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許七安早有準備,隔著袍子,輕扣藏在小腹的地書碎片,嘴唇開闔,念動咒語。
那道試圖沖出屋子,離開此地的龍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扯,發(fā)出無聲的咆哮,不甘心的鉆入地書碎片。
這在外人看來,就是龍氣自動選擇了許七安成為宿主。
柴賢的這道龍氣鉆入地書碎片,立刻與里面的另一道龍氣融合,身軀長度沒有變化,但更加凝實了。
同時,許七安的“雷達”范圍也成倍增長,如今已能覆蓋湘州城三分之一的范圍。
“如果能覆蓋湘州三分之一就好了........”
他不切實際的嘀咕一聲,旋即看向了柴賢,嘆了口氣。
對柴賢來說,弒父,殺戮無辜,尤其是二丫一家三口,這個真相過于殘酷,當他醒悟一切都是自己所為時,心中便萌生死志。
而對許七安來說,人格分裂非主觀犯罪,不能等閑而論,可小村子滅門案就是柴賢干的,精神病殺人也是殺人,造成的傷害不會改變。
他并沒有因為精神病,而原諒柴賢。
基于這樣復雜的心理,許七安沒有阻攔柴賢自盡。
柴嵐撲倒在柴賢身上,哭聲嘶啞。
善惡有報,因果循環(huán)........許七安接著看向另一個罪魁禍首,問道:
“柴杏兒,你的上級是誰?”
柴杏兒搖頭:
“我不知道,下級不知道上級身份,這是天機宮的規(guī)矩。上下級之間,以書信往來,若有急事,則通過信鴿傳書。
“府上便有信鴿,前輩若想知道上級是誰,可以追蹤信鴿。我沒有試過去探尋上級的身份,但我猜測,信鴿的目的地,多半不是我上級的住處�!�
下級不知上級身份,但上級多半是知道自己下級的身份,負責搜羅哪個區(qū)域的情報.........許七安沉吟道:
“沒有其他緊急聯(lián)絡方式?”
柴杏兒搖頭。
這是防止有暗子落入敵人之手,會被連根拔起,牽連甚廣。缺點是,很容易造成情報滯后啊.........許七安接著道:
“說一說天機宮的情況�!�
“天機宮的暗子,分九品,我是五品密探。下級是兩名四品密探,都在漳州。下級的下級我就不知道了。這同樣是天機宮的規(guī)矩,只能知道直屬下級的身份�!�
柴杏兒沒做隱瞞,在戒律的力量下,如實的說出情報。
都是些小嘍啰,不值得浪費精力和時間去搜捕,倒是柴杏兒的上級值得我出手.........許七安想到這里,看了一眼佛門的僧人們。
不行,得盡快離開漳州,度難金剛說來就來,可能還會有羅漢,此地不宜久留了。
“你是怎么成為天機宮暗子的?”
許七安問出最后一個問題,他主要是好奇暗子是如何培養(yǎng)的,如何收服甘心自殺的暗子。
這一點,魏公和不當人子都是行業(yè)翹楚。
魏公已經(jīng)故去,無法再問。不當人子倒是巴不得他去問,順勢給他來一招“慈父手中劍,游子身上劈”。
許七安只能采用這種迂回的方式。
恒音雙手合十,道:“不打誑語�!�
戒律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需要他重新施展。
柴杏兒內(nèi)心很抗拒,但嘴巴很老實:“那是十年前,我還未出閣,只是柴府的大小姐。那年盛夏,我在院中修行,忽然聽見有人笑著說:小丫頭資質(zhì)不錯.......”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宮主,他穿著如雪般的白衣,堂而皇之的站在院子里,而周圍的丫鬟對他視而不見。”
不當人子?
許七安眉頭一皺,以許平峰的身份地位,造訪柴家這樣一個江湖勢力這不合理。更不可能因為柴杏兒資質(zhì)不錯,就現(xiàn)身說法。
柴杏兒繼續(xù)道:“我質(zhì)問他是誰,他說自己是來尋寶的�!�
“尋寶?”
柴杏兒點頭:
“柴家先祖原本是南疆的奴隸,他少時家族被滅門,仇人把他賣到了南疆做奴隸。后學藝有成,回到湘州,這才有了如今的柴家。
“時至今日,鮮少有人知道當年柴家為何被滅門,先祖為何被賣到南疆。”
停頓了一下,柴杏兒臉色嚴肅,道:
“柴家原本是守墓人,守著一個年代久遠的大墓。后來不知為何,放棄了守墓人的身份,在湘州建立家族。當年之所以慘遭滅門,是因為有人要打那座大墓的主意。
“按理說,柴家守墓人的身份,外界并不知曉,也許是家族中出了叛徒,泄露了出去,這些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其中細節(jié)我并不清楚�!�
大墓?!
許七安的大墓恐懼癥又要犯了。
雍州城外的那座地宮,就給了他很深的心理陰影。
“后來呢?許.......”
許七安清了清嗓子,道:“那個白衣人進了大墓?”
佛門眾僧似乎也很關注這件事,耐心的聽著。
柴杏兒搖頭:“大墓的地圖,柴家只有半份,另外半份在南疆尸蠱部手里。宮主只拿走了柴家的那部分地圖,后續(xù)如何,我便不知了。
“那之后,我就成了天機宮的暗子,我能有今日的成就、修為,都是天機宮這些年給予的栽培。”
能讓許平峰在意的大墓,里面的東西必然非同尋常。一半的地圖在尸蠱部手中,所以,許平峰還沒進過大墓?
另外,地圖在尸蠱部手里,這說明當年地圖在年少的柴家祖先手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怎么會被賣去南疆當奴隸的,這不合理啊.........許七安沉吟一下,道:“關于大墓,你還知道什么?”
“大墓的存在,只有柴家的家主知曉。若非因為宮主,我也不知道這個秘密�!�
“他為什么要把這個秘密告訴你?”
“宮主說,想打開大墓,需要守墓人的鮮血作為媒介�!�
所以,許平峰把柴府的柴杏兒發(fā)展成暗子,當做棋盤中的一枚棋子.........許七安沒有再問,轉(zhuǎn)而看向凈心和凈緣,道:
“不久后,天機宮的上級會來柴府,各位大師好自為之吧�!�
他召出浮屠寶塔,拖在掌心,第一層的塔門打開,氣旋滾滾,將柴杏兒吸入其中,鎮(zhèn)在第二層。
接著,他按住李靈素和恒音的肩膀,化作陰影離開柴府。
內(nèi)廳陷入安靜。
凈心望著門外沉沉夜色,雙手合十,念誦了一聲佛號。
沒殺我們........佛門僧人們吐出一口氣,又慶幸又困惑。
“凈心師兄,現(xiàn)在該怎么辦?”一名僧人問道。
凈心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凈緣,緩聲道:
“凈緣師弟需要靜養(yǎng),便先留在柴府吧,等待度難師叔到來�!�
說完,他掃一眼柴嵐,還得保住柴家,這是佛子放過他們的條件。
只不過這是聰明人之間的心照不宣,不必說出口。
...........
城外,漆黑夜色中,許七安和李靈素,還有傀儡恒音走到官道上,迎著刺骨的寒風。
圣子低著頭,心事重重,一句話都不說。
許七安目視前方,嗤笑道:
“不為情牽,不為情困,達到超然俯瞰的層次,方為太上忘情。你說李妙真走的是邪道,她會為一人放棄蒼生,你又如何?”
李靈素猛的抬起頭,張了張嘴,似想反駁或解釋,但最后歸于沉默。
隔了一陣,他低聲道:“我不知道�!�
許七安換位思考了一下,發(fā)現(xiàn)如果是自己,同樣會這般糾結,便沒有再嘲笑他。
李靈素問道:“前輩打算如何處置在杏兒?”
許七安直言不諱道:“從頭梳理案子,你覺得柴杏兒為何要邀請各路豪杰,以及官府,召開屠魔大會?”
李靈素是聰明人:“控制柴賢,扼制命案�!�
“沒錯,她刺激柴賢是為了殺柴建元,后續(xù)柴賢逃出柴府,在湘州大開殺戒,多半不在她的預料之中,屬于計劃之外的事。
“或想補救,或是不愿事情鬧大,于是她召開屠魔大會的原因。換而言之,屠魔大會不在她原先的計劃中。”
柴杏兒的計劃其實很簡單,用身世的秘密刺激柴賢,殺死柴建元,以此報殺夫之仇。然后再用柴嵐做威脅,控制柴賢。
但那晚柴賢直接殺出了柴府,雖然留住了柴賢,但后續(xù)的命案已經(jīng)超出柴杏兒的計劃,為了扼制事態(tài)的惡化,她召開屠魔大會。
這案子比許七安以前查的案件更麻煩。
“我還想多了解一些關于天機宮的事,另外,那座大墓將來有機會也得去探究�!痹S七安道。
李靈素等了片刻,沒等來后續(xù)的內(nèi)容,皺眉道:“所以?”
我給她判了個死緩........許七安道:“你的小姘頭暫時不會死�!�
那座大墓肯定很危險,柴杏兒將來可以充當工具人使用,如果死在里面,是她命該如此。不死,他就廢去柴杏兒修為,讓李靈素帶回天宗,終生監(jiān)禁。
李靈素神色復雜的吐出一口氣,轉(zhuǎn)移話題:“佛門雖然讓人討厭,不過底線還是有的,柴家應該不會有事�!�
許七安“嗯”了一聲,他忽然停住腳步,表情古怪的探手入懷,摸出一枚符箓。
符箓在黑夜中散發(fā)著淡淡的微光。
緊接著,李靈素聽見一個柔媚悅耳的聲音:
“你在何處?”
...........
青州和雍州的交界處,一座小鎮(zhèn),寒風卷過街巷,發(fā)出凄厲的嗚咽聲。
穿著色彩斑斕,皮膚黝黑的乞歡丹香,走進骯臟的、彌漫尿騷味的小巷,他俯身,在墻洞口攤開手掌。
一只灰溜溜的大老鼠鉆出墻洞,跳進他的掌心。
乞歡丹香側(cè)著頭,聆聽著什么,俄頃,把老鼠放回墻洞,抬起頭,說道:
“我的朋友告訴我,那小子剛從這里經(jīng)過�!�
月夜下,小巷兩邊的屋檐,站著六道人影。
居中的是一位面帶微笑的年輕男子,給人溫和謙恭的形象。
他笑道:“不愧是龍脈宿主,氣運滔天,總能從我們手中逃脫。元霜妹子,看看他往哪邊逃了�!�
許元霜瞳孔清光一閃,凝神遠眺,看見東南邊遙遠處,金光一閃而逝。
“是雍州方向�!彼�。
蕉葉老道士瞇著眼,做眺望狀,笑道:
“那小子實力不強,下三濫的手段倒是樣樣精通,嗯,是個在江湖摸爬滾打的散修。雍州那邊正在舉辦武林大會,多半想驅(qū)虎吞狼,解決掉我們。”
他們在前往雍州的途中,遇到了一位龍氣宿主,那小子修為不強,七品的煉神境。
直覺倒是無比敏銳,小伎倆多到讓人頭疼,每次都能在他們手中險而又險的逃脫。
萬花樓的柳紅棉扭了扭腰肢,笑吟吟道:“豈不是正好,雍州之行,或許比我們想象的收獲還要大。”
她瞥見姬玄沉思不語,似有心事,媚笑道:
“小城主,何故心事重重。不如今晚讓奴家替你排憂解難?”
姬玄苦笑道:“好姐姐,你別拿我尋開心了,誰不知道你柳紅棉蛇蝎美人的大名。倒是元槐還是只童子雞,正適合你去調(diào)教�!�
許元槐面色冷峻。
柳紅棉目光在秀美少女身上一掃,掩嘴輕笑:“就怕某人會撕了奴家�!�
許元霜冷哼一聲。
姬玄道:“我只是在想,國師是不是還有后手�!�
眾人看了過來。
“佛門也好,司天監(jiān)也罷,乃至巫神教,此次收集龍氣,都有三品高手參與。唯獨我們沒有,以國師的智謀,算不到這個?”
姬玄摸了摸下巴:“要說他沒后手,我可不信�!�
............
許七安握住符箓,回應道:“正趕往雍州�!�
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沉默。
“三天之后到雍州城�!�
“好......”
符箓光芒熄滅。
來了來了,國師來睡我了........許七安心情復雜的想。
“前輩,剛才是哪位?”
李靈素驚訝于那女子的聲線格外動人。
“一個姿色平庸的女人而已。”
許七安也在圣子面前凡爾賽了一回。
可惜了,看來徐謙的品味有些獨特,不愛美人,專愛姿色平庸的女子........李靈素“哦”了一聲,沒再多問。
這家伙怎么不繼續(xù)問了,我還沒開始裝逼呢.........許七安也“嗯”了一聲,埋頭趕路。
強行解釋不符合徐謙的人設。
反正三天后國師就來了,到時候再人前顯圣也不遲,好叫天宗的渣男看看,什么是高質(zhì)量美人。
第559章
獸金炭
京城。
昨夜下了場大雪,今早起來,院子里銀裝素裹,薄薄的積雪覆蓋了花圃、青石板鋪設的地面。
嬸嬸的清晨,是被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吵醒的。
她下意識的去推身邊的丈夫,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起床當值去了。
嬸嬸蹙著精致的眉,在溫暖的被窩里坐起身,舒展腰肢,屋內(nèi)炭火熊熊,睡在臥屋的丫鬟每隔一個時辰,就會添一些獸金炭。
這種炭燒起來沒有一點煙味,反而有松枝的清氣。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長公主體恤翰林院庶吉士許新年,特命人送來三十斤宮中御用的獸金炭。臨安公主也體恤庶吉士許新年兢兢業(yè)業(yè),勞苦功高,特命人送來三十斤獸金炭。
于是嬸嬸就用上了這只有天潢貴胄才能享受的好東西。
嬸嬸就很高興,吃飯時重點表揚許二郎,十年寒窗厚積薄發(fā),非但得首輔賞識,還得兩位公主如此重視。
許二叔就笑嬸嬸還是太年輕,公主賞賜御用的東西講究一個名正言順,許家只有一個二郎上得臺面。
二郎只是兩位公主照拂許家的一個工具。
當然,這些話許二叔是不會告訴嬸嬸的。
“吵吵嚷嚷.......”
美婦人穿著單薄的里衣,青絲凌亂,搭配著迷迷糊糊的表情,竟有幾分少女的嬌憨。
哐當.......嬸嬸推開門,寒風迎面而來,她打了個哆嗦,僅存的睡意頓時沒了。
然而,眼前的一幕,讓她連冷都忘了。
院子里,一大一小兩個丫頭,正滿地打滾,在雪上壓出一道道痕跡。
麗娜說:“這就是雪,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雪�!�
許鈴音說:“這是我這輩子第很多次看到雪�!�
兩人渾身沾滿雪沫,就像兩個雪人。
“許鈴音!”
嬸嬸尖叫道。
嚴寒天氣,敢這么玩的,不是傻子,就是不要命了。
小豆丁嚇了一跳,昂起小腦袋,往嬸嬸這邊看了一眼,大聲道:
“不好,娘發(fā)現(xiàn)我們了,我們趕緊走吧�!�
麗娜連忙說:“好的�!�
然后兩個人滾遠了。
...........
許玲月睡到自然醒,早就聽見外頭蠢妹妹和她的蠢師父鬧騰,沒搭理而已。
今兒要去王府做客,應付一下王府的女眷,因此得好好打扮一番。
“大小姐,今兒去王家,穿什么衣衫合適?”丫鬟歪著頭,做思考狀。
“穿的素雅些,王家闊氣慣了,咱們打扮的花枝招展,說不準人家心里嘲笑我們小門小戶就是愛顯擺。”
許玲月對鏡梳妝,銅鏡里,少女瓜子臉,大眼睛,五官很有立體感,又精致又清麗。
她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襖子,蓬松的羅裙,外罩織錦鑲毛斗篷,玉足穿的是一雙繡金線云紋的羊皮小靴。
既不顯得花枝招展,又穿出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
“把東西給我?guī)�。�?br />
“好的。”丫鬟脆生生應道。
她旋即帶著丫鬟離開房間,在內(nèi)廳吃了早膳,此時的許鈴音已經(jīng)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衫,并洗了個熱水澡。
小豆丁還是一如既往的童髻,像是兩個肉包子,但穿上了漂亮的小裙子,頗有幾分淑女模樣。
只是和清麗脫俗的姐姐站在一起,也就勉強稱一句可愛而已。
嬸嬸看了眼擺在廳內(nèi)的水漏,催促道:
“該出發(fā)了,二郎啊,你記得多照拂一下妹妹們。玲月,你別總是這副誰都可以欺負的樣子,你現(xiàn)在代表的不是你自己,是許家。
“鈴音,到了王家別貪吃,別胡鬧,聽明白沒�!�
今天休沐,許二郎要去王家找王首輔議事,與妹妹們一道過去。
兄妹仨放下碗筷,用鹽水漱口后,離開許府,登上馬車。
車夫在布滿堅冰的濕漉街面,小心翼翼的緩緩行。
從許家到王家,需要兩刻鐘,因為道路濕滑難行,用了半個時辰才到。
許二郎躍下馬車,轉(zhuǎn)身攙著許玲月下車,而許鈴音已經(jīng)從另一頭蹦了下來。
兄妹仨在管事的帶領下,直入王府深處。
..........
臥室里,王首輔站在屏風邊,由王夫人領著丫鬟替自己更衣。
“我記得思慕說過,那許家小姐是個不好惹的,老大媳婦勢利,老二媳婦小心眼,待會見了人,你在旁看著些,莫要讓鬧不愉快�!�
王首輔說道。
“她倆眼窩子沒那么淺,會把握分寸的�!蓖醴蛉诵Φ�。
她有些驚訝老爺竟對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事上心。
“老爺,許大人到了�!币幻腿苏驹诜块T外,朗聲匯報。
“請他去書房吧�!�
王首輔看了一眼銅鏡前的自己,撫了撫胸前的衣褶子,看向王夫人,道:“禮物備齊了嗎�!�
王夫人笑著點頭。
..........
內(nèi)廳里,王思慕捧著茶盞,品嘗著芳香的茶水,聽著兩位嫂嫂喋喋不休的嘮叨。
大嫂嫂叫李香涵,父親是戶部郎中,官不大,卻和銀子掛鉤,因此有些勢利。
二嫂嫂叫趙語蓉,父親的官位更小,只是大理寺的主簿。
按理說,這樣的家世是高攀不起王家的,即使二哥是個做生意的,地位不顯。
說起來此中還有兩段淵源,王貞文宦海沉浮,未發(fā)跡前,曾有過幾次低谷,其中一次遭政敵陷害,獲罪入獄。
趙語蓉的父親當時任職大理寺,與王貞文關系較好,花銀子上下打點,疏通關系,最終挺了過來。
大嫂李香涵的父親,對王貞文也有類似的恩惠。
因此王貞文發(fā)跡后,兩位嫂嫂便嫁入了王家。
大嫂李香涵說道:
“思慕啊,上次你去許府,那許家主母可有給你立規(guī)矩?”
王思慕搖搖頭。
二嫂趙語蓉看她一眼,笑道:
“想來是有的,你不是說那許家主母是個手腕高超的嗎。思慕,別不好意思說,這新媳婦進門,婆婆總是要立規(guī)矩的。
“我和嫂子當年進門時,不也被婆婆敲打過嘛。不過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是王家的千金,將來和許二郎成親,那是下嫁。
“許二郎得依仗我們王家才能平步青云,以后你去了許家,簡直可以作威作福。咱們這次啊,得給許家小姐也立立規(guī)矩,讓她知道許家和王家的差距�!�
誰給誰立規(guī)矩還不一定呢,就你們也想和許玲月那丫頭掰手腕.........王思慕心里嘀咕著,搖搖頭:
“不必如此,玲月妹妹聰慧著呢,犯不著招惹她�!�
大嫂李香涵以過來人的姿態(tài),露出優(yōu)越感十足的笑容:
“思慕這是沒經(jīng)驗啊,成親前兩家女眷來往,聯(lián)絡感情只是其一,更重要的還是相互試探。你當婆婆心里沒有這樣的念頭?
“那許家姑娘今日在這里的所聞所見,都會帶回去告訴許家主母。咱們稍稍敲打她一下,好讓警告許家主母,將來莫要欺負了你�!�
自古婆媳關系可以用“明爭暗斗”四字概括。
爭的,是管家的大權。
越是豪門,財政、家政大權的爭奪就越激烈。
“這,不好吧.........”
王思慕強忍住挑起嘴角的沖動,蹙眉道。
大嫂笑道:“放心,嫂子們知道分寸的。”
王思慕無奈道:“也罷,既然是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那就依兩位嫂嫂的意思吧�!�
說著,她端起茶盞,做出飲茶姿勢,掩蓋微微翹起的嘴角。
兩家婚事,不管男女雙方感情如何,家與家之間的“博弈”都是存在的。
婆婆給未過門的媳婦立規(guī)矩,媳婦娘家則展現(xiàn)出足夠深厚的底蘊,“警告”夫家要善待自己的女兒。
都是人之常情。
王思慕見兩位嫂嫂如此熱衷,頓時就放心了。
上次去許家做客,許玲月這個死丫頭沒少從中作梗,她做初一,王思慕就做十五。
正說著,廳外走來一對姐妹,妹妹的個頭還沒到姐姐的腰,被牽著小手,是個有些憨憨的小丫頭。
至于姐姐,倒是讓兩位嫂嫂眼睛一亮,披著織錦鑲毛斗篷,蹬著羊皮靴子,修剪整齊的劉海將小臉修飾的清麗可人。
給人的感覺是柔弱、溫婉的小家碧玉。
看到許玲月的瞬間,王家兩位嫂嫂就知道吃定她了,就這種養(yǎng)在深閨里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小家碧玉,恐怕自己稍稍表現(xiàn)出不悅,她就會誠惶誠恐,手足無措。
稍稍問一些刁鉆的問題,就會憋著了臉,兩只小手無處安放。
欺負這樣的小丫頭,著實無趣。
至于那憨憨的孩子,當然是被兩位嫂嫂無視了。
“玲月妹妹來啦�!�
王思慕起身相迎,介紹道:“這是我大嫂,這位是二嫂。玲月妹妹隨我叫吧�!�
許玲月細聲細氣道:“玲月見過兩位嫂嫂�!�
大嫂李香涵笑道:“真是個俊俏的姑娘,將來不知道哪家的少爺能娶到咱們的玲月妹妹�!�
許玲月矜持一笑,低頭,說道:“鈴音,快叫嫂嫂。”
許鈴音抬起頭,皺起兩條淺淺的眉毛:“為什么也是嫂嫂?她們也要嫁給二哥嗎�!�
四個女人臉色陡然一僵。
二嫂趙語蓉立刻看向許玲月,見她憋紅了臉,竟忘了訓斥妹妹,只得干笑道: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王思慕看了一眼許玲月,不動聲色的笑道:
“娘應該起了,我們?nèi)ソo她請安吧�!�
這是要帶許家姐妹去見老夫人了。
于是,由王思慕帶著,一行人往王府更深處走去,穿廊過院,來到一間大屋里。
屋內(nèi)有兩張軟塌,鋪著松軟溫暖的羊毛毯,塌上擺著四方小案,案上則是干果、肉脯、蜜餞、糕點等吃食。
左邊的軟塌上,坐著王貞文的原配——王夫人。
王夫人年過五旬,保養(yǎng)的卻很好,不胖不瘦,氣血紅潤,眼角細密的魚尾紋增添歲月積淀出的魅力。
“娘!”
“婆婆!”
“老夫人!”
眾女紛紛行禮,只有許鈴音有些拘謹,她不習慣這種氣氛。
小豆丁從小生活在無拘無束的環(huán)境里,沒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束縛。
王夫人慈祥的點頭,目光落在許家姐妹臉上。
“這是許家小姐兒?”
王夫人想起了許二郎俊美無儔的姿容,再看看許玲月清麗脫俗的可人模樣,沉吟一下,笑道:“姐妹倆各有千秋�!�
說完,招呼著她們?nèi)胱?br />
大嫂李香涵喝了口熱茶,嘆口氣,開了個話題:
“這見鬼的天氣,去年這個時候,炭火燒一整晚,我就悶的難受。現(xiàn)在,不燒一整晚,得被活活凍死。”
二嫂趙語蓉搭話:“誰說不是呢�!�
這時候,她發(fā)現(xiàn)小豆丁盯著半人高的炭爐發(fā)呆,里頭燒著的是無煙的獸金炭。
這孩子多半是沒見過這種不冒煙的炭..........二嫂子心里一動,笑道:
“所以啊,陛下賜了我們王府十斤獸金炭。這種炭沒有煙味,燒起來還有股清香呢�!�
二嫂子頗有優(yōu)越感的看了一眼許玲月,卻發(fā)現(xiàn)她面帶微笑,沒什么反應。
莫非是不知道獸金炭是什么.........二嫂子補充一句:“是御用的東西。”
許鈴音手里握著蜜餞,大聲說:“我們家也有�!�
............
書房里。
王首輔坐在案后,手里捧著茶盞,茶蓋輕輕磕著杯沿,聆聽未來女婿的匯報。
“首輔大人,今年冬天,百姓必定難捱,尤其是經(jīng)受過旱災、水災的地區(qū)。當?shù)匕傩杖绾无哌^這個冬天?”
許新年慷慨陳詞:“我上書陛下,要求核實各地糧倉,提前做好賑災撥款的準備,您為何扣了我的折子�!�
王首輔耐心聽完,抿了一口茶水,道:
“辭舊,為官者,欲成大事,首先得拔高眼界,看得到大局,才能提前布局。你只看到這個冬天百姓難捱,卻看不到朝廷的難處�!�
他放下茶盞,把一堆折子推到許新年面前,“看看吧,戶部的折子�!�
許新年展開折子,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他臉色大變。
王首輔嘆息道:“朝廷已經(jīng)沒銀子了�!�
許新年喃喃道:“怎么會?”
“先帝折騰了二十年,國庫本就空虛,浮華之下,大奉根基早已搖搖欲墜。數(shù)月前,十二萬大軍支援妖蠻,魏淵率領十萬軍隊攻陷靖山城。
“雖說大捷,可糧草、戰(zhàn)馬、裝備,哪一個不是在消耗銀子?國力孱弱,支撐那樣規(guī)模的戰(zhàn)爭,消耗之巨大,不是你能想象的。”
王首輔伸出雙手,靠近炭爐,一邊烘烤冰冷的手,一邊說道:
“原本還能苦苦支撐,熬過今年就成。等來年秋收,就能穩(wěn)住大局。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夫活了幾十年,從未經(jīng)歷過如此嚴寒的冬天�!�
朝廷內(nèi)部沉疴難掃,天災不斷,國庫空虛,爛攤子........許新年心頭沉重,問道:“可有解救之法?”
王首輔盯著火爐,半晌沒有說話。
“時間。”他說。
沉默許久,王首輔又道:“烹魚煩則碎,治民煩則散,知烹魚則知治民。若無外患,時間可撫平一切�!�
許新年低聲道:“若有外患?”
天亡大奉.........王首輔轉(zhuǎn)而說道:“有他的消息嗎?”
許新年知道王首輔指的是誰,搖搖頭:“至今為止,大哥未曾有信送回府上�!�
..........
PS:碼下一章�?赡芤璩恳院罅�。
第560章
門當戶對(元旦快樂)
“說起來,許家當年也是大戶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