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張巡撫看了眼稍遠處的馬棚,只有零星幾匹馬拴在那里,進了驛站,問過驛卒,才知道打更人幾乎都在外面鬼混,沒有回驛站來。
本就心情沉重的張巡撫怒道:“荒唐,我等皇命在身,豈可如此懈怠,貪圖享樂�!�
姜律中笑道:“他們在船上憋了這么多天,放松放松也是人之常情。巡撫大人無恙,其他人怎么著都無所謂�!�
兩人上了樓,黑漆漆的走廊里迎面走來一位穿褲衩的家伙,大冷天的抱著肩,瑟瑟發(fā)抖。
姜律中擁有夜視能力,盯著來人,納悶道:“你整什么幺蛾子。”
“我剛洗完澡,冷水澡�!�
沒有夜宿教坊司的許七安回答。
“然后?”
“這里是南方�!彼麤]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忽然嘆息道:“找一找以前的感覺....姜金鑼張巡撫你們回來啦。其他人留宿教坊司去了。”
張巡撫點點頭,自顧自的進了自己的房間。
“你怎么沒留宿教坊司?”姜律中審視著許七安,據他所知,這小子也是個花場老手。
“任何與銀子掛鉤的交易都是低俗的,是罪惡的。堅決抵制這種行為。”許七安臉色嚴肅的說完,徑直走遠了。
姜律中望著他的背影,心說,這小子是喝高了吧。盡說些糊涂話,而且,煉精境的武者早已寒暑不侵,卻裝出一副饑寒交迫的模樣。
許七安進了房間,關上門,自娛自樂的發(fā)抖,快速奔上床,把被子一卷,假裝自己生活在陰冷潮濕的南方。
按照地理位置來說,禹州雖然不是沿海,但也是南方了。與京城的刮骨寒風不同,禹州的冷是貼著肌膚,鉆入毛孔的。
這讓許七安想起上輩子生活的南方,大冬天的洗澡,關熱水抹香皂,一邊抹一邊發(fā)抖。
洗完澡穿衣服,穿著穿著,鼻涕就流出來了。
可惜練氣境武者體魄強悍,等閑是不會覺得冷了。即使泡在冰水里,頂多也是感覺冰涼。
裹著被子,許七安安心進入夢鄉(xiāng)。
....
燭光如豆,搖曳著昏黃的光暈。
張巡撫坐在案前,提筆,書寫折子:
“臣路過禹州,無意中察覺到一起貪污案,禹州漕運衙門綱運使嚴楷,指使當?shù)貛团牲S旗幫殺害護船衛(wèi)隊,貪墨鐵礦,偷偷運往云州....
“臣查閱禹州漕運衙門沉船卷宗,發(fā)現(xiàn)十年內,沉船次數(shù)總共四十三起,丟失鐵礦兩百萬斤,數(shù)額之巨,令人發(fā)指。國賊無聲無息間,榨取大奉國祚,敲骨吸髓,叫人不寒而栗。
“禹州一州之地,十年內便丟失兩百萬斤鐵礦,大奉十六州累積的話,又將是何其龐大的數(shù)額?臣請陛下徹查大奉各州漕運衙門的躉船傾覆事件。
“前工部尚書勾結巫神教,暗中扶持云州匪患,恐有謀逆之舉。
“此外,銅鑼許七安機敏過人,能力出眾,乃國之棟梁。此番破獲躉船案,此人當居首功。
“云州之行兇險莫測,微臣必當竭盡全力,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
次日黃昏,一行人離開禹州,繼續(xù)乘船趕赴云州。
白天許七安帶著虎賁衛(wèi)和打更人同僚,在城里采購了一些時令蔬菜、酒水、米糧等物資。
走的是漕運衙門的賬,相當于白嫖了。
當天夜里,船上伙夫給欽差隊伍做了一頓豐盛的晚宴,酒足飯飽后,許七安盤坐在房間里吐納。
“寧宴啊,你昨兒沒睡禹州教坊司的花魁,真是太可惜了�!彼瓮L都替同僚感覺可惜。
“嘿,那紅袖娘子看不起咱們這種粗俗的武夫�!痹S七安說。
“那是你沒表露身份,你要告訴她你就是寫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大才子,她還不急著自薦枕席�!彼瓮L回答。
許七安就有些納悶:“既然這樣,你怎么不幫我說?”
宋廷風冷笑:“狗屎,老子嫉妒都來不及,替你揚名,然后眼睜睜看著你又睡花魁?”
“你不也天天風流快活�!�
“能一樣嗎。”
“關了燈全都一個樣。”
“是吹了燈吧�!彼瓮L糾正道。
油燈是用來吹的,關燈是幾個意思?
朱廣孝同樣在吐納,聽到這里,暫停了一下,睜開眼說:“除了教坊司的花魁,我看府衙那位呂捕頭也很中意寧宴�!�
宋廷風一下子更酸了,“你怎么做到的?撩撥良家的本事太強了,教哥哥幾手?”
“哥哥?”
“教弟弟幾手�!�
“你得叫聲爹�!�
“滾!”宋廷風一口拒絕,他以前被許寧宴用同樣的套路給騙過一次。
“叫不叫?”
“爹�!�
許七安笑了。
“什么意思?”宋廷風和朱廣孝沒聽懂。
“要走心啊,不要走腎�!痹S七安道。
“好像有點道理,但你真的有資格這么說嗎�!彼瓮L說完,忽然怒道:“你又騙老子一個爹,趕緊喊回來,不然我宰了你。”
他說著就撲過去,準備強人鎖男。
這時,三人耳廓一動,聽見外頭傳來呼救聲。
“出事了...”許七安一腳蹬開宋廷風,顧不得穿靴子,沖出了房間。
兩個同僚緊隨其后。
幾乎在同時,修為高深的銀鑼們也沖了出來,隨后是銅鑼。
夜里沒有行船,停泊在一處水流平緩的地帶,漆黑的水面,一個虎賁衛(wèi)的漢子使勁的撲騰,時而沉入水中,時而用力鉆出來。
他看起來是會游泳的,但水底有什么東西拉住了他,死命的把他往水里拖。
“哼!”
船艙里,傳來姜律中的冷哼聲。
那落水的虎賁衛(wèi)一下子像是解除了束縛,浮上水面,沒有繼續(xù)往下沉。
甲板上的打更人丟下繩索,把他拉了上來。
這個時候,又有許多虎賁衛(wèi)從艙底沖了上來,披堅執(zhí)銳,神情緊繃。
“沒事了,只是有人落水�!痹S七安扭頭安撫了一句,接著,轉頭審視著落水的漢子,看見了他腳踝處,有一個青紫色的手印。
“怎么回事?”一位銀鑼問道,他是姜律中麾下的銀鑼。
本次帶隊的是金鑼姜律中,除了許七安這個被魏淵指派歷練的,其余打更人都是姜律中麾下。
至于宋廷風和朱廣孝,則是許七安拉著一起來的,因為出差的補貼太誘人了。而且又有立功的機會。
那漢子吐了幾口水,很快就恢復了,只是臉色有些慘白,估計是被嚇的。
“卑職喝多了酒,剛才跑到上面來放水...突然聽見水里有人叫我,低頭一看,是已故的老母。
“不知道怎么回事,想起老母親撫養(yǎng)我長大的點點滴滴,悲慟萬分,就跳了下去。
“落水后卑職就清醒了,即使老母親化作了鬼,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赡菛|西死死抓住我的腳,把我往水底拖....”
“是水魅,”一位經驗豐富的船工,有些驚恐的說道:“人死后尸體化作的陰物,經常誘拐路人落水。這運河每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陰氣日積月累,催生出水魅在所難免。
“大人們夜里還是不要出來了,水魅從不上岸,只要不到甲板上,就不會有事兒。我們出船時,每到夜里,吃喝拉撒都在艙里。這是行規(guī)�!�
眾人不由的扭頭,看向了漆黑的水面,大晚上遇到這種事兒,怪滲人的。
有了這個插曲,虎賁衛(wèi)的甲士夜里便不再出來解決新陳代謝問題,打更人該怎樣還是怎樣。
就說許七安,每次夜里都故意跑到甲板上一瀉千里,但沒遇到傳說中的水魅。
并不是許七安膽子大,想讓水魅放產假,他只是想看看水猴子長什么模樣。前世就是聽著水猴子的故事嚇大的。
這天,欽差隊伍終于抵達了青州碼頭。
到青州之后,就要改走旱路,走旱路就得有馬車、馬匹,這些東西欽差隊伍是沒有的。
需要找青州官府幫忙調度。
下了船,張巡撫笑呵呵的走到許七安身邊,道:“青州布政使是云鹿書院的大儒,楊恭楊子謙。”
許七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張巡撫補充道:“號紫陽居士�!�
第190章
這位小大人是...
是他啊....許七安恍然大悟,想起了那個白嫖自己詩詞的大儒。
楊恭是誰不認識,但說起紫陽居士,那就如雷貫耳了。這貨趁著自己忘記那首送別詩的名字,在二郎吟誦詩詞后,強行安排了詩名。
簡直厚顏無恥到了極點。
許七安后來用詩詞吊著書院三位大儒,然后心安理得的白嫖他們,就是受到了紫陽居士的啟發(fā),并且一點點愧疚心理都沒有。
人在江湖飄,不是你白嫖,就是我白嫖。
在碼頭附近雇了一輛馬車,張巡撫坐進去之后,掀開車窗簾子,繼續(xù)說道:“紫陽居士是元景14年的狀元,次年致仕,在書院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
許七安心里一動:“次年致仕?”
狀元能進翰林院,而翰林院的庶吉士又被稱為儲相。也就是說,狀元是能角逐首輔之位的。
次年致仕,血虧!
“是受到了朝堂黨爭的傾軋,別看如今各黨派爭斗激烈,但面對云鹿書院讀書人時,矛頭一致對外�!睆堁矒釃@息一聲:
“紫陽居士中狀元后,便被丟到了犄角旮旯,無人理會。他因此消沉了一年,日日流連教坊司,次年便辭官而去,回云鹿書院教學�!�
....這個我聽說過,白嫖了近一年。許七安由衷的羨慕。
對于紫陽居士遭受朝堂各黨派傾軋這件事,張巡撫除了嘆息,沒有多余的解釋。
因為有一個云鹿書院小老弟的許七安,心里門兒清。
兩百年前的爭國本事件,讓皇室對云鹿書院的讀書人又忌憚又厭惡,于是程姓亞圣崛起,創(chuàng)立國子監(jiān),取代云鹿書院為朝廷輸送人才。
可以說雙方之間既有利益沖突,又有道統(tǒng)之爭,若非元景帝是個平衡狂魔,紫陽居士恐怕至今還在書院里教書育人。
“紫陽居士才華與手腕可謂當世一流,他初到青州,以雷霆之勢清掃了布政使司衙門,而后一月之內,共罷黜、入獄貪官污吏一百七十八位,讓整個青州官場震動�!睆堁矒嵴Z氣里透著欽佩。
這么魯莽的嗎?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一個京城外放的大員,即使想肅清青州官場,也應該徐徐圖之....紫陽居士接受朝廷委任,成為青州布政使才多久?
許七安心里疑惑,皺眉道:“朝堂各黨容他這般大動作?”
張巡撫笑著說道:“京察期間,朝堂各黨斗爭激烈,無法再合作,又有魏公的牽制....”
他給了許七安一個“自己意會”的眼神,接著說:“況且,紫陽居士莽中有細啊,該拿到的罪證都拿到的,該說的話也讓一干犯官吐出來了...嗯,云鹿書院的讀書人最擅長講理,不是嗎�!�
大人口中的這個“理”是物理的理吧....許七安心領神會,與張巡撫相視一笑。
抵達青州官辦驛站后,張巡撫特意帶上許七安,前往布政使司衙門,拜訪紫陽居士。
許七安此時已經意會張巡撫主動攀談的原因,這位老辣干練的巡撫害怕紫陽居士不買賬,因此拉上他一起。
畢竟這個巡撫,巡的是云州,而非青州。
有了許七安跟著,紫陽居士絕對會給面子,有求必應。
進了布政使司,吏員引著一干人進了內廳,看茶入座。
“布政使大人去各大衙門視察戒碑之事�!�
接待他們的是布政使司里的左參政,從四品官員。
張巡撫沉吟道:“是前院立著的那塊石碑?”
左參政笑著點頭:“布政使大人欲立戒碑,告誡青州百官,為官當廉正,當造福一方�!�
張巡撫點點頭,這是清掃官場風氣之后的余波,“布政使此舉用心良苦,只是戒碑上為何空無一字?”
左參政無奈道:“布政使大人還沒想好刻什么,近日苦惱此事。并要求我們集思廣益,提供靈感,連帶著我們都勞神受累。”
紫陽居士很秀嘛,懂得搞征文活動...許七安心說。
大奉版圖劃分為十六州,許七安把州理解為省,但不是每個州都是省,也有很多小州。
比如青州下轄有十幾個州,此外還有府、縣等。
.....
此時的布政使楊恭,領著青州一眾官員進入了青州府衙,府衙的知府大人謙恭的陪在一側。
一身緋袍的楊恭,站在石碑前,滿意的點點頭:“眾位大人,對于碑文可有提議?”
短短數(shù)月,他身上那股教書育人的儒雅之氣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為政一方的官威。
“下官覺得,可以將布政使大人肅清貪官,匡扶正風的事跡刻在碑上,警戒后來者。”青州知府作揖道。
楊恭有些意動,如此一來,碑文必定會被載入青州地方志,供后人傳唱。
但很快他就否決了這個提議:“碑文不宜過多,否則便是繁雜亢長,不夠醒目�!�
“那就刻詩詞吧�!币晃还賳T下意識的說。
然后,他就發(fā)現(xiàn)在場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目光平靜...
這位官員干笑幾聲,不說話了。
對于飽讀詩書的讀書人而言,寫詩倒是不難,誰年輕時沒有幾首作品,能不能登大雅之堂就是另一回事。
像這種銘刻碑文之上的詩詞,不但要寫的好,還得有警世作用,豈是說寫就寫。
商談之中,布政使司的一位吏員騎馬來到府衙,小跑著進來,站在不遠處,抱拳道:
“布政使大人,京城來了一位巡撫,已經到布政使司衙門了�!�
巡撫?今年的巡撫來的這么快嗎?庚子年是京察之年,按照慣例,應該是等京城那邊的京察出了結果,京中再派巡撫下來。
這里面涉及到官場的潛規(guī)則,京城那邊結束了京察,也意味著各黨派爭斗有了結果,誰贏誰輸已成定局。
之后才會派下巡撫,將敗者陣營的官員拔除。
提前幾日便收到傳書的楊恭解釋道:“非是為青州而來,是去云州的,途中路過我們青州罷了�!�
云州啊...眾官員一臉意會的表情。
楊恭看向吏員,道:“轉告巡撫,本官有要務在身,便不見了。有什么需求,叫他找左右參政�!�
楊恭是云鹿書院的大儒,與朝堂諸公尿不到一壺,更別說什么交情。自己還為碑文的事苦惱呢,懶得搭理不熟悉的巡撫。
“是!”吏員先應了一聲,隨后補充道:“巡撫大人還托小人帶句話給您�!�
楊恭和眾官員望來。
吏員道:“銅鑼許七安隨行�!�
銅鑼許七安,誰�。勘姽賳T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楊恭反應過來了,因為他始終有關注京城動向,始終與云鹿書院的大儒們保持書信往來。
“起轎,速回布政使司。”楊恭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轉變,語氣里透著急迫和欣喜:
“快快起轎。”
說罷,撇下眾官,徑直往府衙外行去。
這...青州眾官面面相覷,茫然的望著楊恭的背影。
“銅鑼許七安是何人?名字聽著頗為耳熟�!鼻嘀葜櫭嫉�。
“不如一起去布政使司看看,接待一下京城來的巡撫。”
“有理,走走走�!�
官員們結伴出了府衙,一架架轎子出動,前往布政使司。
.....
許七安在布政使司沒等多久,便等來了一位穿緋袍的大人,此人面容古拙,蓄著中老年人流行的山羊胡,眸子燦燦有神,神態(tài)不怒自威。
是個極有氣勢的大人。
胸口繡著錦雞....是二品大員,布政使似乎是從二品。
許七安只認衣冠不認人,猜測出這位氣勢十足的緋袍,應該就是青州布政使,云鹿書院大儒,白嫖了他送別詩的紫陽居士。
與張巡撫作揖示意后,紫陽居士將目光轉向玄色差服,胸口綁法器銅鑼的許七安,無聲的審視。
這個時候,他反而不激動了,溫和中透著威嚴。
....只有他一位銅鑼,想來便是許辭舊的堂兄了....單看外表,兄弟倆毫無相似之處....與辭舊相比,差距有些大...楊恭笑道:
“你便是許寧宴?”
許七安連忙抱拳:“正是卑職�!�
“在我面前不必拘謹,可以學生自居�!睏罟樕闲θ輸U大,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不輸辭舊�!�
紫陽居士眼光真好...許七安欣喜道:“大人謬贊�!�
一番客套之后,楊恭問起了京城的近況,盡管他通過書院傳書,了解到不少內幕。
帶著許寧宴拜訪,果然是正確的決定,否則布政使大人就不是這般態(tài)度...張巡撫嘆息道:“京城局勢混亂,黨爭依舊激烈...”
當下,從桑泊案一直說到工部尚書的云州案。
紫陽居士聽的冷笑不斷,卻沒有過多的評價朝堂局勢,主要是張巡撫不是自己人,如果僅是許七安在此,他就有話直說了。
黃昏后,紫陽居士在雅致的小院里宴請張巡撫,姜律中也受邀參加,此外還有青州知府等一眾高官。
小院內燈火通明,帷幔低垂,官員們列案而坐,把酒言歡。
從教坊司請來的樂隊、舞姬在寒冷的庭院里翩翩起舞,為大人們助興。
其實最初的教坊司就是純粹的文娛部,專在官場酒席上歌舞助興,后來才漸漸演變成官辦妓院。
小姐姐們從賣藝到賣身,被迫營業(yè)。
宴席的中心人物是布政使楊恭,以及巡撫張行英。至于姜律中,雖說金鑼本領高強,但打更人和文官天生敵對,沒什么人愛搭理他。
許七安本來覺得,自己也是如此,樂得悠閑,不用理會官場上的應酬。
誰知,一位穿緋袍秀云雁的官員,朝著許七安舉杯示意,試探道:“這位小大人,可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作詩人?”
......
PS:上章寫錯了,紫陽居士是布政使,不是知府,已改。
PS:月初求票,有一個活動,就是投月票送起點幣,詳情關注一下本章的“作者說”。上個月沒穩(wěn)住月票前十,這個月拜托各位老爺了。
另外,感謝“敗筆的人生”盟主大人,這位也是朕后宮里的老人了。
第191章
一詩驚四座
青州知府問話的時候,其余官員停止了交談和飲酒,面帶微笑的關注著這邊。
大就是大,小就是小,又大有小的是金箍棒....許七安心里吐槽這位四品官員對自己稱呼,表面上回以微笑:
“卑職當不起大人這般稱呼,那詩確實是卑職寫的�!�
哦,果然是他....眾官員露出恍然之色。
剛聽到許七安這個名字時,他們沒有反應過來,但也覺得這個名字耳熟。這么長時間過去,反復思量后,對這位奇怪銅鑼的身份有了些許猜測。
隨著許七安幾首傳世名作的流傳,盡管官場和儒林沒有刻意宣傳他的名聲,但在座的都是一州高官,有相應的渠道做打聽。
難怪了,布政使大人聽到這個名字后,立刻火急火燎的趕過來。
《綿羊亭送紫陽居士之青州》,早已傳遍大江南北,這位大儒剛一出仕,就有這首名作打頭陣,可謂占盡人和之利。
而這一切都歸功于眼前這個叫許七安的銅鑼。
“久仰大名,果然是相貌堂堂,人中龍鳳。”
青州知府哈哈大笑起來,以光明磊落的姿態(tài)說著吹捧的話,抬人的水平如火純青。
過獎過獎...不但是人中龍鳳,還是丁中龍鳳。許七安不得不承認,如果換一個位置,自身成為焦點,那么令人厭惡的官場應酬一下子變的生動有趣起來,并想著如果能一直延續(xù)下去該多好。
青州知府喝完酒,余光瞥向主位的布政使楊恭,這位手腕能力俱是一流的大儒,此時收斂了令人壓抑的官威,神態(tài)輕松。
這一刻,青州知府忽然想起了令人頭疼的戒碑,其實寫詩詞是最優(yōu)選擇,簡單醒目,又發(fā)人深省。
只是詩才難得,所以不作考慮�?涩F(xiàn)在不同了,許七安來了。
來的正是時候。
許七安此人頗有詩才....布政使大人恰好為碑文煩惱,連著我們都頭疼....是不是可以讓這位大才子替我們傷腦筋呢?嗯,布政使大人未必沒有這種想法,只是身為一州之尊,礙于顏面,不好說出口....青州知府腦筋活泛。
想到這里,知府大人笑著抬了一句:“許大人在京城還有什么佳作?”
他本是隨口一問,如果對方推脫說沒有,他就借此將許七安推到風頭浪尖,聯(lián)合眾官員起哄,慫恿他現(xiàn)場作詩,然后自然而然的給出“題目”。
類似的手段在酒桌上司空見慣,只不過平時用來勸酒,現(xiàn)在用來作詩,目的不同而已。
....又想白嫖我的詩?許七安想推脫說“沒有”,誰知張巡撫搶先一步接過話題,笑道:“還真有�!�
在場的官員饒有興致的看過去,包括紫陽居士。
讀書人哪有不好詩詞的?
張巡撫輕易就奪回了焦點,喝一口小酒,笑道:“不過只有半首,剛在京中流傳不久,想必諸位還沒有聽說�!�
“哦?只有半首?”
“巡撫大人快說,下官洗耳恭聽�!�
眾官不因半首而輕視,反而愈發(fā)好奇,這半首必然是極品佳作,否則僅靠半首如何在京城流傳。不好的話,也不值得巡撫大人當眾拿出來說。
半首....楊恭不禁看了眼許七安,重新看回張巡撫。
張巡撫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做足了派頭,才環(huán)顧著眾人,朗聲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此時,恰好一舞結束,樂曲緩緩消散。
酒席上陷入了死寂,眾官員品味著這半首詩,只覺一股超然世外的瀟灑迎面而來,不計較功名利祿,不計較利益得失。
一場大醉后,躺在烏篷船里,望著頭頂?shù)男呛�,七尺身軀壓著另一條星河,灑脫之氣油然而生。
有人搖頭晃腦,如癡如醉。有人不禁看向了院子里的小池,那里生長著一簇簇火紅的蓮花,可惜池子太小。
紫陽居士擊掌道:“此詩立意之高遠,當為本朝近兩百年詩詞之巔峰。妙哉妙哉�!�
他一連喝了三杯酒,以酒伴詩,快慰之極。
喝完,他雙眼明亮的凝視著許七安,“此詩可有名?”
艸...你嫖我一次還不夠?老子沒有尊嚴的嗎....許七安差點就想噴他一臉鹽汽水,沉聲道:“已有�!�
紫陽居士有些失望,點了點頭,沒有繼續(xù)說話,喃喃自語,如癡如醉。
見差不多了,青州知府端起酒杯,奉承道:“巧了,布政使大人正欲在各衙門前院立戒碑,碑文未定,不知許大人可否賦詩一首?”
此言一出,幾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了許七安。
紫陽居士既沒附和也沒阻止,笑而不語的看著小銅鑼。
一杯酒就想要我的詩,我不是那樣的人...許七安嘆息一聲:
“卑職隨巡撫大人前往云州查案,前途未卜,憂心忡忡,哪有精力與心情寫詩?抱歉了,幾位大人�!�
青州的官員們頓時失望不已,青州知府一急,忙說:“許大人詩才驚艷,莫要謙虛。”
許七安無奈搖頭,端杯飲酒。
紫陽居士略一沉思,取下大拇指戴著的玉扳指,沉聲道:“云州匪患嚴重,此行的確危險。寧宴,這枚玉扳指你收好,本官佩戴多年,以浩然正氣溫養(yǎng),可辟邪�!�
許七安目光頓時落在扳指上,隱約看見清氣一閃即逝,想起了褚采薇曾經說過的一席話。
世間有三種法器:一種是司天監(jiān)陣師煉制;一種是機緣巧合之下,自然孕育;最后一種是沾染了高品強者的氣息,日積月累,具備一定的神異。
這玉扳指就是第三種。
大佬,今晚別把我當人....許七安慌忙接過,慎重的收入懷中,沉吟一下,道:“不知怎么回事,忽然靈思泉涌,偶得了一首詩�!�
不是說沒心情寫詩嗎?眾官員茫然的看著他,幾秒后,漸漸有了明悟,于是眼神古怪了許多,但默契的心照不宣。
紫陽居士笑容未變:“本官洗耳恭聽�!�
許七安點點頭,心里早有了選擇,他準備用當初資質測試時,在問心關里使用的那四句詩。
因為沒有比這首詩更適合用在此處,沒記錯的話,這首詩也叫《戒石銘》,恰是用來警示百官的。
他喝了口酒,腦海里浮現(xiàn)那首詩,心情仿佛回到了問心關時的豪情壯志。
忍不住站起身,先看向紫陽居士楊恭,輕聲道:
“爾食爾祿�!�
再看向張巡撫:
“民脂民膏�!�
接著,他緩緩掃過在場的官員們,聲音一下子嚴厲起來:
“下民易虐。”
最后,是抬頭望天,整個人仿佛激動起來,大聲說:
“上天難欺!”
不知不覺間,他的聲音里融入了佛門獅子吼,響在眾官員耳畔,猶如暮鼓晨鐘,震耳發(fā)聵。
哐當...酒杯摔碎的聲音不斷響起。
不少官員或心虛或羞愧的臉色,面對一位沒有品級的銅鑼,竟仿佛面對嚴厲的上級,大氣都不敢喘。
少數(shù)問心無愧的,則挺直了腰桿,心神激蕩。
“好詩,好詩!”
紫陽居士拍桌而起,這位大儒的情緒有些失控,給人的感覺不像是老辣干練的一方大員,而是初入官場的年輕學子,充滿著朝氣和正氣。
“當年我若能在朝堂喝罵出此詩,一吐心中郁壘,何至于消沉一載?許寧宴啊許寧宴,你是真正的讀書種子�!�
院子里,忍受著寒風的舞姬們,眨巴著眸子,好奇的打量著酒席上唯一的年輕人。
這份心氣,怪不得能做出刀斬銀鑼的舉動....這首詩不知道嚇到了多少人....張巡撫喟嘆一聲,見場面有些僵凝,他出言轉移話題:
“布政使大人所言極是,寧宴,可惜了你當初沒有讀書�!�
許七安打著酒嗝,無奈道:“二叔覺得我更適合習武,便沒讓人繼續(xù)讀書�!�
眾官員一聽,心里頗為憤懣,心說,你二叔那廝不當人子,白白浪費了一個讀書種子。許寧宴若是讀書人,大奉文壇不寂寞。
....
酒席在深夜里散去,有些小醉的許七安來到水池邊,采摘那些紅艷艷的蓮花。
這種蓮花品種極其古怪,只有六瓣,每一瓣都飽滿晶瑩,是他從未見過的品種。
“此蓮叫紅蓮,也叫寒蓮,是青州獨有的蓮花�!弊详柧邮孔吡诉^來,背負著手,站在一側:
“十月才開花,一直到來年開春凋零,結出的蓮子性溫,可入藥�!�
....冬天開花的蓮花,我上輩子沒見過。許七安笑著說:“隆冬時開花結果,性溫,恰好與季節(jié)相反。這些紅蓮不能移植中原?”
“活不了。”紫陽居士似有所指,道:“云州匪患,亦是云州獨有,換了任何一州,都無法長存。此結癥在何處,你可知?”
這不是歷史遺留問題嗎.....許七安心里一動,正身作揖:“請先生指教�!�
他沒喊大人,而是先生。以學生的身份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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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許七安的七封信(為盟主“隕落星辰”加更)
夜色中,寒風吹拂,滿池的紅蓮搖搖晃晃,宛如涌動著的火海,煞是美麗。
許七安無聲的深吸一口氣,嗅到了芬芳的幽香。
“云州多山,但不像南疆那般林莽蒼蒼,瘴氣彌漫。山中盛產草藥,物產豐富。”紫陽居士望著滿池的紅蓮,繼續(xù)道:
“云州同樣擁有肥沃的良田,水量充沛,每年產的米糧雖不及豫州、漳州這兩個被譽為大奉糧倉的地域,然而云州每年的米糧養(yǎng)過兩州之人,綽綽有余。”
...聽起來,云州應該是丘陵地形。許七安恍然的點頭。
五大陸地基本地形中,丘陵是最肥沃、物產最豐富的。上輩子所謂的魚米之鄉(xiāng),便是在江南丘陵。
豫州、漳州這兩個大奉糧倉屬于平原,而南疆是山脈地形,遍地都是高山,良田很少。
紫陽居士沉聲道:“云州還有一個地理優(yōu)勢,它緊靠著南海,不用擔心腹背受敵的情況。退一步說,實在不行,也可以出航。
“巫神教與大奉在邊境摩擦日漸嚴重,他們如果想制造內亂,讓大奉自顧不暇,選擇云州是個明智之舉�!�
被你這么一說,我怎么感覺這趟云州之行是團滅之旅?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不用擔心,”仿佛看穿了許七安的擔憂,紫陽居士笑道:“大奉雖然問題很嚴重,但大抵還算平靜,朝廷的威嚴還在。
“即使巫神教在云州謀劃著身,也只敢躲在暗中,不會明著來。這段時間閑來無事,熬了幾只鷹,回頭送你一只,若是云州出現(xiàn)突發(fā)情況,可以用鷹傳書。比走驛路要快�!�
可再快,一來一回也得好些天吧....果然,沒有手機的世界就是沒有安全感,如果人手一塊地書碎片就好了...許七安感激道:“謝老師厚愛。”
頓了頓,他問道:“去了云州,我該做些什么?”
“好好查案便是,保護好張行英,至于官場上的交際,你不必管。”紫陽居士笑呵呵道:
“既然魏淵委任張行英為巡撫,此人自然不會是泛泛之輩�!�
許七安點點頭。
正事說完,紫陽居士沉吟片刻,道:“我與謹言常有書信往來,信中時時提到你。你也算半個云鹿書院學子....我聽說書院數(shù)月前清氣沖霄?”
謹言是誰?哦哦,是二郎的老師,大儒張慎....因為不習慣稱呼字,許七安用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謹言”是哪一位。
紫陽居士這話是什么意思....云鹿書院沒有告訴他真相?還是說他知道是我干的,說這番話是為了給我暗示,但沒暗示的必要啊....是書信往來無法保密,所以云鹿書院的大儒們只是在信中提及,卻未告知真相?
他斟酌道:“此事似乎被書院列為最高機密,亞圣學宮至今還被封禁,任何人不得進入�!�
說到此處,許七安不由想起了那位指鹿為馬的亞圣,真是一位偉大的男人,因為他永遠站在妻子身后。
紫陽居士微微頷首,沒有再問。
許七安反而有些事想請教這位大儒,他想了想,打算先問第一個問題:
“老師,前段時間因為桑泊案,我挑戰(zhàn)夜讀,翻閱史書,發(fā)現(xiàn)當初咱們一脈的首輔滅佛前,喊出過“佛門不滅,天下皆佛”的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