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195章
愚蠢的臨安也是有用處的
周旻的未亡人?
聽到這話的許七安,第一反應(yīng)是:她說謊。
除了吏員之外,大奉各地的官員,上至一州布政使,下至一縣之尊,都是外地人。
身為都指揮使司,經(jīng)歷司的一名經(jīng)歷的周旻當(dāng)然不會例外。而且,經(jīng)歷是他表面的官職,背地里的身份是打更人暗子。
魏淵會讓一位暗子把妻兒帶在身邊?那不是分分鐘變二五仔么。
“周旻?”張巡撫皺著眉頭,“他有何冤屈啊�!�
一副“周旻是誰本官不知道”的姿態(tài)。
楊鶯鶯哀聲道:“我家夫君原是云州都指揮使司的一名經(jīng)歷�!�
張巡撫吃了一驚,態(tài)度霍然轉(zhuǎn)變,彎腰扶起下跪的楊鶯鶯,“原來是周經(jīng)歷的夫人,周經(jīng)歷出了何事?夫人又為何要舍近求遠,到青州去告狀?
“青州和云州是同等級的州,那楊布政使未必會接手這個案子。嗯,本官是云州巡撫,云州三司都要聽令與我。夫人有何冤情,但說無妨。”
原來不僅女人是天生戲子,當(dāng)官的演技也數(shù)一數(shù)二....許七安沉默旁觀,看老張一個人表演。
楊鶯鶯躊躇片刻,凝視著張巡撫,道:“大人,民婦能看一看您的任命文書嗎,或者,官印也可以?”
這話一出,張巡撫和打更人們齊齊皺眉。
銅鑼銀鑼們不由的按住了刀柄,審視著楊鶯鶯。
這可不是一個普通民婦能說出的話,即使她是經(jīng)歷夫人。
她很懂行情啊....許七安也握住了刀柄,嚴肅的盯著楊鶯鶯,這個女人身上毫無半點氣機波動,目測體脂的覆蓋率,也不像是練武的。
可也只能排除對方是武者,其他體系花里胡哨的,手段太多,不能掉以輕心。
張巡撫不動聲色的后退了兩步,道:“有勞姜金鑼取本官的文書和官印。”
慫貨...姜律中斜了他一眼,取來文書和官印。
張巡撫不接,自動忽略了姜律中的示意,看向楊鶯鶯:“本官念你是經(jīng)歷夫人,容許你一觀�!�
姜律中只好上前,示出文書和官印。
楊鶯鶯仔細看了許久,其實她也是第一次看任命文書,目光搜索到“云州”、“巡撫”兩個詞兒,然后看到紅艷艷的印章后,她再無疑慮。
到現(xiàn)在為止,對方愿意與她一個弱女子掰扯這么久,其實也是一種誠意和做派。
楊鶯鶯復(fù)又跪地,磕頭道:“民婦楊鶯鶯,本是云州教坊司的女子,數(shù)年前與周大人相識相愛,脫了賤籍,一直伺候在周大人身邊....”
大家默契的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原來是海鮮商人啊,難怪比尋常婦人要有見識,還知道看文書和官印。許七安恍然大悟。
在這個時代,海鮮商人是女子中的高學(xué)歷高文化群體。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楊鶯鶯簡單的說了幾句與周旻的過往,坦然的說出自己是養(yǎng)在外面的女人,周旻每隔一段時間才會與她相會一次。
“前段時間,周大人忽然來找民婦,把一物交給了我,他說自己近期可能會有危險,如果真的遭遇了不測,就讓我馬上躲起來,然后想辦法離開云州,將此物交給青州布政使楊大人。
“沒過多久,民婦便收到了周大人逝世的消息....”楊鶯鶯眼淚啪嗒啪嗒滾落,泣不成聲:
“民婦又悲傷又害怕,不敢繼續(xù)再住下去,便在一位姐妹家藏了起來,托她打探消息。
“藏了一陣子后,民婦那姐妹告訴我,趙爺?shù)纳剃牻谝ヒ惶饲嘀�,我便向她借了二十兩銀子,買了匹馬,隨著商隊離開了云州....”
再之后的事情,眾人就知道了。
許七安冷眼旁觀,端詳著楊鶯鶯的微表情,這一回她說話時,眼神不偏不倚,聲音哀切,充滿感情。
看不出作假的成分。
于是他又從楊鶯鶯的話里尋找蛛絲馬跡——周旻至死沒有暴露他打更人暗子的身份,哪怕對方是完全可以信賴的管鮑之交。這說明周旻是個合格的暗子。
他要是輕易告之身份,反而很可疑。
至于為什么是去青州找紫陽居士,而不是其他相鄰的州,許七安的判斷是,周旻誰都不信,只信這位云鹿書院的大儒。
首先,相比起普通讀書人,云鹿書院的大儒因為修行體系的緣故,人品更值得信任。畢竟?fàn)人是走不了儒家體系的。
其次,云鹿書院和國子監(jiān)出身的讀書人們有道統(tǒng)之爭,秉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找紫陽居士是正確的選擇。
張巡撫皺著眉,“你是懷疑周旻是被殺害的�!�
楊鶯鶯用力點頭:“這已經(jīng)很明顯了不是嗎,求大人為我夫君做主。”
“這....”張巡撫沉吟片刻:“好,本官答應(yīng)你,你把周經(jīng)歷最后留給你的東西拿出來吧。”
楊鶯鶯立刻磕頭:“謝大人�!�
許七安不由的另眼相看,老張這份心機是可以的,不愧官場老油條,跟著魏淵做事的,心都挺臟。
楊鶯鶯直起身,手探入懷里,摸出半塊玉佩,雙手奉上:“這便是周大人當(dāng)晚交給民婦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玉佩上。
那是一塊半圓玉佩,通體呈剔透的綠色,它本該是一塊圓形玉,中間被利器斬斷,一分為二。
姜律中接過玉佩,交給張巡撫,后者握在指尖摩挲,沉吟不語。
“這看起來是個信物?”姜律中低聲道,他說完,看向許七安,征詢他的意見。
張巡撫也看過來。
看我做什么,老子會查案,但不是占卜師啊....你們兩個絲毫不掩飾把我當(dāng)工具人的想法....許七安沉吟道:“先去云州吧,瞎猜有什么用�!�
張巡撫邊收好玉佩,邊吩咐眾將士:“繼續(xù)前行,去往云州�!�
就地挖坑掩埋尸體,將幸存下來的行商和貨物一起帶上,隊伍繼續(xù)啟程,順著官道向云州進發(fā)。
....
陽光高照,暖意融融,在這個難得的上午,懷慶練劍結(jié)束,正要喊宮女去準備熱水,扭頭一看,兩名宮女坐在涼亭里下棋。
懷慶皺了皺眉,倒不是不滿宮女下棋,而是她們根本不懂棋。
她沒有出聲,沉默的走進涼亭,旁觀兩名宮女下棋。
清秀的小宮女們渾然忘我,投入到棋局里廝殺,沒有注意到主子的靠近。
她們下棋毫無章法,不懂布局,不懂爭奪優(yōu)勢位置,且下子如飛,啪嗒啪嗒似乎不要思考。
懷慶眉頭越皺越深,這種兒戲般的下法,對她這個大國手來說非常難受。但看了片刻,她看懂了。
這種棋很簡單,就是比誰先排成五個子,或縱或橫或斜,統(tǒng)統(tǒng)無所謂,誰先五星連珠,便是贏家。
忍不住道:“這是什么棋?”
兩名宮女嚇的一抖,急惶惶的起身,細聲細氣回答:“是五子棋�!�
五子棋?這是什么東西?
學(xué)富五車的懷慶愣了愣。
另一位宮女解釋道:“是臨安公主那兒傳出去的,眼下已經(jīng)在宮里傳來了,大家都在玩呢�!�
她這個大家指的是宮里的太監(jiān)和宮女們。
“聽說就連陳貴妃都說有意思呢�!绷硪粋宮女道。
臨安?她只是個蠢丫頭....懷慶點點頭,道:“本宮要沐浴,午膳讓廚子不用準備了。”
元景帝今天上午要擺家宴,皇子皇女們得到乾清宮用膳。
沐浴結(jié)束,懷慶公主離開苑子,前往乾清宮。
她在富麗堂皇的雅廳里見到了兄弟姐妹們,在沒有她的場所,喜歡穿紅裙,佩戴華美繁雜首飾的臨安就是話題中心。
今天有些格外不同,皇兄皇妹們僅是與懷慶頷首招呼,便繼續(xù)著剛才的話題。
“臨安開創(chuàng)了一個流派,五子棋規(guī)則通俗易懂,玩起來更有趣味,連我宮里的當(dāng)差們都輕易上手,玩的津津有味�!�
“咱們臨安公主的大名也將廣為流傳啊�!�
臉蛋圓潤,桃花眼嫵媚的裱裱,很享受兄弟妹妹們的吹捧,嘴角勾起甜甜的笑容,偏又自作矜持的謙虛幾句。
像一只想炫耀又強忍著的驕傲小母雞。
見到懷慶進來,她微微揚起雪白的下頜,擺出驕傲姿態(tài)。
快嫉妒我快嫉妒我...裱裱心里碎碎念,用余光瞥懷慶。
但高冷的懷慶只是坐著,喝了幾口茶,并沒有理睬愚蠢的妹妹。
哼...懷慶果然是嫉妒我的。裱裱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
懷慶公主是個不合群的皇女,這不僅僅是她驕傲,更是因為她的想法讓皇子皇女們無從揣度,公主們討論的話題是好看的衣衫和胭脂水粉,她感興趣的卻是四書五經(jīng)。
皇子們討論時政和大局,她就會說:如何解決水患,如何政治吏員?
皇子們就會很難受,這特么誰知道?我們討論的是大局觀,是宏觀問題,你這不是抬杠嘛。
臨近午時,元景帝宮里的太監(jiān)過來請幾位皇子公主過去。
裱裱屁顛顛的跟在太子哥哥身后,裙擺飛揚,忽聽身后傳來懷慶的聲音:“臨安�!�
裱裱“嘿”一下笑起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驕傲的說:“干嘛!”
等其他皇子走遠,懷慶淡淡道:“五子棋是誰教你的?”
“我自創(chuàng)的�!迸R安其實很糾結(jié),因為這是許七安教她的,她不應(yīng)該昧著良心局為己用,但哥哥們說話太好聽了,她有些欲罷不能。
等過陣子我再說是許寧宴教我的...她心想。
“待會兒父皇問起,你最好也這么說。”懷慶朝外走去,清冷悅耳的聲音里夾雜著告誡:
“父皇不喜歡那家伙,說話之間,要懂得動腦子�!�
說完,懷慶又補充一句:“如果你有的話。”
“為什么”三個字被裱裱硬生生吞下,她像個張牙舞爪的小獅子,一邊追上懷慶,一邊怒道:
“你才沒腦子,你才沒腦子!”
“我比你漂亮比你聰明,你看,許寧宴都心甘情愿的為我做牛做馬,都不要你的�!�
懷慶猛的頓住腳步,嚴厲的斜來一眼。
裱裱像只矯健的貓,“噌”一個后跳,又覺得自己太慫,桃花眸子倔強的回瞪。
懷慶公主揚起了巴掌。
“太子哥哥,懷慶要打我�!瘪疡洋@叫著逃走了。
宴席上,元景帝果然問起此事。
懷慶怎么知道父皇要問...臨安心里大驚,下意識看了眼討厭的懷慶,她清麗的容顏沒有表情,自顧自的吃菜。
裱裱眼睛“咕嚕�!币晦D(zhuǎn),笑嘻嘻的撒嬌:“因為臨安是父皇的女兒,父皇是世上最聰明的人�!�
元景帝開懷大笑。
父皇果然一直在關(guān)注宮中情況,就像他默默俯視朝堂...懷慶面無改色的吃飯。
她沒有在宮里培養(yǎng)自己的親信,從不積極打探皇宮消息,就連最近流傳起來的五子棋,她也不知道。
不是懷慶不知道,而是她不想知道。
懷慶公主不得不承認,臨安這個妹妹雖然愚蠢之極,但就算是廢柴也是有作用的,全看你怎么使用她。
至少在討父皇歡心這一點,皇宮里沒人能勝過臨安,這里面包括那些不受寵或曾經(jīng)受寵過的妃子。
第196章
這里是府衙
穿過兩個州,三個縣,巡撫隊伍終于抵達了云州主城——白帝城。
白帝城的名字由來,有一個歷史典故,那是前朝的事情了。距今大概1300多年前,云州大旱,赤地千里。
百姓顆粒無收,生活沒了著落。
這一年,有一奇獸自海外而來,其身似鹿,覆滿雪白鱗片,頭生一對犄角,馬蹄,蛇尾。
它所過之處,烏云密布,暴雨不絕,此獸在云州輾轉(zhuǎn)月余,充盈了云州各處水庫,滋潤了干涸的河流湖泊,解決了云州的旱災(zāi)。
朝廷認為它是瑞獸,封它為白帝。
許七安望著白帝城巍峨的輪廓,笑著反問:“那這個傳說是真是假?”
挑起簾子望著遠處白帝城,說起這段典故的張巡撫,點了點頭:
“應(yīng)該是真的,不然史書上不會記載。大旱大澇是常有的事,史官不會為此編造歷史。只不過,從那以后,再沒有人見過瑞獸白帝�!�
人家明顯是海外妖獸啊,甚至是海獸,說不定來九州只是旅游呢,見云州大旱,心里不喜,便出手改變環(huán)境....許七安一邊“科學(xué)角度分析”,一邊說道:
“大人高見�!�
說完,他繼續(xù)眺望城墻,心里浮現(xiàn)一首詩: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千里江陵一日還....太特么奢侈了啊,換成是我,定是今日明日后日,一月三十一日,這才舍得還�!痹S七安心說。
他不由想起以前看過的旅游廣告,慫恿高級白領(lǐng)在周五下班后直飛泰國,風(fēng)流瀟灑一天,周日回國。
人人都做現(xiàn)代李太白。
白帝城的守門士卒攔住了眾人,在看過朝廷下達的文書后,恭敬放行。
入城后,許七安左顧右盼,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見許多懸刀佩劍的路人。
大奉對兵器的管制非常嚴格,上至州府,下至郡縣,在城內(nèi)一律不得佩刀行走。除非是特殊職業(yè),比如鏢師。
但就算是鏢師,也只有在出任務(wù)時才能配備武器。
“這算是云州特色嗎?”許七安心里嘀咕。
這時,張巡撫又掀起窗簾,對許七安說道:“寧宴,你讓人送這些行商回家,貨物先不要還。讓行商取了賬冊,明日來驛站核對、領(lǐng)回貨物�!�
許七安心里一動,“那趙龍的貨物?”
張巡撫道:“自然是給人家送回去,那趙龍和鏢師全部遇害,鏢師的家人肯定是要撫恤的。而今趙龍已死,把貨物送回,也算彌補人家損失了�!�
許七安豎起大拇指:“大人真是一條好鱔。”
張巡撫聞言皺眉:“何出此言?”
“沒什么沒什么�!痹S七安扭頭去找宋廷風(fēng),將事情告之,吩咐他去做。
“憑什么讓我去跑腿。”宋廷風(fēng)不服氣:“好像我是你下屬似的,咱們明明是平級的�!�
許七安轉(zhuǎn)頭喊道:“巡撫大人,宋廷風(fēng)推諉耍賴,扣他銀子�!�
宋廷風(fēng)忙說:“我去我去�!�
轉(zhuǎn)頭就去找朱廣孝,把事情告之,吩咐他去做。
朱廣孝郁悶道:“寧宴不是讓你做嗎�!�
宋廷風(fēng)就說:“許寧宴,朱廣孝推諉耍賴�!�
“....”朱廣孝悶不吭聲的調(diào)轉(zhuǎn)馬頭,喊上幾名虎賁衛(wèi),辦事去了。
兩個賤人湊在一起,感慨道:
“廣孝真是個埋頭苦干的老實人吶。”
“是啊是啊,不管是在床上還是公務(wù)�!�
.....
都指揮使司。
楊川南今年四十出頭,是個氣態(tài)中正平和的讀書人,他還有個身份,五品武者。
楊川南出生武將世家,天資聰穎,他喜歡習(xí)武甚至讀書,元景12年中進士,因家學(xué)淵源,熟讀兵書,在兵部謀了份差事。
元景16年被委派到云州,因剿匪有功,一步步升到都指揮使位置。成為云州最有權(quán)勢的三人之一。
坐堂處理公務(wù)的楊川南忽然抬起頭,幾秒后,腳步聲傳來,一位身披輕甲的女子大步走來,沿途不見吏員阻攔。
她身段高挑,腰懸佩劍,背著一桿銀槍。有一張尖俏的瓜子臉,明明五官精致美麗,但不見女子柔弱,反而英氣勃勃。
此外,她扎著高高的長馬尾,露出光潔漂亮的額頭。
“巡撫進城了�!彼M門第一句話,直指問題核心,干脆利索。
楊川南表情頓了頓,微微頷首,“知道了。”
“挨千刀的元景帝,成日修仙,人間帝王還想長生,簡直癡心妄想。”她一張嘴開出天花:“
*....”
“妙真!”楊川南皺了皺眉。
李妙真冷笑一聲,“我又不是吃皇糧的�!�
她把銀槍靠在墻邊,在會客位置的茶幾上盤腿而坐,佩劍摘下來,橫在膝蓋,問道:
“巡撫在的話,你得交出兵權(quán),這是大奉的規(guī)矩。你打算怎么辦。”
“既然是規(guī)矩,當(dāng)然只能照辦�!睏畲系馈�
李妙真點點頭:“我會幫你的�!�
楊川南看她一眼,無奈搖頭:“江湖上這么多人愿意為你效命,不冤枉。飛燕女俠,本官承你這個人情,不過注意分寸,隨行的隊伍里有金鑼,堂堂四品,走出江湖,便是一位梟雄。”
李妙真不以為意:“怕什么,不到三品,就敵不過人海戰(zhàn)術(shù)。”
....
“云州的飯菜有些麻,偏辣,還喜歡放香料,我不喜歡這里的菜肴....經(jīng)常吃辣,不會得痔瘡嗎?”
驛站里,許七安邊吃著熱騰騰的飯菜,邊心里吐槽。
大堂里聚滿了打更人和虎賁衛(wèi),一張桌子坐八個人,勉強夠容納的下。
白帝城有四座驛站,這座是最大的,有一個大院,兩座緊鄰的三層樓房。一名驛丞,七名驛卒。
為了安全起見,楊鶯鶯也得在驛站住下,她獨自坐了一桌,文靜的低頭吃飯。
少婦的身段豐腴且誘人,坐著時,衣裙緊貼著臀兒,勾勒出豐滿的曲線。
許七安發(fā)現(xiàn)宋廷風(fēng)盯著人家的屁股看,便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腳:“瞧什么呢?”
罵完,他自己也看了幾眼。
“看看又怎么了,別人都在看�!彼瓮L(fēng)小聲說。
男人就是這樣,看到漂亮的女人,總會不自覺的多打量幾眼,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除非媳婦就在身旁,才能憑借大毅力忍住。
“不看了不看了,省的難受�!彼瓮L(fēng)嘀咕道。
剛才張巡撫已經(jīng)下了命令,云州期間,不得去教坊司,不得離開驛站,除非有任務(wù)。
許七安抬起手,用力握了一下。
“干嘛?”宋廷風(fēng)茫然道。
“這叫不滅之握,你私底下可以學(xué)習(xí)一下�!�
吃完飯,張巡撫在房間里請來許七安和姜律中議事,御史出身的巡撫大人,望著兩位經(jīng)驗豐富的金鑼,道:
“云州因為匪患的緣故,所以取消了禁刀令。因此,相比起白日,晚上反而更安全,因為宵禁特別嚴格。
“姜金鑼需要一刻不離的保護本官,查案的事,暫時就給寧宴了。驛站內(nèi)的打更人好虎賁衛(wèi)你可以隨意調(diào)遣�!�
....得,真成工具人了唄。許七安瞅著張巡撫,不說話。
巡撫大人解釋道:“最初幾天,本官少不得要多方應(yīng)酬,我也需要摸一摸云州官場的底�!�
好吧...許七安接受了這個理由:“明白了,卑職竭盡全力便是�!�
張巡撫滿意點頭,問道:“你打算怎么著手案子?”
“先去府衙要周旻的死后遺物,再去他家里看看�!痹S七安說。
“不用挖墳驗尸?”張巡撫皺眉。
“就等大人這么問了,”許七安笑了起來:“人死了半月有余,腐爛的皮膚鼓脹,一戳就破,腥臭的尸水可以喝到飽�!�
剛吃飽飯的姜律中臉色一黑,張巡撫則干嘔起來。
“那卑職就告退了�!痹S七安溜走。
離開房間,下樓,他召集宋廷風(fēng)和朱廣孝在內(nèi)的四名銅鑼,一名相熟的銀鑼,六名虎賁衛(wèi),騎乘馬匹趕往府衙。
周旻是有編制的朝廷命官,但凡朝廷命官離世,府衙要負責(zé)驗尸,確認死因。像周旻這樣家人不在本地的官員,府衙還得負責(zé)保管他的遺物,等待死者家人或朝廷來取。
許七安控制著馬速,時而看一眼驛卒給的白帝城堪輿圖,摸索了將近一個時辰,終于看到了府衙的大門。
“按照官場規(guī)矩,這種遺物經(jīng)手留三成,貪心的甚至高達五成。也不知道周經(jīng)歷的遺物能留多少。”姓唐的銀鑼感慨道。
許七安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潛規(guī)則,臉色一沉:“大奉的律法里,有沒有關(guān)于此類事件的懲罰?”
“當(dāng)然是有的,”唐銀鑼道:“私吞朝廷命官的遺產(chǎn),視財物貴重程度而論,輕則庭杖五十,重則廷杖革職罰款。”
許七安點點頭,突然問道:“打更人衙門也是這樣?”
“哪敢啊,魏公明令禁止。而且,咱們打更人和這些當(dāng)官不一樣,同組的打更人們都是一起并肩作戰(zhàn),一起去青樓的交情。誰敢私吞,當(dāng)兄弟也不同意�!碧沏y鑼解釋道。
宋廷風(fēng)笑哈哈的點頭:“對頭,那天寧宴你犧牲了,誰敢私吞你的撫恤金,老子一準兒要他狗命�!�
總感覺你這話哪里不對...許七安懶得吐槽這個瞇瞇眼。
進了府衙,亮明身份后,一位穿青袍的正七品官員出來迎接,自稱府經(jīng)歷。
“為了防止下人偷竊財務(wù),周經(jīng)歷的所有物品都在存在府衙的庫房里。”
這位掌管收發(fā)、出納、庫房諸事的經(jīng)歷,領(lǐng)著許七安等人來到庫房,手里拎著一串沉重的鑰匙,熟練的找出正確的那枚,打開庫房的鐵門。
周旻的遺物里,有字畫,衣物,古玩,筆墨紙硯等等,許七安事無巨細的逐一看過去。
看到只有三十兩銀子的遺留后,沉聲道:“經(jīng)歷大人,這不對吧,周經(jīng)歷堂堂正六品,在職二十多年,一年攢一兩,也不止這么點吧�!�
“大人,那是二十兩。”府經(jīng)歷笑呵呵道。
你還敢跟我皮?
許七安盯著他,“私吞朝廷命官的遺產(chǎn),視財物貴重程度而論,輕則庭杖五十,重則廷杖革職罰款。”
周旻是打更人的暗子,他殉職了,遠在故鄉(xiāng)的家人還不知道噩耗。人死不能復(fù)生,這個許七安沒辦法,但保住對方的遺物,盡可能的歸還家人,這個他可以做到。
也應(yīng)該做。
竟是個愣頭青....府經(jīng)歷是老油條了,攤了攤手,無奈道:“許是那周經(jīng)歷沉迷美色,或有其他消遣,花錢如流水。反正就這么點家當(dāng)�!�
他一副有恃無恐的姿態(tài),面帶戲謔微笑。
遺產(chǎn)這東西,府衙先經(jīng)手的,府衙說多少就是多少,不服氣?有本事讓死鬼還陽啊。
許七安指著自己的腰牌:“云州的官員,是不是不識得打更人?”
府經(jīng)歷“呵”一聲:“打更人監(jiān)察百官,本官自然聽說過的�!�
那就是只聽說沒經(jīng)歷過....你缺少打更人的毒打....許七安抬腳直踹府經(jīng)歷的小腹。
嘭...
府經(jīng)歷肥胖的身體倒飛著撞在墻壁,震的灰塵“簌簌”掉落,痛苦的縮成蝦狀,五官扭成一團,過了幾秒,他才發(fā)出呻吟聲。
許七安抽出刀,搭在他后頸,居高臨下的俯視:“本官隨巡撫大人來云州查案,有便宜行事之權(quán),就算殺了你,巡撫也能為我兜下來。你信不信?”
府經(jīng)歷喘了幾口粗氣,不可置信的強調(diào)道:“這里是府衙�!�
第197章
案情分析
府衙?
府衙怎么了,老子在刑部衙門口都敢殺人,殺你一個區(qū)區(qū)七品經(jīng)歷,很難嗎。
許七安壓了壓手,鋒利的黑金長刀瞬間割破這位經(jīng)歷大人的后頸,后者明顯感受到后頸傳來的疼痛,以及自己溫?zé)岬孽r血流出。
還真敢殺我....府經(jīng)歷心臟緊縮了一下,慌張的看向其他打更人,寄希望于他們能阻攔這個無法無天的同伴。
但宋廷風(fēng)等人的態(tài)度讓府經(jīng)歷心里一沉,平靜、冷漠、袖手旁觀。他早聽說過打更人的惡名,特別囂張,但要說打更人敢在衙門里殺害朝廷命官,他是不信的。
宋廷風(fēng)迎著對方的眼神,笑的瞇起眼睛,“經(jīng)歷大人,你侵占朝廷命官的遺產(chǎn),即使這會兒不殺你,回頭把你關(guān)到牢里,照樣有法子整死你�!�
唐銀鑼補充道:“這才是我們打更人慣用的手段,到時候,問出來的就不是遺產(chǎn)那么簡單。”
“下官...知錯了�!备�(jīng)歷咽口水,臉色慘白的認命。
許七安這才收了刀子,踢一腳府經(jīng)歷:“去,把收過銀子的人都喊道大堂,本官要逐一問罪�!�
府經(jīng)歷捂著鮮血直流的后頸,跌跌撞撞的離開。
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見,許七安收回目光,繼續(xù)檢查遺物。
“你是怕有線索的遺物被侵吞,導(dǎo)致案子查不出來?”唐銀鑼措詞道。
“如果周旻真的在遺物中留下線索,那么他不可能會選擇那些貴重的,容易讓人生出貪婪之心的物件�!痹S七安說著,抬頭看他一眼:
“我只是想拿回屬于周旻的東西,待案件結(jié)束,轉(zhuǎn)交給他的家人�!�
“你的品德值得我欣賞。”唐銀鑼贊嘆道,說完又補充一句:“雖然你很好色�!�
不,這是最基本的道德....連死人財都不放過的家伙才是爛人,是垃圾。許七安心里吐槽。
另外,男人的事能叫好色嗎?分明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許七安想起以前看過的段子:雖然我喝酒抽煙紋身泡夜店,但我知道自己是個好女孩。
雖然我白嫖白嫖加白嫖,但我知道我是個好男人...
十分鐘左右,一名穿青袍繡白鷴的官員走進庫房,身后跟著簡單包扎過脖頸傷口的府經(jīng)歷,以及同樣穿著青袍繡鷺鷥的官員。
在官場,只要看官服就知道對方是幾品,從而猜測身份,比如這位繡白鷴的青袍官員是六品,府衙里只有知府是正六品。
只認衣衫不認人,這句話最初就是從官場流傳出來的。
臉蛋圓潤,中年發(fā)福的知府熱情的迎上來,到了許七安等人近前,他痛心疾首道:
“本官慚愧,本官馭下不嚴,竟讓他們做出這等丟臉的事。”
他自我檢討著,掏出了一個鼓脹脹的沉重小包裹,“這里是一百五十兩,是周經(jīng)歷的遺物,本官已替他追回�!�
這種小事不需要施展望氣術(shù),一州之府能做到這個程度的退讓,其實全看在巡撫的份上,許七安正是料到這點,才有恃無恐。
知府若是不買賬,他正好去張巡撫那里告狀,當(dāng)然這種事情可能性不大,他相信一州知府有這個智商。
所以,許七安伸手接過,掂量幾下,沒有死纏爛打。
“知府大人,幫忙準備馬車,本官要將周經(jīng)歷的遺物帶回驛站�!痹S七安道。
知府先看一眼胸口繡銀鑼的,見這位沉默不語,心里就有數(shù)了,在場是這個與自己說話的銅鑼為主。
“一定一定�!�
許七安留下兩名虎賁衛(wèi),與府衙的衙役配合,運送周旻的遺物回驛站,他們則騎馬出了城。隨行的還有府衙的一位快班捕手。
也叫快手。
周旻的尸體被埋在城外三十里的亂葬崗中,這年代的亂葬崗,更像是前世的公墓,墳頭一座連一座。
亂葬崗里葬著的,都是貧苦人家的亡者,家境殷實些的,會請風(fēng)水先生挑選墓址。
“幾位大人,周經(jīng)歷的墳就在那里�!笨焓种钢活w柳樹,柳樹下有一座小小的墳包。
幾名虎賁衛(wèi)摘下掛在馬鉤上的鐵鏟,你一鏟我一鏟的挖開了墳頭,土屑飛濺,隨著“咚”一聲悶響,鐵鏟撞到了棺材。
虎賁衛(wèi)們抹去棺材外的泥土,哐....撬開薄棺,一股難聞的惡臭味涌出來。
眾人齊齊后退了幾步,武者嗅覺敏銳,更加受不得這種惡臭。
許七安取出一枚瓷瓶,把里面的小藥丸分給眾人服下,這是司天監(jiān)術(shù)士給的防疫殺毒的藥丸。
接著,他掩住口鼻,走到棺材邊。
一具身穿白衣的男尸靜靜躺著,鐵青的臉仰對著天空。
他的皮膚是青黑色的,布滿深淺不一的尸斑,臉上腐爛出幾個孔洞,蛆蟲在肉洞中蠕動。
身軀略有腫脹,這是死后皮膚組織充滿腐敗氣體,導(dǎo)致的腫脹現(xiàn)象。這時候的皮膚,只要輕輕一戳就會破裂,腥臭的血水噴濺。
許七安以前學(xué)過這個知識,但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的媽誒,老子要裂開了。許七安強行忍下翻涌的胃酸,沉聲道:“解開他的衣服�!�
虎賁衛(wèi)認命的看他一眼:“是...”
半小時后,許七安看完尸體,初步斷定,確實非外力致死。他沒在尸體上找到致命傷。
重新埋好周旻的墳,府衙的吏員領(lǐng)著他們在附近的小溪里清洗了一番,然后返回白帝城。
死因差不多可以確認,就是巫神教的人干的....夢中殺人,四品巫師的手段....那他要殺我們是不是很輕松?
目前唯一的線索是半塊玉佩,可是單純只是玉佩,沒有更多信息的話,無從查起啊....
下午兩點半返回驛站,張巡撫帶著一群銅鑼、銀鑼正對著周旻的遺物翻來覆去,尋找線索。
“看了一個時辰了,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張巡撫眉頭緊皺。
打更人們搖頭。
“周旻不是打更人的暗子嘛,你們打更人沒有聯(lián)絡(luò)暗號?”張巡撫嚴厲質(zhì)問。
“根本對不上�!币晃汇y鑼悶聲說。
“會不會早就被兇手拿走,或毀壞了。留給我們的只是一些沒用的廢物�!绷硪晃汇y鑼猜測說。
“這都過了半個月,什么線索都沒了吧?還怎么破,誰都破不了�!币晃汇~鑼嘀咕道。
廢物...張巡撫心里有些煩躁,他是御史出身,不通刑案,只能依仗這群打更人,可打更人們打架在行,查案就有些外行了。
“直接讓術(shù)士去質(zhì)問楊川南吧�!�
“餿主意!”張巡撫哼了一聲:“四品以上,術(shù)士的指控便不做準。本官知道他楊川南勾結(jié)山匪,可是證據(jù)呢?沒證據(jù)怎么治罪,怎么治一個二品的都指揮使?”
打更人們嘆息著搖頭。
“行了,巡撫大人別為難他們了,周旻確實沒有使用暗號�!苯芍袚u搖頭,感覺到了棘手。
原以為周旻會用打更人獨有的暗號做聯(lián)絡(luò)線索,指引著他們找到證據(jù),但檢查了遺物之后,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也有可能是被兇手毀掉了。”張巡撫無奈道。
“那怎么辦?”一名銀鑼問道。
“就只能指望許寧宴了。”張巡撫說:“他能在卷宗中找到稅銀案的破綻,能在桑泊案中查出平陽郡主的舊案,未必不能查出這次周旻的無頭案�!�
“可要怎么查?”
“本官怎么知道�!睆堁矒岬闪搜壅f話的銅鑼。
這時,許七安正好走進來,身后跟著隨行的打更人和虎賁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