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磕到了。
第二天天亮,
周玉煙一睜眼就覺得頭疼,她摸著腦袋,齜牙咧嘴地坐起來,
感嘆她這具身體的酒量實在是差,
居然只喝小小一口就醉了。
她眉頭緊鎖之際,
外頭突然傳來點響鬧聲,剛看到人影映在門上,
沈淑就立馬把門推開了。
陽光透門而入,周玉煙覺得刺眼,拿手擋了擋。
沈淑兩步并作一步一步地走進來,
直沖著床而去。
周玉煙啞著嗓子喊了聲娘,
結(jié)果尾音還沒落下,
被子就被沈淑給掀開。
沈淑邊掀還邊愁眉苦臉地說:“哎喲,
都是為娘的錯,我怎么能——”
她話說到一半,卻卡了殼。
沈淑看著空空如也的床鋪,不解道:“嘉玉呢,
你把嘉玉藏哪兒了?”
“溫嘉玉?”周玉煙皺眉:“就算他不在他房里,娘你也不能上我這兒來找啊,
我怎么可能讓他睡我床上�!�
沈淑回頭看了那幾個跟她一起來“不小心抓奸”的丫鬟,有些心虛地把掀被子的手放下,
咳嗽聲道:“既、既然嘉玉不在這兒,
那娘就先走了�!�
周玉煙抬眼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叫道:“慢著,不許走�!�
沈淑步子一頓,
有些僵硬地轉(zhuǎn)身,賠著笑臉道:“煙煙是還有什么事要跟娘親講嗎?”
若說剛才周玉煙還只是心中懷疑,
如今看到沈淑這心虛的模樣,便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沈淑昨晚非要叫她去用膳,還非要叫她飲酒,原來是在這兒等著。
周玉煙說不出心里是氣憤多,還是受傷多,頭疼反正是更厲害,“娘,你非要如此做嗎?”
丫鬟們見情況不對,沒誰吩咐就識相地退下去,把談話的空間交給這對母女。
沈淑見周玉煙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心中也是一痛,但還是倔強道:“我也是為了你好�!�
周玉煙質(zhì)問:“你說的為我好,是不顧我的意愿定下婚約,還是讓我喝下催情的酒,把我送到男人的床上?”
說著說著,她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己紅了眼眶。
沈淑知道自己有錯在先,本來立場就不堅決,如今見女兒落淚,內(nèi)心歉疚更深,便軟和了態(tài)度,“娘知道做得不對,可是煙煙,你沒做過母親,自然不知道娘心中如何想�!�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父親已然不在,我必得替他照顧好你們,你哥哥無須我操心,可是你不一樣,唯獨你......”
沈淑苦笑著落淚:“娘親放心不下啊�!�
周玉煙閉上眼睛,不看她落淚的情態(tài),生怕自己看得心軟就又妥協(xié),吸了口氣道:
“我還是那句話,我這一生不是為了嫁人而活著的,旁人喜不喜歡我,怕不怕我,我根本不在乎,我為我自己活著,不是為了他人對我的論斷而活�!�
她看著沈淑,最后道:“娘,你要是再使這些手段,就不要怪女兒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了�!�
聽完周玉煙的話,沈淑像是突然老了幾歲,她無力地靠著門,嘴唇張了又張,卻最終什么也沒說。
周玉煙不想讓話題停留在這件事上,轉(zhuǎn)而道:“爹爹才沒有死,我會找到他,并且?guī)Щ貋怼!?br />
周見山已經(jīng)失蹤了幾個月,沈淑的希望早就瀕臨消失,但女兒這樣說,她也只能相信,無聲地點頭。
房內(nèi)一時沉默。
沈淑抿了抿唇,突然問道:“你在外的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也是問了這句話,她才意識到原來周玉煙歸家的這段日子里,她一門心思只放在女兒的婚約上,卻根本沒有關(guān)心女兒本身。
沈淑心里又是一陣絞痛。
周玉煙想了想,說:“反正不無聊�!�
說好夠不上,說差也不至于,只能說中規(guī)中矩。
沈淑又問:“你這次帶回來的那些同門弟子,秉性如何?”
周玉煙一時沉默,真要她拿個詞概括,那就是華舒貪財,師塵光窩囊,宋涯冷漠,哪個拎出來都不是好詞,但她卻不覺得他們不好。
若她是靈草的事暴露,華舒大概會覺得她值錢,比以前更加把她當眼珠子寶貝。
師塵光就更簡單了,直接嚇得不敢說她半句壞話。
至于宋涯,周玉煙覺得他們倆在這方面應該非常有共同話題,可以深入交流。
這么一想,未來好像也沒有那么可怕,她身邊堆了好多人呢。
周玉煙心里有點小開心,原本平直的唇線也就彎了起來。
沈淑見她這副模樣,還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嘆口氣,感慨道:“也許娘真的老了,搞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了�!�
這個時候,華舒來了,在外頭敲門。
見狀,沈淑也就不在周玉煙房里待著,對著鏡子整了整儀容,確保不會叫華舒看出什么,才出了門。
華舒沒想到沈淑比她還要早就來了周玉煙的房間,意外地睜圓眼睛。
許是方才周玉煙的表情感染到沈淑,她知道面前的姑娘是女兒的摯友,便也愛屋及烏地朝華舒一笑。
沈淑與周玉煙容貌有相似之處,卻比周玉煙多了歲月沉淀的雍容華貴,此刻笑眼微彎,有若云開初霽,美得出世。
華舒越看眼睛瞪得越圓,到最后,她甚至臉皮都洇出一圈薄粉,跟初春綻放的桃花似的。
沈淑走了,華舒滿足地收回視線,走到周玉煙跟前,問道:“你沒事吧?”
周玉煙對她的問題感到一些意外:“你知道?”
華舒點頭:“我早就知道了�!�
周玉煙不解:“那你為何不提前告訴我,好讓我避開�!�
華舒解釋:“那日我只是見到丫鬟捧酒壇子,又沒親眼見到她把酒倒到你酒杯里去,她說是你娘命令,卻也不代表真是你娘的意思,要是我貿(mào)貿(mào)然告知你,你再去質(zhì)問你娘,到時候發(fā)現(xiàn)誤會一場,豈不是要叫你們娘倆生出嫌隙。”
“其實當時我也想過,就算真是你娘的主意,可我能幫你把酒毀掉,卻躲不過第二回第三回,與其這樣,干脆順著你娘的意思進行下去。”
“她想捉奸在床,你也能當場抓她現(xiàn)行,兩個人干脆打開天窗攤開了講,說不定反倒能解決問題。”
周玉煙想了想,似乎是這個道理,不過她還有一個疑問:“你把溫嘉玉弄到哪兒去了?”
華舒眨眨眼:“我不知道啊,宋涯沒告訴你嗎?”
“宋涯?”這就扯到周玉煙的知識盲區(qū)了,“這關(guān)宋涯什么事?”
華舒解釋道:“我讓他把溫嘉玉帶到別處去啊,我又搬不動,當然得請他幫忙。”
周玉煙:“哦,這樣啊,不過我從昨天到現(xiàn)在都沒見過宋涯�!�
華舒若有所思:“估計他把溫嘉玉帶走以后,就直接回去了吧,我出門走得急,也沒注意看他在不在�!�
華舒說著說著,眼睛突然瞇了起來。
周玉煙不解:“你在看什么?”
華舒點點自己的嘴唇,說道:“你這塊地方破了皮�!�
周玉煙后知后覺地摸了一下,唇上有絲絲的疼,想著說:“估計是我昨天回來的路上磕著絆著了,不過小傷而已,不妨事的�!�
華舒又說:“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講�!�
周玉煙:“你盡管說�!�
華舒道:“最近幾天你都待在房里不怎么出去,可你不出去,卻有人想見你�!�
周玉煙好奇:“是誰?”
華舒答道:“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什么,每次來的時候,總能看到你二叔母的丫鬟在你的院落門口晃悠,說是要見你,卻遲遲不進門,說是不見你,又天天跑你這兒來做什么?”
秦歸顏與周玉煙的關(guān)系并不很親厚,她要見她,實在是出人意料。
周玉煙想起什么,問道:“這段時間,我二叔有回來過嗎?”
華舒仔細回憶了一下,說:“回過,但每次都待不了多長時間就又走了。”
周玉煙琢磨了一陣,說:“既然她都暗示我到這個份上了,我干脆自己去見見她吧�!�
華舒說:“那我陪你一起去�!�
兩人相伴著出了門,在去秦歸顏院落的路上,看到蘇幕臉色煞白,跟無頭蒼蠅似的原地轉(zhuǎn)圈。
周玉煙好奇,便停下問他發(fā)生什么事了。
蘇幕苦著臉,道:“昨夜少主喝醉酒,不知怎么跑到馬廄去了,今早回來發(fā)了好大的脾氣,我怕再待著礙了他老人家的眼睛,就想著出來躲躲�!�
溫嘉玉那樣有嚴重潔癖的人,一覺醒來要是發(fā)現(xiàn)自己在馬廄,別說發(fā)瘋,沒殺人都算他心善了。
知曉內(nèi)情的周玉煙跟華舒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她們只知道宋涯把人帶走,卻不知道他把人帶到了這種地方,殺人誅心不過于此。
蘇幕唉聲嘆氣,朝周玉煙求救道:“小姐,要不您去勸勸我們家少主?不然這么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
周玉煙正打算去看秦歸顏,便說:“等我先去看了我二叔母再說吧�!�
蘇幕跟得了大赦似的,忙不迭地道謝。
周玉煙往前走,這次又碰上了熟人。
師塵光領(lǐng)著江予秋在外頭閑逛,這段時間一直如此——華舒夜里看,師塵光白天看,兩個人分工合作。
看見周玉煙,師塵光也很高興,跑上來打招呼。
旁邊的江予秋雖然沒說話,卻一直盯著周玉煙看。
華舒問師塵光:“宋涯回去沒有?”
師塵光老實回答:“你出去的時候,他剛回來,就前后腳的事兒�!�
華舒:“他身上沒受什么傷吧?”
她怕宋涯昨天帶走溫嘉玉的時候,被溫嘉玉發(fā)現(xiàn)起了沖突,但她又不能直接明著問,就只好拐彎抹角地問宋涯有沒有受傷。
師塵光搖搖頭說沒有。
江予秋卻笑道:“受傷了啊,怎么沒受�!�
師塵光皺著眉毛回憶:“不吧,我瞧著師弟那模樣,不像受了傷啊�!�
江予秋盯著周玉煙的唇,眉毛一挑,道:“宋涯回來的時候說自己磕到了,你倆磕一塊兒去了?”
第83章
你真的好弱啊。
師塵光還是不懂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華舒聽懂了,
她看著周玉煙唇邊的細小傷口,慢慢地拿手捂住嘴,感覺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周玉煙本來把昨晚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
但江予秋突然這么一說,
讓她模糊的記憶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她記得她昨天晚上下床倒水,
然后不小心跌倒,好像有個人出現(xiàn),
扶她來著。
之后呢,之后發(fā)生了什么。
哦,周玉煙想起來了,
她耍流氓親了那個人一口。
想到這兒,
周玉煙就再也不能保持鎮(zhèn)定,
她避開江予秋過于炙熱的八卦視線,
選擇拉著華舒的手,朝秦歸顏的院子馬不停蹄地跑。
師塵光看得一臉困惑:“師妹好端端的,又臉紅又跑做什么,我又不會吃了她。”
江予秋用復雜的表情看著他,
“腦子不好就算了,怎么眼神也不好。”
這些天來,
師塵光已經(jīng)習慣江予秋和華舒的雙重挖苦,所以現(xiàn)在他可以很自豪地說,
他的臉皮已經(jīng)有過去的五倍厚。
江予秋見他沒什么反應,
哼一聲,說:“我不要逛了,我要回去�!�
師塵光不同意:“是你說要出門,
我才帶你出來逛的,這才逛了沒多久,
你就又要回去,你把我當猴兒耍呢?”
江予秋看著他,點頭。
師塵光:......
師塵光:“不行,我非要在外頭逛�!�
說是逛,其實他也不知道該去哪兒逛,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走到哪兒算哪兒。
走著走著,到了一片擺放武器的空地,師塵光還沒有表示呢,江予秋倒是先走上去了,有些稀奇地摸起來,感嘆道:“哇,這是絕影劍,果然跟傳說中一樣鋒利�!�
“天哪,紫金傘怎么也在這里!”
“啊啊啊,那是星寒杵!”
師塵光聽著耳邊江予秋麻雀似的嘰喳聲,有些意外。
除了打他的時候,江予秋一般都非常穩(wěn)重,他從沒有見過她這樣歡呼雀躍的樣子。
女孩子家不感興趣的兵器,她拿在手里卻稀罕得很。
師塵光看她依依不舍地在那些兵器上來回地摸來摸去,問道:“你很喜歡兵器?”
答案只要是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
但江予秋今天難得給了師塵光好脾氣,耐著性子嗯了一聲。
因為心情好,她的眼睛都閃著亮光,長長的眼睫跟扇子似的撲動,臉頰紅潤也有光澤,多了平時沒有的可愛嬌憨。
師塵光多看了兩眼,又問:“這兒的你全都喜歡��?”
江予秋搖搖頭,說:“不是,也有討厭的�!�
師塵光看她每件兵器都要摸來摸去的樣子,分明是都喜歡的緊,根本沒有討厭的。
他只覺得對方是在嘴硬,故意問道:“那你討厭哪個?”
江予秋目不斜視:“你�!�
師塵光:......
他剛剛果然瘋了,居然會覺得江予秋可愛,她分明是可惡至極。
師塵光撇撇嘴,“你不識貨,我可好著呢�!�
“我不識貨?”江予秋把手中的劍放下,斜過身子看兩眼師塵光,毫不客氣道:“就算我再不識貨,也比你要好,起碼我不會隨身帶著三把破劍�!�
自己的愛劍就這樣被人貶低得一文不值,師塵光有些不高興,反駁道:“怎么就破劍了,初一跟十五好歹也是我花了不少靈石才換來的�!�
江予秋抬了抬下巴,示意道:“那把呢,都生了銹了,你總不能說它好吧�!�
“好,怎么就不好了,臨霜劍對我可比初一和十五重要,你懂不懂劍修第一把劍的含金量?”師塵光故弄玄虛。
江予秋:“怎么個含金量?”
師塵光:“相當于我的結(jié)發(fā)妻子。”
江予秋突然有些同情地看著他。
師塵光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頭皮發(fā)麻,問道:“你這么看我做什么?”
江予秋:“我只是在想,你的結(jié)發(fā)妻子要是知道你現(xiàn)在這么弱,一定很后悔認識你。”
師塵光:“我也不是那么弱吧。”
他有些懷疑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突然抬起頭朝江予秋道:“咱們倆純比劍法怎么樣,我保證不用靈力�!�
江予秋朝他招招手,讓他盡管來。
師塵光手握初一,想著江予秋現(xiàn)在被鎖靈鏈束縛著,應該不至于像之前那樣能碾壓他,他可以能靠著天辰宗的劍法,勉強跟她過個幾招。
想到這兒,師塵光便擺足架勢,猛吸一口氣,朝著江予秋沖過去。
他這次握劍用了十足的力道,保證不會被敵人輕易將劍打落。
但江予秋沒打他的劍,她只是把腳輕輕一伸,就讓師塵光絆了個狗吃屎。
師塵光臉著地,感覺鼻梁疼的要裂開,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盈滿眼眶。
江予秋俯下身子,沉靜的黑眸無情無緒,里頭既沒有打敗師塵光的欣喜,也沒有對師塵光軟弱的嘲笑。
師塵光在水霧模糊的視線里,看到她微松領(lǐng)口里露出的雪膚。
他別開眼。
江予秋感嘆:“你真的好弱啊�!�
師塵光紅著臉:“關(guān)你屁事�!�
==
到秦歸顏的房中時,乳母正抱著孩子給秦歸顏看。
秦歸顏的臉色仍舊青白,但比起之前還是要好上許多,見周玉煙來,她并沒有意外,只是命令乳母將孩子抱下去。
“你知道我要來?”周玉煙從她的神情中讀懂這一點。
秦歸顏承認道:“我在等你來,但我心里其實總期盼著你能再晚來些。”
她的語氣里帶著濃濃的悲哀:“可你總是要來的�!�
周玉煙問她:“你想跟我說什么?”
秦歸顏沒第一時間回答她,而是自顧自地穿起衣裳,邊穿邊喘氣,等衣服穿好,她已經(jīng)大汗淋漓。
周玉煙見她下床,想要阻攔。
秦歸顏卻不聽:“我這樣的身子,怎么養(yǎng)也養(yǎng)不好的,而且,我要告訴你的事,不能由他人代勞�!�
她拖著緩慢的步子,說道:“跟我來吧。”
原先秦歸顏躺在床上的時候,周玉煙只覺得她臉瘦的發(fā)尖,如今她下地,她才發(fā)現(xiàn)她是真的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
身上縱然穿了那么多層衣服,依舊輕薄的像一張紙,推門的手也指骨分明,肉像是沒有,只覆了一層皮。
秦歸顏帶著周玉煙跟華舒,慢吞吞地走進書房,然后移轉(zhuǎn)了書架上的一層書后,地磚便突然陷下去兩塊,分別向左向右一動,露出一條漆黑通直的小道。
她率先邁了下去的步子。
地道狹窄,迎面便是陰冷潮濕的氣息,透過鼻腔直往腦門兒里鉆,叫人憑空生出無邊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