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了這筆銀子,短期內,她和兄長不必再為生活煩憂了。
而且……雙面繡法,她前世在王府時,曾得過一塊帕子,仔細鉆研過那陣腳,也繡出過幾幅樣品。
唯一讓她猶豫的是……這芳華閣,似乎是攝政王府的產(chǎn)業(yè)。
她并不想跟攝政王府再有交集。
就在她猶豫間,那芳華閣的掌柜虞氏,穿著一身水紅色的妖嬈長裙,扭著胯子走出來,抬手揭去外面的招工榜紙。
圍觀的婦人們頓時攔住她,“虞掌柜,怎么揭了,是招到人了嗎?”
虞氏掐腰一笑,風姿明媚,“哪有那么容易招到人?上頭需要三個,如今都貼了十日了,只招到一個�!�
“罷了罷了,還是得去江南找。”
轉身便要走。
云清絮深吸一口氣,擠到人前,有些不確定地叫住虞氏。
“掌柜的,你看我行嗎?”
……
一個時辰后,虞掌柜看著手中的帕子,露出滿意的表情。
只見那帕子正面,繡著兩只栩栩如生的彩蝶,帕子反面,則是浮游戲水的鴛鴦。
行針穩(wěn)妥,構思精巧。
“不錯�!�
虞掌柜將帕子收好,笑著看她。
“長得秀美,手藝也精湛�!�
“回家收拾收拾東西,明日我們便去攝政王府。”
第八章
對不起,兄長
聽到攝政王府這四個字,云清絮面色瞬間慘白一片。
“去攝政王府?”
她不是來做雙面繡了嗎?!
虞掌柜以為她沒進過高門大院,被攝政王府的名號嚇住了,寬解她道。
“你放心,也就半個多月的功夫�!�
“時間緊,活兒重,來回跑太耽擱時間。”
“夜里就睡在王府,白日和王府的繡娘一起做繡品�!�
“原先咱們不是說十兩銀子一日嗎?我這邊再給你加五兩,十五兩一天,先給你三天的銀錢�!�
虞掌柜從身后撈出一個錢袋,從中取出半枚銀錠子,交到云清絮手中。
“明日便跟我去王府,可成?”
云清絮從頭到腳每一寸血肉都在抗拒。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一輩子都不愿意踏進那個地獄一般的囚籠里。
可兄長秋闈在及,她實在,實在……
銀錠子壓著她的手,也壓彎了她的骨頭。
她眼底閃過一抹悲涼之色,點了點頭。
“明日幾時?”
……
回到荔枝巷時,兄長已做好了午飯。
一身青色的書生長衫,將他修長的身形,襯得愈發(fā)清雅,似竹中君子。
長袖挽到臂膊,翻出里面月白色的內襟,舉手投足,一派文人儒雅。
他笑著對云清絮招手。
“做了云吞,調了你最愛吃的餡兒,快來嘗嘗口味如何�!�
簡屋陋舍。
卻因兄長的存在,溫馨似夢。7206
云清絮眼眶有些濕,她仰頭,壓下去那股淚意,笑著凈手,挨著兄長一起吃了午飯。
這是兩世以來,她吃的最香的一頓飯。
收拾碗筷時,才輕聲道:“我找了份工�!�
“在運河對岸的繡坊里�!�
“一天三兩銀子,趕制宮里貴人用的衣袍,只是時間緊,夜里也要做工,可能得住在繡坊�!�
云清川眉頭微皺。
“銀錢的事你不必操心,上回侍郎家的王公子,說邀我去——”
“不行!”
云清絮打斷他的話,態(tài)度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我知道兄長你的抱負,是要做個兩袖清風的純臣,不然從你考中秀才開始,那么多達官貴族想要拉攏你,你也不會一一拒絕,獨自扛到今日�!�
“秋闈在即,也就這一個月的光景,兄長你沒必要為了銀錢跟他們出去喝酒。”
云清川還要再言,云清絮忽然將手中的碗筷放下,紅著眼眶看他。
“兄長,你讓我這般圈在家中,我難免會想起那一夜的事。沒日沒夜的做做繡活,也許,我還能過的開心些……”
云清川似被人潑了一盆冰水一樣,從頭到腳,涼的徹骨。
他本就緊握的拳,指節(jié)痙攣,似要掐入肉中。
向來疏淡清俊的面容,此刻肌肉顫動,青筋畢露。
眼底,是壓不住的、浸入骨髓的痛意。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抬眸時,對云清絮露出一個笑。
溫和的,像從前那樣。
“絮兒喜歡那就去吧�!�
“每隔三日,回家一趟便可�!�
“好�!�
云清絮抱著碗筷,落荒而逃。
腳邁過門檻時,眼淚簌簌砸落。
對不起,兄長……
第九章
她不會被打死吧
攝政王府坐落在皇宮以北。
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五步一樓,十步一閣。
曲廊幽徑、花香景深。
云清絮跟在虞氏的身后,看著她跟王府下人奉承討好的模樣,只覺得這王府的庭院,愈發(fā)深冷。
在京城長袖善舞備受尊敬的虞掌柜,到了這王府,也不得不屈膝討好。
“爺,不知道繡院往哪邊走?”
“我是王府外頭商鋪的管事,繡院急著要人,今兒帶了這繡女,緊趕慢趕給送過來。”
……
就在虞氏跟下人搭話間,長廊盡頭忽然傳來仆從們奔走相告的聲音。
“王爺回府了——”
那原本還滿臉倨傲的王府下人,頓時對云清絮兩人慌張道。
“快,快避開。”
“這兩日王爺心情不大好,可別觸了霉頭!”
云清絮和虞氏急忙跟著那下人,一起找了廊下的角落,伏跪在地上,只露出弓下去的后背。
不大會兒,便聽到密密麻麻的細碎腳步聲,簇擁著一人,朝這邊走來。
那人步履平穩(wěn)、足躡生根,每一次抬腳,袍角厚重的刺繡便也微微揚起,掠出一道冷風后,跟著一起踏下來。
他所過之處,人人生怯,鴉雀無聲。
云清絮雙手死死抓著地磚的縫隙,聽著自已如鼓點一般的心跳聲,連呼吸都忘了怎么呼吸。
前世的絕望和今生的畏懼,讓她身體控制不住的、微微發(fā)抖。
草叢間有蟲蟻爬行,一只蚯蚓順著她的指尖,往她袖子里鉆去。
粘膩的觸感,讓她想起前世那個絕望的夜晚。
……
淵兒得罪了守門的嬤嬤,嬤嬤為了給她們長個記性,半夜從京郊的莊子里,摟來兩筐無毒的蛇。
半睡半醒間,淵兒哭嚎著鉆進她的懷里,指著那滿屋爬行的蛇軀,嚇得當場昏迷。
她雖也怕急,可淵兒在她懷中,她怎能后退。
強忍著那恐懼、無助、與崩潰,掙扎著甩開纏繞的草蛇,踩著粘膩的蛇軀,一步一跌地沖出房間。
自那以后,她每次見到這種長圓形的物體,無論是活物還是死物,都驚懼不已。
……
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滴落。
死咬著下唇,咬出一片血漬。
袖中粘膩的觸感,讓她眼前發(fā)白,云清絮告訴自已,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可當蚯蚓順著衣縫爬到心窩處。
當玄翼的一只腳已要拐進下一個院落中。
她還是沒能忍住那瀕臨窒息的恐懼,慘叫一聲,將胸口的蚯蚓掏出來,狠狠砸出去。
然后雙眼一閉,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心頭一片死寂。
完了。
她不會被打死吧。
只希望別連累了兄長。
……
如她預料中的一樣。
玄翼的腳步停下來。
原本落針可聞的長廊,因他的動作,愈發(fā)靜謐無聲。
空氣凝滯低沉,連呼吸都變成了一種錯。
他略轉了身。
狹長的、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的眸子,掃了她一眼,如芒在背。
不等他開口,身旁的管家已罵道。
“哪個院子里的?叫什么名字!”
“躲什么?還不抬起頭來?!”
第一十章
杖責
云清絮不敢抬頭。
一旁的虞氏咬了咬牙,挺身而出。
“奴婢是芳華閣的掌柜,帶繡娘過來做功,是為了那面雙面繡……”
太后壽宴,攝政王府準備進獻一副雙面繡。
用金絲銀線織成,正面繡萬里江山圖,背面繡十里長街的眾生百態(tài)。
為了這副雙面繡,攝政王府半年前就開始準備。
可臨近結束時,幾個繡女染了眼翳,不能繼續(xù),只好臨時招工。
但會雙面繡的女工少之又少、遍尋不到,工法和手藝又不能速成,繡坊那邊找過管家多次,管家對這事早有聽說。
如今,這惹了動靜的人,竟是繡坊那邊急要的。
趙管家一時之間,有些猶豫。
“怎么了?”
玄翼的聲音盡是冷意。
趙管家急忙將雙面繡之事解釋給他聽。
他長眸瞇起,不帶任何感情的眸光在虞氏、云清絮、還有那守門的侍衛(wèi)身上掃過。
最后停在云清絮背上。
云清絮只覺一柄利劍橫在頭頂,渾身起一層寒意。
“宮里的事,自然要緊�!�
一旁的虞氏聽到這話,微微喘了口氣。
可旁邊的云清絮,卻不那么樂觀。
兩世的記憶告訴她,這位王爺小肚雞腸又難纏……
果然。
他話音一頓,淡淡地說。
“既是用手,那就護好這雙做活的手�!�
“杖責十棍后,抬去繡院�!�
虞氏面色大變。
云清絮卻舒了口氣。
她就知道進了這攝政王府絕沒有好事,果然這每日十五兩的銀子不是那么好賺的。
但比前世強。
前世經(jīng)常挨了杖責后,還要被遍體磷生地扔到冷苑中餓上三日……
在趙管家眼神示意下,云清絮壓著嗓音,伏跪在地。
“奴婢謝王爺寬宥……”
玄翼眸光凝住,盯著她清瘦的后背總覺得有些眼熟。
不過想起還有要事,便不再停留,大步離開。
……
被拉近刑房行刑時,行刑的侍衛(wèi)安撫云清絮。
“放心,趙管家吩咐了,只是走個過場�!�
云清絮不太明白。
杖責還能走過場?
可等她趴在那老虎凳上,挨了兩個虛張聲勢的板子,感覺到微微脹痛的后背,再想起前世每一次杖責都幾近骨裂的痛意時,她才明白,什么叫走個過場。
十棍子下去,雷聲大雨點小。
她下了老虎凳,還能正常行走。
侍衛(wèi)一邊收拾刑具,一邊低聲安撫。
“你是住在外頭的良家女子,來王府做個活計而已,咱們得了趙管家的吩咐,肯定得手腳輕省些�!�
“像咱們王府里犯了錯的下人,也會下手輕些,大家共同伺候著主子,不彼此照應,這路該怎么走?”
他笑著說完,還從背后的箱籠里拿出一罐療傷藥,遞給云清絮。
“回去讓人幫你抹在后背上,幾天便好了�!�
云清絮接過那療傷藥,屈膝道謝。
沒有人看到她低頭時,眼底那冰涼的哀色。
同樣的人,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杖責,前世她每次都是被打的鮮血淋漓,不省人事,淵兒抱著行刑的侍衛(wèi)哀求,卻總被一腳踹走,哭聲回蕩在她渾渾噩噩的夢中。
今生,一句良家女子,便揭過所有。
未踏入王府前……誰不是良家女子?
第一十一章
給王爺送過去
云清絮在王府住了下來,日夜做工。
一晃便是十日。
繡坊內,眾人知道她是臨時過來的良家子,又知她的兄長是進京趕考的舉子,皆對她善言善語,處處照顧。
中間要回荔枝巷時,那主繡的師傅還悄悄塞給她余下不用的月華錦,讓她帶回家,給兄長做些針線。
云清絮本想拒絕,但想到兄長兩世為了求學,皆是布衣披身,心底一酸,到底沒忍住。
這樣流光似緞的錦繡,穿在兄長身上,該是怎樣的玉樹公子臨風,翩翩清雅兒郎啊。
疊好那錦緞,懷著滿心的期待,云清絮大包小包回了荔枝巷,到家發(fā)現(xiàn),兄長并不在。
院中晾著新洗的衣服,兄長應是去書街了,云清絮只有半日的閑天,沒辦法上街尋找,做了飯菜留了書信后,又匆匆趕回王府。
……
王府內,笙歌四起。
原來今日北邊戰(zhàn)事告捷,攝政王宴請得勝回朝的姜小將軍,百官皆來朝賀,車乘儀仗開始陸陸續(xù)續(xù)進府。
這都是貴人的應酬,她這樣的人,連去宴會上伺候的資格都不夠。
掃了那裝潢華麗的院落一眼,云清絮轉身離開時,撞上了王府的趙管家。
他認得云清絮。
也聽下人提起過,那個來做工的、樣貌秀美的女子,有一位年僅二十的舉人兄長。
府里今日的事又多又雜,趙管家忙得滿頭大汗。
看見云清絮像看見救星一般,對她招了招手,“快,過來幫個忙�!�
云清絮走近了,便看見趙管家往懷里一抓,抓出一把散銀子擱她手上。
同時又掏出一個木盒子,交代她說:“銀子算賞你的,替我跑個腿�!�
“貴人們在西苑那邊射箭,這是王爺管用的指扣,你給他送過去�!�
西苑,攝政王。
云清絮下意識要開口回絕,趙管家卻匆匆將那盒子按到她掌心,不等她開口,人已轉身去了別院,吩咐其他應酬之事了。
他太忙了,沒時間聽云清絮后面的話,更不曾想到對面之人會拒絕。
僵站在廊下的云清絮,看著手上的物什,眼底盡是糾結。
西苑啊,她曾在西苑最西的孤院里,帶著淵兒,茍且生存了五年,熟悉那里的一磚一瓦,每一片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