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又看她,她卻目不斜視。
“干拌吧。”
三只碗端上來,粗糙的白瓷,寬口尖底,差不多大小。葉朝暉已在茶杯中用熱水涮干凈勺子,遞了一只給念眉。
“謝謝。”她接過去,舀起醇熱的湯汁,一口口吹涼了才小口吞進(jìn)去。
干拌的餛飩里有香濃的花生醬汁和老板獨(dú)家秘制的醬料,味道很好很特別,但葉朝暉卻吃不了辣,只嘗了一個就放下筷子,喝一口酒釀又覺得燙口,干脆推開碗筷,看著念眉吃。
說起來,他以前也吃過這家的餛飩。那時念眉有晚場演出,散場后他去找她,訂好的晚茶酒樓她不去,只叫年紀(jì)小的師弟跑腿去橋頭買宵夜回來分給大家,其中就有餛飩留給他,兩人捧碗坐在后臺側(cè)門的臺階上,吃得一臉滿足。
餛飩的味道一樣,他以為就是不辣的,原來卻是她知他不能吃辣,細(xì)心交代過。
他永遠(yuǎn)忘不了那時她并肩坐在他身邊的那種眼神,星星一樣明亮有神,明明是最簡單的食物,卻像嘗到世上最美的珍饈佳肴。
她其實(shí)真的很容易滿足,可多久了,他在她臉上看不到一點(diǎn)笑容。
第38章
打擾了
秋風(fēng)聽馬嘶,落日山橫翠。害相思無夜,無明相繼。淚添九曲黃河溢。恨壓山峰華岳低。長吁氣,車兒投東馬兒向西。端的是教人立化做了望夫石。
——《西廂記-長亭》
“念眉,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知道她很少獨(dú)自跑出來吃宵夜,尤其最近以她的心境大概不會想跟他這樣平靜坐在一起。
念眉終于抬起頭,“葉律師這么關(guān)注我們南苑昆劇團(tuán),發(fā)生些什么事,你不是應(yīng)該很清楚嗎,何必還要問我?”
葉朝暉不疾不徐地說,“那支票收到了沒有?我讓王海轉(zhuǎn)交給你�!�
“收到了,三十萬,比其他人能拿到的高限還要多。我想知道這樣格外大方,是穆晉北還是你本人的主意?”
他稍稍變了臉色,“有什么分別?”
“當(dāng)然有,如果是穆晉北的錢,我會原封不動地還給他;如果是你特地付我的分手費(fèi),我就只好收下,并且謝謝你的大方�!�
他掩下眸,臉上竟有些無可奈何的疲倦,“你何必把自己說得這樣不堪?”
“我沒有�!彼簧糜谂c人爭高下,事實(shí)上這的確是葉朝暉的舉動給她的真實(shí)感覺。
“二北知道你不會要這筆錢,所以錢是我給的沒錯,但不是什么分手費(fèi),我從來沒說過要分手�!�
他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你可以將這筆錢當(dāng)作是你代喬鳳顏經(jīng)營劇團(tuán)這么多年應(yīng)得的補(bǔ)償,也可以是與過去生活割裂的代價。念眉,你值得更好的生活,除了南苑昆劇團(tuán)之外,你還可以有很多其他的選擇�!�
念眉深吸了口氣,舉目環(huán)顧四周,笑了笑說:“你也看到了,我就在這座楓塘橋邊長大,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無比熟悉,甚至舍不得一個小吃攤。離開這里我該到哪里去,又能到哪里去?”
“跟我回海城�!�
終于還是說出來了,他今晚到這里來,似乎就為等一個機(jī)會將這句話說出口。
如果放在幾個月之前,聽到他這樣勝似承諾的一句話,她說不定真的愿意放下一切跟他走。可是事過境遷,現(xiàn)在這話聽來卻像一句莫大的諷刺。
“你既然知道我簽了合同,就該知道劇團(tuán)只是轉(zhuǎn)讓,不是解散。南苑昆劇團(tuán)換一個空間或者模式發(fā)展,并不代表著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你是全權(quán)代表穆晉北的律師,你應(yīng)該也很清楚他并沒有說過要我走這樣的話。”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沉肅,“我沒想到你跟他會走的這么近。我之前已經(jīng)提醒過你了,他不適合你。穆家家世煊赫,四世同堂,他做不了自己的主�!�
她依舊笑著,“說起來,我還沒恭喜你已經(jīng)是一家之主�!�
葉氏在海城的家族關(guān)系并不復(fù)雜,葉炳因?yàn)樯眢w原因早早放權(quán)給長子葉朝暉,公司有職業(yè)經(jīng)理人打理,蒸蒸日上,他只管宏觀統(tǒng)籌。
喬鳳顏去世之前,雖然與葉炳也幾乎沒有多少來往,但畢竟也算是一點(diǎn)牽掛,她走了之后,葉炳一夕之間好像又老了許多,干脆什么事都不管了,整個家從里到外都由葉朝暉說了算。
雖然不是父母雙亡,但他已經(jīng)連人生大事都已可以不受長輩限制,這在他們那樣的圈子里的確是很難得。
他亦誠懇,“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跟我回去,我們重新開始�!�
她搖頭,“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會走的,你和我也沒辦法再重新開始。”
一加一不再等于二,你和我不等于我們。
他的手在桌面上握緊,“是因?yàn)槟聲x北嗎?”
她笑了,“你知道嗎?他也問過類似的問題。”她做每一個選擇,難道都只能是因?yàn)樗麄儺?dāng)中的哪一個?
慢慢斂去笑容,她看著他的眼睛道:“其實(shí)我跟他走到今天這一步,你不是樂見其成的嗎?那晚你們在一塊兒吃飯,你是故意拿錯他的手機(jī),對不對?”
葉朝暉怔住,臉上的神情瞬息萬變。
她已經(jīng)站起來,拿出零鈔壓在桌上,“這頓算我請,你的好意我消受不起。既然南苑昆劇團(tuán)賣給了北辰,今后既不姓喬也不姓沈,我懇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再用手段為難里面其他的人。程曉音只是個小女孩,就算做錯事也該給她機(jī)會慢慢改,你那樣的做法會逼她到絕境的。”
他唇角有冷硬的弧度,“如果她是真的被施暴那也許會,但你也知道事實(shí)不是那樣�!�
她不想和他吵,其實(shí)現(xiàn)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其他人的感受并不在他考量做事方法的范圍之內(nèi)。
他只求一個預(yù)期的結(jié)果,而事實(shí)上他也往往能如愿以償。最后就是除了感情這件事以外,因?yàn)楦星椴皇悄阃锵Р簧岬娜A裳,千瘡百孔之后只要你愿意都可以縫補(bǔ)之后重新上身,當(dāng)作新衫或者干脆當(dāng)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她往來時的路走,葉朝暉在身后叫住她,“二北明天就離開蘇城回北京,不要再去找他�!�
念眉沒回頭,只是笑了笑。他可以為了復(fù)仇把她推向另一個男人身邊,轉(zhuǎn)眼又來提醒她不可以靠得太近,未免太過理想化,一點(diǎn)不像那個理智細(xì)心的葉律師。
不過要不是他這一說,她都不知道穆晉北明天就要走。
她總是連句道謝的話都來不及對他說,這次總不該再錯過了。為劇團(tuán)重新找到棲身之地,完美的網(wǎng)站設(shè)計方案,開出優(yōu)渥條件說服其他成員留下,包括夏安父親住在醫(yī)院據(jù)說已經(jīng)等到合適的腎源,應(yīng)該都是穆晉北的手筆。
但那三十萬支票和曉音媽媽找上門來的事,卻肯定不是他做的。
是的,多經(jīng)歷過幾次這樣的事,她已經(jīng)能夠清楚分辨他和葉朝暉的不同。
她回家拿起那份合同,在燈下又好好看過一遍,并沒有銷毀,而是重新放回包包里。
早晨她找上門去,站在穆晉北這行宮門口按門鈴總讓她感到莫名的緊張,上回淋了雨意識不清是這樣,今天神智清醒、抱著猶如戰(zhàn)士赴死一樣的決心卻還是這樣。
“來了,稍等稍等!”
清脆甜美的聲音伴隨嗒嗒的拖鞋聲由遠(yuǎn)及近,念眉愣了一下,門已經(jīng)開了。
身材高挑火辣的年輕女孩只穿了一件粉色浴袍,頭上包著干發(fā)的毛巾堵在門口,大眼睛眨了眨,“請問你找誰?”
念眉覺得好像聽到身體里有什么東西轟然下墜的聲響,但腦子轉(zhuǎn)得很快,“我……我來收物業(yè)費(fèi)。”
那女孩的眼睛是潮濕而又軟媚的,像某種小動物,上下打量了念眉一番,笑了一聲,“今早已經(jīng)有人來收過了,只是沒有你漂亮而已。還有收電費(fèi)水費(fèi)煤氣費(fèi)的,每天都來好幾趟,你們這些人編瞎話怎么也沒點(diǎn)新意?”
念眉不知說什么才好,穆晉北年輕壯碩,當(dāng)然會有需求,或許她就是來得不巧,趕上人家不方便的時候了。
“晶晶,是誰來了?”
穆晉北終于聞聲走出來,看到念眉也是一怔,還來不及開口,剛剛還神氣活現(xiàn)的這位“晶晶”一扭身就撲他懷里去了,臉埋在他胸口哭嚎,“你個沒良心的,我才幾天沒來你就勾搭了其他女人。這是誰呀,還號稱自己是收物業(yè)費(fèi)的……我看根本就是你的鶯鶯燕燕,你給我說清楚她是誰,嗚嗚嗚……”
她一邊嗚嗚咽咽地撒嬌,一邊用手指著念眉,再站近一些,恐怕指尖都要戳到臉上來了。
念眉十分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抬眼看看穆晉北,他也一副傻眼的表情,一直用手推那女孩子的肩膀,“喂喂喂,別鬧了��!”
“晶晶”不依不饒地纏住他,埋頭在他胸前也不看念眉,后來干脆攔腰將人抱住,親密如連體嬰。穆晉北仰頭深深吸了口氣,咬牙切齒,“撒手啊你,再胡鬧我立馬把你護(hù)照從窗戶扔出去!”
念眉無語,“要不我先回去吧,改天再說�!�
“你給我站著,哪兒都不許去!”大概是急的,穆晉北臉上竟有可疑的紅暈,用手去掰胸口的小臉,“……臭丫頭!”
哭鬧終于止住了,漸漸變成不可抑制的笑聲泄露出來,女孩子笑彎了腰,露出一張笑得嬌俏紅潤的臉。
念眉莫名,“你們……”
穆晉北作勢要踢那姑娘一腳,她才笑叫著跳起來,一把抱住念眉的手把她往里拖,“哎呀,玩笑也開夠了,快點(diǎn)進(jìn)來,不然我二哥真要生氣了��!哈哈哈……”
她叫他二哥?
念眉還有點(diǎn)反應(yīng)不及,狐疑地看他一眼,穆晉北嘆口氣,“她是我妹妹�!�
“是親妹妹,同個爹娘生的,如假包換,不是情哥哥情妹妹那種哦!”
穆晉北一把扯住她馬尾,“你還說!”
“哎喲哎喲,漂亮姐姐你快救救我!我叫穆津京,津京唐的那倆字兒,哎喲……”小姑娘笑著,被他提溜著滿屋子打轉(zhuǎn)。
竟然是親兄妹?念眉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剛才叫的名字是津京不是晶晶,趕緊把她從穆晉北手里解救下來。
“原來你還有妹妹,沒聽你提過�!�
他哼了一聲,“一年上頭在國外撒野,人都見不著,有沒有不都一樣?”
穆津京比他下巴還昂得高,“哼,你比我好哪兒去,五十步笑百步的。沈姐姐咱們別理他,你陪我去逛街,刷爆他的卡!”
念眉詫異道:“你認(rèn)識我?”她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穆津京居然知道她姓甚名誰?
第39章
難念的經(jīng)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下懸。是睡荼蘼抓住裙釵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
——《牡丹亭-尋夢》
“當(dāng)然認(rèn)識了,二哥手機(jī)上有你照片,還有好多要發(fā)給你的短信,沒好意思發(fā)都存在草稿箱里……唔唔……”
話沒說完,她的嘴已經(jīng)被穆晉北的大手封住了。
他把她推進(jìn)房間里去,她不忘趁機(jī)大喊,“……沈姐姐,二哥的照片是偷拍噠!”
砰!房門被他反鎖,世界終于清靜了。
念眉坐在沙發(fā)上,穆晉北跟她一樣臉色緋紅,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那個……你喝點(diǎn)兒什么,果汁好不好?”
他已自動自發(fā)從冰箱里拿一罐果汁遞給她。
他自己坐在她身邊喝一杯溫?zé)岬目Х�,泡沫豐富,看起來像加了三顆糖那樣甜。
見她看過來,他解釋:“津京煮的,她常年待在歐洲,這幾年什么別的沒學(xué)到,就是吃喝玩樂她精通,味道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念眉搖頭,她從小跟老師長大,養(yǎng)成的習(xí)慣都是喝茶,喝不慣這個,只問:“你不是睡眠不好么,怎么還喝咖啡?”
“就是晚上睡不好,白天才要靠這個提神。這種卡布奇諾都是奶泡,小兒科,最厲害的時候我一天要喝四杯美式。”
念眉微微擰眉,“這樣怎么行呢,不是惡性循環(huán)嗎?”
他看了她一眼,唇角有淺淺的弧度,“是不行。我倒是發(fā)現(xiàn)了更好的法子,可惜又不是天天能見著你,想聽你唱一段兒也聽不著,只能這樣硬撐了。”
念眉臉上剛剛消退的紅霞又重新浮現(xiàn),“那你現(xiàn)在睡不睡?”
穆晉北笑,“我剛起。津京那小祖宗在這兒我怎么睡啊?”
“她剛才說什么照片?”
他又輕咳一聲,“你別聽她胡說八道,就咱倆那天在西餐廳吃飯的時候,我拍夜景不小心把你給拍進(jìn)去了。這丫頭今天早晨剛到的,第一件事兒就翻我手機(jī),跟小時候一樣調(diào)皮!”
“那……短信又是怎么回事?”
“……”
穆晉北難得詞窮接不上話,只好岔開話題,“對了,你怎么一大早跑來了,有什么事兒么?”
念眉拿出帶來的那份合同交給他,“我考慮清楚了,你既然愿意跟我簽這份合同,我就應(yīng)該相信你有能力把劇團(tuán)做好。你說的對,我從小到大學(xué)的就是昆曲,沒有什么商業(yè)頭腦,也沒學(xué)過專業(yè)的管理知識,與其看著劇團(tuán)這樣一天天衰落下去,不如把它交給更有能力能把它做好的人。我只管把戲唱好就行,這樣對我、對劇團(tuán)、對其他人都比較公平。”
他顯得很平靜,“怎么突然想通了?”
念眉說:“是因?yàn)槟悖m生劇院才肯接收我們對嗎?還有那個網(wǎng)站設(shè)計,也是因?yàn)槟悴拍芾^續(xù)完成,并且比我之前看到的樣板好的多得多,不是嗎?”
穆晉北看著她,“你為什么覺得是我做的?”
葉朝暉最近也在找她,也為她做了些事,他知道。她為什么不認(rèn)為那是葉朝暉做的?
念眉苦澀地笑了笑,“劇團(tuán)的困境……不會有其他人愿意幫我�!�
尤其是葉朝暉,在他眼里,南苑昆劇團(tuán)跟喬鳳顏息息相關(guān),是理應(yīng)割舍的過去,他巴不得它破敗關(guān)張,在歷史洪流中永久地消失,又怎么會伸手幫她?
穆晉北不語,卻抿唇笑得停不下來。念眉嗔怪,“你笑什么?”
“我笑啊,傻妞也還是會有變聰明的時候。”其實(shí)他是高興,這回她才算是真的想通了。
她斂了神色,“之前你肯借我六十萬,我以為一切問題都能解決了�?晌遗芰四敲炊嗟胤�,費(fèi)了那么多唇舌心血,連個愿意接收我們的劇院都找不到,今后演出的舞臺都成問題,我才明白錢不是萬能的�!�
還有資源、人脈、社會地位,以及許多其他她不懂得,也無從憑空想象的手段方式。
穆晉北鄭重其事地把合同放在桌上,問道:“你們劇團(tuán)現(xiàn)在一共多少人?”
“差不多35個。”她有些不解他為什么這樣問。
“既然你這么相信我,我也不能辜負(fù)你的信任不是?我這句話放在這兒:有我穆晉北在一天,你們南苑昆劇團(tuán)就不會解散,我就算不賺錢也會把這劇團(tuán)留著,保證你這35個人——包括你在內(nèi),不會為生計發(fā)愁。”
他知道古時候有世家貴胄往家里養(yǎng)戲班子,說出去有排場。這一點(diǎn)上他不需要效法古人作那敗家玩意兒,他只是相信這劇團(tuán)能盤活,而且念眉也有這樣的決心和恒心能把劇團(tuán)繼續(xù)做好。
念眉動容,“真的?”
“吶,剛剛還說信任我來著,別這么快打我臉行不行?”
“我沒說不信你,只是我不知該怎么感激才好�!彼肫鹚氖甙Y,“要不等會兒你午睡的時候我給你唱尋夢?”
她的口吻聽起來就像家中最溫柔的姑姐要哄一個頑劣的小孩,條件好像也沒什么誘人,他聽來卻心旌神搖。
“我說了,我妹妹還在這里�!彼穆暰依舊磁性醇涼,卻已漸漸變得低緩,身體不由自主地靠近她,“而且就算中午睡著了,那晚上怎么辦?明兒呢,后兒個呢,你都能來陪我么?”
他問得曖昧,而且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知不覺已經(jīng)很近了。念眉能清楚看到他夜間冒出來還來不去刮去的青髭胡茬,感覺到他身上陽剛蓬勃的熱力,不是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卻還是讓她動彈不得。
他的唇貼上來,她的額頭、眉梢、鼻尖,然后才是唇。已然是輕車熟路,好像已吻過她百回千回,卻依舊循序漸進(jìn),永不讓她感到躁進(jìn)和被侵犯,只有無法抗拒、沉溺其中的淺淡罪惡感。
明明只想輕啄一下的,可那抹溫/軟的紅就像罌/粟花一樣令人誘人上癮,他只能順?biāo)煨囊馍钊胼氜D(zhuǎn),手在她發(fā)間揉著她黑而亮的長發(fā),抽走了她松松挽起長發(fā)的簪子。
發(fā)絲散落下來,鋪泄他滿手,他靈巧的舌也剛剛碰到她的舌尖,忍不住在她唇間嘆息似的輕喃:“念眉……”
她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像小貓般慵懶可愛,他退開一些,捧著她的臉道:“其實(shí)你要收回劇團(tuán)的所有權(quán)實(shí)在太容易了……”
如果連他整個人整顆心都是她的,那么劇團(tuán)歸他還是歸她,又有什么差別?
他的傻妞聽不懂,他輕嘆一聲索性又俯身去吻她,兩個人眼中都聚起一層朦朧霧氣,一時都有些忘情,直到身后傳來驚呼:“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我什么都沒看見,你們繼續(xù)!繼續(xù)��!”
穆晉北挫敗地停下來,有些僵硬地回過頭。穆津京就站在房間門口,兩手捂住眼睛,一邊裝作摸黑往房間里走,一邊從指縫偷偷看他們,“二哥,我真沒看見,請當(dāng)我不存在�。 �
他一把就逮住她,“鑰匙都鎖不住你了啊,不好好待著就給我住酒店去!”
“好歹咱們也斗智斗勇這么多年了,你哪兒那么容易關(guān)得住我呀?”穆津京笑嘻嘻地跑沙發(fā)上跟念眉排排坐,抱住她胳膊向哥哥示威:“沈姐姐是同胞,不會讓你欺負(fù)我的�!�
念眉臉上的紅潮還沒褪盡,實(shí)在羞赧得很。穆晉北倒很淡定,“咱媽還是女同胞呢,你怎么不上她那兒去尋求保護(hù)?”
穆津京鼻子眉毛都皺到一起去了,“我在她跟前兒就成了孫猴子了,每天被她的緊箍咒念八百遍,還是算了吧!”
穆晉北笑,“還逼著你相親呢?我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趕緊的找個靠譜兒的定下結(jié)婚不就完了,弄成現(xiàn)在這樣像個吉普賽女郎似的滿世界流浪,好玩兒嗎?將來婆家人面前說不響嘴,有你哭的�!�
“我才不怕呢,愛娶不娶!結(jié)婚有什么好的,二哥你還沒結(jié)呢,哪輪得上我��?”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像柳葉,格外生動好看,轉(zhuǎn)頭又賊兮兮地在他和念眉之間來回瞧,“不過我看你跟沈姐姐感情這么好,大概好事兒也快了。唉,到時老媽把全部火力集中到我身上來可怎么得了!”
“你可以到大哥那兒去,老媽的火力至少分他一半兒�!�
津京臉上竟露出幾分哀傷,“我才不去呢,大嫂都被他趕走了,家里冷冰冰的,思思都成沒媽的孩子了,我看著就揪心。我沒這么狠心的大哥,不想看見他�!�
“別這么說大哥。離婚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兒,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從小就屬他最疼你,你就別落井下石了�!�
話雖如此,穆晉北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他悄無聲息地拉住念眉的手捧在掌心,她忍不住抬眼去看他眉間深深的褶痕。
她一直以為葉朝暉陳楓他們叫他二北是個諢名,原來他在家里是真的排行第二,上頭還有一位大哥。
看來他家里也有些變故,難怪他曾感慨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第40章
給你提個醒
瓊樓酬月十二層,錦障藏春五十里。香散綺羅,寫不盡園林景致;影搖珠翠,描不就庭院風(fēng)光。
——《琵琶記-牛氏規(guī)奴》
“那老四那兒呢?他在南面兒,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最是自由自在的一個人兒。你不是最喜歡海邊兒么,怎么不去他那兒?”
津京還有些氣鼓鼓的,“四哥這兩年還不是陰陽怪氣的,脾氣大的不得了。雖說沒結(jié)婚,但都是枕邊兒最親近的人,他怎么對人家姑娘的?我可看不過眼。還是二哥你和沈姐姐最好,看見你們我才又相信愛情了�!�
穆晉北嗤笑一聲,伸手隔山跨海地去推她的腦袋,被她笑著躲開了。
穆家老一輩的當(dāng)家人,也就是穆晉北和穆津京的爺爺奶奶還健在,沒有分家,同一輩人就按出生順序一塊兒排的行,不分是哪個叔伯家的。津京是他們這輩兒里最小的孩子,前頭都是男孩子,個個都是哥哥可勁兒地寵著她到大。
只是人長大了,紅塵里翻滾終究難免有其他的煩惱,最終還是生出些隔閡生分來,怪不了誰。
氣氛一時還是變得有些沉重,念眉感覺到抓握著她的大手微微緊了緊。她沒有動,就任由他這樣握著。
她從記事起就是孤兒,親緣淺,大家族里的幾家歡喜幾家愁,以及兄弟姐妹間這樣的親厚和互相關(guān)心對她來說都有點(diǎn)陌生。但推己及人,喬鳳顏和喬葉母女給過的溫暖都讓她割舍不了,何況是穆家兄妹。
到底是別人的家事,她不好多說什么,只問穆晉北:“你今天不是要回北京嗎?幾點(diǎn)的航班?”
他挑了挑眉,還沒來得及開口,津京就搶著說:“不回了不回了,機(jī)票他都已經(jīng)取消了。這不是我來投奔了嗎?難得我來一回蘇城,他當(dāng)然要盡地主之誼。”
穆晉北嗆聲,“別亂用成語,我跟你一樣不是本地人。要盡地主之誼的……”他把念眉往身前一拉,“應(yīng)該是她。”
津京拍手,“好哎,沈姐姐你是本地人?那太好了,帶我吃喝玩樂,刷爆哥哥的卡!”
“你除了刷爆我的卡,還有什么別的追求沒有?”
“有,我肚子餓,咱們先去吃頓好的!”
念眉喜歡津京的明媚熱情,也大方地笑了笑,柔聲道:“樓下就有老字號的點(diǎn)心鋪,我去給你買點(diǎn)心先墊一墊。如果你們不趕時間的話,中飯我來做吧!”
她知道穆晉北對吃很挑剔,穆津京是他嫡親的妹子,又在國外游歷多年,什么好吃的沒吃過?一般的餐館入不了他們的眼,太貴太考究的地方她也請不起,不如親自動手做,算是一點(diǎn)心意。
津京歡呼,穆晉北也彎起唇笑,他就是這個意思,正和他心意。
念眉很快買了點(diǎn)心回來,穆晉北去買菜。他平時一個人住的時候也開火,冰箱里還有些冰凍的蝦仁和豬肉雞蛋什么的,他進(jìn)門的時候念眉已經(jīng)就著這些現(xiàn)成的食材忙開了。
津京化身十萬個為什么圍著她轉(zhuǎn),穆晉北知道她就是個不幫點(diǎn)倒忙不舒服斯基,上前拍開她的手,“一邊兒等吃去,別在這瞎摻和了�!�
津京一看他這架勢就笑得眼睛彎彎,“哇,二哥你要下廚��?我好久都沒吃你做的菜了,我要吃魚頭豆腐和蝦仁跑蛋!”
“嘿,你還點(diǎn)上菜了�。∥铱筛嬖V你,今兒我只打打下手,不管下鍋顛勺兒。你沈姐姐做什么咱們吃什么,要不怎么叫特色呢?你點(diǎn)的那些個,等回了北京我再給你做,啊?”
念眉笑笑,“這兩個菜我也會做,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合,肯定合!我哥既然把廚房交給你,就肯定對你的廚藝有信心。他有信心我就有信心,我等著吃就行了�!苯蚓惖剿呎f悄悄話,“不過你沒嘗過我哥做的菜吧?可好吃了!他不像我大哥四哥他們成天介就在外頭跑,忙生意,他就專攻吃喝玩樂,跟我爺爺和家里的保姆學(xué)做菜�!�
“喂,說什么呢?”
這兄妹倆互相說對方鉆營吃喝玩樂,念眉忍俊不禁,“我吃過,手藝很不錯�!�
她還記得在海城酒店里他燒的那頓海鮮,色香味美。
那一趟海城之旅,真是刻骨銘心地悲痛和難受,也只有這一點(diǎn)回憶是平淡而溫馨的。
穆晉北看出她心緒的變化,把還在感慨的妹妹推出去,安慰念眉道:“你沒事吧?”
她正低頭切菜,“嗯,我沒事的�!�
能有什么事?連最放不下過往恩怨的葉朝暉都會說,那些都過去了。過去了的事,她又何必緊緊攥在手里。
飯菜豐盛地擺了一桌,穆津京吃得大呼過癮,“真好吃,好久沒吃到這么好吃的中國菜了!”
淚流滿面啊,跟這地道的滋味相比,歐洲那些中餐館的菜簡直就是在傷害她的感情。
念眉一直不斷給她夾菜,“那就多吃一點(diǎn),我也很久沒下廚好好做菜了,今天多虧有你二哥在旁邊幫忙�!�
穆晉北搶走她筷子上的一片肉,“知道我辛苦還不往我碗里夾?這丫頭餓不著自己,放心吧!”
念眉紅著臉瞥他一眼,津京坐在對面哧哧地笑。
飯后念眉不讓他們手腕,堅持大包大攬做全套,穆晉北也只好由她去。
穆津京坐在沙發(fā)上抱著大大的抱枕,把電視聲音開到最大,然后朝廚房一努下巴低聲說:“二哥,沈姐姐真不錯,你對她是認(rèn)真的嗎?”
“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
“切,你這什么態(tài)度,我是關(guān)心你。對了,她真是唱昆曲的嗎?”剛才吃飯聊天的時候說起來,她才知道原來沈念眉是民營昆劇團(tuán)的演員,從小就學(xué)戲,并以此為生。
“嗯�!�
“難怪那么漂亮,氣質(zhì)又好�!�
穆晉北挑眉看她,“有什么話就直說�!�
津京抓了抓頭發(fā),“我回國之前往家里打過電話,是大哥接的。他說起你最近總往蘇城跑,好像是為了咱媽那個文化公司的項目,跟個戲子走的很近……哎你別瞪我,這是原話��!這事兒還傳到爸媽耳朵里去了,所以他們才想叫你回去。我怕你這趟回去就很難再脫身了,就想先到蘇城來跟你會合。但聽大哥的意思,媽媽反應(yīng)挺大的,只是沒敢讓你知道,可能就想來抓你個現(xiàn)行。你回去也就罷了,不回去她可能會親自到蘇城來一趟,我怕到時候會鬧出什么不愉快�!�
穆晉北擰眉,“你怎么這會兒才說?”
“不是沒機(jī)會開口么,我總不好當(dāng)著人家沈姐姐的面說這種話吧?其實(shí)我挺喜歡你們倆在一塊兒的,我看得出二哥你也是真心喜歡人家,可是咱媽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當(dāng)年……哎~”
她年紀(jì)輕輕,好像前一天兒還不識愁滋味呢,如今也學(xué)會了老氣橫秋的嘆氣。
穆晉北當(dāng)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可是如今他才剛剛確定了自己的心意,而且欣喜地發(fā)覺念眉也對他有感覺,不可能有說放手就放手的瀟灑。
他也沒有當(dāng)初大哥那樣委曲求全的必要,因他不是穆家的長子嫡孫,肩上的負(fù)擔(dān)要輕的多。
“二哥你也別把事情想得太糟糕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等咱媽真的駕到再說吧!我不是還在這兒呢嗎?你和我是咱家她最寶貝的兩個人,咱們同一個鼻孔出氣兒,一致說喜歡一樣?xùn)|西、覺得一個人好,她不會不遂咱們的心愿的�!�
“嗯�!彼卮鸬糜行┝什荨�
其實(shí)不是他太悲觀,而是津京還小,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他盯著廚房里那個窈窕纖細(xì)的背影,若有所思。
…
有了這樣一個愉快的開端,穆津京自然而然地約念眉出來逛街。
念眉覺得抱歉,“我上午有演出,下午還要排練呢,結(jié)束的時間可能比較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