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羅小湖長大了，獨立了，有自己的秘密了。

    羅家最小的那個孩子，終將也要展開翅膀，從他這個老母雞身邊飛走了。

    比起做羅小湖的哥哥，他覺得自己更像羅小湖的父親。

    少年時代累到崩潰時，曾夢想過無數(shù)次“求求你們快點長大吧”的那一天，終究到來了。他本應(yīng)該是高興的，能夠擁有完全屬于自己的生活了的，可那一瞬間依然被惆悵和空虛填滿了腦海。

    但羅一海知道，他必須懂得放手，必須習(xí)慣羅小湖不再依賴他，他甚至比羅小湖更需要學(xué)會自己一個人生活。

    羅小湖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想法，摟著他說：哥，你不要不管我！

    羅一海笑，怎么能不管你，你是我們家最寶貝的弟弟啊。但哥哥知道你是大人了，你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的。

    羅小湖幾乎要急哭了，卻又一時解釋不出來為什么去找岳巍然。

    岳巍然從收費處回來拿了一堆檢查單子，晚上急診先看有沒有被震蕩和濃煙吸入造成的損傷，觀察24到4時，明天還有關(guān)于腰部疼痛的各種預(yù)約。

    羅一海一看，咋舌：只是有點酸脹，要查這么多項目嗎？

    羅小湖一把奪過來，邊看邊問：哥你腰疼？怎么個疼法？什么時候疼的？怎么不告訴我？

    岳巍然說有同學(xué)在這家醫(yī)院工作，問過了，把所有能引起腰酸痛的原因都查一遍，好放心。羅小湖瞪了他一眼，把檢查單揣進(jìn)自己包里。

    羅小湖陪羅一海在醫(yī)院待了一夜，沒什么大礙，等第二天的檢查都做完了，倆人回公寓那邊看了一眼。拉起警戒線還不能進(jìn)，門都沒了，家里二樓的樓梯還往下掉渣呢。

    沒辦法羅一海只好提前去了羅小湖那兒。

    隔天上班，岳巍然給了他一部辦了卡的新手機(jī)，說公司發(fā)的。羅一海不信，岳總臉色一臭，他也就不敢不拿。

    核磁和CT的檢查結(jié)果過了兩三天才出全，羅一海起個大早去醫(yī)院拿，一遍遍在自助機(jī)上掃碼。片子看不懂，報告看了半天，塞進(jìn)印著醫(yī)院名字的塑膠袋里。

    他隨即請了假，沒有上班。

    岳巍然接到醫(yī)生同學(xué)的電話，問他跟患者什么關(guān)系？

    岳巍然說曾經(jīng)在一個戶籍上，怎么了？

    同學(xué)嘆了口氣，說去影像科直接看了片子，腹部CT顯示右腎占位——腫瘤已經(jīng)接近5公分。

    羅一海站在羅家公寓的黃線外面，又看了一遍報告診斷：腎Ca可能，建議手術(shù)進(jìn)一步病理明確。

    他嘆了口氣，把報告放好，掀開警戒線彎腰走了進(jìn)去。

    第16章

    羅家這棟房子是僅剩的了。

    羅小湖總說賣掉算了，雖然十幾年的老復(fù)式，但地段不錯還能賣個好價格。反正羅二河、羅三江的房子都買在外地，老家就剩兩個人了，住這么大的房子干嗎。

    羅一海說那怎么行，過年過節(jié)一家人總有都回來的時候，總得有個團(tuán)圓的地方吧。

    現(xiàn)在可好，別說團(tuán)圓，一張床都沒地方放了。

    樓上去不了了，羅一海在一樓房間里把羅小湖和自己的衣物挑一挑，找個袋子裝了。有些家具還能用，可房子的修葺和賠償還不知道怎么進(jìn)行，不知道何時能住進(jìn)來。

    羅一海在沙發(fā)上坐下，看著殘破的家。

    四個孩子樓上樓下進(jìn)進(jìn)出出、吵吵鬧鬧的畫面，仿佛就在昨天。轉(zhuǎn)眼間，他們一個個都離開了——羅一海摸摸右側(cè)的腰，心想，是因為知道了這一點，所以腫瘤才來了嗎？

    他剛查過，腎臟腫瘤十有八九是癌癥。比起害怕，更多的是茫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干什么。

    把弟妹們拉拔大了，把糖廠交出去了，回首自己的人生，羅一海竟然找不出一個值得為之付出余下時光的夢想。

    他看向只剩個窗框的落地窗，落日前的余暉灑進(jìn)來，非常好看。剛搬進(jìn)來的時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陽光好的時候曬著太陽睡一覺，無人打擾，想睡到幾時睡到幾時。

    手機(jī)響了，羅一海突然任性：不接，就不接。

    找了個墊子靠窗邊坐下，夕陽曬得挺暖和，閉上眼睛瞇了一會兒。

    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喊：羅一海！羅一海！

    一會兒遠(yuǎn)一會兒近，一會兒又遠(yuǎn)了，羅一海站起來扶著窗框往樓下看，并沒有人，以為自己做夢。那聲音忽然又近了，響在身后：羅一海！你干什么？！

    岳巍然站在門口，長腿一邁跨過警戒線，氣勢洶洶地?fù)溥^來，抓著他往懷里一摟，破口大罵：你他媽的要干什么？！不是能治嗎？又沒定性一定是癌！你這是要干什么？你不在了你們羅家就他媽垮了你知道嗎？！

    羅一海一臉愕然，這是以為自己要自殺��？

    岳巍然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都能聽見心臟咚咚咚地跳，這都嚇成什么樣子了？羅一海趕忙攏住他的后背一下下?lián)崦�：我沒有，巍然，我沒有。別害怕，別害怕。

    羅一海老母雞當(dāng)習(xí)慣了，哪怕孩子長得再大，一發(fā)抖在他面前都是小雞崽。

    岳巍然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單手捂著眼睛，嘴巴還不饒人：我說了你多顧一下你自己、多想想你自己！他們一個兩個的都長大成人了你還要給他們當(dāng)保姆？管完了這一代還要管下一代你管得過來嗎？你自私一點不行嗎？！

    羅一海聽懂了他的擔(dān)心，卻又不懂他為何這樣擔(dān)心，一腦袋問號，分不清岳巍然對自己的態(tài)度到底是親還是疏。反射性地說抱歉。

    岳巍然瞪了他一眼，馬上又轉(zhuǎn)頭，抽了下鼻子。

    羅一海問他怎么知道的，又說能不能先瞞著弟妹。二河剛鬧完離婚，三江出了這么大的事還沒整理好情緒，小湖還念書——

    岳巍然盯著他，又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先考慮自己？！

    羅一海垂著眼睛說：我，我還有點亂，我也沒有做好準(zhǔn)備。

    岳巍然安靜了一會兒，點頭：行，我?guī)湍悴m著。但有條件，你要搬來跟我一起住。

    第17章

    這是哪兒跟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