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哼！”
忽然一只手伸在她面前：“不知道能否請沈經(jīng)理賞光？”
她愣了一下，還沒想好怎么拒絕，就被旁邊許向雅推了一下，輕輕地撞進他的臂彎里。
那時候，學(xué)院組織掃盲班，非得逼他們?nèi)W(xué)舞，沈惜凡實在是資質(zhì)有限，動了腳就忘了手，渾身僵硬，小心翼翼，怕是踩到對方的腳。舞伴一直在安慰她，別緊張，身體放輕松點兒。
可是她怎么可能放輕松？正在她進退維谷的時候，一個男生跟她的舞伴說：“我來教她算了，她再盯著地看，地板都被穿洞了！”
她又羞又惱，一抬頭，卻看見一張俊逸的臉和一雙溫柔含笑的眼睛，她再也拒絕不了，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從背后將手環(huán)上她的肩膀，輕微的重力失衡后背貼上一個暖暖的胸膛，心跳聲那么近，清晰可聞。
溫柔、愛憐在嚴恒的眼睛流淌，一如五年前一樣，他熟稔地拉起沈惜凡的手，一如他們之間重復(fù)了上百次、上千次一樣。
水晶燈的橘色光澤，水影清亮，沈惜凡有些迷幻和眩暈，音樂聲伴著自己輕微的呼吸聲，心里的空虛被擴大，再擴大，她努力控制著有些泛濫的情緒。
周圍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兩個人身上，那是一種拒絕外人靠近的氛圍，只存在于兩個人的空間中，一曲終結(jié)，她果斷地松開手，轉(zhuǎn)身離開，只差一點點她就重蹈覆轍了。
打濕了微紅的臉頰，冰水讓她瞬間清醒起來，她不想再回去，出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林億深拿著她的大衣和包招呼她。
“想溜了吧？賞光面子都給了，他也差不多得了吧�！�
“謝謝你，師兄�！彼舆^來，把衣服穿好，“我已經(jīng)千躲萬躲了，可他就來勁了，事到如今，他已經(jīng)是我心里最不值得信賴的那類人�！�
林億深“哼”了一下：“得不到的就來勁，男人都這樣�！�
沈惜凡皺眉：“是嗎？那你們男人也能不動聲色地和女人分手，一點兒預(yù)兆都沒有？”
“能，不過這個問題我也說不清楚。煩了、厭了，就是一句話也覺得多余，然后消極逃避，尋找新的刺激，直到不得已的時候就來一句‘我們分手吧’�！笨匆娚蛳Х惨荒槺梢牡臉幼�，他補充一句，“年輕時候，會做很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但終有一天我們都會思考，你知道嗎？這很重要，就像一個轉(zhuǎn)折點，一個人的成長要是沒有到轉(zhuǎn)折點就會成為浪子�！�
她苦笑：“是嗎？這聽起來就像是你們自我原諒一樣。你是還不清了，不過肯定有人替你還，這種事情永遠是前人欠的后人還……”
她話還沒說完，手機就響了，她一看是李介的電話，忙接起來。李介問：“沈惜凡，你有空沒？要不要過來吃餃子，你喜歡什么餡的？對了，我們都在大師兄家里！”
她還沒回答，李介又嚷起來了：“有韭菜、三鮮、純?nèi)�、豆角，你喜歡吃哪種，我們多包一點兒？”一點兒都不給人回絕的余地。
她拎著兩只烤鴨到了何蘇葉家，剛到樓梯口就聽見李介的聲音：“方可歆，你這個女孩子家怎么連個餃子都不會包，我來我來！”
她敲門，磨蹭了好半天才有人應(yīng)門，男生滿手面粉，臉上也被抹上一道道的白印，長得有些邪氣，看樣子是很招女生喜歡的類型：“小美女，找誰？”
她一下子就口訥起來：“何……李介——”
那邊何蘇葉把頭探了出來，沖著她笑，臉上也沾著面粉，很居家的樣子。方可歆委屈地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還有一些上次聚會的人跟她打招呼。
李介倒是有趣，見了她立刻說起來：“我剛才還嘮叨你，你就來了，現(xiàn)在好了，沈惜凡，你快來幫我包餃子，你一定會包吧？別告訴我你不會啊�！�
還是被李介搞得沾了一身面粉，沈惜凡無奈，雙手沾著面粉又不能去拿紙巾撣掉。何蘇葉空出手，用濕毛巾幫她擦掉，解下自己的圍裙，遞給她：“我去煮餃子，用不著�！�
他轉(zhuǎn)身去了廚房，邱天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惜凡一眼，轉(zhuǎn)身也進去了。方可歆咬了咬嘴唇，別過臉去，很不自然。邱天倚在冰箱上，看著何蘇葉把餃子倒進鍋里，篤定地說：“你喜歡那個女孩子吧？”
拿著盤子的手明顯顫了一下，何蘇葉轉(zhuǎn)過身，帶著笑容，大方地承認：“啊，是呀，這么快就被你看出來了？”
“該怎么說呢？就很意外，又不奇怪，感情這種事情，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躲不開，因為有的人不說話，快樂也會從眼睛里漏出來的啊�！�
邱天之于他來說，大體上對他毫無威脅，但是隨時可以擊中他的要害的那類人。
“告白了嗎？追了嗎？行動了嗎？明的暗的流程都來過一套了嗎？兄弟，現(xiàn)在可不興暗戀那套了�！�
何蘇葉扶額。
邱天這個家伙現(xiàn)在常有出人意料的言語，他已不再能清晰了解他那顆腦子所想。
“問你呢�！�
水汽蒸騰上去，窗戶上蒙上一層白霧，邱天的視線有些模糊。細密的水霧中，何蘇葉的臉龐顯出淡淡的寂寥：“不告別過去，如何有未來？我不想逼她，也不想給她壓力，只要站在她身邊，她幸福就好了�！�
邱天拍拍他的肩膀：“別的不說，你搞幼兒園談戀愛是真的有一套，我很佩服你。”
這頓飯，沈惜凡真的吃多了，應(yīng)該說是大家都吃多了，捂著肚子躺在沙發(fā)上哼哼，一動也不動。李介喊：“大師兄，家里有沒有健胃消食片，我快撐死了！”
沈惜凡倒是想到了上次何蘇葉提過的新藥，撲哧一下笑出來，然后就看見他端著一碟像是山楂球的東西，黑乎乎的，倒是挺香的。
不過確實很好吃，有山楂的味道，還有藍莓味。他們一人拿了一顆，吃了還想吃，沒一會一碟山楂球都被消滅了。
何蘇葉思索著：“其實這個要是買個模子壓一下，加根塑料棒，就是山楂棒了，下次我改進一下�！�
李介說：“師兄你真的不考慮下在學(xué)校門口開個店嗎？龜苓膏的小料，這山楂棒棒糖，下次還有什么，我已經(jīng)開始期待開始賺很多很多錢了……”
沈惜凡不由得多看了何蘇葉幾眼。他撐著沙發(fā)，額發(fā)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眉心，他靠近她，輕聲說：“好吃嗎？”
她點點頭：“很好吃，酸酸甜甜的�！�
“那明天晚上要不要去買糖葫蘆？”
她迎向他的目光，笑吟吟地說：“好呀，不見不散！”
她想起那串糖葫蘆，紅色的糖漿包裹著圓圓的山楂，沒有花哨的芝麻、豆沙，最最質(zhì)樸的糖葫蘆卻是最最美味的。
她一直是一個理想的完美主義者，她希望她的愛情不需要鉆石裝點，不需要黃金修飾，只要愛情本身，就是那串糖葫蘆的味道，山楂加糖漿，有酸有甜，百吃不厭。
而何蘇葉會不會是在大雪飄飛、人聲鼎沸的街頭遞給她一串冰糖葫蘆的那個人？
茯苓山楂茶
黃芪10克，茯苓15克，山楂3克，陳皮5克。
健脾寧心、利水滲濕、健脾開胃、行氣散瘀。
第十六章
杏仁
杏仁：潤腸通便、通利肺氣、潤肺。
何蘇葉抬起表看看時間，按到日期那一檔，才恍然大悟，原來今晚是大年夜，學(xué)校實驗樓冷冷清清，只有幾個攻關(guān)項目的研究室亮著燈，來去不見幾個人，誰還不回家過年？偌大的實驗室就剩他一個人。
三年了，何蘇葉的春節(jié)都是這樣過來的，整日整夜埋在實驗中，每每奶奶、外婆打電話來，他總是說太忙回不去，不知不覺，春節(jié)對他來說變得可有可無。因為沒有家，沒有家人在一起守歲，十二點時餃子的香味、絡(luò)繹不絕的電話拜年的春節(jié)，他不想度過。
不知道隔壁實驗室誰的手機響起，一個無奈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里響起：“……也不是我不想回去啊，真的是太忙了，我的文章返修了，很多實驗要補，哎，我知道，我會去吃點好的，你們就放心吧……”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忽聞走廊上一陣腳步聲，細碎的高跟鞋聲有些紊亂，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上的活兒，期待著什么。
腳步聲戛然而止，沒有像預(yù)想那樣，來人推門而入，拎著飯盒，笑著對他說：“何蘇葉，吃餃子，別忙了，今晚是大年夜呀！快來，不然我就全吃了。”
彼時他不愿意回家過年，只待在實驗室里，張宜凌也要忙著做實驗寫論文，兩個人就在實驗室里吃餃子、湯圓，然后在下半夜的時候他把她送去火車站，一個年，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但是，怎樣逃避心里還是空蕩蕩，沒有歸屬感，他脫下手套，拿出手機，撥出了何爺爺家的號碼。那邊立刻就有人接起來，奶聲奶氣：“喂，何老太爺家。找誰？”
他撲哧一下笑出來，忽然間心里滿滿的溫情：“是我，小叔叔，何首烏！”
小孩子“哼”了一聲：“小叔叔欺負我，我不叫何首烏，我叫何守崢！”
馬上對面就有人接口：“蘇葉？！媽、爸，蘇葉電話！”
他不想老人家急急趕來，便和氣地對小侄子說：“小叔叔一會兒回去，告訴奶奶爺爺，要是已經(jīng)吃飯了，就不用等我了�！�
“小叔叔要包壓歲錢呀！不然我不給你開門！”
“知道了，小財迷！先掛了，等會兒見�！�
“嗯！不見不散！”
超市早已關(guān)門，所幸醫(yī)院一旁的小攤位還開著，店主端著面碗熱情地招呼他：“小伙子，從外地剛回來呀，送禮買得多算你便宜點兒，大家都好過年！”
他苦笑，自己這副落拓的樣子真的很像外鄉(xiāng)人。
他一個人坐在公交車上，街上來來往往都是匆匆的人。司機笑道：“小伙子，你運氣真好，這是今晚最后一班車了，下班了我們也回家過年�！�
他覺得是天意，是個來年的好兆頭。
真的好久沒有這樣一家人在一起吃頓飯了，何家人丁不旺，湊湊一桌還不到。他的小侄子鬼怪精靈的，說話逗樂，其樂融融的一頓飯吃完，一家人又坐在沙發(fā)前等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
何守崢拿著果汁顛顛地跑來，一頭栽進何蘇葉的懷里：“小叔叔，陪我放煙火。”
省委大院里聚集了不少孩子，噼里啪啦的煙火聲映襯得天空透亮。何守崢玩鬧得高興，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跑，手里還攥著“魔術(shù)棒”，火星跳躍著，襯著圓滾滾的小臉，童趣、喜悅、高興、快樂，還有幸福。
何蘇葉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曾這么快樂過，但是幸福總是那么短暫。
玩鬧了好一會兒，何守崢的鞋子上沾的都是雪水，他可憐兮兮地喊“小叔叔”，何蘇葉只好抱起小侄子，回家去。他剛坐下來，手機就響起來，是李介的祝福短信，然后就是方可歆的、邱天的電話，還有一些老同學(xué)和同事的。
何守崢換了鞋子乖乖地倚在他身上，把玩著他的手機。忽然，手機一陣振動，小孩子口齒不清道：“小叔叔，‘沈稀飯’的電話！”
他接過來，捏捏何守崢的臉：“姐姐叫沈惜凡，不是沈稀飯！”他站起來，轉(zhuǎn)到院子里面接起電話。
她那邊很熱鬧，估計是在酒店里，還有酒杯碰撞的響聲。沈惜凡笑著說：“雖然還沒有到十二點，但是我怕到時候打你電話成了熱線，所以早早打了出去。還有，我怕我撐不到十二點，因為我今天喝了不少酒，已經(jīng)有些神志不清了�！�
怪不得這么主動給他打電話，他問道：“喝了多少？”
沈惜凡支吾了一下：“好像是半斤白的、半瓶紅的，感覺喝都喝飽了，所以覺得很虧，都沒有吃多少好吃的，我家那群人全是酒鬼，敬了一圈下來還來第二圈，二十多個人，連我小表弟都被灌得醉醺醺了�！�
她喋喋不休地說著，那邊手還在比畫，旁邊還有小孩笑：“小姨媽，你喝多了�！�
沈惜凡瞪她：“我還能喝！”然后她又轉(zhuǎn)過跟何蘇葉誠懇地說，“我還能喝，真的，要不你晚上來找我，弄個花生米、酸豆角做小菜，開瓶五糧液，咱們不醉不歸！”
月色泛著雪色，透亮，照在何蘇葉臉上，何蘇葉輕輕笑起來：“別逞能了，快回去睡覺吧，還喝呢，這又不是什么比賽�！�
又說了好長一會兒話，沈惜凡才掛掉電話。何蘇葉摸摸凍僵的手，轉(zhuǎn)進廚房倒了一杯熱水，焐在手上，他張嘴想喊何守崢，發(fā)現(xiàn)似乎嗓子有些沙啞，估計是剛才因為急著去接沈惜凡的電話忘了把大衣披上，在冰天雪地里站上半小時，身體再好的人也受不住。
但是他心里甜甜的，嘴角駐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何守崢看到之后嘴快道：“小叔叔，你別笑了，你的表情快崩了！”
第二天果然有些咳嗽，他并未在意，趕在超市關(guān)門之前買了大堆的東西，又給小舅舅打了電話，約小舅舅一起去外公家拜年。
何蘇葉的外公是軍區(qū)高官，為人嚴厲，作風(fēng)硬派，對子女均要求嚴格，何蘇葉是他的幺孫，他卻極其疼愛，毫不掩飾。自從媽媽去世后，何蘇葉去外公家的次數(shù)不減反增，逢年過節(jié)都會去吃飯，倒是整個家中他見到父親的次數(shù)最少。
那邊給小輩們分完了紅包，熱熱鬧鬧地開宴，郁家人多，何蘇葉的舅舅有三個，姨媽有一個，加上小字輩，擺了幾桌。
郁爺爺仍是家長派作風(fēng)，吃完便去了書房，子孫習(xí)以為常，氣氛頓時活躍多了。何蘇葉的小舅舅坐在他旁邊：“小樣，咋還沒見你帶個女朋友回來給我們看看？”
大家都笑起來，他的小外甥女好奇地問：“什么是女朋友呀？”
另一個外甥得意揚揚：“女朋友都不知道，就是那個你覺得很可愛，很喜歡的，忍不住想欺負她的幼兒園女同學(xué)！”
童言無忌，所有人都哄笑起來，連小保姆都捂著嘴偷偷笑。何蘇葉也笑：“這事急不來，等有合適的吧！”
其他人不放，紛紛攛掇：“不行，不行，罰酒，罰酒！快給他滿上！”
一頓飯下來，他也微微喝多了點兒，去洗手間濕濕臉。郁奶奶叫他：“蘇葉，你外公叫你去他書房�！�
郁爺爺坐在棋桌旁，看見他進來，招呼他：“蘇葉，陪我下一盤。”
他執(zhí)白，郁爺爺執(zhí)黑。因為不是經(jīng)常下棋，他以一目輸?shù)袅�。郁爺爺點頭：“盡管輸了，但還是不錯的，很久沒下了吧？”
何蘇葉仔細想想：“應(yīng)該有一年了�！�
郁爺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幫我看看這腿吧，早年打仗的后遺癥，一到冷天就酸痛�！�
趁著他診視的時候，郁爺爺緩緩開口：“蘇葉，我們從沒怨過你爸爸�！�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郁爺爺繼續(xù)道：“就像我，古板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仍然希望晚年的時候兒孫承歡膝下，你爸爸也就你一個兒子，你媽媽也不在了，晚年之后會很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