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盡管早就知道沈辛夷對自己無意，可看著她毫無芥蒂的笑，顧云庭還是覺得難受。</p>
“姐……你去忙吧，我去招呼官爺�！�</p>
顧云庭在心里嘆了口氣，伸手把沈辛夷往門內(nèi)推了推。</p>
報錄的官差聞言趕緊迎出來行禮，“使不得，使不得！咱們可當(dāng)不起解元老爺一聲官爺，叫小的名字就好�！�</p>
顧云庭從善如流地回了一禮，隨后轉(zhuǎn)身開始邀請關(guān)系相近的同族長輩一起進來。</p>
之前顧家小院只有沈辛夷一個寡居的女子在家，叔伯們不便都過去打擾，所以只有族長夫妻在幫忙待客。</p>
如今顧云庭一招呼，也都笑著進了院子。</p>
沈辛夷最怵與人打交道，若是只簡單的寒暄還好，像如今天這種集吹捧，打聽，以及……人多，為一體的場面，那感覺就像有團火在她面皮上炙烤著，做什么表情都覺得多余且尷尬。</p>
現(xiàn)在有顧云庭接手這份差事，沈辛夷只覺得身心俱輕。</p>
給眾人送上茶水后，她迫不及待地鉆進自己房間，拿起刻刀開始用工作轉(zhuǎn)移情緒。</p>
顧云庭考中解元的事對她來說無異于一道驚雷，這些年她斷斷續(xù)續(xù)也讀過不少書和文章，不說有多精通，但看文章好壞還是能看得出來的。</p>
庭哥兒縱然有幾分才學(xué)，在縣學(xué)中也屢屢拔得頭籌，可秋闈是個什么情況她能不清楚嗎？</p>
世家大族子弟云集，他們有名師教養(yǎng)，有數(shù)不清的資源，庭哥兒一個毫無根基的縣學(xué)學(xué)子比之他們有著不可跨越的天塹鴻溝！</p>
若只是中舉沈辛夷還會欣喜若狂，覺得庭哥兒幸運加身，所得結(jié)果并不為過。</p>
可他偏偏考中了解元。</p>
在一眾天驕云集之地考中頭名，那是他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結(jié)果。</p>
所以沈辛夷初聽到消息時，心里只有驚異完全沒有欣喜。</p>
直到看見顧云庭平安歸來，那種潑天的喜悅才慢慢從心底溢出來。</p>
真的是解元��！</p>
沈辛夷透過窗往外瞅了一眼。</p>
見顧云庭接人待物游刃有余，再次滿意點頭。</p>
她多厲害��！</p>
把一個毛頭小子養(yǎng)成這么出色的翩翩少年郎，這下就算是到了地下，她對馮姨也有所交代了。</p>
農(nóng)歷八月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顧家小院又連續(xù)來了幾波鄉(xiāng)紳富商。</p>
禮物擺滿了院子，看得圍觀的鄉(xiāng)鄰忍不住嘖嘖感嘆，</p>
“這顧氏也是好起來了，沒花多少功夫就白得一個舉人老爺，真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p>
“誰能想到兩個小孩兒能成事兒呢？”</p>
“也是，當(dāng)年這倆小孩兒多慘啊！餓的面黃肌瘦也沒人管……那顧大郎去從軍的時候把家里僅剩的地都賣了換成了盤纏，真是狠心到?jīng)]邊兒了……也是他命不好，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就算帶著大筆銀錢去從軍，還不是照樣死無全尸？說報應(yīng)也不為過！”</p>
“真真是報應(yīng)，自己親娘剛過頭七他就跑，身為丈夫長兄一點兒擔(dān)當(dāng)都沒有，死了也活該！”</p>
幾個知道內(nèi)情的婦人又忍不住說起了顧家的閑話，只不過和之前看笑話的語氣不同，現(xiàn)在都同仇敵愾地譴責(zé)起了顧大郎。</p>
有些剛成親的年輕婦人不清楚其中緣由，卻也聽得津津有味，聽到不明白的地方還開口詢問：</p>
“那顧二郎為啥一直喊辛娘子姐姐？不該喊嫂子嗎？”</p>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中年婦人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那辛娘子是馮氏收養(yǎng)的，辛娘子的父母原是逃難到咱們鎮(zhèn)上的郎中。</p>
估計是十年前吧，夫妻倆意外救下了跳河的馮氏母子，之后對他們母子更是十分照顧。那馮氏也是個感恩的，兩人出意外后就收養(yǎng)了辛娘子，一直當(dāng)親閨女疼，顧二郎想來是叫習(xí)慣了沒改過來……”</p>
“嗤！這哪是當(dāng)親閨女疼？是當(dāng)童養(yǎng)媳了吧，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就把人嫁給了自家兒子？”</p>
年輕婦人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兒，這年頭童養(yǎng)媳可不是什么好名聲，基本上跟買來的奴仆差不多，打罵隨心不說，還有干不完的活。</p>
甚至還不如奴仆，人最起碼還有月錢，童養(yǎng)媳可沒有。</p>
真要報恩，怎么可能讓人小小年紀(jì)就嫁給自家兒子？</p>
中年婦人嘆了口氣，“這也不怪馮氏，她怎么對辛娘子的我們這些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意外來的太突然，她大冷天去洗衣服，結(jié)果不小心掉進了河里，被撈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出氣多進氣少了，大夫來了都說讓準(zhǔn)備后事……</p>
可顧大郎不愿意�。【拖虢璩捎H的喜氣沖一沖，哪知兩人成親當(dāng)夜馮氏就走了……顧大郎去從軍估計也是覺得對不起他娘……”</p>
“覺得對不起他娘就扔下妻子幼弟去從軍？還把家里的田地都賣了，這是什么道理？”</p>
年輕婦人撇撇嘴，打從心眼里覺得顧家大郎不是什么好人。</p>
“聽和他一起長大的順子說，他是想去給辛娘子他們掙一份前程，賣地的銀子也分了一半給了辛娘子。</p>
具體原因咱也不知道，總之事情就是這樣，辛娘子和二郎有段時間確實餓的都沒個人樣了，可二郎卻一直沒有斷了讀書……所以咱也不知道那銀子到底給沒給？”</p>
外面聊的熱火朝天，院子里的人也沒閑著。</p>
送走報錄的官差和送禮的客人后，族老們還拉著顧云庭說個沒完。</p>
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立功名坊。</p>
顧云庭年僅十六就中了舉人，還是頭名解元，這是多大的殊榮�。�</p>
此功名坊要是立起來，他們顧氏一族在城陽縣也能算的上耕讀之家了。</p>
對以后族里年輕一代讀書婚嫁都有數(shù)不完的益處。</p>
顧云庭對此沒有什么異議，上輩子中舉時也是建了功名坊的，其中流程并不復(fù)雜，只要經(jīng)過審核批準(zhǔn)，官府就會給出資修建。</p>
以他的年齡和成績，縣令那邊肯定不會阻撓，畢竟這也是他功績的一部分。</p>
上輩子他對族人心有芥蒂，所以和他們并沒有多少交際，功名坊也是族長提了一嘴他順口應(yīng)下的。</p>
這輩子他還有重要的事需要用到他們，正好趁此機會拉攏人心。</p>
談完這些，天色也即將擦黑。</p>
考慮到顧云庭一路風(fēng)塵仆仆，族老們也不好再待下去。</p>
“那咱們就說好了，三天后族里為你辦一場流水席，然后就去請縣老爺批復(fù)功名坊……”</p>
族長一邊說一邊往門外走。</p>
顧云庭點頭應(yīng)下，“是，您老腳下慢點�！�</p>
族長覺得十分熨帖，笑著道：“別送了，這兩天你好好在家休息，我會叮囑那些遠的近的不讓他們過來打攪你�！�</p>
“多謝叔公，讓叔公操心了�！�</p>
族長被捧的心花怒放，眼前這少年沒有受過族中多少恩惠，卻很識大體地不曾怨懟。</p>
態(tài)度謙遜有禮，既懂得尊老，又知道輕重，真是顧氏好兒郎��！</p>
送走了滿意的族老們，顧云庭轉(zhuǎn)身望向已經(jīng)燃起燭火的東廂房。</p>
那是沈辛夷的臥房，也不知道她躲在房里做什么？</p>
顧云庭眼中蓄滿笑意，記憶里的沈辛夷就是這樣，不喜多言，只愛躲在自己那方小天地內(nèi)摸索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p>
二十出頭的人了，卻還有著小孩似的天真。</p>
這也是他始終無法把她看作長輩的原因之一。</p>
若非小時候她逼著自己喊姐姐，他其實更喜歡喊她的乳名……</p>
沈辛夷正在燈下刨木頭，寸長的刻刀游走在妝奩表面，片刻間就勾勒出繁復(fù)的牡丹輪廓。</p>
淺棕色的木屑隨著她的動作掉落在圍裙上，地上，仿佛在她身邊鋪了一層碎雪一般。</p>
顧云庭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畫面。</p>
女子恬靜地坐在燈下，抱著大大的妝奩盒子忘我地雕刻著，那專注的勁頭帶著近乎可愛的執(zhí)拗。</p>
“辛夷姐……蘭兒？”</p>
顧云庭鬼使神差地喊出了沈辛夷的乳名，喊完之后心臟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p>
他貪婪地看著她的臉，不想放過她任何不自然的反應(yīng)。</p>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p>
沈辛夷只是若無其事地應(yīng)了一聲，放下刻刀后不滿地提醒道：</p>
“都說了要叫姐……嗐，說到底你更該喊我嫂嫂，只是你喊不慣我也聽不慣，在家就這樣吧，出門可一定要注意，知道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