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正好,你在樓下早餐店給我買份牛腩豬腸粉,買20塊錢的,我他媽快要餓死了�!�
吳東嘟囔了幾句臟話,掛了電話。
曾博馳把摔得軟爛的瓜肉削掉,切了一片還沒全爛的咬了口,瓜有水,但不太甜,隱隱有點發(fā)酸。
其實不太適合吃了,但他又不舍得丟掉。
春月說,可惜最后沒能跟他再吃一次西瓜。
這瓜他吃了,他也不會讓這成了最后一次。
曾博馳在心里盤算著要先從樓上的房東,還是從美甲店店鋪的房東入手,門鈴響起。
吳東一進門就把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塞給曾博馳,探頭探腦四處張望,曾博馳坐到沙發(fā)上打開袋子,瞥了他一眼:“在找什么呢?尿急就去廁所啊�!�
吳東看了眼房門緊閉的臥室,走回客廳,小聲嘀咕:“我還想著你家里是不是藏了什么小妖精,把你迷得連班都不上了�!�
“你想多了,快吃快吃,吃完上班�!�
曾博馳把其中一盒豬腸粉推到吳東面前,掀開自己那一盒的蓋子,瞬間涌起的牛腩香氣讓他空蕩蕩的肚子叫得更歡快了。
吳東邊打開飯盒,邊挑起眉問:“我看你這個樣子,應該還不知道昨天發(fā)生的事情吧?”
曾博馳滿口塞滿香滑腸粉,咀嚼著搖頭:“什么事?”
“韓國那邊出了件大事,尹鎮(zhèn)亨你知道吧?”
“尹什么?”曾博馳皺了皺眉,一時不明白吳東怎么會提起這韓國名字。
“尹鎮(zhèn)亨,那變態(tài)十二年前綁架性侵了一個八歲的小女孩……”
“哦我知道了,還把受害者的手指切了下來帶回家泡酒那混球�!痹Y想起來了:“那混球不是前段時間出獄了么?許多新聞都有提起�!�
“對,他前天晚上死了,昨天韓國官方才有新聞通報了這件事�!�
曾博馳咽下嚼得軟爛的牛腩,才問:“死了?自殺他殺?還是意外?”
吳東拿筷子敲了敲飯盒,語氣認真:“他殺,而且死狀還挺詭異的,說他死的時候五根手指被切了下來,三根塞進喉嚨里,兇手要喂他自己吃下自己的手指,就跟他當初對受害者做過的事情類似。”
“官方新聞有說得這么詳細?”曾博馳有點懷疑消息來源。
“當然不可能,哪個國家的新聞都沒可能將這種事情公開得這么詳細的,都是小道消息滿天飛,神神鬼鬼的,一會說什么黑魔法詛咒,一會說眾籌殺人�!�
“眾籌殺人?”
曾博馳眉心深鎖,停下筷,突然想起什么,問吳東:“那些小道消息有沒有說……”
吳東同曾博馳默契十足,一早就知道他立刻能聯(lián)想到那個案子,有些得意洋洋地直接打斷他:“有,在尹鎮(zhèn)亨這件事之前,有人在社交平臺發(fā)起過投票,問‘尹鎮(zhèn)亨該不該死’�!�
曾博馳肯定了心中的猜測:“和劉康仁的情況一樣,也就是說,他們都被社會‘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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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化爐(3600+)
“喂……嗯,是我叫的車……好,你在樓下等我一下,我一會就下來�!�
葉城剛掛了電話,一雙手從身后攀了上來,隔著襯衣在他胸膛上若有似無地畫著圈,如玉似竹的手指撩撥過他敏感部位時,葉城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好了好了,你乖點……”他抓住那雙手,與它十指相交,轉過身,手攬上唐明軒的腰,溫柔哄道:“乖乖的,我明天把事情處理好了,就早點回來�!�
兩個男人身高相當,不過唐明軒比葉城更瘦一些,手腕像一折就斷的百合花花莖。
剛激烈歡愛過,唐明軒雙眸濕漉漉的,浸滿未散盡的情欲,嘴角還沾著些許曖昧不清的液體痕跡。
唐明軒清秀臉龐帶著少年氣,但一開口說話,竟是一個個惡臭無比的詞語不停往外蹦:“那頭母驢現(xiàn)在才懷崽三個月,你就得隨叫隨到,等她卸貨還要大半年,這半年我可怎么辦啊?”
“你現(xiàn)在說話怎么越來越難聽了?嗯?誰教你這么說的?”
葉城在他光裸的翹彈臀肉上大力捏了一把,但話語里聽不出有生氣警告的意思,甚至嘴角掛上了笑:“等把孩子生下來,我爸媽也會對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到時候和她處理好離婚的事情,我們就去別的地方結婚,這不都是我們之前就商量好的嗎?忍一忍,乖啊�!�
唐明軒緊緊抱住葉城,還未勃起的性器就這么貼著葉城的西褲磨蹭,下巴抵在他頸窩,委屈巴巴地埋怨:“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明明說好了這三天要團建的,怎么就突然說她不舒服啦,就是故意的吧……”
葉城被他撩撥得心火燒,一咬牙,手直接探下去,用力搓揉起唐明軒的那根物什:“好了啊,再這么搞下去,司機得在樓下等上一個小時了�!�
唐明軒帶著哭腔,拉長音黏糊糊地撒嬌,又直接蹲下來拉開葉城的褲襠拉鏈。
葉城向來受不住他這樣,被他弄得性起,把小情人拉起來抵在落地窗上狠狠頂弄,唐明軒不管不顧地尖叫呻吟,壓根不理住在旁邊房間的同事們會不會聽到。
手機響了起來,葉城大喘著摸起來一看,是剛才那專車司機。
對方是個年輕男子,稚嫩的聲音有些焦急:“那個,葉先生,您下樓了嗎?”
葉城捂住唐明軒的嘴,喘著回答:“麻煩你再等一會,我這邊還有點事,你計時收費吧�!�
葉城掐了電話,唐明軒叫得更大聲了,什么葷腥詞語都往外蹦。
兩人恩愛了許久,一屋子氣味腥膻難聞,葉城進衣帽間又換了套衣服,出來時唐明軒已經趴在床上睡著了。
他笑著落了個吻,拿了自己的東西出門。
在電梯里,葉城遇見了人事部的陳經理,兩人寒暄了兩句,陳經理問他這么晚了還要去哪,葉城擺出好好先生的笑容:“太太她孕初期,情緒不太穩(wěn)定,我回去陪陪她,明早再回來�!�
陳經理今晚晚宴里也喝了些酒,這時說話還帶著酒氣,他豎起大拇指一頓猛夸,說葉經理不愧之前是公司里女員工們票選出來的鉆石王老五,去年突然閃婚,讓不知道多少少女芳心破碎。
葉城笑容春風和煦,搖著頭也開著玩笑說,承蒙大家厚愛。
心里想的卻是,那些女人像癡漢一樣的眼神,真是把他給惡心壞了。
專車司機后來沒再給過他電話,家里那位也沒有。
他走出酒店大堂大門,郊外夜晚溫度比市區(qū)內低一些,夜風直接從他衣領后灌了進去,激起一脖子寒毛。
這時的門口候著零星幾輛車,葉城點開手機給司機打了個電話,說他已經下來了,很快前方一輛黑色帕薩特亮起雙閃,司機下了車,朝他揚了揚還在通話中的手機:“這里這里�!�
葉城走向對方。
司機身材瘦小,短發(fā)有些毛躁亂翹,戴著口罩,比他矮大半個頭,穿這家專車公司規(guī)定的白襯衫和黑西褲,手戴白手套。
他走到車旁,發(fā)現(xiàn)對方和唐明軒一樣是丹鳳眼,眼尾像小鉤子一樣輕輕揚起。
葉城朝他笑笑:“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司機給他拉開車門,手擋在門上:“沒事沒事,應該的�!�
因為商務合作關系,葉城常約這家專車公司,車上和往常一樣早已備著手機數(shù)據(jù)線,后排中央的杯托也放著礦泉水。
司機上車后跟乘客確認到達地點,并提醒他帶上安全帶:“葉先生,從這里到市區(qū)得差不多40分鐘,如果您困了的話可以先睡一下,口渴的話旁邊的礦泉水可以直接飲用……”
“好,我知道了�!�
葉城沒覺得困,但口干舌燥,他今晚在公司晚宴上喝了不少酒,后來又和唐明軒瘋了三回,擰開了礦泉水瓶蓋,喝了兩口。
車內播著柔和的爵士音樂,司機不會找話題尬聊,窗外夜色濃,昏黃路燈一顆接一顆在他眼角勻速地劃過。
他摁亮手機,翻看一整晚都沒來及看的微信信息。
其中一個匿名群里的消息已經接近千條,今天有一對情侶在美國喜提一位小公子,發(fā)了張嬰兒相片,又在群里不停撒紅包,整個群鬧騰得不行。
葉城也領了紅包,祝他們的小公子健康快樂成長。
另外一個普通聊天群也比較熱鬧。
葉城翻到最上方,有人轉發(fā)了一段聊天記錄,其中有幾個短視頻,是從樓房高處往下拍。
鏡頭很晃,燈光也暗,第一個視頻只能隱約見到小區(qū)步道上有一人躺著,像只被拖鞋拍死的臭蟲,肚子滲出了黏稠烏黑的液體。
拍視頻的人念叨著“死了死了”、“哎喲阿彌陀佛真的死了”。
第二個視頻是警方和法醫(yī)已經來了人,再過一會,那尸體讓人鋪上了白布。
聊天記錄里還有詳細解釋。
死者男性,家住這棟樓的四樓,妻子精神有點問題,他也是整天神神叨叨的一人,今年年初,男人家里半歲大的女娃娃墜樓身亡,警察定案為意外,但網(wǎng)上有傳言說是男人親手把小孩丟下樓。
葉城沒拉到底,這樣的社會事件沒能觸動他半分,他還困得打了個哈欠。
剛揉了揉眼,這時跳進來一條新信息,是丁彤,問他到哪了。
他正想翻個白眼,但眼皮這時好像有千斤重,路燈每晃過去一顆,他的眼皮子就往下耷一分。
手機從手里脫了出去,落在腳墊上無聲又無息。
司機朝后視鏡看了一眼,口罩下的嘴角也無聲無息地上揚。
*
葉城睜開了眼,但即便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睜開一條縫。
他躺在一張擔架車上,地面不大平整,輪子吱呀吱呀叫得詭異,而他的四肢無法動彈,喉嚨也發(fā)不出聲音,連想要分辨身在何處都沒辦法。
他還能看見那張不太熟悉的面孔,那位專車司機。
有一顆接一顆的燈球從司機頭頂晃過去,陰惻惻的,好像冥河上的幽靈鬼火,映著他的面容時陰時明。
春月正吹著口哨,察覺到葉城的目光,垂眸,淡淡說了聲:“哦,你醒了�!�
她的聲音很平,不喜不悲不怒不怨,就像只是在述說著一個很理所當然的事實。
春月沒停下腳步,繼續(xù)推著擔架車,朝走廊尾端還亮著昏黃燈光的那扇門走去。
口哨聲不停,這次她沒什么話想對擔架車上將死之人說,與其浪費口舌,不如手腳麻利點干完活,早些回酒店泡個熱水澡。
越靠近那扇門,溫度就越高,春月臉上的假體悶得她難受,索性取下口罩,撕開假體。
葉城眼睜睜看著面前的人由男變女,心臟蹦得亂套,但肉體卻像一具尸體一動不動。
擔架車頂開年歲已高的雙開門,吱呀一聲。
春月對著火化爐旁邊佝僂著背的老人打了聲招呼:“金先生,好久不見啦。”
年過七旬的老人穿素白麻衣麻褲,連腳上那雙老布鞋都講究得很,一頭銀發(fā)在熊熊火光中顯得愈發(fā)妖邪。
雙眼微瞇看清來人,金先生鼻哼一聲:“倒是讓我好等,不知道老人家要早睡早起的嗎?”
“抱歉抱歉,都怪這人,磨磨蹭蹭的一直不下樓,非要再和他的情人再來一炮�!�
春月把擔架車推到火化爐旁,難得收起一貫輕佻的態(tài)度,朝老人認真鞠了個躬。
但認真不過三秒,她很快又嬉皮笑臉起來,從身后褲袋摸了根金燦燦的金條,雙手捧著遞給老人:“金先生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個小輩過不去。按照您的老規(guī)矩買的,五百克,不多不少喲�!�
“哼!”
金先生斜眼睨她,但還是抓過那根金條,隨便掂了兩下就丟到一旁,瞪大眼道:“下不為例,再遲到一次就別再來找我燒尸了�!�
“行行行,我知啦!”
金先生這才看向擔架車上平躺著任人魚肉的男人,像在菜市場買豬肉一樣,輕松拎起男人軟綿綿的手臂,掂了掂,接著丟開,完全不顧男人因為驚恐,震顫的眼珠子里早已充滿一根根血絲。
金先生問春月:“這用的可是老婆子的藥?”
春月乖巧點頭:“對呀�!�
金先生又鼻哼一聲,沒再說話,皺巴巴的手指指了指火化爐前的送尸車:“放上去吧�!�
老頭兒近幾年瘦了不少,但力氣還在,兩人一抬一放,就把男人從擔架車上移到了火化爐前。
殯儀館雖破舊,但火化爐卻是最新款,爐壁上有一面智能液晶顯示屏,金先生按了幾個鍵,送尸車就自動啟動了,馱著葉城,往火爐里緩慢地送。
春月背著手站在爐旁,看見葉城眼角閃爍的晶瑩,挑眉道:“哎呀,他哭了,上一次有一個目標也是這樣,我跟亞婆講過一次這個問題了�!�
金先生“唔”了聲,安靜地看著送尸車被赤炎烈火吞下。
很快有油脂燒焦的味道滲了出來,里面的男人這時似乎能出聲了,只不過細弱的嗚咽聲很快的,被落下的爐門擋得嚴實,只�;馉t里轟隆吞噬著靈魂的聲音。
這時,老頭兒才嘟囔問道:“那個老婆子,最近她身體怎么樣?”
“好得不得了,罵人還是不帶喘的�!�
“那兩只小畜生呢?平安和吉祥�!�
春月抬眼看看老人,才說:“平安吉祥前幾年過身了,現(xiàn)在陪在亞婆身邊的是它倆的小孩,富貴和榮華�!�
“……哦�!�
金先生別過頭,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把躺在桌上的金條拿起,丟回給春月。
春月接住,聽著金先生說,“下次你去她那,把金條給她,就說是……給倆小畜生買狗糧的�!�
“好呀�!贝涸聸]拒絕,笑著把金條收回褲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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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灰
火化爐從200度開始升溫,400-500度最適合燒人體衣物和脂肪,600度時,開始燃燒肌肉和臟器,最后升至800-900度燃燒骨骼。*
而要把部分小的骨頭燒成灰,至少需要一個小時。
春月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凌晨一點鐘。
她給竇任打了電話確認手尾抹得干凈,竇任打著哈欠讓她放心。
“你困了就先睡吧,我還要等著撿骨灰�!惫窌䝼魅�,春月也伸著懶腰,聲音囫圇。
“等你離開了我再睡,老熊回來沒有?”
“還沒,不過估計也差不多了�!�
熊霽山把載客用的套牌帕薩特開去別的地方處理了,春月掛了竇任電話,再打給熊霽山。
熊霽山看看導航:“估計還要半小時才能回到殯儀館�!�
“困了?你找個地方先躺一下?”熊霽山的聲音不自覺地柔了下來。
“這里能躺的只有紙棺材和尸床了�!�
剛說完,春月就接收到金老頭子犀利的眼刀。
金先生指著轟轟作響的火化爐,也不管她在同誰講電話,毫不客氣地說:“那不然,把爐子里那位拉出來,讓你進去躺一會?”
“咳……你慢慢開,骨灰沒那么快能出來,晚點到了再告訴我�!�
看出老家伙又鬧別扭了,春月對熊霽山再講了兩句,掛了電話。
她嬉皮笑臉走到爐子旁,語氣討好:“我剛剛都給你道歉啦,遲到我也不想的嘛,你今天脾氣怎么這么沖�。空l惹你生氣了?”
“哼,我個孤僻老頭子,平時除了死人和金寅他們那幾塊憨木頭,還能見到什么人?”
金先生背著手,慢慢踱步到一旁工作臺,掀了瓷杯杯蓋,輕吹溫熱茶湯,沉在底的龍井茶葉動了動。
茶水抿濕了嘴唇,他才幽幽道:“你自己看看,有多久沒來看我這個快要進棺材的老頭子了?”
屋內溫度越來越高,春月已經滿頭是汗,但一身白衣的老人卻依然額前干爽。
她把男款假發(fā)也摘掉,脫掉頭網(wǎng),甩了甩濕噠噠的頭發(fā):“沒辦法啊,這一年的委托總是一個接著一個,沒機會往您這邊來。”
“有那么忙?看來姓歐那小子賺不少嘛�!�
金先生撩起眼皮,扶著搖椅椅手,慢慢坐下:“反正骨灰沒那么快有,坐下來跟我嘮嘮最近都接了些什么單子。”
“好啊。”
春月解開最上方的襯衫紐扣,跳到工作臺上坐著,雙腳懸空輕晃。
她從還叫王雅麗時開始,挑了些比較精彩的委托,隱去目標具體名字,慢條斯理地一個個講給老頭子聽。
“哦,那三個小孩接連死亡的新聞我有看見,那樣的小畜生要是不死,遲早又有別人家的姑娘要被糟蹋了�!�
搖椅每次往后倒,都會發(fā)出吱呀一聲,老頭子嘴角總算有了笑意:“你這也算是歪打正著,為民除害了。”
“您夸張了,我不過是拿錢辦事而已,別把我捧得這么高,摔下來疼�!贝涸�笑得眉眼彎彎,手里拿著跟老頭子借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
這小老頭子,連一把蒲扇都精致得很,蒲葵扇面用金絲包邊,扇柄用純金制成,柄末用紅繩連著顆小金球。
“丫頭。”金先生突然喚了她一聲:“你現(xiàn)在還跟在小閻羅身邊?”
春月已經好久沒聽過這個稱呼,一時沒反應過來,片刻后才點點頭:“嗯。”
“多少年啦?”
“從13歲到現(xiàn)在�!�
聞言,金先生挑起眉看她,眼里飛快閃過精光,意有所指:“那是夠長一段時間了,好多情侶夫妻都沒能在一起那么多年�!�
春月失笑:“您想什么呢,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
金先生嗤笑:“各取所需能‘取’了那么多年,對他來說,可是夠稀罕的�!�
春月聳聳肩不以為意:“那只不過是因為他還沒找到我的替代品而已�!�
“找不到?還是不想找?”
金先生閉上眼,聲音像唱戲似的:“對閻羅來說,這世上除了他自己,有什么不可被替代?家人都能被替換呀,更何況區(qū)區(qū)一個手下……
歐家這么多年雖然富貴綿延,但代代子孫確實都沒什么福氣,上一個歐生死在愛人手里,如今這位小閻羅的命運又會是怎么樣呢?看不清,教人真是看不清吶……”
老頭子不快不慢的語句混在熊熊燃燒的火聲,有什么在鐵皮爐里被燒得噼里啪啦,春月把扇子搖得好快,但還是無法降下雙頰滾燙的溫度。
見她默不作聲,金先生啞啞輕笑兩聲:“好了丫頭,不鬧你了,把你惹急了,回頭不來陪我嘮嗑怎么辦?”
他從搖椅上起身:“我來看看,應該有一部分成灰了,大骨要怎么處理?”
春月也從工作臺上跳下來:“勞您幫忙處理,看是繼續(xù)燒,或者直接碎了處理掉都行,反正委托人沒說需要很多骨灰�!�
火化爐慢慢偃旗息鼓,溫度下降,冷卻了一會,尸車退了出來,一個小時前還活生生的人,如今只剩下一副大骨,以及風一吹就要散了的灰燼。
金先生揚揚下巴:“去挑個骨灰甕吧�!�
春月選了個看起來最便宜的陶瓷甕,素白色,什么花紋都沒有,交給金先生。
收集起來的灰能裝滿大半個骨灰甕,金先生拿尖細鉗子夾著還發(fā)燙的焦黑骨頭丟進腳邊鐵桶里,這時才好奇問道:“這次的委托人怎么還要拿回骨灰呢?”
“恨唄,恨到極致了。”
“那跟骨灰有什么關系?”
春月咯咯低笑幾聲:“哎呀這些小年輕的東西,您不懂�!�
金先生斜睨她一眼,倒是不惱:“你倒是給我這老古董科普科普�!�
她走到尸車旁,四指抹過灰燼,再揚了揚,灰燼在燥熱空氣中飛揚浮沉。
春月笑道:“恨他恨到要把骨灰給揚了,才能罷休�!�
她捧起骨灰甕,跟金先生道別:“那我走啦,拾骨這種細碎功夫,您找金寅他們幫你收拾不就好了,別臟了您手�!�
金先生揮揮手,沒有抬頭:“行了,別瞎操心了,去吧去吧�!�
春月道了聲再見,轉身走向大門。
快推開門時,聽見身后傳來一句:“丫頭�!�
她回過身,仿佛覺得,老頭子的背彎得更低了。
金先生放下拾骨的鉗子,沉默了許久,末了,他聲音很平地說:“你下回去她那,幫我?guī)話吧�!�
“嗯,您說�!�
“我胰腺癌,中晚期了�!�
春月斂了臉上的笑:“什么時候的事?”
“就上個月知道的……我這歲數(shù)啊,不打算折騰了,本來打算熬到熬不住的時候,就讓金寅給我打一針,推我進爐子里直接燒了就行……要是今天沒見著你,也沒聊起老太婆,我就這樣走了也沒覺得有多遺憾�!�
金先生笑笑,嘴角眼角的皺紋跟著動:“可這人吶就是犯賤,一提起了她,以前的種種全冒出來了,什么恩恩怨怨情情愛愛,滿心滿眼里全是她呀�!�
“好,等我這個委托結束了,我去亞婆那坐坐�!贝涸麻L吁一口氣:“金先生想托我?guī)Ь涫裁丛�?�?br />
“嗯,丫頭你知道的,老太婆她愛拿身邊人試藥,以前我總不依的,倆人因這事兒整天吵架打架……丫頭你下回見到她了,便問她一句,現(xiàn)在還愿不愿意幫我安樂死。”
老人臉上漾開罕見的笑容,語氣輕松得好似這世間已無事情能讓他牽掛。
春月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困過頭有些眼花了,要不然,她怎么會在金老頭子眼角看到有晶瑩星芒閃爍呢?
本章開頭來源
我錯峰放假,8-12日人在外地,爭取保持隔日更,實在寫不完會在評論區(qū)提前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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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寅
熊霽山今晚沒怎么抽煙,隨身兩條喉糖都快吃完了,糖紙被揉成一顆顆銀球丟在儲物格里。
殯儀館周邊人煙稀少,已是凌晨兩三點,整個村子安靜得像一本被蓋上的書。
倒是未熄火的汽車引擎聲低鳴,惹得守在殯儀館門口的大塊頭頻頻投來視線。
男人身型跟頭黑熊似的,站在昏黃廊燈下,影子黑濃,一直惡狠狠睇著他。
牙齒嚼碎最后一顆喉糖時,熊霽山等來春月走出大門,隔著老遠都能看見她手里捧著個白瓷骨灰甕。
只不過她剛走了兩步,就被那大塊頭伸手攔住了。
熊霽山驀地皺眉,推門下車。
“月月、月月,你要走了嗎?”
身高一米九的大塊頭就是金寅,金先生的養(yǎng)子。
金寅長得還挺周正,濃眉,單眼皮,頭發(fā)亂糟糟的跟鳥窩一樣,皮膚有些黑。
只不過,都二十三四的人了,言行舉止還像個十歲出頭的小娃娃,這時金寅攤開一雙長臂,磚墻一樣擋在春月面前,語氣好哀怨:“你好久沒來了,還有還有,這次你還沒跟我玩捉迷藏……”
春月攬著骨灰甕,一改以往對金寅訕皮訕臉的賴皮模樣,認真地看向他那雙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
片刻后,她輕聲道:“金寅,這段時間你要好好聽你干爹的話,不要再惹他生氣了,知道嗎?”
兩道濃眉中間皺起一個小疙瘩,金寅像個小孩微撅著嘴,給自己辯解道:“我現(xiàn)在很乖了,沒常跑去水庫抓魚,也沒整天爬樹掏鳥窩,干爹叫我做事,我都有認真做的。哦對了,現(xiàn)在有的時候亥姐姐會帶著我干活,叔叔阿姨他們都夸我化妝化得很不錯!”
他像個想得到大人稱贊的小孩一樣,眼里搖晃著染上微黃的光斑。
就像一顆小小的、等誰來種上紅玫瑰的小星球。
春月被他逗笑,踮起腳,伸手揉了把金寅的發(fā)頂:“哦,那真要夸夸你呀�!�
金寅自動彎下背,遷就著春月的身高,嘟囔道:“而且我已經好久沒跟村里的小孩吵架打架了,他們笑我傻大個,拿石頭丟我,我也沒有理他們,月月,我很聽話的……”
春月皺眉:“他們還在欺負你?你沒跟金亥說這事?”
金寅輕搖頭:“亥姐姐知道的話,會把他們抓起來關狗籠子里餓上好幾天的,這樣會給干爹帶來麻煩�!�
春月想起金亥那張永遠陰沉沉的臉,什么都不用干,光站在那,臉上那塊青色大胎疤就可以把那些熊孩兒嚇得瀨尿。
男人乖順低著頭,繼續(xù)說:“阿寅傻,所以他們不喜歡和我玩捉迷藏,但沒關系,有月月陪我玩就行了。月月你下次什么時候再來�。课抑案傻f要去城里找你,但干爹拿金棒子敲我頭,說我不害臊……”
春月咯咯笑出聲,挑起眉角問他:“為什么說你不害臊?你跟干爹說你要來找我干嘛?”
金寅臉烘的燒燙,但因為皮膚黑光線暗,倒教人看不出來:“我、我我……”
“春月,時候不早,我們要離開了。”
熊霽山從陰影里走到燈下,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剛才他站在旁邊聽了一會,聽出了大塊頭智力方面有些問題,但也聽出他對春月毫不掩飾的好感。
“好�!�
春月應了熊霽山一聲,回頭踮起腳尖又拍拍金寅的頭:“阿寅乖乖聽干爹和姐姐的話,下回我跟金亥講一聲,讓她帶你來城里,我?guī)銈內コ院贸缘�,給金寅買新衣服新玩具,好不好?”
金寅斜瞪著熊霽山,微瞇的眼睛像鋒利刀子,還想再同春月講多兩句話,這時從館內傳來干爹叫喚,“金寅,進來幫忙!”
沒轍,他只好點了點頭:“那月月你一定要跟姐姐說,只要姐姐同意了,干爹也會同意的……”
“嗯,你快進去吧,我走啦�!贝涸�?lián)P揚手說拜拜,跟著熊霽山朝車子方向走。
走出幾步后,熊霽山回過頭,那大塊頭還站在原地,跟塊望夫石似的。
他之前聽說過金先生的大名,但今晚還是第一次來到這。
熊霽山接過春月遞來的骨灰甕,打開車尾箱,放進一早準備好的密封箱里,再用毛巾填滿白瓷甕與箱子中間的空隙。
這偏僻小村落的路不大好走,砂石坑洼都挺多,別還沒回到羊城骨灰就灑一車尾箱,到那時他還得找吸塵器給吸起來。
春月坐進副駕駛位,冰涼的冷氣讓她忍不住大嘆一聲:“哇,舒服到爆炸!”
熊霽山回到車內,長臂往后拎起一紅色塑料袋,放到春月懷里:“快吃吧�!�
袋口敞開,里面裝一罐已經退了冰的可樂,還有一個嘉頓蛋糕,檸檬味的。
熊霽山松手剎踩油門,解釋道:“剛才加油站的小賣部沒什么東西賣,將就一下,先填填肚子。”
“沒事啊,有可樂就行了。”春月把皮鞋襪子都脫了,西褲褲腿有些長,蓋住了踩在椅墊上的白皙腳背。
車子開出一小段,熊霽山抬眸,目光一沉,對春月說:“他還在門口站著。”
啪一聲打開可樂,春月回頭看一眼:“哎,這家伙也是頭倔驢。”
熊霽山終于問出口:“他是誰?”
“金先生其中一個養(yǎng)子,叫金寅�!贝涸虏迳衔�,咕嚕連吸了幾口可樂,打了個嗝:“你能看出來吧,他智力不太行,也就和四五年級的小學生差不多�!�
“嗯,看出來了�!�
“也是個可憐人,別的爹娘棄嬰,好歹丟去福利院和醫(yī)院門口,可他啊直接被丟到了殯儀館門口�!�
她笑了笑:“老頭子覺得這小子命夠硬,死而復生有點意思,就把他留了下來,一開始金寅身子弱,老頭子就變法子給他調理,后來營養(yǎng)跟上了,腦袋瓜卻跟不上……”
又是一次在深夜里開車,熊霽山這次卻沒覺得路途孤單。
他安靜聽著春月說話,她今晚好像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講著金先生、金寅、金亥,甚至還有林亞婆的故事。
直到她講話講到聲音有些啞,熊霽山才提醒她:“你休息一下,別說話了,嗓子都啞了。”
車子已經離開了村子,走在窄長的縣道上,路中央的路燈間距好遠才能見著一顆,卻是發(fā)霉橙子一般的顏色。
春月咬住吸管,斂了笑,腦袋斜斜倚在車門上,扭過臉去看窗外,黑壓壓的一片,看不清虛實。
熊霽山看出她累了,正準備劃拉手機,看看等會要在哪個小縣城里下榻一晚,突然聽見她問,“老熊,你參加過誰的葬禮嗎?”
手指頓了頓,熊霽山想起外公外婆,想起瑪蕾,想起未來得及起名的娃娃,想起老臥底。
外公外婆的葬禮他沒機會參加,瑪蕾和娃娃是他親手葬的,老臥底……
老臥底的尸體被隨意埋在森林里,那里還躺著許多具尸體,有些早已化成白骨,坑挖了填,填了挖,都是無名的人。
熊霽山在梭溫和瑪蕾死了之后,孤身一人拿著鏟子進了林子,一個坑一個坑挖過去。
老臥底的尸體還未完全白骨化,熊霽山只能找到他軀干部分,重新找了塊地葬了他。
沒立墓碑,熊霽山就坐在墓地前,拆一包新煙。
點燃一根,放在墓前空燒,等燒到盡頭,再點另外一根。
周而復始。
“嗯,算是參加過。”
“在葬禮上都要哭嗎?”
她這個問題有些奇怪,熊霽山想了想,答:“不一定,要看跟死者的關系如何,和死者越親密,會越傷心吧。”
熊霽山用余光睇她,很自然就看到她從黑色褲管下露出來的圓潤腳趾頭,圓滾滾的,指甲沒有涂顏色。
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喉嚨:“你問這個干嘛?”
“唔,可能過段時間需要參加一場�!�
熊霽山皺眉:“誰的葬禮?”
“金先生的,胰腺癌中晚期,放棄治療,希望安樂死。”
春月聳聳肩:“我就怕我在葬禮上哭不出來,顯得我好無情�!�
她一口氣把剩下的碳酸飲料全喝完:“嗝!”
把易拉罐放下時,她突然又問:“老熊,如果是我的葬禮,你會哭嗎?”
“你不會死�!毙莒V山的回答雖不對題,但語氣斬釘截鐵。
“如果,我說的是如果,萬一哪一天輪到我被人殺了呢?”
熊霽山嘴里又強調一次:“你不會死�!�
但心里想的卻是,會的,我會為你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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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3900+)
熊霽山沒有上高速,一直走縣道鄉(xiāng)道,在一個鄉(xiāng)鎮(zhèn)里找了家亮著「有房」霓虹燈牌的小賓館。
“只有一間標間了,要嗎?”值班的胖大嬸打著哈欠,沒等熊霽山回答,已經把鑰匙丟到柜臺上。
熊霽山皺皺眉,說了句“等等”,折回車旁問春月:“只有一個標間,如果你不想和我一間房,我在車上睡就好。”
“標間就標間吧,也睡不了多長時間�!�
熊霽山有些意外,很快點頭:“好,我去拿鑰匙�!�
他走進賓館里,春月開門下車,沒穿襪子,小皮鞋就這么踩著鞋跟趿拉著,她伸了個懶腰,一早就從褲腰抽出來的襯衫下擺松垮散落。
沒一會熊霽山又走出來,從行李箱里取了行李袋,拋一頂黑色鴨舌帽給春月:“戴上�!�
前臺的胖大嬸只撩起眼皮草草掃過一眼,又趴桌子上繼續(xù)睡了。
樓道狹長,走過其他房間還能聽見薄薄木板門內傳來的鼾聲。
熊霽山濃眉皺起,叉著腰走來走去檢查房間,屋內哪哪都滲著股霉味,床品粗糙泛黃,還能看見被煙頭燒破的洞,浴室光線昏暗,浴巾邊角毛躁抽絲,他從行李袋里拿了浴巾遞給春月:“用自己的,別用賓館的。”
熊霽山朝她屁股打了一掌:“一起洗你就別想睡了,快去洗,洗了趕緊睡覺�!�
春月很快洗完,熊霽山拿著換洗衣物進了浴室,再出來時,春月趴在床上刷手機,勻稱的小腿踢到半空,落下時腳背打到枕頭上。
嘭,有細小顆粒粉塵就這么浮起來,在昏黃光線里成了熠熠發(fā)光的金粉。
這種小賓館沒有吹風筒,要的話還得去前臺拿,春月頭發(fā)還沒擦干,一顆一顆水珠往下蹦,床單開出深深淺淺的小花。
熊霽山回浴室取了浴巾,坐到床邊:“坐過來一點,把頭發(fā)擦擦�!�
床墊因為兩人的重量,像融化的黃油塌了下去。
毛巾在她發(fā)頂仔細吸干發(fā)根和發(fā)絲的水分,熊霽山垂眸,見她手機屏幕上是附近的地圖,有山和湖泊。
“在干嗎呢?”他問。
“老熊,這附近有個水庫,開車半小時就能到�!贝涸掳训貓D放大,指給他看。
“嗯,然后呢?”
春月被他揉得腦袋瓜子晃來晃去,目光卻是灼灼:“我想去看日出�!�
*
黑色suv隱在夜色里朝山上開。
山村夜里溫度低了些,春月索性降下車窗,夜風穿過她濕漉漉的發(fā)絲,她肘撐車窗,膝蓋屈起,光裸腳丫踏在椅墊上,悠閑吹著口哨。
她只穿一件寬松長tee,是熊霽山給她備的“睡衣”,白色衣擺早墜到大腿根,層層疊了起來,好似被折起的月光,肉感白皙的大腿在昏暗中亮得發(f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