝�!�
——換成平行世界,就是大部分考生不認識漢祖、唐宗。
許煙杪:【哦!懂了�!斑@部分考試不考,我們跳過�!薄�
第五昂:“且,寫文章必用典、必成語、典必生僻,語必……能用生僻的字,便不用常用字。能用古體字,不用俗字。能用豭豝,絕不用公豬母豬。”
許煙杪:【嗯嗯!明白�!皩懹⒄Z作文盡量用高級詞匯,用長難句�!薄�
說著,第五昂順手寫了一行字:蠖略蕤綏,漓虖幓纚。
老皇帝:“什么意思。”
第五昂:“夸耀天子車乘龍行之貌,車飾之美�!�
許煙杪:【暗諷天子農民出身,不認識生僻字?】
老皇帝:“……”
高鐵柱面無表情地做出評判:“狗屁不通�!�
【是啊是��!】這里也有個不學無術的在瘋狂搖旗吶喊:【就不能夸得簡單易懂一點,連老農都看得懂嗎!賣弄什么賣弄呢!】
高鐵柱在心里瘋狂點頭。
跟著高鐵柱一起從底層打拼上來的一眾高官同樣在心里瘋狂點頭。
天知道他們當初打天下,面對襄陽賊的戰(zhàn)書,對著上面的“鬯、爨、鱻、麤、鑿、篪、黼、巇、袠、囮、茝……”一個字一個字地翻意思,翻得有多狼狽。
就算是去問讀書人,還有不少讀書人念得結結巴巴,很多字都不認識。
【還好還好,這次科舉當考官,我看卷子的時候,好像沒有看到什么生僻的字?不然可要丟臉了�!�
丞相與六部尚書相視一笑。
老皇帝咳嗽一聲,捻捻胡子,得意洋洋:“那為何本朝,又無這般情形了呢?”
第五昂一眼就看出來陛下是想要他歌功頌德……關鍵是,撥亂反正,掃清那股子流行佶屈聱牙文體歪風,還真的是這群泥腿子的功勞。
“自然是因為陛下、丞相,還有諸位尚書……”
第五昂:“禁止八股文,禁止文人于奏章中賣弄文采,科舉時凡是文章用詞生澀者,絕不錄用�!�
到底需要淺顯到什么地步呢?天統(tǒng)五年,大夏第一次開科舉時,丞相親自監(jiān)考,當時有考生開頭寫“天地軋,萬物茁,圣人發(fā)”,直接就被批判為用詞怪異生澀,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