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趙嘉樹沒作聲,接過祁惠遞來的碗,咕嘟咕嘟猛灌了幾大口。
姜湯滾燙,辣得他差點掉眼淚。
祁惠擔(dān)憂地看著他:“你看你,又淋了一身雨,要不要洗個澡?一會兒睡覺前記得再測一遍體溫�!�
“知道了媽,我先去休息了。”趙嘉樹悶悶地說,轉(zhuǎn)頭把自己關(guān)進臥室。
祁惠望著那扇緊閉的門,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看著就要高考了,這次月考成績一下子下滑這么多……唉……”
她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進廚房,打算再煮一碗雪梨湯。
臥室里,桌上的小臺燈還亮著,柔和的光照在一張印刷清晰的成績單上。
趙嘉樹趴在桌邊,盯著上面一行行分數(shù)發(fā)呆。
他從小就是個乖孩子,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從來不會對父母隱瞞。
但這一次,趙嘉樹在心里藏了一個秘密。
馬上就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分班了。
按照他這次的成績,他應(yīng)該會和孟惜蔭分到同一個班。
*
雨下了一整夜。
孟惜蔭出門的時候,陶玉茹已經(jīng)不在家,即便如此,她仍然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違背陶玉茹的意愿做事。
天空烏云未散,陰沉壓抑。
孟惜蔭的心情卻很愉悅,她一路哼著小曲兒走出小區(qū)大門,新?lián)Q的白色帆布鞋踩過地上的積水,帶著一點含蓄的雀躍。
逃掉補習(xí)班,去朋友家里復(fù)習(xí),這是孟惜蔭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此刻她背著書包站在荷花巷口,呼吸著雨后濕潤的空氣,莫名有一種逃離牢籠的暢快感覺。
好舒服啊。
清晨的微風(fēng)絲絲縷縷拂過鬢頰,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愜意和自在。
亂糟糟的巷子口,垃圾凌亂地堆著,小賣部的卷簾門拉了一半,塑料箱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陳青嶼從轉(zhuǎn)角處出來,手里拎著剛買的早餐。
“給�!�
“謝謝。”孟惜蔭接過來,和他并肩往巷子里走。她忍不住悄悄用余光打量陳青嶼,他今天沒有穿校服,白衣長褲,襯出干凈挺拔的骨骼,手上松松纏了幾圈繃帶,包裹住大半個手掌。
他又受傷了嗎?
小巷里土路泥濘,陳青嶼提醒她:“路不好走,別踩到泥�!�
“啊,好�!彼@才回神,匆忙把視線從他手上移開,盯著腳下的路。
小巷幽深,盡頭卻并非死路,順著一處細窄路口轉(zhuǎn)過去,又見另一片天地。
陳青嶼的家就在這里。
幾間矮舊平房挨挨擠擠,灰白石墻上掛著蛛網(wǎng),小路兩側(cè)堆著許久無人用的紅磚白灰,風(fēng)一揚,一臉塵沙。
孟惜蔭沒有見過這樣破落的小巷、這樣古舊的平房,她從小生活在陶玉茹為她精心打造的溫室里,不曾見過世界的另一面,這里的一切于她而言,恰應(yīng)和著她此刻的心情,新奇又雀躍。
這里好像并沒有大人們說的那么恐怖呀。
她跟在陳青嶼身后,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景象。
在一間不起眼的小房子前,陳青嶼停了下來。他拿出鑰匙插進鎖孔,轉(zhuǎn)頭見孟惜蔭還在四處張望,下意識出聲提醒:“小心臺階�!�
話音將落,孟惜蔭腳踝已經(jīng)磕在石階上,陳青嶼蹙眉,急忙伸手去扶,卻又在握住她纖細手腕時驚覺冒失。
她的手腕溫?zé)�,像春天淋了雨的草芽,他人生第一次面臨這樣手足無措的境地,指節(jié)僵了片刻,最后沉默地松了力氣,只拽住一小截她的袖口。
“沒事吧?”
腳踝處隱隱傳來刺痛,不想讓陳青嶼擔(dān)心,她糯糯地說有一點點疼,不要緊的,可陳青嶼已經(jīng)蹲下身去,一只膝蓋半撐著地面,低頭去看她腳踝上的傷。
冷硬的石地上積著灰,弄臟了陳青嶼的褲子。
他指尖提起她的褲腿,掠起一陣細小的風(fēng),溫柔的、隱秘的,在孟惜蔭的心底,催生出許多難以名狀的、稚嫩羞澀的芽。
她低頭,視線里是他清瘦背脊,她愣愣看著,他忽而抬頭,兩道視線相撞,停頓數(shù)秒,又各懷心事地退開。
“擦破了一點皮�!标惽鄮Z起身,擰了一下還插在鎖孔里的鑰匙,推開門,“我去拿創(chuàng)可貼�!�
門一推開,難聞嗆鼻的酒氣撲面而來。
他皺了下眉,先一步進了屋,把幾扇小窗全部打開,才回身去迎孟惜蔭。
“我以為我爸爸今天不在家�!标惽鄮Z一邊從門口鞋柜里拿一雙干凈的拖鞋給她,一邊低聲解釋,“他喝多了就會睡覺,不會打擾到你,我保證�!�
孟惜蔭穿上他遞來的拖鞋,用拘謹?shù)哪抗獯蛄窟@間小屋里的陳設(shè)。
不到四十平米的房間,一張破了皮的沙發(fā)幾乎占滿整個客廳,黃色的海綿從破洞處露出來,上面的污漬是腐爛的紅褐色。
一個中年男人躺在上面,頭發(fā)亂糟糟,襯衫領(lǐng)口敞著,一只手垂在地上,旁邊是幾只喝空了的酒瓶。
“不用管他�!�
陳青嶼似乎已經(jīng)見怪不怪,踢開地上擋路的酒瓶,沒多看男人一眼。
孟惜蔭努力屏住呼吸,不被刺鼻的酒味嗆到。她小心地避開地上的酒瓶,跟在陳青嶼身后,來到他的臥室。
房門關(guān)上,空氣陡然清新。
他的臥室很小,除了一張床、一套簡易的桌椅和一只立式衣架,再無其他家具。此刻兩個人站在門口,空間已經(jīng)略顯局促,陳青嶼把她的書包放在床上,讓她等一下,說他很快回來。
狹小的房間里只剩下孟惜蔭自己。她像一只誤闖別人領(lǐng)地的小鹿,懷著忐忑不安又好奇的心情,觀察著這間臥室里每一個細微的角落。
墻上只開了一扇小窗,此刻正大開著,窗外濃綠樹枝半伸進來,擦過雪白的墻壁。
一盞掉了漆的老式臺燈擺在桌角,風(fēng)一吹都搖搖晃晃。
試卷和習(xí)題冊整整齊齊地貼墻擺著,和床上的被子一樣方方正正。
衣架上掛著幾件衣服,散發(fā)著好聞的香皂氣味。
這房間里,到處都是陳青嶼的痕跡。
孟惜蔭彎了彎唇,忽而身后門鎖響動,她急忙斂了臉上表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陳青嶼拿著創(chuàng)可貼進來,見她還站在原地一步未動,輕輕皺眉:“怎么不坐?”
“我……”
孟惜蔭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是她不想坐,而是不知道該坐哪里。房間里只有一把椅子,如果她坐了,那陳青嶼坐哪里?坐床上的話,好像又不太禮貌……
陳青嶼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瞥見她絞手指的小動作,他默了默,又掃了一眼前面那張空落落的椅子。
停頓片刻,陳青嶼從她身旁狹窄縫隙穿過去,從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短袖,搭在胳膊上折了幾折,再墊在椅子上。
他拉開椅子,轉(zhuǎn)頭看著孟惜蔭的眼睛:“這樣就不臟了�!�
第8章
Chapter
7
關(guān)緊的窗
孟惜蔭怔住,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陳青嶼誤會了,她并不是因為嫌棄他坐過的那張椅子才一直站著的。
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陳青嶼已經(jīng)從外頭拖進來一把塑料椅子,面色如常地坐下,從書包里抽出課本。
孟惜蔭只好跟著坐了下來,身下棉質(zhì)的布料隔絕了涼意,她卻有種如坐針氈的不自在感。
下周三就要三模了。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大型�?�,重要性可想而知,班里許多同學(xué)的家長已經(jīng)開始聯(lián)系輔導(dǎo)報志愿的機構(gòu),想根據(jù)三次�?嫉某煽兇笾麓_定志愿方向。
筆尖在一行行黑字上劃過,陳青嶼耐心地把重點捋出來,哪里是高頻考點、哪里出題人容易挖坑,比課堂上老師講的還要仔細。
陽光透過玻璃落進來,在墻上壓下樹的影子。
他濃而密的睫毛也落下小小的影,只有孟惜蔭能看見。
心念忽而一動,在陳青嶼話音停頓的間隙,她小心翼翼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那個……你有想好報哪所大學(xué)嗎?”
似是沒料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陳青嶼沉默了很久,才低聲報出了一所大學(xué)的名字。
那是帝都的一所知名高校,是孟惜蔭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心情懨懨低落下去,她耷拉著腦袋想,以她的成績,根本不可能和陳青嶼上同一所大學(xué)的。
“你呢?”是陳青嶼在問她。
孟惜蔭垂頭喪氣地說:“我媽想讓我去讀北城美術(shù)學(xué)院,但我不太想去。”
說完這話,她突然生出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念頭,她不能和陳青嶼讀同一所大學(xué),但是她可以考帝都的美術(shù)學(xué)院,這樣就能和他在同一個城市,就能和他繼續(xù)做朋友。
空氣靜謐,只有樹葉沙沙作響。
孟惜蔭鼓起勇氣,在小鹿亂撞的心跳聲中,很小聲地說:“我想考帝都的美術(shù)學(xué)院�!�
陳青嶼沒有說話。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去探究他臉上神情,他的視線在她看過來的瞬間不自在地移開,看向臺燈外壁上一小塊剝落的漆。
頓了頓,陳青嶼終于抿了下唇,說:“加油�!�
加油。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像一顆小石子兒,在孟惜蔭心底漾開一圈圈漣漪。
他對她說加油。
他也希望她能來帝都,是不是?
孟惜蔭笑了起來,臉頰上鼓起清淺酒窩,陳青嶼恰在此時轉(zhuǎn)頭,在她眼眸彎彎的笑意中怔愣了片刻,然后竟然破天荒地動了動唇角,露出一個不那么生動的微笑。
夏日的風(fēng)悶熱潮濕,似乎有某種飽脹的情緒在鼓動著。
他們相視而笑,像是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秘密約定,沒有說出口,但彼此都心知肚明。