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系統(tǒng)一驚。
準確來說是撞到她殺人逃逸現(xiàn)場,葉箏不太能確定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目睹她殺了她的大伯父。
十二歲那年她參加了當時還是大法官的伯父的生日,卻意外聽到了有一位血花事件受害者的親屬不滿判決,還在堅持上訴,大伯父為了自己的名聲雇人殺了那位上訴者,偽裝成失足落水。
“你知道的,十二歲的孩子正處于一個很沖動的年紀,當時我的異能覺醒不久,還不能恰當控制�!�
“他被我用異能淹死在了水池里,看起來就像是喝醉了失足落水。”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
葉箏敘述的語氣十分客觀,“我做完一切后正要離開水池邊,然后我撞上了基蘭,他讓我小心一點�!�
【聽起來沒有毛病,大人經(jīng)常會這樣勸告到處亂竄的小朋友。】
葉箏目視前方地往教堂里走,眼神余光卻一直注意著那道高大的白袍身影,這個男人連背影都透著從容優(yōu)雅的氣度,和當年一模一樣。
“不,當時我第一反應是——他讓我做事小心點。”
系統(tǒng)噎住了,它半晌說了一句。
【以他的人設,有這個可能�!�
葉箏的嘴角漾起了一絲笑意,算是劇透嗎?看來基蘭果然是一個重要人物。
基蘭帶著眾人經(jīng)過了大堂,里面擠著一群精神不安的普通人,在希望神的彩繪下,神父修女們正穿梭其中,予以幫助,一切看起來井井有條。
“打理得不錯�!�
皇太子予以肯定,進入西區(qū)那么久后,他難得有點好臉色。
基蘭招來了一個神父,讓他帶著受傷的騎士們?nèi)ブ委熜菹�,隨后看著皇太子、圣女二人,道:“兩位大人,隨我來吧,我知道你們一定有很多話想問我�!�
塞克斯和葉箏對視了一眼。
深邃潔白的走廊里,白袍主教一邊走著,一邊笑道:“噢對了,還有一位小朋友也在那里呢,說不定你們還是朋友�!�
基蘭帶著兩人來到了一扇緊閉的門前,手往前一推。
“他叫裴西,你們認識嗎?”
裴西正在房間內(nèi),他抬頭看著墻上華美的壁畫,神情恍惚,手下意識地撫了上去。
真奇怪,這幅壁畫讓他有種奇怪的熟悉感,是因為贊美希望神的畫作都是采用相似的主題和畫技嗎?
吱——
陳舊的門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音,裴西被燙到一般收回手,看向門口。
然后,他看見了兩個讓他心情極度復雜的人。
裴西先是看了一眼塞克斯,這位皇太子一如既往的姿態(tài)高傲,他克制住自己的表情,目光又移向了皇太子身邊的少年。
今天她沒有穿著圣女標志性的長裙,而是一身利落的褲裝,少了無害的柔善,多了一絲凌厲。
至此,溫柔又狡黠的朝昧和憧憬中高潔圣女,兩道身影徹底重合到了一個人身上。
葉箏。
自從上次她丟棄了朝昧的偽裝,在黑龍尸身上舉起神劍后,裴西總算又見到了她。
他難以描述兩人的關(guān)系,曾經(jīng)他一廂情愿認為兩人是朋友,而現(xiàn)在……是敵人嗎?不,似乎也不是。
裴西唯一確定的是,他和葉箏之間,不可能再成為朋友了。
?[105]第
105
章
當葉箏看到裴西的那一刻,她確認自己走進了主線。
這個大教堂果然是劇情的關(guān)鍵點。
“裴西?”
塞克斯盯著黑發(fā)藍眸的少年,語氣不善,“誰允許你進來的?”
西區(qū)被封鎖了起來,裴西這種普通人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
真是見鬼,為什么這小子總是會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他前進的道路上?每次看到他,塞克斯心里一陣窩火。
“我只是來找朋友,她被困在了西區(qū),沒有和帝國官方作對的意思�!�
裴西解釋道,這次他不想與塞克斯為敵。
在這里遇見塞克斯或許不是一件壞事,他作為帝國皇太子肯定也是來解決西區(qū)問題的,這次他們二人不存在沖突。
“哈哈大家果然都認識,這很好,危機時刻需要人們團結(jié)起來,你們都是帝國未來的希望啊�!�
基蘭頗具親和力地眨眨眼睛,像是一位和善的長輩,欣慰地看著三個孩子。
葉箏眼皮一跳,視線隱晦地看了一眼白袍男人,她現(xiàn)在對“希望”這個詞格外敏感。
“不要廢話,把你知道的事情通通講出來�!�
塞克斯打斷了基蘭寒暄的話語。
基蘭面對皇太子毫無禮貌可言的態(tài)度,臉上也沒有露出一絲不喜的表情,眼神總是帶著十足的包容感。
塞克斯接觸到基蘭的眼神,下意識地皺眉,他厭惡這個男人過于親切的態(tài)度,仿佛他是什么需要愛護的小輩一樣,莫名讓他感到惡寒。
這是葉箏第一次和塞克斯有了同樣的想法,她若有所思地低下頭,難道因為他的神態(tài)有點像溫簡嗎?
不,他和溫簡不一樣,溫簡看似溫和親切的神情中,總藏著一絲掩飾不住的虛偽和矯揉造作的油膩,但這個基蘭的表情是無懈可擊的,就像他的溫柔、親切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樣。
葉箏又悄悄抬起眼睛琢磨,心想在他面前,自己苦心練就的圣女招牌表情都顯得稚嫩了。
略顯陳舊的房間里,男人的嘆息聲落地,他講述起這段時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一個多月前,西區(qū)的白金郡變得多霧,雖然有點不符合往常的天氣狀況,但人們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照常生活著。
三周前,在一個多霧的早晨,西區(qū)治安局收到一個讓局長驚掉下巴的消息,西區(qū)總管元先鳴先生死在了去往市政會大樓的路上,據(jù)司機的證言,他在車子后座突然一陣心悸,喊著要下車,一推開車門,人就栽倒了下去。
后續(xù)調(diào)查,疑似霧氣導致污染物難以擴散,不少居民都因此舊病發(fā)作,走在路上呼吸不過來導致死亡并不罕見。
兩周前,總管夫人周蕓女士前往市政會大樓,整理丈夫的遺物,就在這一天,濃霧隔絕了整個西區(qū),讓西區(qū)成為了孤島一樣的存在。
聽到這里,葉箏先是禮貌地舉起手,然后才開口打斷道:“您特意提到了這位周蕓女士,她和這件事有關(guān),對嗎?”
她剛剛與周蕓交手,得知了她似乎是這場災難的幕后黑手,順便告知了塞克斯,但沒有和基蘭提起過這件事情。
基蘭點點頭,語氣略顯悵然,“當然,我們認識,我去元家做客的次數(shù)可不少,她原本是一名值得尊敬的女士。”
“原本?”
裴西進入西區(qū)后就來到這所教堂,并不知道這位周蕓女士的存在,但他也聽出了基蘭語氣中微妙的可惜。
“是她引發(fā)了這次的災難——對了,你們撞見了她?”
葉箏抬眸,正好撞上了基蘭詢問的眼神。
裴西也順著基蘭的視線,看向葉箏。
她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說道:“閣下真是敏銳,我們隨皇太子殿下進入西區(qū)后先去了市政會大樓,遭到了周蕓的襲擊�!�
基蘭的面上閃過一絲驚愕,隨之而來的是肉眼可見的欣喜和贊揚,“啊,真不愧是……我們?yōu)榱藢Ω端�,教廷騎士已經(jīng)損失了一大半,連她的影子都傷不到�!�
“你們真是讓人刮目相看的、偉大的孩子……”
塞克斯再次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肉麻的話,“所以,這個周蕓到底干了什么?她怎么做到的?”
“資料上顯示她分明是無異能的普通人�!�
他將資料丟在基蘭面前的桌子上,基蘭拿起了那份資料,目光掃了一眼,而后忽然停住,像是在認真地盯著某處。
葉箏站在他的對面,一直在細心觀察著他,可惜這個角度無法得知基蘭到底在看資料上的什么。
基蘭沉重地嘆氣,將資料倒扣在了桌面上。
看著他下意識的動作,葉箏微微挑眉,這個倒扣的細節(jié),說明資料里很可能有讓他不喜的、或者是不愿多看的東西。
“周蕓是為了她的女兒,元愿�!�
基蘭輕聲道。
聽到陌生的名字,裴西和塞克斯同時皺眉,略有疑惑地看向了白袍男人。
“西區(qū)被濃霧徹底包圍后,所有的信息都無法發(fā)送了,我們派去向外面求助的人再也沒有回來過,應該都被周蕓解決了�!�
“所以我無法告知帝國,事發(fā)后,周蕓向我交涉過,她以整個西區(qū)為要挾,讓教廷復活她的女兒,死在詭域里的女兒——這怎么可能呢?”
“讓元愿回來,即便是擁有那種力量的溫簡,也不可能做到的�!�
基蘭聳聳肩,“至于周蕓為什么突然擁有這么強大的力量,我們也不知道,聽說有人的異能覺醒得晚,說不定她就是這種罕見的情況�!�
裴西不解地問道:“閣下,周蕓的女兒怎么死的?她為什么會對教廷提出這么無理的要求?”
這一切聽起來實在是匪夷所思,一個失去了女兒的母親,突然爆發(fā)了足以困住整個西區(qū)的力量,就為了復活女兒的愿望?
裴西覺得這其中的邏輯有哪里不對,他直接問道:“就算是為了復活女兒,周蕓也應該向帝國皇室交涉,向擁有超強治愈能力的教皇交涉,而不是封鎖了那么久,直到外面的人發(fā)現(xiàn)西區(qū)不對勁�!�
在場的三人同時帶著疑惑看向白袍男人,只見基蘭像是痛苦地閉上眼睛,睜開后,他看向了在場唯一的女孩。
“周蕓的女兒元愿,是因為憧憬著你而死的。”
基蘭嘆息般的話音落下,裴西和塞克斯面色一愣,隨即看向了葉箏。
葉箏此刻的神情也有些怔然,她連敬語都忘了說,“你說什么?”
“圣女的偉績傳遍了整個帝國,她以女子之身舉起了象征救世的神劍,她組建了帝國第一支女性騎士團,她的事跡是多么令同齡女孩向往振奮��!”
“元愿推掉了家里安排好的親事,她主動找我,說希望自己能像圣女一樣能為大家?guī)椭�,我準許她加入了教廷的隊伍,進入詭域歷練,然后意外發(fā)生了……”
基蘭的聲音越發(fā)苦澀,頭越來越低,像是無法再說下去了一樣,在場的三個少年一時也沉默無言,尤其是葉箏。
忽然,他抬起頭,目光顫抖地看向葉箏,“不,我絕對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是一個好孩子,元愿也是,我從來不認為女人的歸宿是丈夫,她們應該是屬于這個世界的,你們的存在是延續(xù)希望的關(guān)鍵啊!”
基蘭俊美的面容布滿悲傷,他勉力吐露著模糊的字眼,“圣女,你和元愿都是好孩子,你們都沒有錯,周蕓……我希望她節(jié)哀,可她卻殺了丈夫,殺了那么多人,我已經(jīng)無法理解這個老友�!�
他注視著葉箏,神情悲嘆,一雙溫柔的眼眸黯淡。
“她大抵是瘋了,才會因為元愿的意外做出這么瘋狂的事情。”
一個“瘋”字,仿佛是解釋周蕓行為的最佳字眼。
葉箏神色木然,她很少在人前這般面無表情,裴西和塞克斯不約而同看向她,表情欲言又止,像是想勸慰她一樣。
“葉……圣女大人,元愿小姐的死只是意外,這是她自己的決定�!�
裴西猶豫地安慰著。
“你難道在自責?別這么愚蠢�!�
塞克斯皺眉道。
兩道男聲像是耳邊轉(zhuǎn)瞬即逝的風,甚至沒有在葉箏心里留下一絲漣漪,她壓根沒注意到身旁的兩個少男對她說話了。
葉箏此刻很憤怒,面無表情已經(jīng)是她用盡全力的表情管理,黑眸壓抑著翻涌的情緒,反而看起來格外亮。
她沉默了許久,在場的三人都耐心地等著,直到她重新提起了嘴角,話語平靜。
“對于元愿小姐的意外,我很抱歉,我敬佩于她的選擇,但那份決心氣魄與我無關(guān),我想她早就想那樣做了,要是歸于我的原因,反而是對她勇氣的褻瀆�!�
基蘭意外地看著面帶微笑的圣女,像是沒想到她這么快恢復了正常的神態(tài),甚至看上去根本不為所動。
“我唯一覺得愧疚的是,我該早點來的,早點阻止這一切�!�
當葉箏說到這一句時,她低下了頭,從基蘭的角度看,黑色碎發(fā)掩蓋住了女孩的表情,不知道她此時是懊悔、低落還是脆弱。
基蘭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點安慰的話,葉箏看了一眼掛在房間上方的時鐘,說道:“時間不早了,我看基蘭主教今天提起舊事,悲傷到不能自已,不如先休息一會兒,整理好情緒,我們再接著討論吧�!�
“關(guān)于這件事,我想您一定還有遺漏的細節(jié),這對于我們處理西區(qū)的危機,或許會是關(guān)鍵�!�
看到葉箏抽離出了基蘭悲傷的敘事中,反過來主導起談話的節(jié)奏,裴西這才略帶探究地看向基蘭,他也覺得基蘭一定還隱瞞了什么,比如為什么想要復活女兒的周蕓不向帝國皇室和上城區(qū)教廷求助,反而封鎖了西區(qū)?只是因為周蕓瘋了?
塞克斯盯著白袍主教的目光帶著審視,他不久前才見過周蕓,那個女人看上去不像是失去理智的瘋子,她比起那群廢物官員還要縝密聰慧許多。
剛剛差點被這個基蘭帶歪了,他們的焦點莫名其妙就轉(zhuǎn)移到與西區(qū)事件無關(guān)的葉箏身上,現(xiàn)在想來,是這個男人的真情流露,還是故意想要模糊重點?
裴西和塞克斯默契地一同懷疑了起來。
面對三人的目光,基蘭也沉默了下來,好一會才露出了勉強的笑容,“我們的圣女說得對,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先休息吧,房間都為你們備好了。”
湯圓獨家文件
塞克斯懶得再待下去,第一個推開門離去,裴西禮貌告退后也離開了,臨走前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這個房間。
葉箏沒有動。
她從裴西的小舉動里,注意到裴西對這間房間似乎有些留意,她略略環(huán)視了一圈,這間房間有些陳舊,看起來不常用,最里面擺著大床,大概是間客房,除此之外,她沒有看出什么特殊的。
“不去休息,是還有話想對我說嗎?”
基蘭平靜溫和地注視著少年,房間內(nèi)只剩下兩人了。
“如果剛剛的話冒犯到了你,我表示抱歉,我的本意絕對不是責怪你們這些勇敢的女孩們,相反,我一直很欣賞你這樣的勇敢而正義的孩子�!�
“我絕對不是你的敵人,五年前,我們就已經(jīng)站到了同一條戰(zhàn)線了,不是嗎?”
葉箏褪去了矯飾的微笑,眼神冷沉,基蘭果然在那場宴會上目睹了她殺人!
“別這么看我,要是我是壞人,葉箏,你就不會有機會成為圣女了,誰能想到高潔正義的圣女在十二歲那年親手殺害了自己的大伯?”
“但我理解你,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我們總是需要一些不那么光明的手段,對嗎?”
高大俊美的白袍主教走近了葉箏,在她耳邊喃喃道:“我們是一類人啊,圣女。”
語氣親昵得讓人作嘔。
葉箏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頭,學著他的模樣,在他的耳邊輕聲道:“可惜,你的不那么光明的手段,沒有讓帝國變得更好,反而帶來了麻煩�!�
基蘭面色微變,他緩緩退步,眼神有些發(fā)冷地盯著葉箏。
“不要自作聰明,我不想傷害你,但我也絕不允許有外來者破壞這一切……”
“外來者?”
葉箏歪頭,語調(diào)微微上揚,打斷了基蘭的話。
她忽地從口袋里抽出一把小刀,在基蘭訝異的眼神中,猛地劃開了右手掌心,鮮血涌流,露出深可見骨的傷痕!
葉箏舉起滿是鮮血的右手,略微抬起的面容露出了傲慢的微笑,眼神有些微妙的輕蔑。
“基蘭,你讓教廷的實驗失控了,知道你究竟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嗎?”
白袍主教略帶冷酷的神色先是劃過了一絲疑惑,隨后他盯著圣女流血的掌心,熟悉的、誘惑般的氣息涌向了他——是龍骨的氣息!
他的面容愣怔了好一會兒,隨后爆發(fā)出喜悅,高興到連英俊的臉都扭曲了,他快步靠近了葉箏,眼神癡迷地看向她的右掌。
“怪不得、怪不得是你拿到了希望神的神劍……我們的方向沒有錯!”
“是溫簡給你植入的嗎?啊,他總是這樣自作主張,不過這一次我不討厭他的自作主張。”
葉箏在基蘭失望的目光中收回了右手,她厭惡地退后了一步,基蘭沒有因此失望,看向她的目光更加狂熱了。
“啊是我失禮了,我只是太高興了,為這個充滿希望的世界而高興�!�
基蘭神情驚嘆著。
葉箏冷冷地看著白袍男人,她賭對了,基蘭是教廷在西區(qū)進行龍骨實驗的負責人。
而這次西區(qū)的事件,周蕓、元愿、露琪……全都和實驗有關(guān)。
“基蘭·阿斯頓,把你知道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告訴我,我有權(quán)知道西區(qū)發(fā)生的所有事情。”
她發(fā)令道。
?[106]第
106
章
葉箏面上維持著不為所動的冷漠神色。
心里卻在訝異于基蘭過于強烈的反應,她用埋在身體里的龍骨暗示他自己也是實驗的一員,讓他相信她是教廷派來的知情者,實際上這層虛假的身份很容易拆穿,尤其是面對以聰明見長、心思活絡的基蘭。
但基蘭在她亮出身份后,立刻轉(zhuǎn)換了態(tài)度,不僅深信不疑,還擺出一副堪稱狂熱的姿態(tài),就像看到了神明降世一樣。
【溪流】修復著掌心深刻的傷痕,同時警戒著對面的一舉一動。
當葉箏緊緊盯著一個人時,她的神情總是下意識變得更加柔和,乍一眼看去十足可親,可要是長久地望進她的一雙眼睛,就會發(fā)現(xiàn)那是一片經(jīng)年冰封的凍土。
基蘭從激動的心情中平復后,他沒有注意到葉箏帶著寒意的眼睛,而是從懷里摸出了一張照片。
男人懷念般摩挲著照片,葉箏湊近了幾步,那是一張四人照。
一家三口和基蘭。
“你和元總管一家關(guān)系很好。”
葉箏掃了一眼照片,視線定格于照片右下角的年輕女孩。
“他們是值得尊敬的一家人,所以我也不明白,為什么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呢?”
葉箏不動聲色地轉(zhuǎn)動眼珠,觀察著身側(cè)男人的情緒,基蘭此刻流露的哀傷和不解,竟然不像是作假。
“我為希望計劃奮斗了大半輩子,來到西區(qū)后,元先生一直配合著我的工作,我在這里沒有愛人,遠在上城區(qū)的家人也不知道我的真正職責,他們無法理解我,久而久之,元家就像是我的第二個家�!�
如果這是他的真心話,之前拿到那份資料時,他盯了好一會兒,估計是看到了元家三人的照片,心里有所波動。
葉箏繼續(xù)聽著。
“元愿是一個很上進的孩子,可惜的是天賦不夠,你應該知道,實驗是很有風險的,天賦越高的女孩,植入龍骨后越穩(wěn)定�!�
“可惜這項實驗一直是帝國的秘密,高天賦的女孩們總是出身于上城區(qū),她們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幸運兒能得知這個計劃�!�
說著,基蘭贊許地看了圣女一眼。
“您是偉大的存在,自愿投身于這個崇高的危險實驗,我想正是因此,希望神選擇了您,而非……他們�!�
葉箏聞言只是笑了一下,沒有多說——
她當然不能多說,不僅因為多說多錯,基蘭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在她的腦海里炸起了激浪。
女孩,難道這個龍骨實驗只有女孩嗎?似乎與她調(diào)查的情況不太相符,還有基蘭說的“他們”像是意有所指,難道指的是塞克斯和……裴西?
從基蘭的視角來看,塞克斯是帝國皇室力捧的3S級救世主,神劍選擇他并不奇怪,但裴西只是一個比賽成績亮眼的下城區(qū)小子。
說起來,剛剛基蘭把她、裴西、塞克斯三人聚集到一起,也能看出裴西似乎在他這里有些特殊,以裴西的身份,一個大區(qū)主教不必如此關(guān)照于他。
這么一看,裴西一定和實驗也有牽扯。
“哈扯遠了�!�
“元愿希望加入教廷的隊伍,像你一樣守護人們,但她的異能太弱小了,我怎么能放任她去做這么危險的事情呢?她的父母也不會同意的�!�
葉箏慢慢開口:“所以,你讓她通過實驗變強了?”
“只有這樣,元先生才會同意,她才有底氣去實現(xiàn)她的夢想,我從小看著她長大,我不忍心她年紀輕輕就成為了某人的夫人,平庸地度過一生�!�
基蘭尋求認同般看向葉箏,“你也能理解我和元愿,對嗎?你也讓溫簡在你身上植入了龍骨�!�
葉箏略深地呼吸了一下,她覺得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了,不然她真的會忍不住把面前的這個男人摁死。
“元愿參與實驗前,她真的了解這個實驗嗎?”
她發(fā)問道。
“希望計劃是帝國最大的秘密,我作為負責人,不能過多透露,但一切風險我都告知了她,那是她的自由選擇�!�
“……最后兩個問題,元愿到底怎么死的?周蕓想做什么?”
提到元愿的死亡,基蘭將照片收進了懷中,偏頭避開了圣女的視線。
“元愿在一次詭域的救援行動里,能力失控,同行的人不得已殺了她……至于周蕓,她受元愿死亡的刺激,想要毀掉一切�!�
“一切”這個詞的范圍很廣,周蕓想毀掉的是希望計劃,西區(qū),還是整個帝國?
葉箏回想起那個帶來了寂滅的女人,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再和周蕓交涉一下。
哪怕相信了她編造的借口,基蘭也并不誠實,這個男人荒謬到可笑,因為他連自己都騙進去了。
葉箏打算去休息了,她將手扶在門把上,像是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又看了房間內(nèi)的基蘭一眼。
白袍男人正背著手,若有所思般看向黑沉的窗外,昏暗的燈光將他的輪廓照得格外溫柔,要是他出現(xiàn)在漫畫里,以他的外形和能說會道的個性,人氣不會低的。
“基蘭,元愿不是因為憧憬我而死的�!�
“她是因為相信你而死的�!�
葉箏收回了冷嘲的目光,轉(zhuǎn)身離開,門隨之闔上。
房間里的基蘭身形一顫,他僵硬地轉(zhuǎn)過頭,盯著緊緊閉上的房門。
*
翌日,早晨。
西區(qū)的這座教堂,論起占地面積和設計竟然不比上城區(qū)的大教堂遜色多少,這是葉箏走了一圈后的最大感受。
中殿是負責接待平民百姓們的中心區(qū)域,側(cè)廊連接著橫廳、祭壇還有擺放道具的收藏室之類的,在后方有一座后花園,矗立著鐘樓,按照葉箏對教堂的熟悉程度,這里應該還有一間地下室。
葉箏還沒找到地下室,一位修女找到了她,傳達了主教大人希望她前去后花園的鐘樓一晤。
“只有我嗎?”
修女搖搖頭,“似乎還有兩位大人�!�
昨日葉箏用休息的借口打發(fā)走了裴西和塞克斯,今天基蘭又要將三人聚到一起。
坐擁神劍的神選者圣女、帝國五百年一遇的3s級救世主、真正復刻希望神的完美作品……周蕓的話再次縈繞在耳邊。
修女將葉箏領到了后門處,望著門外濃霧,她猶豫著步伐停下了。
葉箏朝門外探頭望了一眼,瘦長的鐘樓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于是她讓修女先回去,獨自邁入了濃霧里。
“葉箏?”
一片朦朧中,裴西的身影越發(fā)清晰,他靠近了過來。
“不介意的話,一起走吧,在霧里很危險�!�
他說道。
圣女微微頷首,無聲地同意了。
不知為何,裴西松了一口氣,就算二人不再是朋友,至少,也不該成為敵人。
他想起了前段時間自己魔怔般的想法,自從那件事后,圣女葉箏成為了扭曲的夢魘,魘住了他。
可是進入了西區(qū)之后,再次見到了她本人,他猛地發(fā)覺,他與她其實沒有什么沖突,不是嗎?
裴西醞釀了一下,繼續(xù)搭話道:“塞克斯呢?你們沒有一起行動嗎?”
在模糊的視線中,身側(cè)的少年終于轉(zhuǎn)頭,面容清晰了一些,裴西聽到她好奇的聲音,“羅伊他們怎么沒有和你一起?你們的關(guān)系可比我和塞克斯的關(guān)系要好多了。”
濃霧里傳來一道不滿的聲音。
“看來你對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太滿意,圣女�!�
金發(fā)和紅色制服在霧氣里頗為顯眼,葉箏就這么看著一團散發(fā)著低沉氣息的紅金色走近了。
“不,我很滿意這種純粹的合作關(guān)系,皇太子殿下。”
塞克斯的神情有些古怪,金眸瞥了她一眼,“我也很滿意這種關(guān)系。”
葉箏輕輕挑眉,看塞克斯的這個反應,他應該知道了他的皇帝父親的安排。
等這件事結(jié)束,她可以找時間探探塞克斯的態(tài)度,從他這里下手試試。
實在不行,她也不介意把大人們精心籌備的婚禮變成葬禮,這個計劃其實是她最感興趣的,可惜以她現(xiàn)在的實力和行動點數(shù)想要實施它,還存在一些風險。
裴西輕咳了一聲,他回答起了塞克斯來之前圣女的疑問。
“基蘭主教只找上我一個人,所以羅伊凱樂都在房間里等著我……露琪她不見了,我們來西區(qū)就是為了找回露琪�!�
說完,裴西下意識地去觀察葉箏的神情,她作為朝昧待在凌云小隊時,和露琪的關(guān)系是最好的,那樣的情感應當不是作假。
可讓他感到失望的是,葉箏只是皺皺眉頭,對露琪失蹤的消息沒有更多的表示。
于是他不再說話,三人一路沉默著走進了鐘樓。
推開鐘樓的窄門,三人擠進了狹窄的空間里,旋轉(zhuǎn)的樓梯通向鐘樓頂端,一道白色的身影緩步下樓。
“早上好啊,孩子們�!�
基蘭有著一頭顏色柔和的藍發(fā),鐘樓頂部微弱的亮光投射在他身上,就像是天使攜帶著光環(huán)降世一樣。
一時沒有人回應他,裴西和塞克斯經(jīng)過昨天的對話,對基蘭的感受微妙。
不能用單純的好人、壞人或者敵人、隊友形容他,昨天葉箏點破了他模糊重點的話術(shù)之后,兩個少男也覺出了基蘭身上的違和感和捉摸不透的危險。
“早上好,順便一問,閣下是有什么重要機密的事情,需要在這個特殊的地方交流嗎?”
葉箏禮貌地回應了他。
基蘭已經(jīng)走下了樓梯,站在三人面前,眼神認真地掃過三個少年的面容,像是在看著珍藏的寶物一樣。
男人的一只手忽然撐在了墻壁之上,葉箏心里一跳,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
一躍而起的【溪流】幾乎要捆住了他的手,身體忽然失去了支撐,三人腳下一空,從驟然空蕩的地板墜了下去。
“她的目標是你們,所以,待在安全的地方吧。”
“就算整個西區(qū)都會被她毀掉,為了保存希望,一切都是值得的啊�!�
男人不真切的聲音回蕩在上空。
三個少年一下子落入了一個狹小的封閉空間內(nèi),四壁漆黑而堅硬。
從陌生的地板上爬起來后,三人在黑暗里面面相覷。
就算是對基蘭有深刻了解的葉箏也想不到,這個男人竟然會因為那樣的原因囚禁她們!
與此同時,一只比鐘塔更高的怪物靈巧地落在了后花園處,龐大的身形讓地面震動了一瞬。
它的大半個身體是威武的黑色龍身,收斂起了雙翼安靜地停在地面上,可往上仔細一看,最頂端處竟然顯露著一具渺小的女人身體,蒼白的肌膚覆蓋著大片黑鱗,她的雙目全黑,沒有一絲眼白。
?[107]第
107
章
黑暗中,一簇微小的光芒忽然亮起,照亮了葉箏的面容。
裴西見狀也反應了過來,從懷里掏出了打火機,又一簇的小火焰燃起來,驅(qū)散了一點黑暗。
塞克斯從來不帶這種東西在身上,他只能借著兩人的光,環(huán)視周圍的環(huán)境。
這個空間特別窄小,才走了幾步就到另一頭了,塞克斯將手按在了堅硬冰冷的墻壁上,“是金屬。”
“是異質(zhì)石,我們的異能被限制住了�!�
葉箏敲敲墻壁,補充道。
異質(zhì)石是建造避難所的材料,能隔絕詭域的力量,可是這里絕對不是一處避難所,它的建造更像是一個囚籠。
葉箏借著打火機微弱的光芒,在光滑的墻壁上摸索,這里不可能是全封閉的空間,一定有出口。
她抬頭舉起打火機,想看清剛剛讓三人掉下來的天花板,卻只看到了一片漆黑,就像是暗不見天日的懸崖底部一樣。
不,這里不會太深,不然她不會完好無損地爬起來……等等,基蘭的異能是什么來著?資料上似乎都沒有寫。
葉箏轉(zhuǎn)身,想問問同為阿斯頓的塞克斯,卻意外撞到了另一個身影,手里的打火機差點撞掉了。
“裴西?”
跳動的火光照亮了裴西凝滯的藍眸,光影在他的臉上交錯,讓他的神情顯得更加怔然,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一樣。
“哪里不舒服嗎?”
葉箏問道。
裴西從呆滯中回神,搖搖頭,他扶著墻壁,道:“不,沒什么,我小時候好像因為調(diào)皮,被父母關(guān)進過這樣的小黑屋里。”
葉箏略微蹙眉,“你和我說過你的父母,似乎都是很溫柔的人,沒想到會這樣懲罰孩子呢。”
裴西的表情變得有些無所適從,他在火光中狼狽地別開臉,盯著黑暗深處,“或許是因為我那時太調(diào)皮了吧。”
他的拳頭下意識地抵住了墻壁,聽見葉箏如此自然地提到了從前,他曾經(jīng)真誠的、交心的話語,那股茫然和酸澀的滋味再次涌上了心頭,甚至沖淡了他進入這個空間后莫名的恐懼感。
“你們打算一直待在這里聊過去?”
塞克斯略顯刻薄的聲音響起。
葉箏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對于裴西的來歷,心里已經(jīng)有了數(shù)。
她帶著笑意看向塞克斯,“皇太子殿下,您有辦法出去了嗎?”
塞克斯一噎,他抱臂轉(zhuǎn)過頭,“你不是一向很有辦法嗎?”
“殿下,您知道基蘭的異能嗎?他可是你的親戚。”
葉箏無視了塞克斯的陰陽怪氣,好奇地問道。
聽到葉箏正經(jīng)的詢問,塞克斯垂下金眸,開始認真地思索了起來,好一會才給出一個不確定的答案,“好像是重力?”
基蘭曾經(jīng)在上城區(qū)名噪一時,一度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他作為皇子哪怕自己不想了解,身邊的人也會提點一二。
得到這個答案,葉箏無奈地攤手,“好吧,我們現(xiàn)在不用指望原路返回了�!�
這個空間大概率處于地下深處,在三人掉下去的那一刻,基蘭使用了異能,所以她可以安然無恙地從地面爬起來。
塞克斯的金眸閃過一絲憤怒,基蘭竟然敢擅作主張將他們囚禁在這個鬼地方,還打著什么保護他們的旗號。
他沉著臉色,忽然脫掉了右手的黑手套,拳頭猛地砸向了漆黑的金屬墻壁。
一陣猛烈的反沖力頓時充斥著逼仄的空間內(nèi),飛揚的發(fā)絲遮擋住了葉箏的視線,她把頭發(fā)別到耳后,拿著打火機湊近看了看塞克斯的一通操作的結(jié)果。
墻壁上出現(xiàn)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印子,金屬凹陷了一塊,但仍然看不見一絲裂縫和光亮。
“在異能被限制的情況下,做到這種程度很不錯了呢,再多打幾拳,或許就打穿了?”
葉箏語氣溫和地鼓勵道,塞克斯竟然一時分不清她是在說真心話,還是在真心陰陽他。
裴西也走了過來,將手放在了凹陷處,他用金屬異能感知著,過了一會兒搖搖頭,“墻壁很厚,我現(xiàn)在的能力無法穿破�!�
氣氛再次陷入了沉默,小小的囚籠內(nèi)似乎根本沒有他們施展的空間,葉箏卻還在墻壁上摸索,水流像是蛇一樣游走在陰暗處。
“裴西,你找找墻壁上有沒有裂痕之類的突破口,塞克斯殿下,你也不要閑著,你的子民還在外面等著你的救援�!�
“基蘭把我們丟在這里,說不定危險已經(jīng)來了,很多人都在等著我們出去……還有露琪�!�
葉箏回頭,微弱的火光襯得她光潔的面容溫柔而耀眼。
“露琪說過,她要在家鄉(xiāng)請我們一起做客的。”
“我答應了,我從不毀諾。”
裴西的心臟在那一刻劇烈跳動了起來,黑暗的環(huán)境內(nèi)分明安靜至極,他的耳邊卻充斥著嗡鳴聲。
原來她沒有忘記露琪,沒有忘記她曾經(jīng)作為凌云小隊一員的諾言,那么,她對他的那些承諾呢——
【就算讓我替你承受一切光輝到不堪重負的職責,也是沒有問題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