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結(jié)果還沒有等她回到宿舍,他的電話就來了:“小凡……我想你了……”
她那天晚上徹夜失眠,手心是他殘留的體溫,她躺在黑暗中慢慢咀嚼那句“小凡,我想你了”,滿心的歡喜,偷偷地把臉埋在被子里面輕笑。
那時候,他每天打電話說的第一句就是這個。
只是她現(xiàn)在異常平靜,她告訴自己,該來的總是逃不了。循著聲音的出處,她轉(zhuǎn)過身,合上手機,輕輕蹙起眉頭:“有事?”
他瘦了,很憔悴,滿身的風(fēng)塵,領(lǐng)帶都沒有打好,額頭上有著細(xì)碎的汗珠,但是神情還是一如既往地自信,像是一切皆在掌握的樣子。
以前她看見這樣的他會覺得驕傲、自豪,但是現(xiàn)在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她有些悲哀,有些惱怒。他傷她那么深,憑什么還想當(dāng)然覺得她一如當(dāng)年那個傻女孩?
嚴(yán)恒快步走過來,氣息有些不穩(wěn)。他開口輕輕說道:“我想你,那天晚上和你分別,然后去了美國,在那里我發(fā)現(xiàn)很想你,晚上睡覺輾轉(zhuǎn)反側(cè)想的就是你的身影,我只好回來,告訴你,我想你�!�
她內(nèi)心倒海似的翻騰,臉上仍然強作鎮(zhèn)定:“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
“不!”嚴(yán)恒說話擲地有聲,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試圖去抱住沈惜凡,沒料到她身子微微一閃,就錯過了。
他卻不依,狠狠地禁錮著她的胳膊,他的下巴緊緊壓著她的頭。沈惜凡掙扎,但是無濟于事,直到最后筋疲力盡,她無力地看著遠(yuǎn)方,黑暗的走廊沒有盡頭。
長久地沉默,然后他低聲對她說:“對不起,對不起,小凡,三年前是我錯了,現(xiàn)在你回來好不好?”
這句話,她等了三年,終于等到了。但是,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她只想哭,放聲大哭,把三年來的委屈、不滿、憤恨全都哭出去,她恨他,他曾經(jīng)那么殘忍地對待她。
感覺到沈惜凡身體不正常地僵硬,嚴(yán)恒不由得松開了胳膊,想一看究竟,不想她卻用盡力氣掙開,頭也不回地跑遠(yuǎn)了。
他的西裝上印著深深的一滴淚漬。
他打算追過去,不想后面?zhèn)鱽砝淅涞恼f話聲:“她不會見你的,請你先走吧�!�
林億深站在橘色的燈光下,雙手插在口袋里,倚在門上,嘴角掛著一絲輕蔑的笑容,表情不可思議地柔和:“回去吧,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他斂去周身凌厲的氣勢,朝著樓梯走去。林億深面對著他走來,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他再次回頭,卻沒了林億深的人影,只有林億深與他擦身而過時的那句“她可是我的小師妹,你怎么能讓她哭”久久回蕩在空曠的走廊里。
窗外,蒼白的月亮冷漠地俯視眾生,冥冥的輪回中不知是誰發(fā)出了無聲的嘆息。
“別哭了,小師妹——”
沈惜凡抬起頭,眼睛沒有辦法適應(yīng)突如其來的亮光,頓時一陣眩暈。好容易穩(wěn)住了,她定定地望著林億深,想開口說話,張了幾次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不會來了,我剛才已經(jīng)讓他走了�!笨辞宄�,林億深很驚訝,“原來你沒哭呀,害我白擔(dān)心一場�!�
沈惜凡擠出一絲微笑:“怎么可能?為他那種人哪里值得?不過是不想面對他而已�!�
林億深只好笑笑,順手幫她撩起散落的頭發(fā)。沈惜凡無奈:“師兄,你似乎很閑,可惜我可沒空陪你,我要回家吃飯呢�!彼齽傋叩介T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試探地問,“師兄,你知道我和他——”
他無奈地笑笑:“你們兩個當(dāng)年那么出名的一對……我怎么會不知道呢?你手上有我的黑歷史,我怎么會沒有你的呢?只不過你是女孩子我讓著你。”
“謝謝師兄�!�
“謝什么?你要是有良心的就把那視頻給刪了啊�!�
出了酒店,卻不想回家,她只好百無聊賴地在街上走。街邊還有些積雪,不過浮上了一層灰,再也不是純潔的白色。
她記得那天晚上何蘇葉送自己回去的時候,雪下得很大,很美,鋪天蓋地地向他們襲來。何蘇葉幫她撐著傘,她卻喜歡在風(fēng)雪里玩鬧,不肯讓他打傘。那天晚上的雪晶瑩剔透、潔白無瑕。
那時候她在漫天的大雪里唱歌:“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么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愿選擇留戀不放手……”
何蘇葉笑吟吟地看著她,說:“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還沒為你把紅豆,熬成纏綿的傷口’,我就想紅豆熬年糕湯很好吃,所以每次聽這首歌,就很饞”。
她笑他沒情趣,他說她七情內(nèi)傷,難怪失眠,最后連他也忘了撐傘,和她玩鬧濺了一身的雪水。
感情是不是也如雪?蒙塵了,就再也不像原來那么純潔了。
走了長長的路,她有些累,肚子也很餓,但是她不想當(dāng)一個失意的人,就算難過,她也想吃得飽飽的再難過,吃點什么呢?果然這么冷的天就是要吃熱乎乎的湯湯水水,加了辣油的牛肉拉面很不錯,或者是點個全家福餛飩,再不然,油滋滋香氣四溢嚼勁十足的羊肉串也可以,或者香噴噴的醬汁粼粼發(fā)閃的拌面?
她點開微信,發(fā)消息給他:“何蘇葉,我可不可以不要李介請我吃飯?”
“怎么了?”
“你能不能請我吃頓飯?”
何蘇葉真的趕來了,恰巧他留在學(xué)校,離她所在的位置很近。她看到他從公交車上下來,背著單肩包,風(fēng)衣的紐扣還沒有扣好,額發(fā)被風(fēng)吹起,然后他站在她面前,輕輕地說:“走吧。”
只是這樣兩個字,卻讓沈惜凡有了想哭的沖動。
她一直假裝堅強,即使她再恨嚴(yán)恒,在他面前仍是小心地掩飾,不愿意輸半分半毫,即使她覺得她多委屈,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哭出來。但是這樣溫情的兩個字,讓她的情緒堆積,努力找一個出口宣泄。
大碗的蘭州拉面,滿滿的湯料和香噴噴的牛肉,人來人往的嘈雜,老板時不時和食客搭一兩句話,多半是調(diào)侃,熱氣繚繞,熏紅了沈惜凡的眼睛。
她大口大口地吃,一刻都不敢停下來,她怕一停,眼淚就要不受控制地流出。對面這個男子即使是在街邊簡陋的小食鋪里,仍然是那么溫情。
他笑著為她點大碗拉面,然后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把牛肉挑完,不動聲色地把他碗里的牛肉夾給她。他總是比她后拿起筷子,卻先于她吃完,還會詢問要不要再來點兒什么。
沈惜凡想哭,她想找個借口大哭,連同委屈、恨意通通哭掉。
她看不懂、看不清的東西太多了,她想視線清晰一點兒,看清最近的東西——自己的心意。
經(jīng)過小區(qū)的超市,她拿著一包薄荷糖出來。何蘇葉看了咋舌:“很辣的,這個牌子!”
沈惜凡憤憤地瞪他一眼,嘩啦地撕開包裝紙:“我就是想吃辣的怎么了?”
“你怎么了?很不開心的樣子?”
“我……就是……有點難受,過一會兒就好了,你先走吧。”
她把大把的薄荷糖丟進(jìn)口中,一股薄荷味一下子沖上大腦,她著實被辣到了、嗆到了,薄荷腦刺激淚腺,她低著頭,看眼淚滴滴落在地上,卻沒有悲意。那樣的委屈、傷痛、恨意都抵不過零星的溫情,只要一點點的溫暖,她就滿足了。
何蘇葉似乎覺察到什么,停下腳步,去看沈惜凡。發(fā)現(xiàn)她蹲在身后,頭埋在衣服里,他忙蹲在她面前,緊張兮兮地:“怎么了?”
“被辣到了——”沈惜凡不愿意抬頭,她的腦袋在努力蹭著衣服,想把哭過的痕跡抹掉。
何蘇葉嘆氣:“讓你不要吃那么多,這薄荷很沖的�!�
沈惜凡終于抬頭,眼圈紅紅的:“何蘇葉,你好吵啊……”
他只是說了一句,哎真是百口莫辯,他蹲在她面前,接過那包薄荷糖,思量著哪兒有垃圾箱,同時打趣沈惜凡:“哎,你還好嗎?要不要我去給你買杯冰水?”
“還買冰水?何蘇葉你故意的吧,薄荷好辣呀,嗆死我了,我能吐出來嗎?”
“我勸你忍著,這薄荷的一口氣沖上去,疏肝行氣,你應(yīng)該心情會好點�!�
坐在小區(qū)花園的椅子上,沈惜凡好容易緩了一口氣,卻迎上何蘇葉的笑容,他說:“恭喜你堅持下來了,心情不好,來一把薄荷糖,也是非常的簡單粗暴,直接有效�!�
“其實我也不喜歡薄荷糖,就像一段感情的味道,開始辣辣的,很刺激,很上頭,到后來越來越覺得甜膩,最后薄荷味就沒了,什么也沒留下�!�
何蘇葉笑了笑,撿了一顆薄荷糖丟在嘴里,瞬間他臉上露出那刺激到痛苦的勁,過了一會他似乎嘗到了甜味,臉色緩和下來,慢慢說,“你說得對,也不對,剛開始辣辣的,很刺激,最后香味停駐在嘴畔,最后一抹清甜讓人回味無窮。”
“好的感情讓人回味,壞的感情讓人覺得索然無味,如果有一天你老了,在冬日的陽光下回憶往事,你所能回憶起來的就是這么一團索然無味的東西,除了遺憾,后悔之外,還能剩下什么呢。”
“嗯……”她嘆了一口氣,“你說得對�!�
風(fēng)很急,樹上的積雪被紛紛吹落,擦過她的臉,化成小小的水汽,蒸發(fā)了就不見了,也許今年還會下第二場雪、第三場雪。
時間會流逝,那些讓她迷惘的感情,讓她迷惘的人,就讓她好好想想,等第二場雪,然后融化,第三場雪,然后等春天。
她想,一切都會有答案的,關(guān)于自己,關(guān)于嚴(yán)恒,關(guān)于初戀的傷痛,關(guān)于愛情。
甘草薄荷茶
一小把新鮮的薄荷葉,2片甘草。
先用開水沖泡甘草,蓋上杯蓋悶幾分鐘,等水溫降到60℃~70℃時,放入新鮮的薄荷葉,不要蓋杯蓋,過幾分鐘就可以喝了。
預(yù)防風(fēng)熱感冒和咽炎。
第十四章
苦丁
苦�。菏栾L(fēng)清熱、明目生津。
何蘇葉去醫(yī)院上班,剛下公交車,就看見邱天同志騷包地戴著酒紅色頭戴耳機,搖頭晃腦地走進(jìn)醫(yī)院大門。他有些好奇,走過去拍邱天的肩膀:“你拿到這么多offer,最后還是選這里?”
邱天嚇了一跳:“哎,其實我不想搞科研也沒有所謂的情懷耗在全年無休的公立醫(yī)院里,不過看在你在這家醫(yī)院辛苦打工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入職了�!�
何蘇葉笑起來:“歡迎,你們兩位主任都是不茍言笑的人,偶爾講兩句笑話讓人覺得下巴都要被冰掉了,我建議你要好好藏藏你的本性�!�
“開玩笑,我這么正直善良盡責(zé)的人,到哪里都是個合格的混子。”邱天嘆氣,“不過現(xiàn)在學(xué)歷貶值,博士有什么了不起,大三甲一抓一大把,不光要看你手術(shù)門診量,還得要求你搞科研,發(fā)文章,申基金,太卷了�!�
何蘇葉沒作聲,頗有同感。
他接著說:“有些人啊,天生就贏在起跑線上,家里世代行醫(yī),有個當(dāng)院長的爹,是全國著名的心血管專家,從小路途坦蕩,躺平就能過一輩子,可惜他偏偏不要,真不知道是倔還是傻!”
何蘇葉笑道:“怎么你很羨慕嗎?”
邱天環(huán)住他的肩膀,諂媚地說:“這福氣給我,我可真的要��!��?你這笑的,我真的可以嗎?你不是在釣魚執(zhí)法吧?”
“交換人生也不錯啊�!焙翁K葉不動聲色地把邱天手挪走,“你不是說我躺贏嗎?你可以順便體會下在農(nóng)村水塘抓滿一個月泥鰍的童趣�!�
邱天腳底抹油:“算了,溜了溜了�!�
今天是顧教授坐診,中醫(yī)樓滿滿都是人,何蘇葉和老板手下另一個女博士生坐在一邊,看看病人,抄抄病歷,叫號。顧教授一向以嚴(yán)厲出名,而且教學(xué)方式依然傳統(tǒng)——要手寫處方紙筆留底,顧教授說一個方劑,再在方劑基礎(chǔ)上調(diào)整用藥,女博士寫的時候卡殼了幾次,被瞪了好幾下。
好不容易等到一個電話把教授叫走了,博士生感嘆:“我之前工作全是電腦開處方,打幾個字全出來了,刪刪減減就行了,結(jié)果就是這些方子越來越記不住,感覺學(xué)的東西都還給老師了,有點愧疚�!�
“那下次老板坐診時候,我來寫方子吧�!�
“謝謝你啊師弟,我得抓緊時間補補課了,哎老板坐診一次,我就要折壽一個月�!�
那邊就有小護士叫:“何醫(yī)生,顧教授讓你去內(nèi)科樓消化科�!�
女博士這才看清楚他的胸牌——“主治醫(yī)生”,心里暗嘆,怪不得老板那么器重他,自己不過是個住院醫(yī)師,要按醫(yī)院職稱算的話,先拜師的自己倒是該叫他大師兄了。
今天一天何蘇葉特別忙,先是在中醫(yī)樓陪診,然后處理了消化科的一個病人,又被血液科的叫走,最后老板跟他說自己最近搞了一種新藥,問他愿不愿意去實驗室?guī)兔Α?br />
何蘇葉苦笑,思忖著這年關(guān)還真是難過。
那份賓夕法尼亞大學(xué)醫(yī)學(xué)部的申請表被他壓在桌子下面,很久沒有碰過,Andy教授幾次表示不想失去優(yōu)秀的中西醫(yī)結(jié)合人才,多長時間都愿意等。
中醫(yī)在本國研究的勢頭遠(yuǎn)遠(yuǎn)不及大洋彼岸的美國,他覺得有些悲哀。
好像到了年底大家都很忙,李介被考試攪得暈頭轉(zhuǎn)向的,三天兩頭跑來要何蘇葉畫重點給他;方可歆好像也很久沒露面了,聽說影像科也很忙;何奶奶打電話來,說是何蘇葉爸爸去了日本某大學(xué)交流訪問,過年可能不回家了。
何蘇葉最近忙得確實有些心煩意亂,心火燎燎的,買了一點兒苦丁茶泡水喝。
他偏愛苦丁茶的苦味,當(dāng)白開水喝。
下了今年的第二場大雪,比第一場更大、更猛,氣象部接連發(fā)布一連串警報,公路、鐵路樞紐受損,機場被迫關(guān)閉,這個城市靜悄悄的,仿佛被隔離一般。
何蘇葉也覺得被隔絕了一般,除了邱天、李介,沒有人和他說話。
連沈惜凡也不知所終,這個有時候吵鬧、有時候安靜的女孩子憑空消失了一般,像被蒸發(fā)的雪花,不留痕跡,讓人無處可尋。
何蘇葉想,如果發(fā)信息給她,會不會太突兀了,而且,有這個必要嗎?
這個冬天真的很冷,一杯茶的熱度遠(yuǎn)遠(yuǎn)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