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這位莫先生,初挽倒是知道他的來歷,他祖上是早些年上海古玩圈的,上海古玩圈六公司之一就是他們家。
后來要解放了,這些搞古玩的人人自危,一部分堅守大陸歡迎解放,一部分則變賣細(xì)軟倉皇逃離大陸來到香港。
說來世事也是奇妙,兩種選擇,兩種命運(yùn),三十多年過去了,兩種選擇的后人再次重逢,大家竟然可以坐下來若無其事地寒暄幾句。
除了這幾位,在場的也有商界名人,以及三四位當(dāng)紅影星。
其中有兩位當(dāng)紅影星現(xiàn)在已經(jīng)紅遍大陸,耳熟能詳,連初挽這種沒時間看電視的都有印象。
初挽和大家打過招呼后,便坐了下來,她的座位被安排在刀鶴兮身邊。
除了明報月刊組織的沙龍上幾位文化界名流,其它人對初挽顯然并不認(rèn)識,自然便有人問起來,甚至有人用曖昧的眼神掃過初挽和刀鶴兮。
刀鶴兮便直接伸手,將初挽面前擺著的高腳杯收走,之后,淡聲道:“你已經(jīng)懷孕了,不能喝酒。”
他這一說,全場皆驚,詫異地看著初挽,之后又看刀鶴兮。
刀鶴兮也不解釋。
初挽見此,便笑著說:“是,我在大陸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現(xiàn)在懷孕了。”
眾人聽著,便多少明白了,敢情和刀鶴兮沒關(guān)系,于是便忙笑著說恭喜恭喜,借著這個話題,自然試探著問起來。
初挽大致講了講,自己丈夫是北京人,自己正在京大讀書,這次來參加學(xué)術(shù)會議云云,于是在場也有人知道的,恍然:“我記起來了,我在美國一份雜志上看到過你!你發(fā)現(xiàn)了新疆尼雅的遺跡吧,那個五星紅旗出東方利中國!”
初挽道:“對。”
當(dāng)下場上熱鬧起來,一時大家說什么的都有,那楚先生也在,因有人提起他那件釉里紅三魚高足杯,他望向初挽,嘆了口氣,道:“這件事確實難辦�!�
他這一說,場上自然問起來,那位蘇富比的鑒定師莫先生微微皺眉。
初挽看了眼刀鶴兮,刀鶴兮微頷首。
初挽也就道:“楚先生,那天我和你說過了,這是大開門宣德瓷,你也不用管別人怎么說,留一留就是了�!�
她一提這話,在場幾個面面相覷,頗有些尷尬。
有幾位是那天文化沙龍上出現(xiàn)的,現(xiàn)在聽到這個,也是莫名,想著這位初小姐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來路,又和刀鶴兮是什么關(guān)系,怎么就不知天高地厚。
這種場合,就算你有刀鶴兮護(hù)著,也不能張嘴就來?人家莫先生那可是香港古玩圈子說話有分量的,人家張口拍板是雍正仿,你非說宣德,這是和人對著干嗎?
旁邊刀鶴兮道:“是嗎?什么好物件,拿出來見識下?”
周圍幾個也都好奇地看過去。
楚先生頗為尷尬,但是見此情景,沒法,只好拿出來,給大家欣賞品鑒。
在場大多是這個圈子里的,對古玩也有所了解,難免就說下自己的想法,夸贊品評一番,不過這話題自然是繞著雍正仿,誰沒事敢說是宣德。
那莫先生在大家都品評了一圈后,終于看了眼初挽:“初小姐為何提到這是宣德,可以說說�!�
他一開口,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初挽那里。
楚先生也看著初挽,他當(dāng)然比誰都希望這是宣德,可——
哪可能呢!
初挽笑了笑,道:“這物件,我判定為宣德,原因有幾個,第一,看款識,雍正仿品的字體纖細(xì)挺拔,宣德本朝的款識則是大氣厚重,第二,看釉里紅的手感,宣德紅柚一般有凸出感,釉里紅橘皮紋點(diǎn)有粒狀感明顯,但是雍正紅釉摸起來平順,第三,看紋飾,縱觀康熙雍正,三果紋一般偏清瘦單薄,但是宣德三果紋則敦厚鋪展�!�
她這么一說后,眾人不免心中暗贊,畢竟能說出這些門道的,想必對古玩也有所了解。
初挽到底年輕,看著模樣清雋,長得不錯,這樣的女人能夠長嘴說出這些,已經(jīng)可以算在知性美女的行列了。
大家贊嘆一番,多少有些恭維,也有人真心嘆服:“初小姐說得其實也有些道理。”
旁邊莫先生眉眼間卻帶了一些嘲諷,不過還是保持著風(fēng)度,笑著道:“這些不過是旁證罷了,說得再有道理,也逃不過一個字,宣德年間,就沒這個紅,他們造不了這樣鮮亮的釉里紅!”
他環(huán)視過眾人,道:“諸位,大家都是有見識的人,可以把香港各年的拍賣會名單都看看,哪見過宣德年間有這樣的釉里紅?明朝時候,用的釉料不同,燒造工藝也不如后來的清朝,他們根本燒造不了!”
眾人聽這話,也都不好再搭腔了。
畢竟莫先生說得有道理,在這方面,莫大師肯定是最專業(yè)的,誰也不可能和他較勁。
誰知道初挽卻道:“莫先生說得不錯,明宣德,確實造不了這樣的釉里紅�!�
旁邊楚先生聽著這話,愣了下,之后苦笑。
想著你之前還和我說宣德,逗著我玩呢,雖然我知道你大概是錯的,但總歸抱著希望,結(jié)果現(xiàn)在到了莫先生跟前,直接扔棋子認(rèn)輸了。
不過又想著,自己也實在想多了,莫先生鑒定的,哪可能有錯,就別指望什么明宣德了。
其它人等見了,也都笑了,便打圓場:“初小姐這是開個玩笑呢,文化人就是幽默�!�
可這話剛落地,就聽初挽道:“所以,這三果高足杯,就不是釉里紅。”
她說完后,眾人開始都沒反應(yīng)過來,后來聽明白了,也是納悶。
一時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這小姐是在賣弄什么玄虛,也有人看向刀鶴兮。
卻見刀鶴兮,神情波瀾不驚,看不出什么情緒。
楚先生更是懵了,蹙眉:“初小姐,你這是什么意思?”
初挽拿起那高足杯,看著道:“這高足杯就不是釉里紅瓷,這其實是填紅釉瓷�!�
話說到這里,在場眾人紛紛蹙眉,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唯獨(dú)夏大師,恍然:“這難道竟然是明朝的填紅釉?”
大家聽他說,全都一起看向他。
大家只知道釉里紅,沒聽說過填紅釉。
夏大師皺眉沉思:“如果這是填紅釉,那就說得通了!”
那莫先生盯著那高足杯,緊緊皺著眉頭,一言不發(fā)。
刀鶴兮道:“初小姐,麻煩你解釋下填紅釉�!�
初挽道:“填紅釉創(chuàng)燒于明永樂官窯,和釉里紅燒造方式類似,但是略有不同,這是白釉鋪地剔花填紅釉的技法,所填紅色釉料會略高出白釉釉面,所以才有了不同于尋常釉里紅的凸出手感,這種填紅釉沒有釉里紅的綠苔,釉色上也比普通釉里紅顏色均勻,不會暈散。”
“大家可以感受下手感,就知道了,這種凸感,正是明朝填紅釉的手感,而真正的釉里紅,因為紅在釉料之下,是不會感覺到任何凸出感的。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有人聽說過填紅釉,也有人沒聽說過,但此時聽了初挽這一番話后,都不免驚嘆,敢情這竟然不是釉里紅,而是填紅釉?
當(dāng)下自然有人去摸,一個摸了換另一個。
楚先生更是連忙去感受,之后激動起來:“對對對,這個是有凸出感,我手指頭能感覺到這種紋路,釉里紅不應(yīng)該這樣,我這竟然是明朝的填紅釉?”
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填紅釉,但是他隱隱感覺,自己這高足杯如此精致華美,卻又是一種稀罕的明朝燒造工藝,那自然是稀罕,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大家也都振奮起來,畢竟是新物件。
這時候,有人想起來莫先生,紛紛看向他。
莫先生依然死死地盯著那所謂的“釉里紅”,眼珠一動不動。
眾人心里便多少有了微妙的尷尬,敢情,這莫先生現(xiàn)在沒話說了?
所以他自己也意識到,這位初小姐是對的了?
而就在眾人微妙的注視中,莫先生終于抬起眼:“填紅釉,我聽說過,但是從未見過。”
初挽笑道:“正因為沒見過,所以才要大膽設(shè)想,小心求證,事實證明,這件三果高足杯滿足填紅釉的一切特征,至于到底是明朝還是清朝,其實我們可以請專業(yè)的鑒定人員通過科學(xué)手法檢測,那不就是了�!�
莫先生看著初挽,皺眉:“明朝,燒造過填紅釉嗎?他們會燒這種三果高足杯嗎?”
初挽道:“莫先生精通古玩,應(yīng)該知道,清朝三魚、三果、三芝、五福,這四種題材都是慣常仿宣窯寶燒的,其中又以三魚和三果為多,這其實是取了道德經(jīng)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三即是多”的生生不息之理�!�
莫先生沒吭聲,就那么看著初挽。
在場的多是文化界名人,聽得自然感興趣,至于幾位商界的,那便是不懂,也都仿佛很有興致地聽著,另有幾位當(dāng)紅影星,更是一臉認(rèn)真的樣子。
初挽繼續(xù)道:“所以三果三魚本是一種題材的衍生,而明朝《遵生八箋》中提到,宣德年造紅魚把杯,以西紅寶石為末,圖畫魚形,自骨內(nèi)燒出,凸起寶光,鮮紅奪目,若紫黑者,火候失手,似稍次矣。”
她笑道:“所以這三果紋高足杯,和那紅魚高足杯,應(yīng)該是同一批燒造了吧,這都是有史為證的�!�
夏大師聽聞,第一個拍掌叫好:“精彩,精彩,初小姐這一番論證,旁征博引,精彩絕倫!這聽起來倒是很有一番道理。”
那楚先生聽著,也是激動了:“這,這意思是我這高足杯竟然是個罕見的宣德填紅釉?”
初挽道:“只是個人見解,未必做得準(zhǔn),楚先生可以請專家們再次進(jìn)行評定�!�
旁邊的一位古玩行家卻已經(jīng)道:“我對古玩也有些了解,我手頭也有一件雍正釉里紅,初小姐說的確實沒錯,這件高足杯上的釉料,觸感和我的釉里紅觸感不同�!�
在場其它人,也紛紛說出自己的想法,一時之間,大家竟已經(jīng)認(rèn)定,這就是罕見的宣德填紅釉了。
那明報編輯贊嘆連連:“初小姐,果然是家學(xué)淵源,了不得,了不得!”
那莫先生已經(jīng)面如土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初挽卻在這時笑道:“其實今天過來,我也帶了一件瓷器,還想著請各位鑒賞一番�!�
眾人聽著,自然感興趣。
刀鶴兮便微頷首,Maddocks便上前,拿出一件紫檀木雕花盒,放到桌上。
初挽拿起來后,打開,展示給眾人。
眾人看過去,卻見紫檀木盒子里是萬字紋明黃綾子鍛,而就在那萬字紋明黃綾子鍛中,躺著的赫然是一件鸚哥綠細(xì)頸瓶。
初挽伸手。
初挽的手纖細(xì)柔白,如今那鸚哥綠細(xì)頸瓶被她拿在手中,卻覺那細(xì)頸瓶綠得嬌艷,綠得純粹,綠得光亮瑩潤,那是猶如綠寶石一般的光澤,看得人心都為之一顫。
初挽將那鸚哥綠細(xì)頸瓶拿出來,擺在桌上,之后才道:“請諸位品鑒�!�
一時贊嘆之聲不絕于耳。
“這細(xì)頸瓶胎質(zhì)清純陶冶、堅實細(xì)膩,造型更是古樸文雅,實在是美!”
“這是鈞瓷吧,聽說鈞窯的瓷,入窯一色,出窯萬彩,這顏色實在讓人眼前一亮!”
“鈞無雙配,件件是孤品,實在是絕妙!”
夏大師看著這細(xì)頸瓶,道:“鈞州窯,有朱砂紅,蔥翠青,茄皮紫,傳聞朱砂紅者,紅若胭脂,蔥翠青者,青若蔥翠,茄皮紫者,紫若墨黑,這就是傳聞中的蔥翠青吧,也就是俗稱的鸚哥綠�!�
初挽笑著點(diǎn)頭,之后看向莫先生:“莫先生,可否聽聽你的高見?”
莫先生自從初挽說出那高足杯為宣德后,再是無話可辨,至今不曾說話,如今聽到初挽這么說,也就拿起來看了看。
他上手后,輕輕敲擊,聽了聽那聲兒,眾人也都跟著聽。
莫先生又看那釉質(zhì),之后道:“這釉質(zhì)深厚透活,且其中有明快的流動感,這聲響兒清脆悅耳,確實不錯,不錯,難得一見的好物件。”
眾人聽莫先生這么說,自然是贊同。
莫先生卻笑著道:“不過,鈞瓷始于唐盛于宋,這物件,卻不能斷在唐,更不能斷在宋�!�
大家聽著,疑惑,再看那物件:“莫先生以為,該斷在哪里?”
初挽聽著,笑了笑,沒說話。
刀鶴兮更是面無表情。
莫先生見此,笑道:“當(dāng)年艮岳山被夷為平地,艮岳山燒造陳設(shè)器的鈞窯也隨之衰落,清雍正酷愛宋代鈞窯,陶督官唐英奉旨前往御窯場督陶,在詳細(xì)研究了鈞瓷釉料配制方法和燒造工藝后,就曾經(jīng)燒出了美艷無比的仿鈞瓷。”
莫先生看過去,初挽的笑微微收斂,刀鶴兮更是略蹙眉。
他面上便現(xiàn)出得意來,笑看向場上眾人:“所以,眼下這鸚哥綠再美,也不是真正的鈞窯,只是清朝仿品罷了!”
眾人疑惑:“為何?”
夏大師更是皺眉:“這鸚哥綠的顏色如此地道,竟是雍正仿?”
莫先生頷首,直接上手后,就要翻看底款。
誰知道,那細(xì)頸瓶底部的款卻被拿用了紙簽給貼了遮擋住。
他疑惑,挑眉看過去。
初挽道:“本是想著考考諸位的眼力,不曾想,莫先生一眼便指出這是清雍正的仿品�!�
莫先生頗為篤定:“哦,難道不是嗎?”
初挽:“確實不是。”
莫先生便笑了:“難道初小姐又要說,這件竟然也是宣德的?還是宋朝的?”
初挽:“我只能說,莫先生說這是清雍正仿,這年份斷錯了�!�
莫先生毫不猶豫,大笑:“若是別的,我看錯了,也有可能,但是這清朝仿鈞窯瓷,在我眼中過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我是萬萬不會看錯,這不可能是真正的宋代鈞窯!”
眾人見他說得鏗鏘有力,自然請教。
莫先生便拿了那細(xì)頸瓶,引經(jīng)據(jù)典,開始講起來,眾人聽得連連點(diǎn)頭,也有人提出疑惑,莫先生便和人爭論起來,最后大家全都被說服了。
于是最后,連在場其它幾位古玩老手,也都紛紛贊同,這果然是一件雍正仿了。
莫先生看了眼初挽:“說起來,我到過大陸,大陸的故宮博物院就有一件雍正仿鈞窯紫紅釉鼓釘洗,那物件還是仿得真不錯,就連鈞釉中的蚯蚓走泥紋都分毫不差,讓人嘆為觀止!這件,如果不是遇到我,必然讓人打眼了,誤以為這是真正的鈞窯了�!�
他說這一番話的時候,初挽自始至終沉默地坐在一旁,一言不發(fā)。
眾人見此情景,知道這莫先生應(yīng)該是說對了,便客氣地安慰初挽幾句。
畢竟這物件如果是真正的宋代鈞窯,那便是價值連城,如果是雍正仿鈞窯,那自然也值錢,但到底不是那么稀罕了。
明報編輯更是笑著說:“初小姐,你和莫先生今日兩個人各勝一籌,算是打了一個平手,你年紀(jì)輕輕,在古玩上能有這個造詣,實在是了不得了�!�
初挽:“先生客氣了,不過,這物件,確實不是雍正仿的�!�
夏大師其實對初挽頗為看好,聽這話,便問:“為何?”
初挽:“因為有底款在,大家看看底款就是了�!�
刀鶴兮給Maddocks一個眼色,Maddocks上前,上手了瓷器,準(zhǔn)備揭去底款。
莫先生一個嗤笑,道:“就算有底款又如何,雍正仿的,既然要仿得像,自然是要落宋代鈞窯的底款,如果我等被這么一個底款給蒙騙了,那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刀鶴兮見此,道:“莫先生,大可以稍等片刻,看看底款�!�
莫先生語氣嘲諷:“那我們就欣賞下,這雍正仿的底款,是如何精妙絕倫。”
當(dāng)著大家的面,Maddocks將上面的貼紙揭去,又用濕布擦拭過后,交給了刀鶴兮。
刀鶴兮接過來,將那底款展示給大家看。
所有的人都湊過去,好奇地看。
莫先生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并沒著急看,他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
而當(dāng)人們看到那細(xì)頸瓶上的底款時,臉色便變得格外微妙。
所有的人都盯著那底款看了半晌,之后,顏色各異,面面相覷,最后,終于有人覷了莫先生一眼。
莫先生從開始的篤定,到后來的疑惑,再到莫名。
他額頭抽動了下,也湊過去,口中道:“這底款便是偽造得如何高明,這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宋代鈞窯,這只能是雍正仿——”
他話說到這里,頓住了。
他盯著那底款,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因為他看到,那底款上赫然用紅雙圈藍(lán)字篆刻著一行字。
“瓷語
1986”。
?
第
193章
第193章拍賣會的文物
《明報月刊》刊登了一篇文章,
題目是“來自中國的一行詩”,這篇文章用幾乎是平鋪直敘的語言,講述了筆者接觸初挽所見識的一切。
這篇文章一出,
香港文化圈為之驚嘆震撼。
如果把這件事放在更大的時代背景下,
此時的港人認(rèn)為大陸是落后的,
對于落在紙面上的回歸帶著一種微妙的擔(dān)憂感。
但是初挽以不同于香港名媛的遺世獨(dú)立,猶如天空流動著的一片云,赫然出現(xiàn)在港人面前。
她看起來并不擅交際,
穿著也沒有時下流行的摩登,她就是簡潔自然,
知性雋永,
犀利冷靜,就那么橫空出世。
她就如同她的瓷語,
明艷瑩潤,
剔透純粹,卻又清純陶冶,
讓所有人眼前為之一亮。
她接受《明報月刊》的采訪,
和知名大作家談起中國傳統(tǒng)文化,談起瓷器的歷史,談起中國歷史在世界中的地位,
談起中國陶器對世界陶瓷的影響,也談起她對中國陶器發(fā)展方向的看法。
一夜之間,
“瓷語”和“初挽”兩個字,
瞬間成了名流圈熱議話題,
初挽也接到了無數(shù)邀約,
更收到了香港名媛的晚會邀請。
對于這個結(jié)果,
刀鶴兮顯然很滿意:“你一鳴驚人。”
初挽:“不只是因為我自己,
還因為有你。”
她能輕易涉足某些圈子,能夠肆無忌憚?wù)宫F(xiàn)才華,還是因為后面有個刀鶴兮。
刀鶴兮卻道:“不會,你只是因為你自己。”
初挽聽著,笑了:“你對我評價這么高?”
刀鶴兮沒再說話,他垂眼,看那些初挽接到的邀請函。
過了一會,就在初挽以為剛才那個話題已經(jīng)過去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他道:“我眼力還是可以的�!�
初挽:“嗯?”
刀鶴兮靜默了片刻,他想說,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仿佛在琳瑯滿目的陳列架上看到了稀世名瓷。
不過他到底沒說,反而問道:“你不喜歡這種場合,是不是?”
初挽:“確實不太喜歡,我想去看看蘇富比的拍賣會,如果沒有別的事,想回去了�!�
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她覺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剩下的工作屬于刀鶴兮的。
刀鶴兮略一沉吟:“其實我建議你可以參加一個。”
初挽:“那你挑一個吧�!�
刀鶴兮看了看,便選了一個,那是港圈名媛的聚會,那位名媛自是名門之后,畢業(yè)于美國波士頓大學(xué),香港理工大學(xué)企業(yè)融資碩士,現(xiàn)在從事時尚服裝生意,媒體口碑一直都很好。
初挽看著,知道這確實是香港頂級豪門了,這位名媛的父親后來和大陸聯(lián)系緊密,她現(xiàn)在去結(jié)交,倒也是很好的機(jī)會。
之后,刀鶴兮看著她,視線帶了幾分打量。
初挽:“嗯?”
刀鶴兮:“我突然覺得你身上過于素凈了�!�
初挽:“你之前還說我這樣子挺好�!�
刀鶴兮略抿唇,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收回了目光,淡聲道:“是�!�
初挽聽這個,也就沒再說什么。
她當(dāng)然知道他的意思,不過她到底是要顧慮一些現(xiàn)實因素,特別是現(xiàn)在陸守儼人就在美國,在和各大石油企業(yè)接觸,牽扯到重大利益,身份敏感。
作為他的妻子,她必須謹(jǐn)言慎行,帶著“文化名人”的標(biāo)簽來適當(dāng)參加名媛的交際,尚可,但是再多,就不合適了。
刀鶴兮離開后,上了車,Maddocks恭敬地道:“先生,東西準(zhǔn)備好了。”
刀鶴兮不置可否。
Maddocks遞過來。
刀鶴兮便接了,修長的手指打開那藍(lán)絨盒子,里面赫然是一件珍珠飾品。
在人工養(yǎng)殖珍珠已經(jīng)發(fā)展起來的今天,珍珠并不稀奇。
但是眼前這一粒珍珠,足足七厘米,可以說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大珍珠。
據(jù)說這一顆珍珠四百年前被發(fā)現(xiàn)于波斯灣,之后經(jīng)由印度莫臥兒和波斯王之手,輾轉(zhuǎn)流落到清朝慈禧太后手中。
他盯著那珍珠看了半晌后,淡聲道:“如果我有一個這樣的妹妹,我一定給她這個世界上最好的�!�
說完,他修長指骨合上盒子,之后隨口扔在一邊。
Maddocks從旁,微怔。
這顆珍珠是四年前刀鶴兮在英國拿到的,拿到后,他似乎也沒有什么大興趣,只是作為一個尋常物件收起來。
就在前幾天,他突然要自己將這珍珠從美國的保險柜中調(diào)出。
結(jié)果現(xiàn)在又仿佛失去了興趣。
**************
蘇富比拍賣會正式開拍的前一天,刀鶴兮帶著初挽過去現(xiàn)場參觀展品。
兩個人這么走著的時候,也順便商量著瓷語接下來的經(jīng)營。
刀鶴兮:“這個時候,如果我們的鸚哥綠進(jìn)入香港市場,自然能一炮而紅,但是我反倒不想賣給他們鸚哥綠了。
初挽:“為什么?”
刀鶴兮:“那樣就太沒意思了,他們只會覺得,果然不出我所料。”
初挽笑看著刀鶴兮。
對于刀鶴兮這點(diǎn),她實在是欣賞,他總是喜歡來點(diǎn)出其不意的。
她想了想,道:“那你覺得,哪個品種更好?”
刀鶴兮:“釉里紅,可以嗎?”
初挽略沉吟了下。
刀鶴兮:“他們一定以為,我們要把鸚哥綠賣給他們,現(xiàn)在,我們把這件事放下,高高地吊起他們的胃口,之后,出其不意地賣出釉里紅,如果我們的釉里紅依然能夠驚才絕艷,讓全場一亮,那我們的生意銷路就已經(jīng)打開了。”
事實上,打開了香港的古玩市場,也就成功了一半。
進(jìn)軍西方,打通歐美的渠道,也不過是水到渠成的。
初挽:“釉里紅的話,現(xiàn)在不見得能燒造好,不過我們眼前倒是有個機(jī)會�!�
刀鶴兮:“什么機(jī)會?”
初挽:“暫時先不提了,等我看看情況,如果能夠順利,你可以等著我的驚喜�!�
刀鶴兮看了她很深一眼,之后道:“我現(xiàn)在覺得你之前說得很有道理�!�
初挽:“什么?”
刀鶴兮道:“在這個世上,你可以找到無數(shù)的我,我卻只能找到一個你。”
初挽:“倒也不是�!�
她看著刀鶴兮,笑道:“我也只能找到一個你�!�
刀鶴兮黑眸中便慢慢溢出一絲笑意:“我們這算是互相吹捧嗎?”
初挽抿唇笑了:“就當(dāng)是吧�!�
刀鶴兮:“走,我們?nèi)タ纯创善髡蛊罚憧赡芨信d趣�!�
當(dāng)下兩個人往前走,便看到了明天即將開拍的瓷器。
初挽大致看了看,清乾隆的精品官釉貫耳瓶一對起拍價大概是五萬港幣,不過按照她所看到的往年拍賣行情,估計能拍到上百萬港幣。
明朝永樂青花輪花紋綬帶耳葫蘆瓶起拍價是三十萬港幣,這個如果走得好,估計能到二百萬了。
而這些如果是在大陸,在現(xiàn)在文物管制的價格體系下,這些物件收購價也不過是幾十塊,頂天了上百塊,賣的話,能上萬就算是好的了。
這也是為什么文物走私是如此瘋狂,這種巨大的價格差異,足以讓人想錢想瘋了。
她也大致算了下自己手頭現(xiàn)在積攢的一些器件,一旦放開,如果拿到香港拍賣,她幾乎可以瞬間躋身頂級富豪行列了。
當(dāng)然了,現(xiàn)在時候還早,她還有時間,可以趁機(jī)多收更多珍稀物件。
香港走一遭,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有錢人是如何享受生活,回過頭來看大陸人的穿著和生活,便生出一種相差了幾十年的落后感。
人心就很容易被這種窮奢極欲的享受所打動,從而變得浮躁起來。
初挽明白,香港世界的錦繡繁華,于她來說,都是過眼云煙,華美的首飾和摩登的衣裙,是這個世道最為膚淺的一層。
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就是守住本心,只有守住本心,才能走得更長遠(yuǎn),才不會輕易墜落于這個物欲橫流的花花世界。
這么隨意看著,初挽也看到了楚先生的那件明填紅釉三魚高足杯,原本幾萬港幣的起拍價,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三十萬港幣。
刀鶴兮看著那高足杯,道:“因為明報月刊,也因為你,這件高足杯很受關(guān)注,估計至少上兩百萬港幣了。”
初挽點(diǎn)頭,楚先生對她感激得簡直五體投地,恨不得要給她分錢的樣子。據(jù)說現(xiàn)在他見人就說,瓷語的初挽小姐眼力如何好,是怎么幫他力挽狂瀾的。
刀鶴兮:“我突然好奇起來。”
初挽:“怎么了?”
刀鶴兮:“那次寶香齋的文物交流會,你一共拿到了三樣物件,一件康熙粉彩,你轉(zhuǎn)眼從我這里賺了十幾萬,另外兩件,是一件仿銅臥牛,一件玉器吧,這里面有什么玄機(jī)?”
初挽聽著,大致給他講了講。
刀鶴兮:“我就說,能讓你出手的,必然不是凡品,這仿銅臥牛也算是國寶了�!�
初挽:“假以時日,必炙手可熱�!�
刀鶴兮目光掃過這場上,淡聲道:“我感覺你收的好東西,能直接開一個博物館了�!�
初挽:“哪里,差遠(yuǎn)了。”
這么說著繼續(xù)往前走,便到了雜項區(qū),剛一走近了,便見到不少人在圍觀一個物件。
初挽便也看過去,結(jié)果一看之下,便意識到不對了。
那是一件四十二臂銅質(zhì)觀世音菩薩像,臉面頸部都是貼了金面,這菩薩像足足有十一面,每一面都朝向正前方,四十二只手臂,或者胸前合十,或者手持蓮花,或者向外結(jié)期剋印,姿勢各異,紛繁疊加。
要知道,三頭六臂常見,但是十一面四十二臂卻是罕見,更何況這佛像纖巧精美,衣摺栩栩如生。
這佛像實在是太罕見了,以至于初挽一眼就認(rèn)出,這分明就是國內(nèi)承德博物館的藏品。
要知道,因承德避暑山莊本是熱河行宮,說清朝皇帝避暑和處理政務(wù)之處,所以承德博物館里頗收藏了一些清朝皇室珍品。
而這件十一面四十二臂銅質(zhì)觀世音菩薩像更是承德避暑山莊的珍品,本是國寶級別的。
結(jié)果,竟然出現(xiàn)在這里?
關(guān)鍵這么大一物件,并不是那么容易模仿造假的。
刀鶴兮感覺到初挽的異樣:“怎么了?”
初挽蹙眉:“我看著眼熟,我仔細(xì)看看�!�
說完,到了那佛像前,仔細(xì)觀摩,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就在那佛像的不起眼角落,赫然還貼著編號,那分明是大陸博物館才會貼上的那種藏品編號!
一時也是不可思議,幾乎無法相信,怎么會有這種事?
她深感事情不對勁,當(dāng)下連忙拿了相機(jī)拍照,之后看了眼刀鶴兮,低聲道:“我有點(diǎn)事,得先離開下。”
刀鶴兮:“走吧,我陪你。”
說完兩個人匆忙從展廳出來,出來后,初挽把事情大致講了:“我不確定,但是這物件不是那么容易造假的,而且看樣子,上面還有博物館編號,他們不可能連這個都造出來吧?”
刀鶴兮也是無法理解,他蹙眉:“這樣吧,你馬上給國內(nèi)文保部門打個電話問問。”
初挽正是這么想的,不過她一時也沒有文保部門電話,當(dāng)下只能打給陸守儼,他那邊好像也在忙,在和一家大型石油勘探企業(yè)的老總談合作,不過到底抽出功夫接她電話。
她和他把情況說了說:“你找下孫主任吧,問問他什么情況。”
陸守儼接到電話,自然不敢耽誤,當(dāng)即和國內(nèi)聯(lián)系,同時要初挽把她拍的照片傳真過去。
刀鶴兮讓人幫她緊急洗了出來,又傳真給陸守儼。
他這么四處一聯(lián)系,文保部門果然重視,沒多久,便通過佛像上面的編號進(jìn)行了查詢,查到了這果然是承德文管局管理的藏品,同時立即派了人馬探查,到了晚上時候,文保部門便傳來消息,說是那件菩薩像果然是承德博物館的藏品!
其實不止這一件,其它十幾件文物已經(jīng)被貍貓換太子,全都換成了贗品!
這么一來,事情就鬧大了,承德博物館可是珍藏了不少清宮珍稀文物,這十幾件都是稀世珍品,牽扯金額巨大。
這件事果然自然重視,國家文物總局立即通知了國家公安部,之后和香港警方交涉,要求立即對拍賣文物進(jìn)行清查。
所謂兵貴神速,等到第二天早上,蘇富比拍賣會即將開場的時候,國內(nèi)公安人員以及香港警方已經(jīng)抵達(dá)拍賣會現(xiàn)場,并對現(xiàn)場拍賣品進(jìn)行清查,發(fā)現(xiàn)除了那件四十二面菩薩銅像,竟然還有兩件文物也是標(biāo)有“故字號”,這都是故宮博物館調(diào)撥到承德博物館的藏品。
事情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不過慶幸的是,鑒于之前的聯(lián)合聲明,香港97回歸落在紙面,這兩年大陸和香港警務(wù)部門已經(jīng)開展了警務(wù)合作,內(nèi)地和香港國際刑警時有會晤,這自然為這次文物盜竊案的追查帶來了很大便利。
當(dāng)初挽終于離開香港,回到大陸的時候,她得到消息,據(jù)說公安部門已經(jīng)查出,這次的案件竟然是承德博物館的副主任監(jiān)守自盜。
這位副主任戴著眼鏡,矮個子,穿著中山裝,騎著破自行車,一臉的老實憨厚,而且是先進(jìn)個人和勞動模范,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已經(jīng)陸續(xù)用這個方式偷竊了十幾件文物,獲利達(dá)三十萬元人民幣。
聽到這個數(shù)字,初挽不免有些感慨。
那些文物的價值隨便一件便是高達(dá)上千萬了,結(jié)果,這位副主任竟然只獲利了三十萬人民幣。
盡管這個數(shù)字在這個年代的大陸已經(jīng)是天價了。
而這個時候,初挽也開始打聽著釉里紅的機(jī)會。
之前她和刀鶴兮提起讓他等一等,就是想著有這個機(jī)會。
也就是差不多這個年代吧,北京太平街一帶要動工建房子了。
這一塊就是明朝那會兒的“西什庫”所在,而所謂的“西什庫”就是明朝庫房所在,瓷器庫和火藥庫都在這里。
據(jù)說明朝初年,火藥爆炸,此處被夷為平地,大批的瓷器碎片被埋入其中。
到了太平街動土,挖掘機(jī)一下去,挖掘出大堆的明代碎瓷片。
在后來,玩瓷片已經(jīng)成為一個流派,和“國寶幫”這種玩整器的不同,玩瓷片是專門搜集名瓷的碎瓷。
玩瓷片的,就喜歡殘,通過這殘,看清里面的胎,看清斷裂的釉,玩到最后,甚至有碎瓷包銀的玩法。
不過這個年代,一般人哪懂這個,正經(jīng)好瓷器普通人都不當(dāng)回事,更不要說碎瓷片,最開始那些民工全都扔掉了當(dāng)垃圾來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