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葉朝暉搖頭,“都是陌生的大眾面孔,事情發(fā)生也就電光火石的一剎那。我從那棟大廈的正門出去,那些人正好進來,實在沒想到他們會突然動刀。面對面貼得太近,我根本避不開,身體有點發(fā)冷才發(fā)覺被劃傷了,追也追不了。還好,沒傷到內(nèi)臟和大動脈,傷口不發(fā)炎就沒什么問題了�!�
事情不會這么簡單,他錢包、手機都在,甚至隨身公文包里攜帶的一筆不大不小的現(xiàn)金都沒有被搶走,擺明不是劫財。
那就是尋仇了。
“最近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
葉朝暉笑了笑,“我這種人得罪的人還少嗎?”
就說老城區(qū)這塊地,當初要競標拿下就鋒芒太盛刺得對手不痛快,中標后開始做搬遷補償又要面對一眾各色各類的人群,坦白說,念眉他們這樣的都不算困難的。
他的手段往往直戳對方致命軟肋,結(jié)果當然大多行之有效,但相應地肯定也惹怒不少人。
穆晉北也想到了,沉吟半晌道:“是不是因為老城區(qū)改造的事兒?”
“不好說,交給警方去查吧。蘇城不是北京也不是海城,咱們做不了太多�!�
念眉一直沒有吭聲,安靜地在一旁站著。葉朝暉又笑了笑,抬手像是要拿東西,她離桌子最近,驚跳一下,“你別亂動,要拿什么我?guī)湍��!?br />
他指了指旁邊的衣帽架,“西服里,我的錢包�!�
深色的西服外套,被利刃劃破,有大片干涸的血跡。她的動作都有些不利索,好不容易從口袋里翻出一個男士錢夾來,拿在手里也不由愣住了。
第44章
一波又起
憶昔才郎,誰料分鴛,拆散鸞凰。時時念想,無限凄惶,淚雨千行。蒼蒼。春霖忽降,幸君家寶舟附往。頓教人行思坐想,怎肯相忘�!独追逅魏房钍健⑵べ|(zhì)都不算出眾的錢夾,大概因為經(jīng)常使用,邊角都已經(jīng)有些磨損。葉朝暉向來講究,公文包和襯衫、大衣都有固定的牌子,很難想象他會用這樣一個錢包。
而且眼下這錢包上被刀劃開了很長一條口子,是徹底沒有辦法用了。
可念眉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她送給他的東西。
雖然當初買禮物的時候也是精挑細選,但她也知道這樣粗糙的品質(zhì)配不上他的用度,沒想到這么久了他還帶在身上。
葉朝暉從錢包的夾層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穆晉北,“這是蘇城刑偵支隊的劉隊,以前辦案的時候我們有些交情。如果是因為老城區(qū)改造的事,我怕那些人要針對的人不止我一個,你也要多留神。萬一有什么事,你可以找他。工作方面的問題我已經(jīng)交代給助手,我在海城的律所會再派專職的律師過來,不會耽誤你公司的事。”
穆晉北的眉頭就沒松開過,“現(xiàn)在是說這些的時候么?耽誤事兒有什么要緊,關(guān)鍵得人沒事兒。你既然受了傷就好好養(yǎng)著,其他的別操那份兒心了,我知道怎么處理�!�
葉朝暉的手指撫過錢夾上破損的劃痕,“這次多虧這個錢包幫我擋了一下,否則這一刀就該捅進心臟了�!彼а劭粗蠲迹坪跤幸唤z自嘲:“我還要多謝你。”
穆晉北愣了一下,念眉卻很坦然,“不客氣,只是巧合罷了,就算這個錢包不是我送的,也能幫你擋這一刀�!�
感情的來和去都不應太迷信,不要自己感動自己,也不要因為對方的一個行為給自己找什么留戀不舍的理由。
斷了就是斷了,相遇與分手已經(jīng)耗光兩個人的所有運氣,如今這樣的巧合不值什么�;蛟S就是他太忙,懶得換其他的錢夾,或許是他還在等,等下一個會為他挑選錢包領(lǐng)帶的姑娘。
他有片刻的失神,受傷失血讓他看起來也比較疲倦,只輕輕點了點頭,“我沒事了,你們先回去吧。我爸也在蘇城,要是你們遇上他,別把事情說得太嚴重,他血壓高,我怕他受不了。”
穆晉北和念眉都沉默著從病房退出來,在走廊上就見葉朝暉的其中一個助手迎面走過來,急匆匆道:“穆先生,我們找不到葉董,他有沒有到醫(yī)院里來?”
他們都明白他說的葉董就是指葉朝暉的父親葉炳。穆晉北道:“找不到是什么意思,不是說他人在蘇城?”
助手滿頭大汗,“葉董是昨晚的飛機到的蘇城,葉律師安排他住在酒店,據(jù)說是要看完什么劇院最后一場演出才走。但父子倆忙得還沒見上面葉律師就出了事,剛才我們打電話給老先生簡單說了一下情況,然后再派車過去接他。誰知到了酒店里他已經(jīng)不在房間了,我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他好像手機也沒帶,怎么打都不接。”
兩人對視了一眼,念眉沒想到他會要來看演出,但更多的是不解,“你告訴他醫(yī)院地址了嗎?也許他是心急先出來了,就算對蘇城不熟,也可以直接打個車過來的。”
葉炳雖然已年過花甲,但年輕時也曾是馳騁商界的風云人物,現(xiàn)在精神頭兒也不錯,完全不到需要人跟在身邊亦步亦趨照料著的程度,為什么葉朝暉的助手看起來這么緊張,好像找不到人就會天下大亂的樣子?
穆晉北想了想,“他最近是不是記性特別差,經(jīng)常想不起下面要說什么話、丟三落四忘東西?”
“對對對!”助手一疊聲地附和,“老葉先生最近脾氣挺大的,老是記不住該干什么,整天坐在海城家里也難受,葉律師才提出讓他出來走走,結(jié)果他說要來蘇城看演出,葉律師也答應了……誰料到就出了這樣的岔子。”
穆晉北神色凝重,向念眉解釋道:“我最近聽大暉提過,可能是老年癡呆的征兆。如果真是這樣,他一個人離開了酒店就比較麻煩了,他可能會迷路,而且根本想不起自己跑出來是為了什么�!�
念眉一顆心也提起來,“那怎么辦?我們是不是應該報警?”
“嗯,尋人越早報警越好,把他父親的情況跟警察說清楚,我們自己也得出去找。他可能會去的地方,以前走過的路線都沿著去找!”穆晉北一邊囑咐葉朝暉的助手,一邊對念眉道,“我叫上陳楓和其他人一塊兒去,你留在這兒,大暉還需要人照顧�!�
念眉驚詫,“我?”
“對,現(xiàn)在只有你能安慰他照顧他。”他跟葉朝暉一起長大,知道他其實很重感情,尤其是對他父母,現(xiàn)在他父親出事,他還受傷躺在床上,他的情緒應該會有很大波動。
他又很固執(zhí),能安撫他的人大概也只有念眉了。
果不其然,葉朝暉聽說父親出事,一下子就從床上坐起來,非要起身去找人。念眉攔住他,“已經(jīng)報了警,穆晉北和陳楓他們也出去找了,相信很快有消息。你現(xiàn)在傷成這樣,出去反而要讓人分神來照顧你,不如就在醫(yī)院等。蘇城又不大,你要相信穆晉北他們一定會把伯父找回來的。你先躺下……躺下好嗎?”
他剛才反應激烈,其實傷口已經(jīng)掙得崩開了,紗布上滲出殷紅,疼得額頭上都是冷汗。
念眉趕緊叫醫(yī)生和護士來為他處理。曝露在外的傷口有些外翻,露出皮肉本身的顏色,她不知怎么就掉下淚來。
葉朝暉的手原本死死揪住身下的床單,見她掉淚,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艱難開口:“……沒事了,你別哭�!�
終于重新處理完傷口,醫(yī)生加注了有鎮(zhèn)靜作用的藥物,千叮萬囑不可再亂來。念眉試著分散他的注意力,“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東西,我去買來給你,你先好好休息�!�
“我什么都不想吃�!�
“總要吃一點的,不然傷口怎么養(yǎng)得好呢?”她記得他很喜歡喝湯,不如熬點湯明天帶來給他,今天只有先將就吃一點。
葉朝暉精神突然顯得很差,看著窗外說:“念眉,我直到現(xiàn)在才有點明白你當時的心情……這種感覺很糟糕�!�
他沒說“當時”指的是什么時候,但她還是聽懂了。
“你別胡思亂想,伯父他不會有事的。”
他又笑,只是今天他所有的笑容都十分苦澀,“你還叫他伯父,你不恨他嗎?他耽誤了你老師一輩子,讓你的好姐妹從小就沒有爸爸。”
念眉抿緊了唇?jīng)]說話,他又繼續(xù)道:“我媽死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恨他的。我們父子也的確疏遠了很多年,我不愿回他的公司去工作也有這方面的原因。直到我發(fā)現(xiàn),他也老了,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人,而我除了他之外沒有更親的親人了。
“其實我媽死的很突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病情發(fā)展到那個程度就像剎車失靈無法回頭的卡車,要撞毀才能停下。我趕到出事現(xiàn)場看到她尸身上的白布……也沒有覺得特別痛苦,倒像是覺得身體里繃著的那根弦終于可以松開了。就像這回受傷一樣,刀子扎進去的時候只感覺到?jīng)�,疼都是之后的事情;或者還有之前……我得防著她輕生,那么緊張,幾近崩潰……”
念眉深深吸氣,“你別說了,好好休息吧好不好?”
“你讓我說完吧,下次你肯聽我說這么多話不知道又是什么時候了�!彼劭艟褂悬c紅,不知是因為感觸還是傷口疼痛,“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現(xiàn)在才剛明白眼睜睜看著至親的人慢慢地離開,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還有,不光是我恨著別人,也有其他人這么恨我,恨到想要我的命。我之前那樣欺負你,你是不是也恨不得我死?”
“我不恨你�!�
“是嗎?”他笑笑,“我倒寧愿你恨我�!�
鎮(zhèn)靜藥起了作用,他終于沉沉睡去。
這樣的一天,每個人都是筋疲力竭的。念眉回到家里,只覺得四肢都幾乎軟到無法動彈。
不知穆晉北他們有沒有找到葉炳,她打他的手機,一直是忙音或無人接聽。掛心也沒有辦法,她做不了別的什么,只能先找食材煲湯,直到鍋里的湯汁出了香氣,桌上的手機都一直寂靜無聲。
她只好打過去,這一回穆晉北終于接了。
“喂?”聲音也帶著疲累,除此之外聽不出任何喜怒,他甚至沒有叫她的名字。
“是我。”她居然有些小心翼翼,“你還好嗎?找到人了沒有?”
第45章
我愛你
新詞艷逸,望報始投桃。爭奈我禪心愛寂寥。鸞臺久已棄殘膏。相吿。休錯認蓮池,比做藍橋�!队耵⒂洠终劇匪陨造o默了片刻,似乎是避開到一個相對安靜的環(huán)境才跟她說話:“找到了,現(xiàn)在在派出所這邊要做一份筆錄。別擔心,沒事了�!�
她心頭大石終于落地,“那你什么時候可以離開?”
“我先送葉伯伯回酒店,然后再回去�!彼D了一下,“你回家了嗎?大暉怎么樣,還好嗎?”
念眉嗯了一聲,把今天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我明天會再到醫(yī)院去,他行動不方便,我給他帶點吃的過去。你呢,你會過去嗎?”
“要看情況,出了這樣的事兒,總不能就這么算了,公司也有些事急等著處理,我盡量�!�
念眉總覺得他聽起來不僅是疲倦,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淡。
她問:“晚飯吃了嗎?現(xiàn)在餓不餓?我……我煮了點湯和面,你要不要過來吃一點?”
找人找了大半天,可想而知一定沒有時間和心思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就算吃也就隨便對付一下,到這個時間應該早就餓了。
要在平時,他應該很樂意跑這一趟,反正睡不著,逗逗她,吃頓宵夜,再聊聊今天發(fā)生的種種……可這會兒他卻回絕得很干脆,“不用了,今天時間不早了,你也辛苦了一天,早點休息�!�
念眉摸不準他的態(tài)度,心緒不寧地捱過整夜。第二天把熬好的湯、米飯和兩樣小菜放進保溫桶里帶到醫(yī)院里去,一推開病房門就看到葉炳坐在葉朝暉的床畔,父子兩人低聲說話,葉朝暉臉上是難得一見的放松和溫馴。
穆晉北也在,雙手插兜倚在窗臺旁邊,似乎有所思,但葉家父子偶爾跟他說個什么,他還是很快就能搭上話。
念眉一時覺得腳下有些踟躕,進退失據(jù)。然而葉朝暉已經(jīng)看到了她,“念眉?”
穆晉北也抬起頭來看向她,目光很淺。
她只好走進去,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問葉朝暉道:“今天覺得怎么樣?我熬了點湯,你多少吃一點,對康復有好處的�!�
他點頭,“今天好多了,本來也只是皮外傷,還這么興師動眾的�!�
葉炳在一旁難堪道:“其實都怪我,要不是昨天我自己跑出去……”
“爸,現(xiàn)在就別說這些了,人沒事就好。”
“是啊,都是意外,沒人希望發(fā)生這樣的事。伯父你也要注意身體,今天的湯是補氣固元的,量不少,等會兒您也喝一碗吧!”
葉炳贊賞地看了念眉一眼,又看看身后的穆晉北,“昨天還要多謝你們幾位年輕人,要沒有你們,這趟我跟阿暉兩個人都不得安生�!�
穆晉北這才開口:“葉伯伯你別客氣,本來就是咱們應該做的。倒是您的身體自個兒要當心,今兒我給您約了一位專家來會診,時間差不多了,我先送您過去吧?”
葉炳沒有異議,也不肯留下來配兒子一塊兒吃飯喝湯,因為他很清楚地感覺到葉朝暉想要一點跟念眉獨處的空間。
念眉送他們到門口,他似乎頗有感觸,回身悄悄說了一句:“念眉,你跟你老師很不一樣。我虧欠她的只能來世再還,但我虧欠阿暉的,還有你可以幫我。”
念眉當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意思,但感情糾葛最難在長輩面前細說。她下意識地去看旁邊的穆晉北,他眸光卻看著別處,似乎他們的談話與他沒有任何相干。
誰都不是沒脾氣的人,短短兩天時間,他對她的態(tài)度如云霄飛車急轉(zhuǎn)直下,她甚至都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心里自然也窩著火。
葉朝暉喜歡她的手藝,每頓準備的飯菜和靚湯他都一掃而光,因失血而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了些血色。
“以前都沒什么機會吃到你親手做的菜,沒想到你手藝這么好�!�
她只是謙遜地笑笑。
他靠在床頭細細打量她,“這幾天辛苦你了,我明天就能出院,不用再麻煩你。我知道其實你不愿再跟我有瓜葛,要不是那天我爸恰好出事、二北讓你來照顧我,你是不會來的。所以這幾天要是有任何讓你覺得為難的地方,我要跟你說聲抱歉。”
“你別這么說,就算只是認識的普通朋友出了這樣的事,能幫就幫,也是應該的。何況你以前切實幫過我的地方,我一直都還記著�!�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所以一貫地認定既然記得一個人的好,就一定記得一個人的壞。他對她的傷害百倍于曾經(jīng)給予她的幫助,她不是不記得,只是不想記得。
他甚至沒法跟她說對不起,如果時光倒流,一切可以從頭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么選,因為喬鳳顏傷害的那個人是他媽媽。
兩個人都有些沉默。有的話不必問,問了也一定會是令人失望的答案,所以葉朝暉只是目光默默追視著她的身影。
念眉把他吃好的碗筷和保溫桶都洗凈收拾好,轉(zhuǎn)身看到病房門口的穆晉北,一時有些晃神。
他已經(jīng)有兩天都沒出現(xiàn)了,眼睛里拉滿血絲,長而密的眼睫都遮掩不住,下巴上的青髭也沒清理干凈。這樣的落拓對他來說太少見,絕不僅僅是因為失眠。
她想問他到底怎么了,可他的目光直接越過她,很簡短的幾句話跟葉朝暉說完就要走,仿佛在這里多留一刻都是多余和煎熬。
念眉屏氣凝神地指望他走近一些,至少給她一句話的解釋,然而他離開的時候看都沒多看她一眼,就像她在這個空間里根本不存在。
連葉朝暉都看出他們之間的不對勁,挑高眉毛問:“怎么,吵架了?”
要是有得吵又還好,至少知道是什么事,他這樣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倒像是她做錯了什么。
念眉追出去,打他的手機他也不接。照理他應該還沒有走遠,她握著手機一邊繼續(xù)撥號一邊往電梯方向走。午休時間病房里十分安靜,她隱約聽到穆晉北慣用的電話鈴聲,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響起。
她都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循著那聲音的方向推開了樓梯間的門,果然見他坐在樓梯臺階上,指間夾著煙卷,四周一片煙霧繚繞。
看到她出現(xiàn),他好像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沒有立馬走掉,就坐在那里等,似乎就為等她找過來。
“你為什么還在這里?”相比他的沉默淡定,念眉有點心浮氣躁。
“抽支煙�!�
“這里是醫(yī)院�!笔覂�(nèi)所有區(qū)域全面禁煙。
他終于笑了笑,就地把煙捻滅了,“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她眼睛里竟漫上一層水霧,“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從葉朝暉出事,我們踏進醫(yī)院那一天開始你就變得很奇怪你知道嗎?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讓你穆少爺不滿意,你不妨直接一點對我說,不用給我臉色看,更不要讓我猜!”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葉朝暉以前對她也是若即若離,前一天見面還熱絡地到后臺陪她吃一頓宵夜,第二天就一聲不吭離開蘇城,連手機上的道別都沒有一句。她總覺得看不透他,他也就是要她去猜,她實在是怕了。
“我沒有對你不滿意,你也沒有做錯什么。”他的聲音有點澀意,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么一句話,眼睛甚至沒有看她。
這算是變相地發(fā)好人卡吧?你沒錯,我也沒有對你不滿,只是我們不再適合在一起。
很多感情,都是這般無疾而終,甚至還沒有開始就莫名走向結(jié)局。
念眉心灰意冷,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不該跟他有所往來,他是葉朝暉那個世界里的人,生來就有幾分倨傲,不需要向人解釋,也不屑于解釋。
她心里嘲笑自己,點了點頭,“我懂了。明天葉朝暉就出院,以后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我跟你也不會經(jīng)常見面了,希望你信守曾經(jīng)的承諾善待南苑昆劇團。再見�!�
今日笑語晏晏,明日后會無期。
她轉(zhuǎn)身的剎那,胳膊就被穆晉北拉住,“你要去哪兒?”
“話已經(jīng)說清楚了,我當然是去我該去的地方,而不是繼續(xù)在這里跟你和你的朋友糾纏不清�!�
穆晉北手上用力,音調(diào)也不由拔高了,“什么叫話說清楚了?我根本還什么都沒說!你剛才說你懂了,你到底懂什么了?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我看著你……看著你在這醫(yī)院里進進出出,心里有多別扭?偏偏我還不能說,什么都不能說!我特么自個兒都瞧不起我自個兒!”
念眉愣了,“你……你這是什么意思?是你提議讓我跟你一起來的,也是你說他需要人照顧我才送湯送飯過來……”
“對,沒錯,是我。從一開始就是我自作自受,我根本就不該認識你,不該管你和他之間的這檔子閑事兒,結(jié)果把自己也給陷進去!你知道么,沈念眉,我從小到大從沒嫉妒過什么人,可這次我卻發(fā)現(xiàn)我竟然嫉妒大暉——我嫉妒我最要好的兄弟……就因為我愛你!”
念眉的心跳都幾乎停止了,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她,語氣中有一種奮力掙扎后不得不認命的哀涼,“沒錯兒了沈念眉……你沒聽錯,我愛你�!�
比他意識到的要早,比他曾許諾的還要深。
第46章
我一定來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來花弄影。送春春去幾時回,懶臨晚鏡傷春景�!独追逅岁枴窏魈羷≡旱淖詈笠粓鲅莩�,如期拉開帷幕。
念眉在后臺扮裝,穆津京在門口探頭探腦,“念眉姐,我哥呢?他今天到底來不來?”
她早已跟劇團打成一片,輕松混進后臺也沒人說她。也許因為是最后的告別,連平時一向不給她好臉色看的夏安都破例沒有攆她出去。
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正如穆晉北所說的,她其實是個不相干的人,今兒比演員班子到的還早,可他這個正主兒卻到快要開場了都還沒有露臉。
念眉看著鏡子一邊細細描著眉峰,一邊回答:“他有公事要處理,大概會晚點到�!�
津京撇嘴,“他這個富貴閑人這幾天怎么變這么忙了?”
“葉律師出事受傷,需要調(diào)養(yǎng),公司有些事需要他親自去協(xié)調(diào)�!�
刑偵支隊那邊通知說抓到了行兇的疑犯,似乎不關(guān)被拆遷方的事,而是來自于競爭對手的下作手段。葉朝暉已經(jīng)去認過人,事情不能就這么算了,穆晉北出面一定要對方給個說法,并且付出相應的代價。
生意上的事她不懂,只聽刑偵那邊的人說惹上葉、穆他們是那些人倒霉,看來是要有一番驚天動地的。
津京聽完,拉長了音調(diào)說:“噢~原來是這樣,我說呢,都夜不歸宿了,原來是公事�!�
念眉描眉的手一頓,慶幸臉上已經(jīng)上了厚妝,看不出她原本的臉色被紅霞染透。
“津京……不是你想的那樣……”
“咦,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樣?”穆津京故意逗她,見四周的人都緊鑼密鼓忙于準備演出,沒人留意這邊,湊過去曖昧兮兮地說:“哎,其實你們都是成年人了,偶爾一起過夜是很正常的嘛!不過我二哥那個人呢,睡覺認床,最近又鬧失眠什么的,換個環(huán)境也不知能不能睡踏實。他要不能闔眼肯定就可勁兒地折騰你……哎呀,罪過罪過,其實我真該去住酒店的,不該賴在他的房子里�!�
她說得一氣呵成,自言自語都不打一個咯噔。念眉哭笑不得,人嘛都只相信自己愿意去相信的事實,何況……穆晉北還的確是在她那里過的夜。
他比上回更不講究,就合衣往她客廳的沙發(fā)上睡,長手長腳恨不能塞滿沙發(fā)每一個空隙。那睡姿看著就別扭,可他卻能睡著。
也許最近是真的累了,也許他的失眠病癥也不是每天發(fā)作,總之他沒讓她唱曲,只是拉著她非讓親他一下才肯罷休,還振振有詞道:“你看我都表白了,好多女人夢寐以求地那三個字都跟你說了,肉麻得我自己都掉了一層皮,可你連主動親我一下都不肯,哪兒有這樣的?我知道你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這個驚喜,但現(xiàn)在又不是讓你以身相許,就親我一下唄,一下就好�!�
她沒好氣地甩了一下手,“什么驚喜,誰知道你對多少人說過了?”
他露出要吃人的表情,“喂,怎么說話呢?我這兒可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啊,到你這兒就打了折扣了!我的話就這么不值錢?那你以前怎么信我了?甭信啊,甭信,我就隨口那么一說忽悠你來著!”
念眉以為他真的生氣,試著安撫他,“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累極,想冷個臉繼續(xù)逗她都繃不住了,幾乎立馬就笑出來,“對嘛,不是這個意思,那就親一下,就一下�!�
他躺在那兒拉著她不放,重復地說就一下,就一下啊……見她心軟了回頭瞧他,還就勢拉著她的手臂搖幾下,就像個耍賴要糖吃的小孩子。
最后她實在拗不過他,屏住呼吸,鼓起僅有的全部勇氣俯身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蜻蜓點水的一觸,很快就分開來,他竟然沒有趁機加深這個吻,也沒有任何其他動作,只是笑,笑得一雙桃花眼的眼尾都漾出一點細細的笑紋。
她漲紅了臉,“你……你笑什么?”
他嘴角挑得更高了,長長的手指還留戀般地在唇上輕撫,“本來只想讓你親一下臉頰就算數(shù)的,哪知你這么實誠,直接就親了嘴巴……唔!”
念眉直接把沙發(fā)上的熊寶寶靠枕摁在了他的臉上,卻還是壓不住他一臉的得意滿足。
早晨起來他聞見香氣晃進廚房,見灶上的鍋子里煮著銀絲面,念眉正往湯里加蛋加菜,起鍋的時候又往旁邊另一口鍋里舀滿滿一勺湯汁進去,再撒一把蔥花。
他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那種濃郁的香要在記憶深處留存很久很久。
他很自然地就從身后抱住了念眉的腰,低下頭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早。”
她身體微微僵了一下,顯然不習慣這屋里突然多出的一個人對她這樣親密。
“早。你起來了?”
他含糊地嗯了一聲,聲音甕甕的,一聽就剛從被窩里爬出來,整個人也好像有點起床呆,不說話,也不幫手,就只是緊緊抱著她。
她伸手去掰他的胳膊,紋絲不動,她只好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快放開,別鬧了,等會兒面條該粘鍋了�!�
他當然不肯輕易撒手,兩人推擠間,她的后腰好像硌到了什么硬而長的物件兒……
意識到那是他晨間最自然不過的生理反應,念眉只覺得像被人點了一把火,轟的一下整個人都要燒著了。
穆晉北好像也感覺到了,壞心地又往前壓了壓,故意岔開話題問:“……這鍋里煮的是什么,好香��!”
“青紅蘿卜燉龍骨,我加了一點點紅棗和黨參進去,所以有一點藥香�!彼X得就快被腰間那雙有力的手臂勒得窒息。
“聽起來像是補血補氣的湯,你們女孩兒家喝應該不錯,男人能喝么?”
她沒有多想就直接回答,“這湯對受了外傷的人有好處,葉朝暉這個病號都喝了,男人怎么會不能喝呢?你先放開我好不好,這樣我都沒法做事了�!�
她全副注意力都在自己腰間,臉紅到要滴血,又不好意思轉(zhuǎn)過頭被他瞧見。
而穆晉北周身的熱溫似乎瞬間就冷卻下去,什么都沒說就松開了抱住她的手,瞪著面前兩碗面問:“哪碗是我的?”
念眉把盛有兩個蛋的那碗推給他,他謝謝也不說端了就走,在桌邊悶頭胡吃海塞。
家世再煊赫、人前再高冷,低頭吃面的這一刻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男人,甚至有意呼嚕嚕發(fā)出很大聲響,眉頭還高高攏起。
念眉走過去,看著他沒來得及打理有點亂蓬蓬的頭發(fā),這才意識到剛才說的話大概又讓他酸溜溜了。
男人有時別扭起來簡直就是小孩子。她輕輕搖了搖頭,悄無聲息地在廚房就吃完了自己那碗面條,開始洗洗涮涮收拾鍋碗瓢盆。
穆晉北沒等到她一句半句的安撫,連同桌共進早餐都泡湯,一個人坐在桌邊有點訕訕的。
“我來洗,你去休息�!边@房子的廚房才真是小到兩個人旋不開身,他走過去利用身量優(yōu)勢一下就把念眉擠到一邊兒去,伸手要到水槽里去洗碗。
“不用了,我來就好。這里面熱,你出去外面孵空調(diào)吧,別把衣服弄臟了。”
她想阻止他,手指在水槽里的一汪溫熱白膩的泡沫中碰到他的,被他反手扣住,帶了一把就拉進懷里重新抱緊。
“對不起�!彼谒珙^悶悶地說著道歉的話。
兩人手上都沾滿不甚潔凈的泡沫,都怕弄臟對方的衣裳,擁抱的同時前臂都朝前長長地伸著,姿勢有些滑稽。
念眉輕輕說,“不是說了嗎,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我愛你�!彼犝f女生大多如此,三字真言,不愛聽這一句,總有另一句擊中她心房。
他以前也覺得肉麻,簡直像在演電影電視劇,爺們兒哪有把情啊愛的掛在嘴邊上的?但開口說過一次,之后似乎就變成十分簡單自然的事,難怪他在國外駐足期間總聽到西人說“iloveyou”說成習慣。
愛本就是種習慣。
念眉嗅到他身上溫熱陽剛的味道,乍然再聽到他說這句話,感受卻已于上次不太一樣,酸澀中有一絲一縷的甜蜜,只是她仍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得聽他說:“我不該跟你生氣,其實我也不是氣你為大暉煮了湯。我就是不想看你避開我,我就這么不待人親么?讓你總是為了其他的人和事要避開……”
她有點好笑,又有點無奈,“我不是刻意要避開你,只是剛才那樣……我不好做事。”
“那現(xiàn)在我來幫你做,你給我補償一會兒�!�
討價還價她根本不是對手,輕嘆道:“是不是我上臺演出的時候你也這樣粘著呢?”
“甭想蒙我啊,你今天哪有演出?”
“不是今天,是后天。楓塘劇院最后一場演出……你會來么?”
他沉吟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來�!�
第47章
人不散
月掛柳梢頭,漏斷人初靜。千古風/流指下生。付與知音聽�!段鲙洠犌佟放R要開場的時候,穆津京朝臺下望了一眼,興沖沖道:“念眉姐,我哥來了,在臺下坐著呢!”
念眉笑了笑,他說了要來就絕不會食言,她倒一點也不擔心。
但她還是忍不住透過層層帷幔往前看。穆晉北果然已經(jīng)坐在臺下,穿一件白色的馬球衫,手里握有印刷精美的小冊子,今日上演的折子戲戲文全都如數(shù)印在里邊,封頁上是她飾演的崔鶯鶯形象,靚妝麗服。他不知是看到了哪一段,唇角微勾,極其認真專注。似乎是感覺到她的目光,他抬頭正好對上她的眼睛,露出一個好看的笑,朝她點了點頭。
他知道她有多緊張,所以干脆不到后臺來,就坐在她為他預留的位置,遠遠看著她。
臺下已是高朋滿座,陸續(xù)有人繞到前排來與他握手寒暄,他都起身一一應對,無一不妥。
城中的名流富商,近日都收到邀請函至蘇城歷史最悠久的劇院之一觀賞最后一場告別演出,并深以收到此邀請函為榮。蘇城一條主干道的廣告位全數(shù)投放的都是楓塘劇院的西廂記演出海報,民間的戲迷、耄耋以及文化圈人士這才驚覺又有一個古老可懷舊的去處要湮沒在時代洪流之中,紛紛求票入場。
在念眉的印象中,楓塘劇院的上座率從來沒有哪一天像今次這樣爆滿,一位難求。
她知道除了劇團自身的努力和穆晉北在背后給予的大力支持,還有許多人付諸熱忱。
比如津京親自設(shè)計了演出的印冊和海報,而以往的演出為節(jié)省成本,從沒有這樣精細地準備過任何印冊,只在臺前有一塊窄而長的電子顯示屏,戲文就像原聲電影里的字幕緩緩滾動,更別提大規(guī)模投放廣告。
而在大學任職的舒樂組織了蘇城三所高校的百余位學生,包括各校的昆曲社團一起到現(xiàn)場。
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恰是昆曲復興的最大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